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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试炼

年少的修士们哪里见过这个场景。在宗门内,就是有盛大节日,众人也是有条不紊,轻声笑语。这样喧闹杂乱、拥拥簇簇的街道,让他们非常意外,同时又有一些兴奋和好奇。

时于戎笑着让师弟妹们四处走走,然后独自去了街尾一处不起眼的店铺。

有很多离山的弟子都挤在街上。有的对叫卖的物品不屑一顾,也有的跃跃欲试。韩姣和百里宁混迹其中,一边闲逛一边观赏商铺中摆放的物品。坊市中有不少普通凡人,见了修仙者也不畏惧,讲价还价不卑不亢。

热闹的街道让韩姣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熟悉。

这个坊市的店铺大多集中在这条狭长的街道里。贩卖的物品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韩姣也看中了好几个低阶的法宝,可惜囊中羞涩,只能干看罢了。几人很快就从熙攘的人流中挤了出来,在街尾汇合。

过了一会儿,时于戎和一个掌柜模样的男子从店铺后面牵了六匹灵马走来。

六匹灵马都是膘肥毛亮,四蹄健壮,枣红两匹,白色三匹,还有一匹黑色的。师弟妹几人都十分高兴地围了上去,各自寻了一匹合眼的抚摸马头。

灵马是灵兽中最低阶的一种,其实是俗世里搜罗来的骏马,配种生下马驹后,自幼用灵草喂养,等马驹张大,自然高头大马,毛亮精神,非一般凡马可比。短程可以爆发,长途又有耐力。

这一次试炼,从碧云宗到庆栎村,就是不停地用疾行,也需要一个月,何况他们根本不能选择把灵力精神浪费在路上。所以时于戎从拿到试炼题后就经过家族通信在坊市内订了六匹灵马,其中一匹本作替换用,现在正好给孟晓曦了。

孟纪摸着一匹白马的长毛,高兴道:“二师兄,这马真不错,我就要这匹了。”时于戎牵过唯一的黑马,翻身跃上,招呼道:“此去路途长远,好好爱护灵马。”

舒纥立刻也上了马。随后几人都跟着跃上马背。虽然之前从没有骑过马,但大家都是修炼多年的修士,不过片刻就摸索熟了。

作为统领众人的大师兄,他一声令下:“走吧。”

少年少女们应和一声,扬鞭跃马离去。

×××××××××

庆栎村在碧云天北边,相隔万里,路中要经过三个诸侯国,分别是鳌来国,月池国,还有庆国。庆栎村就是庆国一个偏僻村落。

他们一路行来,经历了一番与宗内截然不同的俗世生活。

看过了平原的日出,森林的黄昏,还有辽阔无际的暗夜星辰。与碧云宗内相比,凡俗灵气淡薄,但是各地风情民俗皆有不同,众人路过看过,反而生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感悟,修行不退反进,各有收益。

这个时节正是秋季,这日来到鳌来国国都的郊外,秋叶如火,连绵成一片,层林渐染,落英缤纷。

六人纵马经过山林,马蹄踏着一路枫叶,飒飒如风。林间正有一群贵族子弟携伴游乐,支起帷帐顶顶,少年男女席地而坐,车马停在林旁,几乎将长道堵塞,还有往来的侍女仆从,交织如网,来往不息。

韩姣一行不得不放缓马蹄,按辔徐行。

林中游乐的众人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好奇地打量过来。先是注意到骏马非凡,接着就看到骏马上的人,男的俊,女的美,风姿飘逸,踏马前来,真如绘卷中走出。

鳌来国民风朴实直爽,年轻男女更是热情奔放。

当下就有一群贵族子弟跑出林来,拾起身边的瓜果时蔬就向六人扔了过来。

舒纥和时于戎骑马在前,骤然被吓了一跳,手一挥,就将砸来的东西弹开。

来林间游玩的大多都是鳌来国的官宦子弟,见状后不但不怕,反而欢声连连。林间有更多的少年少女跑了出来。少年们大多箭服长衣,腰佩长剑。少女则是广袖襦裙,跑动时还需要一手提着裙裾。就连跟随在侧的侍女也大多跑了来。

