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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亲密

韩洙带着韩姣一路飞行,路上还多次变换方向,毫不停歇飞了两个时辰。

日如银盘,高高挂在空中,晒得地上亮晃晃的一片明白。

韩姣不熟悉离恨天,早已不辨东西,不知到了哪里,只是从远离河道来判断,他们绕开了蛮荒城。

韩洙猛然停了下来,光滑俊美的右脸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疲色。

“哥哥,”韩姣婉言道,“我灵力已经恢复了大半,不如找个地方休息吧。”

低头看看小姑娘脸色苍白,鼻尖红红的,目光里盛着满满的担忧,韩洙面色稍缓,看着她的眼神不自觉的柔和而怜爱。

他体内的灵力很乱,丹府里的禁咒已经越来越强大,蚕食他的灵力,还隐隐有反噬的迹象。他不得不用大部分的灵力去压制,以防体内灵气失衡——这些事他不打算说,怕吓着她。

“哥哥。”她拉紧他的袖子,焦急不已。

他揉了揉她的发:“再等等。”

用神识探测了一下环境,他使用了一个瞬移,间距足足跨越了五百里。

韩姣一阵头昏眼花,眨眼已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怪石嶙峋,耸立万状,一眼看去,是一片石林,四面有峭壁如山,尖利如剑。

她来不及感叹,就急忙去看韩洙:他看不出一丝异样,身形高大挺拔,站在石林中,仿佛是一尊惊心动魄的完美雕像。

“你是不是受伤了?”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快去打坐恢复灵力。”他低沉地说,语调十分冷静。

韩姣不依不饶:“你身体不舒服,我知道。”

韩洙略有些惊异,脸色慢慢沉了下去,显得严肃又冷峻。韩姣睫毛轻轻颤了颤,拉着他的袖子不放。

用冷脸已经吓不怕她了,韩洙默然叹了口气,看着眼前个头还在胸口之下的小姑娘,双眸怯生生的,明明不堪一击,他曾经对元婴修士,也只需要一个法术就击殒,面对她,却连轻轻推开,都觉得那么艰难。

意识到这一点,韩洙脸色僵住。

韩姣见他的样子,以为自己猜中了,立刻追问:“是不是被雷劈到的伤口,还是那个什么‘双生’的禁咒?”

韩洙转过脸去,有些无奈道:“禁咒已经起了作用。”

能从他口中说出这句话,情况已经糟糕到了哪一步。韩姣抬头仔细看他,左脸上的灼痕,颜色又变得更加深了,她心头一悸,手不禁松开,懦懦地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治?”想起之前她灌了他这么多灵丹,才把他弄醒。连忙去翻乾坤袋,搜搜刮刮,摸出漏网之鱼的三粒灵药,塞进他的手里。

韩洙有些哭笑不得,手指一动,把灵药收起,脸色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板起,心口似乎有一口气,暖暖的,久聚不去,却又堵着,让他有一丝急促,难以平喘。

他重重吐了一口气,把小姑娘拉近,轻轻搂进怀里。

大概是第一次做这样温柔爱怜的动作,他的双臂有些僵硬,用力又有些过,让她一头撞上了胸膛。

韩姣有些傻眼,感觉撞上的简直是石块,鼻子辣辣生疼,又立刻觉察到这个姿势实在太过亲密,脸上顿时涨红,挣扎起来。

这点动作在韩洙眼里,简直跟猫咪一样,手臂紧紧束着她,让她在怀里乱拱。过了半晌,他才慢慢开口,语气如往常般低沉:“双生是成钧专为我设的禁咒。”

一句话就让韩姣安静了下来,她仰起头,脸上还滚烫着,轻声问:“为什么?”

“到了天人境界的修士,对自己的命运会有更强的感应。成钧自知命数已尽,却不甘就此身死魂殒。他幼年修炼时为了奇功异法,就尝试过分魂,感应到死亡之后,他也想出一个方法,可以帮助他跳脱轮回,再次复活,就是把他自己的魂魄割裂开,留一小部分在离恨天内。”

虽然之前已经猜到了些许,韩姣忍不住还是慨叹:“这样的法子,行得通吗?”

韩洙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分割开的灵魂,都是他的一缕执念在引导。时隔了几百年,才渐渐产生了意识——成钧谋算地再好,身死后也无法掌控这个世界。他自己也知道这点,为了让复活的计划完美无缺,就设下了一个禁制,要让禁制发挥地彻底,他不惜身死前把禁制下在自己的骨血里。”

韩姣静静地听着,分析道:“所以他的残魂,融合了他的灵力,却没有来取他的骸骨,因为知道骸骨上有双生的禁咒,就连妄天他也舍弃了。妄天和他的骸骨放在一起,如果直取走妄天,会让你有所怀疑。”

韩洙目光动了动,下颌搁在她的头顶,揉了揉:“光靠残魂无法复活,成钧想要连我一起吞噬了。”

想到前任魔主的手段和谋算,韩姣打了个冷颤,身体微微发抖。

韩洙心里一阵发软,搂着她轻轻拍了拍背:“别怕。”

韩姣心怀敬畏道:“成钧太可怕了。”想到韩洙已经中了他的暗算,又着急,“禁咒有解吗?”

韩洙脸色不变,缓缓道:“只要是人力法术所至,世上定有解法。”

韩姣却没有被含糊过去:“那就是现在还不知道解法了?”

韩洙性子本就是霸道冷硬,从不理会旁人感受的。做了这么多解释已经是极其例外,又被韩姣一语点破,皱了皱眉,与此同时,又觉得小姑娘聪明伶俐,看起来娇怯迷蒙,心底却敞亮明白,关键问题不含糊。

韩姣眼睛直盯着他不放。

韩洙淡淡道:“他以化神修为下的禁咒,要解开,需要时间和准备。”

韩姣仰视他,从这个角度,所能见的,是他挺拔的鼻梁,还有乌黑深邃的眼睛,如最好的灵矿石,暗藏着璀璨的宝光。

不由自主就相信了他的话——如果说世上有能解成钧术法的人,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

韩姣无比信任地点了点头。

她雪白光洁的额头在他面前晃了晃,韩洙大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有淡淡的喜悦,萦绕不散。他眼神闪了闪,仿佛那一丝喜悦变成了一根羽毛,慢慢划过他的心,让他心里发痒。

想也不想,他收紧怀抱,低下头,嘴唇贴上了她的额头。韩姣吐纳完毕,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仍不敢睁开眼睛,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动着,与入定后的平和完全不同。

她缓缓吐了两口气,极力想要平静,脑中却总是想到不久前的那一幕。额头上那种柔软的异物感挥之不去,脸上又慢慢发热起来。

心里感觉到有什么变得不同,却又变得紧张,似乎想要劝诫自己,没有什么不同,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脑中纠缠撕扯,让她感觉脑子都开始发糊了。

胡思乱想了一阵,她坐不住,索性睁开眼站了起来,眼睛却始终不敢往那个高大的身影上瞟去,只抬头看看已经快要暗下来的天色,又四下里张望了一阵。

石林失去了白天的奇峻风光,夜里开始显现出狰狞的一面,形状各异的石峰,不透一丝光亮,叫人心里发颤。

韩姣看了一会儿,心里发虚,尽管心中还是别扭害羞,还是往韩洙靠了过去。

过了不知多久,天色已渐渐全暗,山脚边已露出月亮银白的影子。

韩洙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纹丝不动。

韩姣脸色微红,抬眼看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左脸上的伤似乎变得更重了,直蔓延到了眼角下。她看了片刻,不由紧张,心里砰砰地直跳。想要伸手,却顾忌着什么,犹犹豫豫,才伸出手,还微微有些发抖,摸到他的右脸上。

滚烫的感觉从手指上传来,犹如沸水蒸腾。韩姣猛然一惊,所有复杂异样的情绪顷刻间都消失了,只留下了浓浓的担忧。

她尝试着用上一点灵力,果然感觉到韩洙的身体里灵力翻滚,十分混乱,似乎在进行着最残酷的厮杀。

双生的禁咒果然可怕。

这种体内灵力发生异变,她一点手也插不上,只能干着急,除了静静守在一旁,别无他法。

韩姣心情起起落落,难以平复,又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夜风徐徐,在石林里穿梭而过,又形成了低低的啸声。

仿佛有什么在靠近,她察觉到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这一下倏然而惊。

用神识探测了一下周围,毫无所觉。

韩姣不动声色的挪动了一下位置,那种被人暗中注视的感觉如影随形。

有危险在靠近——她吁了一口气,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小个阵盘,趁着黑夜和林立的怪石遮挡下,飞快地在韩洙身边布下了一个警示防范的阵法。又在阵眼放上灵石,无声无息地启动。

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放松,在夜色里看了韩洙一眼,他身上并没有灵气溢出,在阵法的掩饰下,完全察觉不到。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韩姣站起了身,从石林里慢慢走了出来,一边捋了捋头发,拍拍衣裙,做出坦然自若的样子。