有少女惊讶呼道:“君子如玉,好女如花。”

被她一喊,林间跑出大半来。

他们游玩时带了很多吃喝的来,此刻随手抓了就扔将过来。

几个少年跟随在后面几匹马后,采了路边的野花,就对着百里宁,韩姣和孟晓曦掷来,一边还有吟唱:“巧笑如花,美目如画,好女好女,可顾我否?”

路边的野花很快就摘没了。韩姣三人左支右挡,好一会儿,发现野草残枝都扔到面前来了。

还有大胆的少女挡在舒纥和时于戎的马前,大声娇问道:“妾颜亦如花,君何不望?”

六人都被吓坏了,瓜果鲜花落了满地,居然还有贵族子弟开始把身上玉饰佩剑都扔了来。

时于戎大喝一声,灵力一提,连人带马飞跃而起,跨过挡道的车马,逃离而去。韩姣几个见状立刻有样学样,飞马离去。

那些贵族子弟们吃惊不已,等反应过来已追之不及,只好在后面扬声大喊:“君子好女,可是灵山上来?”

几人哪里敢答,疾驰离去。

路上见了好几处林子都有游人的影子,不敢停留,直到傍晚到了一个密林外,才停马歇息。想起刚才那一幕,几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孟纪抓了抓头皮,还从头上抓出一根树枝来,往地上一扔,嘀咕道:“从没见过这种场景,真真吓人。我记得以前在魏国,女子若是出行不遮面,非要找看到的人嫁了不可。”

百里宁道:“那我可宁愿在鳌来国。”众人又是大笑。

在笑声中,舒纥忽然眉头一蹙,然后以指封口:“嘘——”。韩姣也察觉到,有树木沙沙抖动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疾行飞纵。

众人敛去笑容,转头看着密林。

密林中的动静骤然停止。

林中的人显然也发现了他们。

舒纥和时于戎交换了一下眼神,由舒纥开口道:“我等是碧云宗弟子,既是同道弟子,阁下何不显身一见。”

他首先表明身份,表示并无恶意,声音在黄昏中遥遥传出,林中一片寂静。过了半晌,时于戎已按耐不住准备去看个究竟时,一棵高树忽然枝叶摇曳,几片长细的叶片从风中飘落,噗通一声,有什么重物落在地上。

“是碧云宗的师兄弟吗?”一个娇脆的女子声音传来。随着声音,林间走出身着玉兰刺绣留仙裙的女子,十七八岁,苹果脸蛋,眉细眼长,五官不见特别,可算得清秀。她身材娇小,偏偏肩上扛着硕大一个包袱,比她的人还大上不少。

韩姣等人略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修士一般都有储物的小法宝,谁也没见过带着这么大包袱上路的。

“我叫林佩云,是居乐宫弟子,见过诸位。”她团团施礼,脸上笑容真诚直爽。

几人连忙回礼。

碧云天内七大宗派皆是同盟,素有七派同根同源,同气连枝的说法,出走在外,七派弟子也都是互倚互助,有同道之谊。

林佩云将肩上包袱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走到众人身旁坐下。几人寒暄了几句,原来林佩云是出山游历的弟子,论辈分与众人相当,按年龄一算,只比舒纥时于戎略小,其他人都应称她一声师姐了。

“你们是出山试炼?碧云宗这次试炼怎么会这么急?”林佩云知道他们的目的后大为惊奇。

舒纥道:“原因我等也不知道,只是这次宗内四代弟子都要参加,无一例外。”

其实众人大多都知道,与这次朝圣会发生的意外不无关系,只是不敢随意议论宗门。林佩云一直游历在外,连朝圣会也没有参加,不知道其中内情,不过她也只是随口一提,并无深究的意思。

“这么说,你们要去北边,中洲大山附近?”林佩云笑道,“居乐宫在极北,那里我倒有些熟悉。”

众人听了都有些欢喜,纷纷询问那里的情况。

“林师姐,我们要去的庆栎村正好在中州大山的外围,不知道会不会碰上灵兽?”韩姣连忙问。

“中洲大山灵兽极多,不过师妹不用担心,高阶灵兽都在山脉当中,只要不深入中洲,不会遇上,外围不过一些低阶兽,你们足够应付了。”

韩姣几人听了,心定不少。又接着问了中洲大山附近的灵气,村落等问题。林佩云为人极为热情,没有一点不耐,回答的也十分详尽。最后一拍脑袋说道:“哎呀,我倒忘了。”

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块兽皮,说道:“我这里有极北的地图,你们拿去用吧。”

时于戎接了过来,与自己事先准备的一比较,果然详细清晰地多,立刻拱手道谢。

林佩云豪气摆手道:“都是七派同盟,客气什么。”

韩姣见她豪气大方,有一种令人一见如故的感觉。其他几人也都有同感,几句话后,话就说开了,不再拘束,倒像是面对一个相识已久的朋友。

“师姐你出外游历已经有一年了?”百里宁听她谈及游历的生活,惊讶问道。

林佩云略一想道:“一年多了。”

孟晓曦用钦佩的口气说道:“师姐离开宗门,孤身一人修炼寻道,真叫人佩服。”

林佩云听了,却容色微敛,蓦然一叹道:“我是出来寻道侣的。”

众人一怔,立刻就恍然。居乐宫是一个双修为主的门派,从宫主掌教到弟子,都是成双成对的。韩姣记得,在朝圣会上,凡是看到卿卿我我不避外人的,大半以上就是居乐宫弟子。听说他们宫内的功法秘籍,大多是“阴阳合道术”,吃的丹药,名称也与众不同,以“燕好散”“合欢丸”居多。

在七派弟子中还流传着一个说法,就连居乐宫的弟子的殒命,也大多死于情杀。

姑娘的心思更灵敏一些,韩姣等三人马上联想到,朝圣会上见到的居乐宫女弟子,大多样貌美丽,姿态风流,与之相比,眼前的林佩云的确逊色许多,离开宗门去寻找道侣也不奇怪。

百里宁柔声劝道:“师姐也不必急于一时,这事实在要等机缘。”

林佩云笑笑:“师妹说的是。”

韩姣见她脸色不如方才自如,岔开了话题,重新谈起了路上经历。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相谈甚欢。

天色很快就黑透了,散沙似的星星缀满了天空。

舒纥让师弟师妹就地休息。众人也不是第一次餐风露宿,立刻就准备起来。先生了火,然后各自准备的毡毯被褥,又在四周补下警示的结界。

林佩云自告奋勇去打水。虽然修仙者都会去尘术,但是女子天性洁净,环境允许,自然用水更加舒服。等她走入林子,百里宁跑来拉了拉韩姣,轻声道:“那包裹里是个人?”

韩姣早已发觉了,包裹中有微微的起伏,是呼吸声,看样子应该是个人。除了一向马大哈的孟纪,舒纥,时于戎,孟晓曦也多多少少都感觉到了。

只是林佩云为人很不错,第一次见面就送了地图,几人倒也不好冒然。

韩姣仔细听了一下,包裹的里面的呼吸绵长而均匀,一呼一吸的间隔超过了两息时间,绝不是普通人。

“有可能还是修士。”她下定论道。

这下众人就有些为难。只有孟纪还迷惑:“你们在说什么?”

等林佩云回来后,舒纥作势咳了一下,然后问道:“不知道林师妹带的这个包裹是什么,看起来像是个人。”他为人一向持重,不懂变通,一开口就直接问了。

林佩云看了一眼包裹,眼神变得温柔:“那是我找的道侣。”

啊?