渐渐离韩洙远了,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却更明显了。

韩姣忍住回头的冲动,手上偷偷掐了一个诀,等待着危险的降临。

韩姣提着心走出石林很远,身后的注视一路跟随,却始终没有动手。这种时刻,往往是对修士耐性的考验,看来跟踪而来的人十分谨慎。

走过一段平路,眼前忽然开阔,一个半大不小的湖就在眼前,在淡薄的月色之下泛着银色的光芒,四周芳草凄凄,树木成荫,虽在夜色里,也显出绝佳的景色。

韩姣走到湖边,弯下身体,掬水洗了洗脸。

身后叱的一声,光芒暴涨,一下子将她卷入其中。

后方树丛里慢慢爬起一团影子,无声地蔓延,从影中迈步走出一个身着斑斓花衣的长髯男修士。他脸方须长,双目如电,定睛看着韩姣的背影,等看到她完全被灵光所包围,脸上一喜。

笑容并未持久,又蓦然一变。

长髯修士扑到岸边,动作快似闪电,一手挥动,灵光四散消失,从中露出一截树枝。

“傀儡术?”修士大怒。

他之前观察了韩姣许久,发现她刚晋身小成境界,而他自己却已是小成境界圆满,如果不是天性谨小慎微,早就选择了动手。现在必中的一击却被傀儡术——甚至是傀儡术中最低阶的替身傀儡术所蒙骗。

长髯修士额上青筋跳动了两下,转头用神识探测,才刚刚放出,就看见岸边一株树后影影绰绰,似乎有人飞快闪过。

他冷哼一声,瞬间就飞到了树后,张口猛然吹出一口气。一团黑影就从他口中喷出,映得四下一片漆黑,仿佛黑夜化成了张牙舞爪的异兽,飞快朝着树后扑了过去。

漆黑的影将韩姣的身体裹住。修士却眉头深皱,张嘴一吸,黑影收回,地上留下的还是一根树枝。

从施术水平来说,这样的替身傀儡术是最初级的,修士目光朝四周一扫,颇有些不屑。

用如此低级的术法来应对,可见那小姑娘并无多大本事。看出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修士反而不急了,心想瓮中捉鳖,实在是手到擒来。

树上露出鹅黄天蚕绫裙的一角,长髯修士手掌成影,朝上一抓,果不其然,又是一截树枝。

“雕虫小技,还敢献丑。”他在黑夜种喝了一声,朝神识所探的地方追去。

路经一个纤细的身影,衣裙依旧,身体歪在一旁。

修士见又是一个替身傀儡,索性省去了破法的力气,要往树丛深处探去。

刚走过那个傀儡,脚上灵力忽然一泄,消失地无影无踪。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要往一旁躲,却因为双脚灵力全失,只躲开一步。

地上的傀儡跳起,脸庞如雪,双眸如漆,眼中慢慢都是得逞的笑意。长髯修士一见,就知道中计,立刻双臂一展,张开嘴就要吐气。

韩姣却没有给他机会,飞快撒了一把土在他身上。

修士张口吐出的只是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身上粘了那些土,竟然灵力全消。这一惊非同小可,他骇得双目瞪如铜铃,口中发出啊啊的叫声,仿佛他面前不是一个俊俏的姑娘,而是面目狰狞的妖魔。

失去了灵力,再也无力抵挡术法攻击。他甚至没有看清暗夜中冒出的晶丝,丹府就被扎了两个细细的洞眼,血没有流出,但是灵力之源就此毁去。

长髯修士嘶哑着喉咙呻吟两声,砰地一声倒在地上。

韩姣心里砰砰直跳,为防万一,从乾坤袋里又掏出一小把泥土,撒在他的身上,确认没有一点反应后,才慢慢靠近。

用晶丝把修士捆了个结实,韩姣长长出了口气。

她没有杀死他,只是毁了他的丹府,对修士来说,这从某一种程度来说,比殒命更可怕。丹府没有了聚集灵力的能力,灵根尽废,日后就只能做个凡人。

韩姣看了看修士,目光里透出一丝侥幸。

走出石林时,她飞快想着克敌制胜的方法,将乾坤袋翻了个底朝天,发现了她曾在赤山洞里挖来的泥土。这种土属性不明,却有压制灵力和神识的作用,当日她当做宝贝似的挖了来,再配合替身傀儡术,果然产生了奇效。

第一次战胜了修为胜过自己一筹的对手,韩姣忍不住微微得意,片刻过后,又对怎么处置他犯起难来。

修士躺在地上,不能言不能动,只剩下半口气,昏迷不知。

韩姣毕竟手生,又狠不下心将他毙命,想了一会儿,打算把他扔在这里,任其生死。她拍了拍裙裾,站起身。

风中传来一丝不同的味道。

“谁?”韩姣低喝了一声,看着湖岸边或盘或据的树影不放。

草木摇动,发出飒飒的声音。她却感到从四面传来无声的压力,一只手放在了乾坤袋上。

“小道友还是别废功夫了。”一道尖细嗓子从夜色里传来。

韩姣一惊,身后的方向又响起截然不同的粗嗓子:“小丫头刚才撒的那把土是什么法宝,有趣有趣。”

第三个声音立刻接口道:“克制灵气的法宝有不少,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不是法宝,有些像天材地宝。”

听他们这样无所顾忌地说话,韩姣面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

三个人竟早已到了,隐匿不出,韩姣却毫无察觉,修为比刚才的长髯修士更高。

一个尚且不能对付,何况还一口气来了三个。

实力差距过大,任何计谋都成了空想,韩姣紧紧抿着唇,脸上苍白而平静,心里却已紧张到了极致,像弓弦那般绷起。

空中气氛凝重,剑拔弩张,三人散发出来的灵压越来越重,似乎要将人压折。

韩姣修为虽然不高,但是见识过的顶尖修士却不在少数,面对这样的威压,虽然面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有出什么丑。

粗嗓子惊奇道:“这小丫头,有点门道。”另两人都出声附和,把灵压收去。

韩姣飞快朝四面一瞟,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心里稍稍安定,看他们的行动和言谈,虽有恐吓的意思,却没有要对她不利的实质。

这时从树后转出一个窈窕的少女,穿着藕色衣裙,十七八岁的样子,姿妍秀丽,明艳动人。

“孟晓曦?”韩姣忍不住惊讶道。

孟晓曦的脸色和她一样,苍白如纸,唇畔含笑,神态却有一丝奇异,看着韩姣似怒似喜,口中却亲密地招呼道:“韩师妹。”

“你……”韩姣上下打量她,不明白她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继而又想到,当初被魔主那样一击,她是怎么逃脱性命的。

孟晓曦却慢条斯理地开口:“韩师妹,随我走一趟吧。”

韩姣看着她道:“走去哪里?”

孟晓曦道:“去了不就知道。”

韩姣笑了笑,神情天真又烂漫:“师姐不是带我回碧云宗吧?”

孟晓曦格格笑出声,像是看穿了她:“师妹别废心思了,想套我的话?”停了一下,又道,“碧云宗虽是碧云天七派之首,在这里却没有什么用。三位长辈是不会在乎的。”

隐藏在黑暗里的三人一阵哄笑,说道:“原来这两人竟是同门师姐妹。”有的道:“不像不像。”又有道:“怎么不像,两人的气法是一样的。可这碧云宗的弟子,怎么都炼出妖气了。”

三人修为高深,言谈无忌。孟晓曦脸上笑着,眼中却凛然如刀,透着阴沉。韩姣看她一眼,只觉得她与上次又有所不同,身上萦绕着一股杂乱而暴戾的气息,与碧云宗的祥和截然不同。

“师妹,还不快走。”孟晓曦看看天色,催促道。

韩姣没有动。

“还烦请前辈帮下手。”孟晓曦对这空中喊。

树丛里猛然飞出一道银圈,不容分说地一下套在了韩姣的手上。冰凉如水的触感紧紧锁住她。韩姣想躲却没有机会,吓出一身冷汗,动也不敢动一下。等银色灵光褪去,手腕上绑着一圈绳子,丹府内空荡荡的感受不到灵力,神识也不过只能延伸一丈,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孟晓曦看到那根捆仙绳,眼睛一眯,赞道:“前辈在蛮荒城内炼制法宝的威名,果然名不虚传。”

躲在暗处的修士却不领情:“说好的报酬呢。”

孟晓曦立刻从乾坤袋里摸出四颗天罡星石,还有一个白玉灵盒,往树影里一扔。

三人中有两人不满嚷道:“五样东西,三个人怎么分?”

“报酬都是之前说好的,难道三位前辈要反悔?”见无人应答,孟晓曦娇声道,“各位可别忘记了我的主人是谁,真要惹怒了她,蛮荒城也不一定能拦得住。”

那个粗嗓子立刻道:“嘿嘿,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不过玩笑一句罢了。”两人也道:“碧云宗的弟子,脾气还真不好。”

临到最后扔下一句:“人已经捉住了,只要捆仙绳不断,就随便你了。这么一个小丫头,居然要我们三人同时来捉,哼哼。”

几声呼啸之后,三人已经在远方消失。

孟晓曦上前一把拽住韩姣,眼神里满是讽刺:“韩师妹,我们两人缘分不浅。”

韩姣已知她来意,揶揄道:“我竟不知,师姐还在这里拜了一位主人。”

孟晓曦脸色一沉,抓着她的手,狠狠一用力。韩姣蹙了蹙眉头。她笑道:“师妹日后未必能比我好,我们还是走吧。”抓着韩姣就用起了御气术,腾空飞去。

韩姣心里焦急,回头盯着石林方向看了一眼,转眼已经离得远了。

韩姣灵力被捆仙绳所封,神识也受了影响,在空中一阵头晕目眩,一把攥紧了孟晓曦不放。

“抓我这么紧做什么!”孟晓曦想不到被她抓的力道比自己还大,顿时怒道。

“那你放开这鬼绳子,让我自己御气。”韩姣哼声。

孟晓曦柳眉一竖,回过身,一只手高高举起,等看清韩姣脸上冷冷的讥讽,一犹豫,这巴掌又打不下去了。她沉着脸,一把狠劲扭住韩姣的胳膊,加快了速度。

一路不停御气飞行了两个多时辰,到了夜半时分,天色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

虽说黑夜挡不住修士的眼睛,但是离恨天妖物众多,夜间正是妖魔滋生活跃的时分,孟晓曦不敢大意,路过一个小镇时留了宿。

镇内专为修士准备的客栈,伙计也见惯了夜间赶路的修士,丝毫不以为奇,给了房门木牌后就撒手不理。孟晓曦挟着韩姣进了房,把她扔在地上,设下结界。一句话没说,立刻坐在床上吐纳入定。

韩姣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裙裾,四处张望。

孟晓曦睁开眼,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韩姣没有想过灵力被制还可以逃出去,轻轻哼了一声,目光一转,发现孟晓曦的修炼方式与往常大为不同。一股混杂的灵气如缭绕的雾气般绕在她的身周,从微张的口中吸入,两息之后又吐出一口浊气,十分诡异。没过一会儿,这样如同实质的灵气已吸收不了,孟晓曦皱起眉头,从乾坤袋里摸出弹丸大小的妖丹,并在双掌之内,深茶色的灵光闪烁如灯,灵气混合着妖气又重新被她吸纳。

等吐纳休整好,双掌一挥,妖丹早已化为了齑粉。她慢慢睁开眼,见韩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有些不自在,拔高声音道:“看什么?”

韩姣挪开眼。

孟晓曦却更不自在了,像是掩饰什么,生硬道:“难道你没有发现,这里灵气不纯,用我们身上的妖气吸纳会更快一点。”

韩姣淡道:“所以你就改修妖道了?”

孟晓曦闻言脸色僵住,微微发白:“那有什么办法!这又不是我自己选的,我们来这里的时候,就被逼吞了妖丹,除了这样修炼还能怎样。”

韩姣静静地看着她,神色有一丝怔忪。

大概是她故作坦荡的表情,又或者是她的经历,让韩姣心底生起一些怜悯,而不是愤恨。

对孟晓曦,她感到复杂难明。

她们两人是同宗的师姐妹,幼时也曾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年长之后,才从各方面出现了分歧——是信念,还是做事的方法,韩姣一时难以分辨。两人之间经历过背叛陷害,有过龃龉,但是又共同经历过生死,相互依托。仿佛无形中有一只的手,将两人的命运交错在一起,偏偏又泾渭分明,不能同尘。

就如同孟晓曦那些无可奈何的理由,她可以理解,却难以赞同。

“你不打算回碧云宗了?”

孟晓曦猛然抬起头,目光中含着雷霆般的利刃,死死地盯着她。

韩姣不躲不闪,默然无语。

最后,她终于不能再这样瞪下去,身子挺地更加直,显得僵硬,身上却像被抽去了力气,面色一点点黯了下去,嗤道:“光会说我,你又有什么好的,后头有等着你的。”

韩姣抿了抿唇道:“我总是要回去的。”

孟晓曦阴沉道:“但愿那时还是活的。”

韩姣横了她一眼,不愿再说,坐到一旁休息去了。

自那之后,赶路的连续几天,两人极少交流。韩姣心中焦虑,一面担忧韩洙的昏迷,一面又不知前途,想对孟晓曦旁敲侧击,她却总是很警觉地闭口不言。

这一日降起了雪沫子,天空中如撒盐似的,悉悉索索的,又绵又密。孟晓曦不觉停了下来,站在山脚下,和韩姣一起细细观赏了一阵。

碧云宗内有护山大阵,四季如春,少有严寒酷暑的天气,虽明媚晴朗,却少了一些情趣。师姐妹两人都觉得眼前的雪景新鲜有趣。

山上的风卷着雪沫刮来,韩姣灵力被封,兜头兜脸被刮了一身,头发也覆上了轻白。孟晓曦回头见了,笑了一声,想到了什么,脸色立刻又冷了下去,半晌后抛了一句:“我们已经到了。”

韩姣一怔,抬头看了看,除了耸入云霄的千丈高峰,并没有其他。她知道是有迷幻的阵法,现在没有灵力难以看穿。于是转过脸去以目示疑。

孟晓曦双手往前一拍,拿出一块白色的玉牌,往空中一抛,灵光闪动之后,眼前的景色露出了真容。

高山的顶峰上有楼阁飞宇,与韩姣极为熟悉的碧云三峰不同的是,这里的楼阁不是建于峰山,而是凿穿身体,与山峰融为一体,从山上蜿蜒而下的道路,就成了一条回廊。天际的尽头是一片雪白,云海生波,山峦如殿,两者几乎相连,形成一种奇异的美景,仰望时有天地之威,显出人类的渺小来。

修士以灵气为本,对天地自然的感受更为强烈。

韩姣慨然一叹,随即问:“你的主人到底是谁?”

孟晓曦早已收起了刚才观雪景时的一时迷茫,丝毫不给好脸色道:“上去了自然知道。”说完就提起韩姣,穿过结界,从回廊上山。

一路飞腾,景色幻变。韩姣只觉得饶了许久,才见到山峰上的楼阁。孟晓曦将她扔到一座殿中。

韩姣自己站起来,目光一扫,顿时骇了一跳。

殿内有灵玉柱子,雕刻着四方聚灵阵,使殿内灵气丰沛,呼吸间如饮清泉。而地上铺着不枯不萎的万年草编成毡毯,落地无声,还有清心明智的效果。靠近殿堂四壁站着不少的男子,有老有少,年长的看起来有三十好几,相貌堂堂;年少的有如少年,眉清目秀;无一例外都是样貌上好的佳男子。

韩姣一愕之下,立刻质问孟晓曦:“你……你带我来什么地方?”

听她猛然一声高喝,孟晓曦愣了片刻,又见她脸红扑扑,一幅想歪了,还义正言辞的样子。孟晓曦感觉额上一抽,忍不住训道:“你乱七八糟想什么,这里是含章楼,青元殿下的居所。”

韩姣哦了一声,脸上所有让人误解的表情都收了,露出沉思。

孟晓曦顿时明白上了当被套出话来,脸色更不好了,威吓道:“看你这些小聪明能耍到几时。”

韩姣充耳不闻。

孟晓曦转身叮嘱殿内的人好好看守,飞快地走了。

殿内的男子躲地韩姣远远的,只有意无意地盯着她,却没有其他举动。

韩姣想了许久,依旧没想出自己和妖王青元有什么交集,除了那一次被苏梦怀逼着应对,再没有其他。难道无意中结了仇?韩姣百思不得其解。

从云层上透下的微光,映着殿内的四根玉柱,让殿内染上绚丽光彩,四周还有众多美男子环绕,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奇景。韩姣观察了一会,发现其中不少都是妖物,甚至其中有几个,光凭感觉修为就在她之上,不禁暗自叹了口气。

正忧虑,殿外忽然有人高喊:“殿下到。”

韩姣还未动,四周的众男子都涌到了殿门前,对外行礼。有一个修长高挑的女子从外走来,身着茜色衣裙,真如一团风中的火焰,摇曳而生姿。

她款步走来,五官深刻,浓眉眼大,有一种异域艳丽的风情,正是韩姣见过的妖王青元。

青元走进殿中,对众男子的讨好毫不理会,反而目光上下打量韩姣,纤毫不放。

女性之间的打量总带有苛刻的成分——就是参悟大道的修士也没有不同。青元仔细扫了韩姣一圈后,眉峰挑起,口含不屑道:“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

韩姣张了张嘴,把话咽了下去,没能问出“你千里迢迢抓我来,是为了评头论足的?”

青元说完这一句转身即走,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来:“你是孟侍女的师妹?”

韩姣觉得她的举动和问话都透着一股匪夷所思,犹豫了一下,才从称呼上分辨出,孟晓曦做了她的侍女,同时心中有一种身为七派名门弟子的傲气,一声不吭,没有应答。

青元也不恼,又问:“你们怎么和苏梦怀混在一起的?”