韩姣等人一齐瞠目看着她——把道侣放在包袱里,多有创意。

林佩云“哎”地低呼了一声,说道:“忘记了,要给他透透气。”

你才想到啊,众人心道。

她走到包袱旁,打开捆绑的绳索,将大大的包袱往下一抖。韩姣狠狠吸了一口气,只见一个身穿白色缦衣的和尚露了出来。他脑门上没有一根头发,被火光一映,光亮洁净。再看面容,样貌年轻,五官周正,极是俊秀雅致。

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孟纪摸摸脑壳,用眼神问:这是她道侣,怎么是个和尚?

舒纥皱起眉:此事怪异。

时于戎挑眉暗示:看在七派同盟的份上当做没有看到?

孟晓曦没有表示。

百里宁沉吟:看这样子,是强抢来得?

韩姣:彪悍。

还是舒纥没有忍住,他问道:“林师妹,这位是?”

林佩云用手帕轻轻拂去和尚脸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唇角含笑道:“他啊,是金光寺的。好像叫慧及。”

韩姣眼神对大师兄遛了一下,意思是,看吧,连名字都是好像,果然是抢来的。

时于戎和舒纥脸色严肃了起来,不为其他,金光寺——是修佛圣地。虽然与碧云宗七大修道宗门不同,但是它存在的历史悠久,寺中僧人有超凡脱俗之意,从不参与道门宗派的是非,但是作为碧云宗最大的佛门内宗,它的地位绝不低于碧云七宗。

“林师妹,”时于戎敛容问道,“你与他是怎么相识的。”

林佩云眼神灼灼说道:“昨日我见他坐在树下与凡人讲佛经,趁他不备,打晕了拖进树林。”

闻言,众人感觉被施了咒法,都要在风中石化了。

孟纪结巴了:“林师姐……他、他没有同意?”

“拖进树林需要他同意什么。”林佩云道。

重点不是这里,韩姣看着已经被震撼地呆滞的师兄姐们,开口道:“林师姐,他是出家之人吧?”

林佩云神色黯然了一下,喟叹道:“是呀。”

时于戎道:“他是金光寺的僧人,林师妹,你不可以乱来。”

林佩云抬头,从众人身上一一看过,目沉如水:“诸位道友。我们今日不过萍水相逢,明日天亮一别从此不见,你们何必咄咄为难于我。”

听她从“师兄师妹”骤然就变为“道友”,其中警戒防备的意味已经十分浓烈。当才她热情介绍极北的环境,又赠了地图,大家感觉欠她一份人情,此刻陷入了为难中。

装作没有看见,不去理会吗?

就在众人心绪挣扎不休之时,躺在地上,露出一半身体,另一半还在包袱中的和尚,忽然慢慢睁开了眼。

他有了动静,所有人的眼光都看了过去。

只见和尚睫毛动了动,徐徐睁开眼。他看起来二十来岁,面皮白净,偏偏生了一双凤目,眸色浓黑中带了一丝深紫,被火光那么一照,潋滟如波光一般。

本来看起来清淡到极点的人,突兀地让人有一刹艳美的感觉。

他睁了一下眼,立刻又闭上昏睡了过去。

林佩云静静看着他不语,神色低柔温顺。舒纥和时于戎对视了一下,忍不住都皱了一下眉头。时于戎放松了口吻道:“既然林师妹已有主意,那就如此吧,夜了,我们早点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林佩云目光里露出一丝感激,点了点头。

韩姣等人也松了口气,谁也不想莫名其妙就起了冲突,尤其对这位居乐宫师姐第一感觉不错的情况下。于是整理了被褥,男女隔着篝火,各自休息。

林佩云最后躺到了韩姣百里宁身旁,睡下之前,还特地把包着和尚的包袱拖到火旁,那样子活像是害怕半夜有谁会将他偷走,韩姣和百里宁看了暗自摇头。

白天不停地赶路,夜里自然睡得酣甜。

睡得正甜,韩姣忽然感到被人踢了一脚,迷糊地睁眼。百里宁大喊:“快起来。”