韩姣道:“被逼的。”

青元点头:“和孟侍女说的一样。”她本怀疑,苏梦怀是否和七派私下有了勾结,这一下疑虑全消,又命令道,“你待在这里。”不管韩姣听没听懂,如彤红的晚霞一般,眨眼消失在天际。

殿中众美男子都唏嘘惋惜不已,三三两两地离去,须臾工夫,已鸟雀散尽。

韩姣一头雾水。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殿内不明所以,幸而人也走光了,多了一份自在。

谁知这一自在,就自在了六日。期间没有一个人来过大殿,孟晓曦杳无音讯,青元也不再现身。韩姣灵力全无,丹府沉寂,无法打坐修炼,每当想要走出大殿,又被四根玉柱的阵法给弹回。

心里的侥幸渐渐变成了焦虑,一日胜过一日。

当又一日天色渐暗,她站在殿内乱转,朝外大喊道:“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从外传来一声笑,慵懒而清亮,十分耳熟。

天上飘着雪,扯絮似的,一片片随风四散,白茫茫的一团。公子襄缓步走来,一袭宽大的深紫袍子,几绺漆黑的发丝垂在肩头,身躯修挺如山岳,面容俊逸风流,噙着一丝笑,更添魅惑。

风雪绵密,却半点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韩姣看到他的脸,一颗心猛地跳到了嗓子口,转头就逃。

他瞬间一移,抓住她的手:“看见我逃什么?”

韩姣没有躲开,脸色刷白,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惊讶:“是你。”

“不是我是谁,”公子襄眉梢一抬,笑意盎然,“胆子不小,还敢要杀要剐?”

韩姣松了一口气,不是那个一掌就差点要了她的命的人。脸色渐渐恢复过来,上上下下看了他几圈。

公子襄任她看完,微笑道:“看出什么了?”

“你的身体……”韩姣有点不确定。

他伸手在她的脸上一抚,温温热热,是正常人的体温。这个动作稍嫌亲密,韩姣偏了偏脸:“你夺回身体了。”

公子襄目光一闪,手指一动,将她耳旁的散发捋到耳后,说道:“你认识他?刚才看见我就跑。”

韩姣急急地问:“你怎么打过他的,他那么厉害?”

两人同时出声,各问各的。

公子襄就这样含笑看着她,一双眼流光溢彩,潋滟生辉。

韩姣功力浅薄,哪里抵挡得住这样的眼光,率先老实交代了。从莫名其妙被上古传送阵送来,遇上苏梦怀,遇上‘公子襄’丢了半条命,后来又阴差阳错被风淮逮去镇魂取妄天。一直说到这里,她想起韩洙,就多生了一个心眼,故意省略去,不提及任何和魔主成钧有关的牵连。

公子襄蹙眉道:“妄天被风淮取到了?”

“当然没有,”韩姣摆手,“后来又来一个更厉害的人,把妄天抢走了。”

公子襄讶然:“照面就把风淮打伤,离恨天还有这样的人物。”

韩姣随口敷衍道:“世外高人嘛,不稀奇。”

公子襄哦的应了一声:“后来谁把你带出镇魂地,听说你在蛮荒城住了好几日。”

韩姣抬起眼,见他脸上笑意分明,目光却一分分冷了下去。她心中顿时咯噔一响。在蛮荒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根本瞒不了人,来抓她的人也是从蛮荒城摸着线索追上来的,若她说单独一人,立刻就会被拆穿,可若是说两个人,又怎么解释和世外高人相处多日,却一无所知的事。

世人常说,一个谎言需要无数的谎言来弥补,真是半点不假。

她眨了眨眼:“就是那个高人把我抓走的,还去了蛮荒城。”

公子襄不动声色道:“打伤风淮带走你,这人有什么目的,莫非……”韩姣闻言提起心,他手掌倏然托起她的下巴,“他有什么不良企图,还是对你做了什么?”

韩姣涨红脸,连呸了好几声:“没有没有,他就是把我当丫鬟使唤了几天。”

公子襄盯着她不语。

“你,”韩姣感觉浑身不自在,心虚地高声,“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想要别开脑袋,下巴却被紧紧捏着。

他低头看她半晌,狭长的眸里流转着谁估摸不透的光彩,手指略动了动,在她白皙小巧的下巴上摩挲了一下,看到她羞恼地几乎要发作,这才施施然放开手,叹道:“一眨眼都是大姑娘了。”

韩姣暗暗瞪他一眼,不吭声。

公子襄微微沉吟:“这样一个人物,不会无的放矢,”放柔了声音道,“姣姣,他没有提及名字?”

韩姣装傻:“他这样厉害,话也没和我说几句,不知道他的名字。”

“能取走妄天,和魔主成钧脱不了关系。”公子襄淡然下了定论,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道,“陨落了几百年,对这三界倒留恋的很。”

韩姣不可抑制地心疾跳了两下,这些人,果然都是一窍通百窍,闻一能知百。幸而她隐瞒了韩洙的名字,不然这一刻他与成钧的关联只怕马上就要暴露。

她高高吊起的心,终于可以缓缓放下,刚松一口气,就发觉公子襄一直看着她,神色似笑非笑:“后来姣姣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心猛地一跳,不知为何比刚才还要紧张几分。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理直气壮。韩姣定定神,镇定道:“那天他被天上的紫雷劈到,忽然就死了。可是租静室的老板要我陪灵石,我只好趁夜逃跑了。”

“死了?”公子襄若有所思,“这么轻易。”

韩姣便夸大其词:“那是你没有看到那天的雷,紫色的,蛮荒城的修士都说是天兆异象,要生祸端呢。”

公子襄听她说完,一径微笑,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捏:“我的傻姑娘,到了这种境界怎么会被雷给劈死。”

韩姣原不指望他完全相信,不欲再谈,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公子襄’那么厉害,你是怎么赢的。”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也没有继续追问,神情一派宠溺道:“无非就是他技不如人而已。”

韩姣被他唬住:“什么?他技不如人?”成钧的残魂会如此不济,她十分怀疑,可眼前事实又不容分辩,于是脸上就显出一点呆色来。

公子襄笑笑,兴味道:“原来你不看好我?”

“不不,”韩姣摇头,喃喃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赢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公子襄伸手在她的额上点了点,正色而低柔地说道:“无论什么境界,用这里比单纯的实力更重要。”

这个想法韩姣很赞同,大力地点了两下头,脑中忽然想起什么,她惊道:“你被发觉了吗?”不等公子襄回答,她忙道,“要不趁这个时候,我带我一起逃出去吧。”说完,扯了扯他的袖子,却发现他站的纹丝不动,意态闲适。

“逃什么?”他问。

“这里是含章楼,妖王青元的地方,”韩姣横他一眼,“她可是魔主收服的属下,你和那个‘公子襄’性格迥然不同,迟早要被发现的,趁他们还不知道,我们赶紧走。”

公子襄道:“走去哪里?”

“我回碧云宗,你不是妖王吗,回去你的山头。”韩姣想也不想道。

公子襄眯了一下眼,略抬下巴:“你都想好了?”

听他的声音,韩姣不觉打了个冷颤,看看他的脸色,没有看出什么,声音却自然而然低了下去:“那你想去哪?”又蓦然加了一句,“现在你可去不了碧云宗了,定魂珠,你躲不进去了吧。”

“天下难道只有碧云宗是洞天福地。”公子襄冷声道。

韩姣连连应声“是是,不对,当然不是”。

公子襄见她讨好的样子,脸色稍霁,不顾她的扭捏,一把将她捞到身前:“你以前老是说碧云宗景色单调,想要出去闯一闯,现在急着回去干什么?”

韩姣见他一点都不担心身份被拆穿,不解地看着他。

“离恨天不好?”公子襄的声音里带着勾魂夺魄的魅惑,“以泉源为主,汇千流大江,幅员辽阔,聚天地灵气的福地比碧云天要多出许多,也没有七宗那么多条条规规,修行起来更容易。”

他劝她留在离恨天,韩姣一时语塞,半晌才道:“那、那怎么能行,这里是修魔的。”

“又是碧云宗的师长说的,”公子襄嗤道,“难道碧云天内没有修魔的。同样道理,这里也有大量修道的。苏梦怀,迦夜妖王你认识,他的属地西境,都是人类子民,你不知道吗?”

韩姣还真的从不知道,张口结舌:“你让我去西境?”

“真是傻姑娘”他使劲捏了捏她的脸,直到脸皮发红,微微肿起,又揉了揉,“有我在,又何必去西境。”

韩姣直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你——是要当魔主。”

他并不否认,笑容迷人地劝道:“在碧云宗内当个四代弟子有什么好?你师父顽固不化,能教你什么,你要是想继续修道,这里也有道家功法,和碧云宗的典藏比不了,给你一个人用绰绰有余。在这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岂不是逍遥自在的很。”

每一句话仿佛就是一个美好的梦境,要将人吸引进去。

韩姣听得脸色一时发白一时发红。幸而心底始终牵挂韩洙,保持着清明。直到他说完,她也没有动摇,慢吞吞地答道:“不行,我要回去的。”

公子襄微微变色,目光沉凝,按住她的肩膀:“为什么急着回去?”

韩姣沉默不语。

见她还是不放松,他便又道:“你先留几日,自然就知道离恨天比碧云天丝毫不差。”

韩姣着急道:“我不能留在这里……”一抬眸,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公子襄星目修眉,唇畔含笑:“你着急去哪?”

韩姣犹豫了一下,嗫嚅道:“妖王青元讨厌我,把我关在这里,我不想留在这里。”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笑,牵着她的手,贴近她的耳朵,轻声道,“跟着我怕什么。”

这一声近在耳畔的亲昵软语,温柔而多情,令人醺然欲醉。韩姣脸色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公子襄已拉起她的手走出了大殿。

雪更大了,片片如鹅毛,韩姣抬起头,见到不远处一方殿宇高台上,有一簇通红如火焰般的身影,眨眼又消失了。看地不是很真切,唯一能让她想到的就是青元。

公子襄带着她往山巅上走,最宏伟的几座殿阁就建在悬崖峭壁上,白蒙蒙地雾气缭绕着,几只鸾鸟在云雾中穿梭飞行,格外有一种飘渺不真的味道。

他捏了一下她的手,指着浓郁的雾气道:“看到没有,都是最纯净的灵气,和碧云宗比起来如何?”

韩姣走地近了,已发现每一口呼吸都是清新涤尘的气息,充满了力量,即使在她丹府被封灵气留不住的情况下,依然感觉到身体无比舒泰。

她把手伸出来,腕上贴着肌肤有一道暗影的绳索:“快解了吧。”

公子襄在她手腕上一拍,捆仙绳寸寸断裂。

韩姣高兴了些,狠狠吐纳了两口浓郁的灵气,不吝赞赏道:“真是好地方,宗内也只有碧云上峰才有这样的灵气。”

“在这里修炼有事半功倍之效。”他微笑道。

听出他的暗示,韩姣面色淡淡的,沉默不语。

两人直通峰顶,偌大一个宫殿,被一片桃花包围在其中,在风雪中也山花烂漫,落英缤纷,粉色花瓣雨白雪相映,美不胜收。

韩姣注意到,殿室前后和桃花林中都藏有厉害的禁制。公子襄带着她走入其中,如入无人之境,一直来到内殿。

与殿外富丽堂皇不同,内里却简洁空旷,后殿被单独辟为静室,墙上有星河云海的浮雕,灵气翻滚涌动,十分古朴素雅。偏殿被设为居室,摆放的寝具华贵却不显眼。

韩姣在殿内走动。

公子襄指了通道一侧的偏殿:“你就暂时住在这里。”

韩姣看了看对称的殿室,好奇道:“给我一个人住?”

公子襄朝她若有深意地一笑:“这是我的寝殿。”

韩姣一怔,张大了嘴:“你的?”又立刻道,“那另外给我找地方住吧。”

“怕什么?”公子襄见了她的样子,笑意更浓,“以前我们可是一室共处的。”

那怎么同——韩姣慌乱地想,那时候他只是一颗珠子。

“不行不行,”韩姣嗔道,“我去哪里修炼,给我另外找个地方吧。”

公子襄一挥袖子,大殿内一股灵气凝练起来,慢慢从地上积起一道土壁,把幽深宽宏的殿室隔开了小半个,单独成了一间静室。

“你就在这里练功。”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韩姣看了看,皱眉还要反驳。

公子襄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淡道:“你要去和青元住?”

韩姣顿时哑了,在两难的选择中纠结。

公子襄摸摸她的头发,动作温柔,低声哄道:“这里妖灵魔物众多,你难道要和他们去住一起,青元脾气不好,手下又没有轻重,你修为和她差地太远,万一伤到就不好了,还是和我住在一起。”他一顿,唇角略弯,漾起一抹笑,本就风流的眉眼越发柔情蜜意,“还是,你怕我什么,嗯?”

生涩的韩姣如何能敌,讷讷说不出话来。

“乖。”他的手在她柔软的发上摩挲流连,“我要闭关几日,你要乖乖的。这里随便你玩,不要下山。”

虽然他说的样子和语气都极尽温柔,却暗藏了让人不能拒绝的意味。韩姣没有回答,他便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那瞳眸太黑太深,让人看不清,韩姣躲避开,口中含糊道:“知道了。”

他这才满意地放开她。

公子襄闭关之后,大殿内已是雾气沉沉,如生波的云海,遮天蔽日,让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形。韩姣在偏殿坐了坐,又跑到殿外看桃花。这一处殿堂独立于山巅,人影也不见一个,与下方众殿往来的人影形成鲜明对比,她想找个人问些话都不能,等了半晌,最后怏怏退了回来。

正如公子襄所说,在这里修炼,因为灵气充沛媲美灵脉,要比平日省心省力的多。

韩姣每日打坐两个时辰,赶得上以前一整日闭关的效果。她当前修炼的首要,就是将妖气炼出身体。以往有韩洙护法,现在只有自己施为,得到灵气弥补,效果倒是差不多。

每天修炼完毕,她就一个人跑到桃花林中,思前想后,心事重重。没有入定的时候,脑海里总是浮现韩洙躺在地上的模样。她拼命回想当日,什么细节也没有放过,越发担忧布下的阵法太简陋。一时害怕石林中有异兽妖物出现,一时又怕什么不长眼的修士误闯。

忐忑不安的情绪反复出现,令她坐立难安。

在这样不安的深处,她不时还会琢磨公子襄。之前七年的相处,并没有让她真正了解他。

九岁的时候就知道他的风流,到了眼下,那些亲昵的举动,言谈,她无法再视作等闲,骗自己说这都是平常。

为什么呢?韩姣在桃花树下把头埋进手臂里,整个人蜷了起来,心里想着,虽然自己不差,论根骨资质样貌,还不至于是女修士里拔尖的——他怎么会……

清风穿过树林,刮落的花瓣落了满身,韩姣还没能理出头绪,只能将混乱的心思全压了下去。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山下渐渐热闹起来。先是有零散的修士前来,接着又有成群结队到来,高阶修士御气飞行,在山峰云层上来来往往,灵光闪烁,交织如网。

桃花林外的结界在公子襄闭关后不久就打开了,韩姣犹豫了几天,走出了殿室桃花林,顺着山路石阶,往山下去。

这座山原叫雪望山,地处燕城的中心,山体上经年累月地飘雪,因为灵气纯净,自古就有传言山位于灵脉之上。妖王青元败降了魔主后,就将这座山让了出来。在韩姣看来,山体峻拔陡峭,灵雾环绕,的确是上好的灵山。可惜妖物品味奇特,把房子造地七零八落,毫无格局。

她绕了大半天,才寻到通向山外的路。没来的及欢喜,忽然就感到被一道强大的神识给锁定了。韩姣无奈,背过身又走回来路。走了一会儿,身后的神识又消隐不见了。

下山的途径被封死,韩姣耸搭着脑袋在山上胡乱晃。四周往来走动的修士果然多了许多,气氛融融,高阶修士在头顶上来去如风,刚入化态的微末小妖散落在各个角落,大多聚成一团,嘀嘀咕咕不知议论些什么。

肩膀忽然被人一拍,她吃了一惊,飞快回头,看清来人后,更是诧异:“二师兄?”

时于戎身着一身宝蓝武士服,脸上的异色比韩姣更重:“小师妹,我以为看错人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姣嗫嚅,不知该怎么回答。

时于戎环视四周,皱起眉,拉着韩姣避开人群,找了一处僻静的树荫下,又设下静音的结界,微微责备道:“你怎么和这些不入流的妖修混在一起。”

以前他教导师弟妹就是这个模样,韩姣垂头丧气不敢反驳。

时于戎见她模样可怜,口气变软:“你不是在桐城,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是苏梦怀带你来的?”

韩姣摇头:“不是不是,这说来话长……”含糊其辞说了这么一句后,又觉得难以交代,张张嘴没出声。

时于戎又皱起眉:“你可别走上歧路。”

韩姣一吓,忙辩解:“我没有,我没有和这些妖修混一起。”想了想,又觉得不服,问道:“师兄你怎么也在这里?”

时于戎脸色黯然道:“魔主下了召集令,我随长辈来的。”

韩姣明白他的难处,便没有追问,移开话题道:“魔主要召集什么?”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大概与吉祥天有关。”

韩姣对吉祥天颇不以为然:“一个还未证实的消息,就有那么多人来了,修士也是人云亦云的。”

时于戎笑了一声道:“空穴来风是有不少,魔主开口的分量却不同,离恨天内没有人不信的。”说着想起他们两人都是碧云宗的弟子,却被陷于离恨天的是非中,心里也有些萧索,拍了拍韩姣的肩膀,“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韩姣忙不迭拒绝了:“不用了,师兄,我还要去别处走走。”

时于戎并不勉强,叮嘱道:“这里妖修众多,你独自一个人要小心,实在不行就来我这里。”韩姣略想了一下还是摇头。他又说:“明日这个时候你在这里等我,要是等不到,就去那里找我。”一边说一边指着远处一座独楼。

韩姣记下,话别离去。

环伺妖修的地方能遇上同门的师兄,她稍感心安,快步走回桃花林。

“小师妹。”身后突如其来一声喊。

她身体僵住,慢慢转过身。

时于戎站在不远的小径上,惊诧莫名地看着她。

“你……”他一脸凝重的色彩,“你怎么来这里?”原本只是担心师妹的安全,暗自一路相送,却不想,竟一路跟到了山顶。

立于山巅的宫殿——是现任魔主暂时的居所。

韩姣羞愧地脸色发红,刚才还信誓旦旦说“没有和妖修混在一起”,转眼就被抓个现行。虽然什么也没有做过,此刻却心虚不已。

她深深呼吸了两口,打算解释。

桃花林中传来公子襄的声音:“姣姣,进来。”