她茫然一顾,等看清眼前的状况,顿时吓地完全惊醒过来。这夜月色不好,弯弯如银钩,夜里模糊一片,但这并不妨碍修仙者的视线。韩姣看到,铺天盖地地黑影不知从哪里飞来,扑打着翅膀,看着像是鹰,嘴又长又尖,直往众人这里扑来。

这群怪鸟扑簌簌地飞来,撞在结界上,砰砰地发出巨响。

舒纥时于戎等也都醒了过来,见状无不大惊。

“火罗鸟。”舒纥看清鸟的样子,诧异不已。这种鸟是二阶的异兽,喜爱群居,但是一般都在密林深处,一般不主动招惹人,怎么会这么大一片来袭击他们。

他才道出怪鸟的名字,结界外就突然冒出一片火光。火罗鸟其实又名火烙鸟,能口喷火焰,虽然二阶只是一般的异兽,但是它们群起而攻之,威力十分惊人。

撞在结界上的鸟晕倒了,后面又前仆后继地飞来无数,先是怪叫一声,然后口中吐着火焰。孟纪大叫:“马……灵马。”

众人一看,六匹在结界外的灵马被火焰一惊,希律律嘶叫几声,几只火罗鸟扑上去,尖细的嘴从马的眼睛刺入,然后往外一抽,红色血浆混着白色的液体喷射出来,灵马无一幸免,全部毙命。

“不好,”时于戎双手一张,在结界上一罩,“结界要破了。”

本来就是很简单的结界,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撞击和火焰。

时于戎灵力护卫结界后,结界稳定不少。舒纥立刻转头道:“准备战斗。”

鸟群飞来得太多,简直遮天蔽日,从他们往外看,四面都被包围住了,几乎连缝隙都没有,谁都心知,结界是保不住的。于是每一个都抽出武器,准备起来。

舒纥修行的是小星还符道,右手翻出一支笔,左手则抓了几道符,先是贴了两张在结界阵眼上,随后又在自己身上贴了一张。

孟晓曦和林佩云都是抽出了长剑。孟晓曦出身飞星峰,这个以只有女子的山峰上,功法几乎都是剑法,不要求威力有多大,但求侠女风范,所有弟子都是用剑的,没有例外。

孟纪抽出一把斧头,配合他的烈火诀。百里宁则是双手一展,一条丝缎在她手中逐渐变大,淡蓝如水。她自从修炼家族功法不成之后,就选了一条与属性相符的水缎决。手中的法宝名曰“湖绸”。

韩姣双手空空,她的功法本就不需要武器,空手施展。

众人凝神以对。时于戎忽然缩回手,右手一翻,雷闪已经握在手中,他头也不回,喝道:“围成圈。”

众人围成一圈,以背相对。

“嚓”的一声,结界的阵眼石裂开。火罗鸟嘎地长鸣,张嘴就往人的头上啄了过来。于是众人毫不客气地招呼上去。

顿时有十几只火罗鸟死于众人之手。

火罗鸟的血是黑色的,还带着一股难闻的腥臭。翅膀有硬地如铁铸成,一剑上去,会发出金戈之声。鸟一批批扑来,众人只好埋头苦杀。

在众人之中,舒纥时于戎都是已经辟谷,而且离小城境界不远,出手游刃有余,而最弱则是孟晓曦、百里宁和孟纪三人。孟晓曦手中是一把普通的青锋剑,功法看起来并不熟练,时不时有遗漏,靠舒纥弥补。百里宁则是功法水属性,以守为主,攻击力不足。湖绸攻击上去,往往不能将火罗鸟一击而死,这个时候,韩姣分神帮她。而孟纪用的是烈火诀,以火攻为主,火罗鸟本身属火,并不怎么惧怕。孟纪只好用斧头一下下地劈。

杀了一阵,火罗鸟死了一批又一批,可天空中密密麻麻,仿佛见不到底。众人的灵力都是有数的,顿时开始心生寒意。

“这鸟从哪里来得?”林佩云咬牙劈死两只,高声问。

这个问题无人能够回答,书上都说这鸟不会主动攻击,今夜偏偏就来了。时于戎问:“林师妹在林子里没有见过这鸟?”