时于戎虽然看不到桃花林中的人,却也猜出此人的身份,一时面上又青又白,心里的震惊全露在了脸上。

韩姣无法面对他的目光,羞愧地低下头去。

“师妹,”时于戎语调艰难地说道,“依附魔主可是宗门十恶重罪,你、你可想清楚了?”他自己因为家族原因,已犯下了背叛宗门的大罪,说这句话时感同身受,长而精灵的眼睛里,全然不见往常的吊儿郎当,满是郑重严苛,还有几分惋惜。

韩姣懵了,以往对宗规记得模糊,从未想过自己已经犯了十大重罪,声音也不自然起来:“可……可我什么也没做啊……”

“你。”时于戎眉头深深拧起。

韩姣看了他这个样子,打心眼里感到心虚。幼时入宗,师父齐泰文有近百年徘徊在假婴期,一只力求自身突破,对年幼的三个弟子传授功法后并不亲自督促。所以韩姣从小就是由两个师兄教导带大的,实质来说,更像是半个师徒。

修炼时稍有懈怠,道术不济,师兄就是这个样子——这个时候,她就感觉自己是个犯错的学生,反射性的心慌无措。今日的情况,比记忆里又严重了许多。

“姣姣。”桃花林中的人又喊了一声,隐隐带了不耐。

时于戎还要说什么,韩姣对着他又是鞠躬又是作揖,指指日头,又摆摆手。时于戎明白了,这是让他快些离开,明天再说。

他看了一眼桃花深处的巍峨宫殿,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回头看一眼,韩姣还站在原地,沮头丧气,眼神巴巴的,像个犯错的孩子。

——真的还是个孩子。他想到,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妹,之前没有离开过碧云宗一步,有点古灵精怪,却绝不是能离经叛道的人。心中这样想,便叹了一口气,对着她点了点头。

韩姣看到了,感觉绝处逢生,喜出望外。直到看不到人影,才慢吞吞回了桃花林。

公子襄倚在一株桃花树下,花瓣洒落在他的发梢肩头,配合潇洒闲逸的样貌举止,确是令人心折。

韩姣却看也不看,离了一小段距离,看着桃花发呆。

“刚才和谁说话,”公子襄等了半晌不见她出声,率先转过脸,“气成这样。”

韩姣面无表情。

公子襄瞟了她两眼,漫不经心地道:“不过就是十重罪,怕什么,看你这傻乎乎的样。”

韩姣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险些原地跳起,狠狠瞪眼:“懂什么,你懂什么。”

“怕了?”公子襄见她是真的惊惶失措了,不由好笑,“是怕被关进碧云上峰的刑室,还是怕被压在赎罪石下?”

刑室和赎罪石都是碧云宗开宗后惩戒十大重罪的恶徒设下的刑罚。

韩姣脸色变了变:“还不都是你害的。”

公子襄长眸微睐,“哦?”地疑惑了一声。

见他样子,韩姣气不打一处来,腮帮子鼓了又鼓,可毕竟不是冲动的人,想了一会儿后就冷静了下来,径直往殿室内走去。

公子襄闪身一动,鬼魅般飘至,含笑捏了捏她的脸:“还气鼓鼓的?丑死了。”

女子当面两大忌:胖与丑。

韩姣一怒:“谁像你,孔雀。”

公子襄笑道:“孔雀?是什么?”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韩姣深觉得内伤,恨声道:“就是引香兽。”

引香兽是一种已经灭迹的上古奇兽,据说是一总到了春季就会身发暗香,吸引雌性的灵兽,不分任何种类,闻香都会生情。就连人类修士也不能幸免。

可惜引香兽虽然天赋异禀能吸引任何雌性灵兽,但是却有一个致命缺陷,繁殖力低下,被高阶修士大量捕捉后,竟然不知不觉被灭了种。

公子襄摸了摸下巴道:“以等阶来说,引香兽也堪堪能衬得上我的身份。”

险些忘记了,在离恨天内大多都是修炼成精的妖,指着对方骂禽兽根本就不算粗话,最多算实话。

韩姣别过脸,沉默了。

“怎么办?”公子襄道,“你什么都没做,可这依附魔门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韩姣好半晌才咬牙切齿说了句:“二师兄不会说的。”

公子襄眨了眨眼:“可是你其他师兄弟也都见过我,你能保证他们都不说?”

韩姣一怔,突然想起,上次在赤山洞时公子襄曾以虚炼实出现过,师兄姐弟都见过面。原来以为身处两重天,身份又悬殊,不会有什么纰漏,可是现在——时于戎不说,那孟晓曦呢?

她目光慌乱了一下,随即道:“都在你预料之内?”

“傻姑娘,碧云宗有什么好的,恩?以前不是一直叫着要出宗来,现在怎么变成死脑筋了?”

“那不一样,”韩姣苦恼道,“如果一直待在家里,当然想去外面闯荡,可闯荡久了,谁会不想回家呢?”

“家?”公子襄嗤之以鼻,“那是凡人才有的顾念。修士以天地为基,何处不是家?”

韩姣无法反驳:“那不一样。”

公子襄拉过她的胳膊,漆黑的眸中满是柔色:“你不把那些凡人的想法抛开,就不可能在修行大道上再进一步。”

韩姣难以言语,像公子襄这样级别的修士,经历了几百年历练,早已有了自己的道心。她知道自己那点阅历,根本说服不了他。可她心中早已有了根深蒂固的想法,难以动摇。

“不仅仅是家,还是根基,”她试着解释,“浮萍无根无基,所以只能随波逐流,所以也只能存半载,而树能扎根,就能几年百年地存活。”

公子襄极少听她论道,感到兴味道:“浮萍也好,大树也好,存在长短对天地来说,与一夕没有分别。你既已知晓道,何不将眼界放得更开阔,碧云虽好,怎能比得上天地无垠。”

韩姣移开目光,轻声道:“师兄师姐还在碧云宗等我。”

“他们不会等你一世。时间有缘法,同宗同门相伴时间也是有限的。”他淡然道。

“那这里又有什么好,”韩姣说不过他,语气也开始不太和善,“都是妖怪。”

“妖怪怎么了?人类就比妖怪高等?”

韩姣一下子被击瘪,气虚起来,讷讷半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公子襄却不放过她:“你现在妖灵二气驳杂,能回碧云宗?他们只怕要把你看做异类妖物。亏你还心心念念地想着。”

韩姣口唇翕动:“那、那怎么相同……”

公子襄哼了一声道:“碧云宗早已不是几百年前那样大道求同的道门正宗。看你那个二师兄,同样也是叛宗投魔,就没有这么多顾虑。”

“二师兄是因为家族。”

“修仙大族,眼光比你老道多了,知道碧云天气势渐衰,就来离恨天求存。看看你,水流低,人走高的道理都不懂。”

“我……”韩姣发现什么话都让他说完了,苦着一张脸发愁。

“你对碧云宗的留恋,只是一种习惯,”公子襄亲昵地拨开她额前的散发,“如果一开始就在离恨天修魔,你也一样会有感情。七年,对修士的一生来说,也只是很短暂的一段。道法在哪里不是修。”

韩姣还想反驳:“可是……”

公子襄不给她机会:“你现在这样,怎么还能回去?回去之后万一被人发现你和我的关系,你怎么办?”

韩姣被他绕的头脑发晕,听到这一句猛然惊醒,关系——什么关系?他和她能有什么关系。这普通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竟好似引人遐想,暧昧无比。

她脱口而出:“关系?”

公子襄好整以暇:“是啊。”

韩姣憋住一口气,脸色变幻不定,好半响憋出一句:“清者自清。”

公子襄哈哈大笑:“但愿碧云宗那些老东西能不负你的期望。”

被辱及师长,韩姣哼了一声。

“要真想表明清白,只能熬过那些刑罚,刑室,赎罪石,你选哪个?”

刑室是碧云上峰一处绝地,能隔绝六感,使修士无力施展沦为凡人,再施鞭刑,打碎人的筋骨,在受罚者剩一口气的时候停止,等自行恢复过来,再周而复始地进行惩罚。

赎罪石则是一块从虚空陨落的巨石,被封存在碧云宗的禁地。石下有虚空,将受罚者压在石下,便身处万物寥寂的虚空,什么都没有,唯一相伴的就是黑暗和死寂。而刑罚一次,可能是几十年,也可能是几万年。

韩姣听着就觉得毛骨悚然,说道:“表现清白,也不一定要这样。”

“那应该怎样?”公子襄问。

韩姣道:“我师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还有师兄师姐,都会给我求情。本来我就什么都没有做啊。”

“傻瓜,”他抚了抚她的脸颊,细声哄道,“你还不明白你二师兄与你的不同,他不担忧碧云宗的刑罚,是因为他背景深厚,碧云宗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将他怎样,可是你呢,凡人背景的小孤女一个,正好拿来明正典刑。”

韩姣瞪圆了眼。

“留在这里,我会护着你。”他凝视着她,眼波如春水,承诺。

韩姣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来证明我的清白?”