林佩云道:“我在林中待了一天,没有见过。”

孟纪挥斧头挥地满头大汗,嚷道:“真是奇怪。为什么只盯着我们来。”

林佩云被他一言提醒,立刻往火旁看去,只见慧及和尚还好好的,她大急,口中唤着慧及的名字,一边想要脱离阵型去救他。

百里宁立刻制止道:“师姐别动,我来。”她站立的地方离慧及最近,手上一展,把湖绸挡住三只想要趁隙而入的火罗鸟,一边走近篝火两步,要把慧及拖过来。

她才一低头,一只鸟就要往她头上啄去。

韩姣见状手捏印结,顿时两根尖细的晶丝刺穿了火罗鸟的喉咙。一边伸手帮百里宁把包袱一起拖过来。她一手抓的正好是慧及和尚的肩膀,低头之际,忽然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这香味似麝非麝,别外幽深醉人。韩姣一怔,随即拧起眉头,把人拖近后,她一手放开,有意识离开地远一些。

一个和尚,身上不是檀香也不是佛前供香,她心里有些疑惑。

厮杀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鸟的尸体都在众人眼前堆成了山丘一般,天空中飞翔的影子却依然不少,孟纪直喘气,孟晓曦已经几次手软,若不是舒纥帮手,恐怕早已不行。韩姣也感到大不妙,灵力耗去大半。

时于戎道:“师兄,用星还符。”

舒纥立刻领会,右手中的笔灵光一闪,一道符画极为复杂的符箓出现在他的眼前,被他一手拍在地上。时于戎用手中雷闪,往符箓上一刀插去。

两种灵力相辅相成,地面上忽地一下滚起一道光波,扩散开来。

鸟群被光波震到,嘶鸣了几声就一起坠落,噼啪地落了一地,场景惊人极了。

还没来得及回神,百里宁忽然惊叫一声,声音犹在,孟晓曦又叫了起来。舒纥和时于戎原先背对着,立刻转身过来。

韩姣感觉身边有劲风掠过,她一偏头,身边一空。

林佩云尖锐地叫道:“慧及你做什么?”

刚才还躺在地上不动的慧及,站在离众人十步远的地方,他左右手各擒了一人,分别是百里宁和孟晓曦,若不是刚才韩姣离开远些,又及时躲过,恐怕也不能幸免。

两个姑娘不知道被他用什么手法制住,一声呼喊之后就没有动静了,被他抓在手上如同昏迷一般。

“你做什么?”舒纥厉声喝道。

慧及低头笑了几声,抬起头来,清冷的脸上噙着一抹笑,凤眼微微向上挑起,紫色的瞳眸好似有一种邪异的力量,让人直视之下无法动弹。他从每个人的脸上一一看过,在韩姣身上多滞留了一下,开口道:“小僧要找人修欢喜禅,这里好几个美貌的姑娘,不如就随我去吧。”

众人闻言大怒。

时于戎手微动,雷闪激射而出。

慧及身体一扭,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避开,哼了一声,双眼往雷闪上扫去,一道灵光射出,紫色如细线,让人难以察觉。雷闪被灵光一碰,飞回了主人手中。时于戎却脸色一白。

韩姣凛然,由此可以看出慧及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小成境界。

他轻视地看了众人一眼,低哑地笑道:“如何?”