他怔了一下,伸手狠狠捏了她的鼻子,戏谑道:“好狡猾的丫头。”

公子襄出关之后,开始在山巅的宫殿中接见部属。韩姣在一墙之隔的小静室入定,半夜醒来,还见到桃花林中有人影走动。到了第二日,来走动的修士更多了,有的怪模怪样,实力高强,有的衣冠楚楚,境界隐晦。

趁着人多,无人注意,她不声不响地遛了出去,往昨日约定的地方走去。一路走过,发现比起昨日人更多了,不少僻静地方都有三两成堆的妖修。

穿过绕山壁而造的游廊,空中飞来一块小石头,直冲她身后来。韩姣侧身避过,转身回头看。青石阶上坐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衣着华丽,眉目清秀,此刻却拿眼瞪着韩姣。

韩姣莫名其妙,同样也瞪眼看着他们。

三人互瞪了片刻,站在左边的少年忍不住出声:“你干嘛瞪我们?”

“你们先瞪我的。”

右边的少年又道:“谁让你摆臭架子。”

他一开口就和身边的少年不同,又钝又尖,公鸭似的。韩姣看了他好几眼,这才发现他还长着耳朵,毛茸茸的,耸搭着。少年在她目光下,脸一下子红了,缩到了后面。

左侧的少年张臂挡在前面做出保护的样子,忿忿道:“你少瞧不起人。”

韩姣快冤死了:“我什么时候瞧不起人了?”

“就是刚才,”少年道,“你走过我们身边,当做没有看到,我们喊你,你当做没有听到,现在又这么欺负人……”

眼看他要滔滔不绝,韩姣赶紧打断:“你们喊我,什么时候?”

右侧少年尖着嗓子说:“就是刚才。”

“你们喊什么?”

“穿灰衣服的。”

韩姣低头,一身天水碧色的纱裙,一脸诧异道:“是碧色啊。”

“什么?”右侧少年呆滞了一下。左侧少年眼珠转了转,咳了一声道:“大概……是我们看错了吧。”

色盲吧,韩姣心道。看看两人红彤彤的脸色,终于还是没有反驳,而是道:“你们喊我做什么?”

右侧少年道:“你见过我们大王吗?”

“没见过。”

“你。”左侧少年又瞪眼,脆生生道,“你骗人。”

“骗你有什么好处?”韩姣问。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各自想了想,异口同声道:“好像没有。”

韩姣直想叹气:“那我骗你们做什么?”

两个少年愣住了。韩姣要走,右侧少年慌忙往前走了两步:“可是你不是从上面下来的吗?”说着还指着山巅上。

韩姣道:“是呀。”

“那怎么会没见过我们大王呢?”少年孜孜不倦地追问。

“我又不认识你们大王。”

“我们大王是八荒正北大王。”

“不认识。”韩姣一口道,语气中已有些不耐烦。

右侧少年立刻红了眼圈,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左侧少年张了张口没做声。两人的样子,虽是无声胜似有声,十足的控诉。

韩姣只觉得头皮发麻,一时倒不好直接立刻,放柔了声音:“我真不认识,也没见过。”

少年羞赧地问:“那你认识去临华楼的路吗?”

韩姣实话实说:“也不认识。”

右侧少年几乎泫然欲泣了:“你是看不起我们吧。”

“……”韩姣无语了。

实在没有办法,又细问了几句,原来他们住的地方有两株高大的灵杏树。韩姣昨日瞎逛了许多地方,对此依稀还有些印象,于是无奈指了地方给两人看:“好像记得在那里。”

谁知两人却跟在她的身后,一脸很期盼的样子。

韩姣咬咬牙,幸好离二师兄约定的时间还早,就带他们一程。

两个少年顿时抛弃了牵头的忿然,和她亲切地交谈起来。双胞胎兄弟,没有耳朵的叫阿岚,有耳朵的叫阿勤。韩姣朝他头上看了看,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看起来真是十分可爱。阿勤却躲躲闪闪,嗫嚅道:“我很快就要完全化态了。”

韩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口中应答了两声,心中却直道可惜。

阿岚见她好说话,打听道:“你是侍奉魔主陛下的吧。能参加这次的宴会吗?”

“宴会?”韩姣随口道。

见她表情一无所知,阿勤了然:“原来你地位和我们差不多。”阿岚却惋惜道:“连宴会都不知道,还不如我们。”

被两人一人一句地同情,韩姣哭笑不得。阿勤觉得她可怜,刚才那些心情立刻就不同了,解释道:“魔主召集了六部八荒,迦夜妖王,翠眼狼妖王,桐城城主,蛮荒三老,下个月底要开盛宴,公布寻找吉祥天的线索呢。”

韩姣昨天也听时于戎提过可能关于吉祥天,但那时尚未确定,想不到这两个小妖修说的那般确定。她疑惑道:“怎么会请迦夜妖王,翠眼狼妖王?”

虽然不清楚内里具体情况,但是两人曾联手伏击公子襄,绝不会有假。

阿岚道:“吉祥天事关重大,怎么不会邀请两位妖王?”

才结下的梁子,两位妖王会来?韩姣轻轻摇头。被敏感眼尖的阿勤看到了,涨红了脸道:“你别不信,听说迦夜妖王已经答应要来了。”

韩姣被他说话的样子逼着点头应承,转念一想,疯子苏梦怀什么事做不出,说不定还真会来。

阿岚又接着说:“听说吉祥天需要四样珍宝才能重新打开。”

阿勤道:“我听大王说了,魔主陛下许要集离恨天全力来寻这四样珍宝。”

两人交谈了这两句,忽然发现跟前的少女停了下来,脸上不知是惊慌还是震惊,一双灵采的眼睛看着前方,目光如水般,却是暗藏波涛的水。

“什么四样珍宝?”韩姣问。

“这我们可不知道。”阿勤道。阿岚补充:“不光是我们,就连大王也不知道,要等宴会后才公布。”

韩姣看看两人,又看向远方,感觉头有些发胀:四样珍宝,什么珍宝——除了那句预言一般的谶语,她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真正的吉祥天线索。难道宴会就要公布这个?

空中洋洋洒洒地飘着雪粉,都被隔绝在每个修士的灵气体外,而这一刻,韩姣却觉得有点冷,从指尖到脚底,一阵阵地发凉,身体里却相反,像捧着一个火盆,灼烧着她的心,让她又是焦躁又是慌乱。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让她异常难受,却找不到一点倾泻的途径。

她重重喘了口气,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也许一切都和她无关——心底却有个声音片刻不停地提醒着:他为什么千方百计劝你留下,难道真是喜欢上了你吗?

韩姣难以反驳,他那样一个人,失去躯体,躲在定魂珠中,茫茫然没有天地,却一直苦修不止,直到炼虚还实,击败成钧的残魂夺回身体。夺回身体后,他顺理成章就成了魔主,却一直没有向两重天澄清过。

他的谋算,他的心思,他的野心,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了吗?

知道她经历紫霄神雷,命格跳脱三界的,只有风淮和公子襄。韩姣扪心自问:难道他会因为七年的相处,就忘记这么重要的一点。

吉祥天啊,两界之内,哪个高阶修士不是心向往之。

公子襄不也说过,七年,对修士悠长的一生来说,也不过是短暂而已。

韩姣觉眼睛里有些酸涩,偏偏眼眶干干的,太阳穴一阵阵发胀,像是有什么在捶打着她的头。这是神识紊乱的迹象,她不禁伸手抚了抚额角,长长吐了一口气,抬眼看去。

两兄弟都张大眼看着她,十分惊奇。

阿勤道:“你怎么了,是头疼?”阿岚道:“你的气好乱。”

韩姣头昏脑胀,摇头说不出话。阿勤道:“你是木属性,长得漂亮,应该是花精吧。才化态的,冬天应该休眠才对,所以难受了对不对?”阿岚往旁边一看,喜道:“回来了。”随即又一拍手,“我这里有定神的灵药,你等一会儿,我拿给你,就当做谢谢你带路。”

两兄弟有了报答的地方,喜笑颜开地往屋里跑去,等找到灵药出来,路旁早已没有人了。

韩姣一边调整气息,一边疾步往约定的地方赶。

树荫下站着一个英挺的少年修士。韩姣喊:“二师兄。”时于戎背过身,就看见她疾行而来,脸色微微发白,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赶。

时于戎等她到了眼前,立刻启动静音的结界,一边看她的脸色,问道:“你怎么了?”

“我要离开这里。”韩姣道,又立刻添上,“越快越好。”

时于戎皱起眉:“是不是魔主对你……”

他的神色又是愤怒又是怜悯,韩姣一怔,以为他知道了什么内情,脸色越发不好:“你知道什么?”

时于戎移开目光,压抑着语气道:“想不到魔主竟这样丧心病狂,色欲熏心……”

韩姣越听越迷糊,继而恍然大悟,赶紧截住话头:“不是的,二师兄。我们没有,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时于戎不信,只当她姑娘家脸皮薄,拍了拍她的肩:“这件事,我一定会让家族传回碧云宗,让师祖为你出头。”

如果不是这个时机,韩姣简直要被气笑了,可现在心中又惊又慌,只好郑重申辩:“二师兄,你相信我,真的什么都没有。”

韩姣解释了半日,在关键处隐瞒了自己身为天外人的身份。时于戎听后半信半疑:“既如此,魔主为何强留你不放?”

“跟我来。”韩姣无法,拉着他往山下走。

才走到山道口,两人就感到一股冰冷沁骨、水流般的感觉扫过身体,这道如幽灵般凭空出现的神识,强大的令人生不起对抗的心思。

时于戎脸色微微一变,韩姣对他努了努嘴。他沉吟了一下道:“先回去再说。”

回到树荫下,韩姣急问:“二师兄,有什么办法?”

时于戎还没有从刚才的认知中恢复过来,反而更添疑惑,上上下下端详了韩姣许久,犹疑道:“那个……魔主、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韩姣闻言气结,敢情刚才那半日全白解释了,可她到底不能说出真相,只好苍白地澄清:“真的没有。”

时于戎心里有些不信,见她脸色怿怿,不再追问,回答道:“山口有结界,又被气机锁定了,要这样出去恐怕不易。”

不易,那就是有机会。韩姣听出苗头,催道:“师兄有什么办法就说吧。”

“我们时家有个法宝,”时于戎缓缓开口道,“具有隐匿效果,也许可以一用。”

韩姣知道,隐匿的效果和敛息术一样,能将气息掩藏,让修士察觉不到。敛息术对上高阶修士就没有半点用处,而隐匿法宝越是高阶,就越是能跨越境界藏匿。虽然时于戎没有详细说明,但时家是碧云天内数得上号的修仙大族,拿得出手的法宝必然不会低劣。

韩姣大喜过望,笑嘻嘻地看着时于戎。

他拍一下她的头,口气却不甚轻松:“法宝在我三叔手里,我去想办法。”

韩姣不是听不出他的为难,可现在也没有其他方法,于是信任地点了点头。

天色渐晚,时于戎告辞离去,临走之际回头看着韩姣,咳了一声,叮嘱道:“你也已经大姑娘了,一切……小心。”

韩姣好气又好笑,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韩姣回到山巅,迎面撞上一群人,公子襄被簇拥在当中,一边走来,一边含笑而谈。这时目光落到了韩姣身上,他停住脚,含笑看来,对着她招了招手。

在他看来的那一瞬,韩姣已心生不妥,众人眼光纷纷射来,又是探究又是疑惑。她飞快地低下头,故意当做没有看到他的样子,匆匆往桃花林深处跑去。

身后的视线跟了一路,间夹着公子襄朗朗笑声。

转眼又过了小半个月,迦夜妖王将至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这日入夜后,山峰上的宫殿点起灯火,点点烁烁,南北两向各有一座三层高的殿宇上钟鼓齐鸣,气势惊人,一道华光如桥梁般跨越众宫殿楼阁,山上人流往来,一片热闹景象,让人浑然忘了身处何地。

青元早早就站在含章楼的屋檐上,红色裙摆漾漾荡荡,衬得她眉目殊丽,艳光四射。不少人抬头看她,暗自指指点点,喁喁私语,看的兴高采烈。

遥远的天际有微弱的灵光闪过,青元回头,声音传出很远:“来了。”

山峰上结界大开,雪沫随风飘洒。

这样的阵仗只为妖王所设。像这样几位妖王齐聚一堂,是离恨天几百年来都没有的奇景。看热闹的众人把脖子伸地老长,争相想要一睹妖王风采。

公子襄一撩衣袍,人已经入幽灵鬼魅般出现在半空。

苏梦怀的声音蓦然想起:“让青元久等,苏梦怀这厢有礼了。”

此时只听到他声音,不见他人影。远的好像还在天的那头,在耳边响起时却没有丝毫差别,众人咋舌,叹服不已。

青元长身而立,轻轻哼了一声,可依然还是对空中做出回礼:“既然苏道友已经到了,何不现身。”

两人言语客气,让人根本想象不到,半年之前,两人曾在月坠之地有过生死厮杀。

风声猎猎,几十只紫头秃鹰像箭一样从天际飞来,羽翅上都站着一个人。风尘扬动,呖声如鸣。最后一只秃鹰上站着苏梦怀,一股江流如注的强烈灵压出现在半空。众人灵力运转,看看挡架住这种气势。

公子襄往前走了一步,令旁观的人生出一种怪异而虚空的感觉。那股随苏梦怀而来的气势就被淡淡化解了去。他这一普通的举动背后,玄之又玄,像是夜空星宿的轨迹,又像是天马行空突来一笔,没有开头,没有结尾,带着古朴的气息,了无痕迹地显现出峥嵘的深处。

众人看得无不动容,惊叹如潮。

伫立在秃鹰身上的苏梦怀闷哼了一声,手臂一振,几十只秃鹰齐齐停在空中,拍翅低唳。

韩姣站在宫殿口朝外看,苏梦怀今天与第一次见面时大不相同,没有了落魄疏朗的样子,头戴朝天冠,身着金纹黑底的衣袍,腰间的玉带不知是何灵物,朦胧的光圈将他笼罩,像是从天而将的人物。

公子襄长身如玉,微微一笑,温雅风流,卓尔不群,身上没有任何法宝灵物,气势却要更胜一筹。

再加上红衣如火的青元,三大妖王风采各异,让人丝毫不能忽视。众人看得心情激跃,目不转睛。

几百号人都不敢出声,一时只听到鹰羽拍击破空。

公子襄一揖,率先开口道:“苏兄终于来了,我等你足有半月了。”

不称道友而称兄弟,极为亲密的表现。

苏梦怀闻言施礼道:“让魔主久候了。”上下看了公子襄两眼,笑道,“多日不见,魔主的修为境界竟又有所不同。”

公子襄回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上次得见苏兄已有几十年,有所不同自是应该。”

苏梦怀目光一亮:“元婴之上,境界提升何等困难,几十年就有了突破,也足以令人称道。”

两人一番言辞,旁人无从得知,只觉得妖王之间气氛极好。

韩姣了解内情,听两人一番机锋,是将伏击一事就此掀过,当做没有发生过。接下来的场面她再没有兴趣,只见青元领头,公子襄苏梦怀并肩而走,说说笑笑地往一处巍峨宫殿走去。

苏梦怀的扈从足有三十六人,除了四个奴仆是小成境界圆满,其他都是元婴修士。如此阵势,就是碧云宗的长老们出动,也不过如此。韩姣暗暗揣测苏梦怀是有备而来,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轻松。

围观的人见妖王离去,又对着苏梦怀扈从队伍赞叹一番,久等不见再有消息传来,兴奋之余也只好散去。

自苏梦怀到来后,山上的宫殿被划分为四块区域。众修士都愿意往妖王身边凑,即使本领不够,混个脸熟也算成功。韩姣反其道而行,避开众人远远的,绝不去凑热闹。

公子襄这些日子越来越忙,出关后各种事务都需要处理,有些顾不上她。与公子襄相处,与韩洙大不相同。韩洙对她的修炼督促地极为严厉,指点道法时就像严师。而公子襄从不关心她道法上进展,生活上却一昧顺从。

韩姣每日除了在小静室内吐纳入定,就是跑去找时于戎商量离开事宜。这段时间,时于戎的三叔一直在外奔波,还没有归山,那隐匿的法宝也没有消息。韩姣暗暗着急,时于戎劝她安心,在宴会之前三叔总会回来。

韩姣告别师兄,略有些失望地往回走。

眼前蓦然一花,颈子忽然一紧,竟然被人就地拎了起来。

韩姣手指一动,三根晶丝往身后缠去,来人“咦”的一声避开,抓着她的后领,使劲晃了晃,像是手中提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猫。

“小丫头,有点门道。”

苏梦怀——韩姣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头皮一麻,记忆里太惨痛了,这是个地地道道的疯子,举动完全不能以常理推测。

“放我下来。”韩姣嚷道。

苏梦怀不听,一手提着她,脸往前仔细看了看,问道:“妖丹被化解了不少,小丫头,谁教你的法门。”

韩姣一向知道他外表疏朗,心思却极为狡狯缜密,横了他一眼,嘀咕:“管你什么事。”

苏梦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和魔主有什么关系?”

说话的口气,已经把教她提炼妖气法门的人当做了公子襄。韩姣也不辩驳,挣扎了两下,没有效果,就索性任他提着,口气不好道:“你怎么不去问魔主。”

苏梦怀冷哼一声:“你说不说?”

他说的不怀好意,韩姣条件反射地一哆嗦,一咬牙,高声喊道:“迦夜妖王,有本事你就去问魔主,别来欺负我等微末小人。”

她这一嗓子,还用灵力传出,半个山头的人都听见了,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人注视过来。苏梦怀露齿一笑道:“小丫头以为我会顾忌是吧,我偏要试试。”说完,手上一使劲,飞速摇晃不停。

不知何时被他卸去灵力,韩姣感到天摇地晃,头昏眼花,许久没有像凡人那样,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一般,纠结在一起,难受无比。

晃她的人倏然停了下来,一旁传来公子襄似笑非笑的声音:“苏兄,这孩子怎么开罪你了。” qgSSvjdZgBDNdEbXTiOq6PvDn8xeQm3/Lnh5EufxmjZnwamY4PEumns+kumAxhj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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