论境界,当下舒纥和时于戎是众人中最高的,在法术上,时于戎的攻击还更甚一筹,连他都不声不响地吃了暗亏,其余人就更加没有把握了。

一重境界一重天,这话非虚,现下的情况,几人合围也拿不下他,更何况刚才经历一场恶斗,灵力耗损了不少。

慧及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

舒纥作为众人的大师兄,却让两个师妹陷于敌手,气的脸色铁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孟纪看到孟晓曦被擒时已心里发急,此刻耐不住大嚷道:“妖僧,快放开她们,我们是碧云宗弟子,只要一发信号,就可以引其他师兄弟前来。”

想不到他也生出几分急智,懂得唬人。

慧及睨他一眼,眸光妖异而阴柔:“你们为试炼而来,离开宗门半月有余,此刻去哪里找师兄弟帮忙?”他话音才落,孟纪脸色就是一变。慧及又笑,心道果然都是初出茅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目光又瞟了韩姣一眼,用低迷的声音诱惑说道:“和我练欢喜禅有何不好,胜过你苦修十年。”

他的目光实在邪佞,韩姣感觉头皮发麻,不禁后退一步。

舒纥和时于戎同时上前挡在她身前,把慧及的目光隔断。

林佩云痴迷地看着他,倏地上前两步,地上满是火罗鸟尸体,她也不顾,甚至还被虚拌了一下,才堪堪在离慧及几步远的面前停住,她焦急地说道:“你要双修,我可以陪你,你快放了她们吧。”

慧及哧道:“我素来只喜欢美貌的女子。”

林佩云脸色骤然发白:“那你为何愿意被我绑来。”

“我以为你看穿了什么,索性就看你玩什么花招,”慧及不紧不慢地说道,“想不到会送我三个年少貌美的女修。”

林佩云被他讥诮的话语刺地不能言语,死死咬住唇。

时于戎却缓缓开口道:“美貌女修世上多的是,阁下何必与我碧云宗为难,只要放了我师妹,今日就当做一场误会,日后桥归桥,路归路,未必没有相逢的时候。”

他这几句话说得极有分寸,暗示为了两个女修和碧云宗结仇得不偿失,又许诺就此放过的话,绝不追究。

韩姣觉得他这话进退得当,又留有余地,比起孟纪的随口唬人高明不知多少。

谁知慧及丝毫不加理会:“少拿碧云宗来压我。莫非以为碧云天内你们宗门可以一手遮天,呵呵,私藏吉祥天地图,各宗各派早有不满,只怕你们应对不暇。区区几个四代弟子,又值当什么。”

他这话一出,几人心中都叫不好。

时于戎脸色镇定,又道:“看阁下身手,也只是小成境界,并未圆满。若是我们师兄弟拼着十年修为不要,把你留下也不是没有机会。”

舒纥往时于戎身边走了一步,两人互为犄角,紧盯着慧及不放。

慧及见两人眼神坚定,没有丝毫作假虚言的成分,脸色微变。刚才他已发现两人修为最为高深,离小成境界已是不远。若是两人真像刚才那般联手,倒真是棘手。他垂下眼睑,有些犹豫。

“我交还你们,此事就当做没有发生?”他问。

舒纥见他意动,立刻道:“那是自然,绝无虚言。”

“那好,既然如此……”他双臂一展,把两人递到身前。

舒纥大喜,伸手去接。

慧及阴测测一笑道:“还是随我去吧。”

他一开口,韩姣就觉得不妙,四周的空气似乎被凝固了。她想也不想,就往侧边一躲。抬眼一看,空中竟凝结出一只惨绿色的大手,越过时于戎和舒纥,往她抓来。

舒纥反应不及,肩膀上被一击,闷哼一声踉跄倒退而回。

此时距离慧及最近的是林佩云,她刚才失神良久,此刻才幡然悔悟过来,锵地一下抽出长剑,就往慧及身上砍去。

时于戎和孟纪也都攻了上去。

慧及目光一闪,被四个方向围击,但他知道其中轻缓,不慌不忙。眼睛中凝聚起暗诡的灵光,一击逼退时于戎的雷闪。脚在地上一踩,两道土刃从地上刺起,孟纪一斧头挥空。而林佩云脚踩在土刃上,被刺了个鲜血淋漓,她死咬住牙,一剑又挥了过去。慧及不耐烦,对她一瞪。

林佩云感觉身上剧痛,肩上和胸口多出一个血窟窿。她支持不住,厉声道:“是诡瞳秘术。”砰的一下就摔倒在地。

时于戎喝道:“不要和他眼睛对视。”

慧及冷笑,往众人身后看去,发现他灵力所化的大手是空的,怔了一下,随即目光一转。

韩姣觉得空中的大手又再次抓来,五指大张,笼罩了一丈见方的面积。她吓得一身冷汗,往地上一遁。

慧及又感觉扑空,顿生愕然,刚想要再次施展,忽然手上一紧,右手不自然地被迫松开,百里宁滑落了下来。他低头一看,无声无息有几道晶丝缠住在手上。

韩姣一遁之后反而闪到慧及的右边,伸手扯住百里宁的脚,就要往后逃。

慧及今日头一次生出意外的情绪。舒纥和时于戎都没有在他手上讨到好,想不到这小姑娘却几次三番逃脱。他震断晶丝,转眼晶丝又化成了细线,缚地更紧。慧及凭生怒火,灵压外放,空中再次凝结一只大手,这次绿中带紫,五指如鬼爪,兜头往地上两人抓去。

韩姣修炼这么多年,经历这样的战斗还是头一回,心紧张地抽成一团,刚抓住百里宁,还来不及欢喜,头顶和地面同时传来一股强大的压力。

她灵力已耗得七七八八,来不及防备,被地面上的灵力一震,一口腥甜已窜到喉口,强行压下后,头上又是一下抓来。

韩姣无奈,放开百里宁,双手往上一抵相抗。

舒纥时于戎等见状大骇,扑救不及。

忽然之间,一道金光闪闪的符箓从她手心中浮现出来。沉沉的夜色霎时被驱散。那道符箓上布满了不知名的字符,也不大,全部展开也不过满尺长。但是其中蕴含的巨大而强悍的灵力,却具有无上威压。

众人都觉得眼前一花,满天的星斗似乎都变了模样,四周一眨眼变成了一条来自九霄的云河,浩浩荡荡的波涛铺天袭来。携浪而来的力量叫人心惊胆战。

舒纥时于戎等都察觉到这力量超越了小成境界。

首当其冲的是慧及,他脸色剧变,凝结的大手已被浪冲垮,他也被河水冲出一丈远。可是他在外行走多年,经验丰富,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虚幻的景色。是那道符箓上幻化而出。他甚至可以判断出,画这道符的人灵力高深,能以虚化实,用以伤人。

但是毕竟使用符箓的人灵力不高,云河滔滔浪水扑过之后,后继已无力。

他心念飞快转动,想到那小姑娘刚才用的晶丝,像是清河百里家的道术,顿时恍然。这姑娘竟然是百里家的,难怪身上有这么厉害的符箓。何况百里家还有一个天人境界的婆婆,若是真招惹上了,后患无穷。

慧及一眼瞥到符箓用了一次后并未消失,似乎还在保护着韩姣,立刻决断,放弃这一个。

百里宁秀美绝伦,是三人中最美的,他心中不舍,又扑将上去。

孟纪刚才见他被击退,猛地扑上来,打算抢孟晓曦。时于戎和舒纥也左右夹击过来。

慧及眼珠一转,双手微微发痛,知道刚才被符箓伤到了,他往腰间一拍。

一只黑色锦囊鼓了起来,蓦然自动打开,嗡嗡地响声四起。

舒纥身形骤停,口中道:“不好。”

冲在最前面的孟纪已感觉到脸上和腿上同时被什么东西蛰了一口,尖声道:“是什么东……”西字还未出口,人就萎顿下去。

舒纥看得目眦欲裂,吼道:“墨云蜂。”

三阶的灵兽,如寻常马蜂一般大,全身乌黑,含有剧毒。他立刻掏出一张黑色的纸符,当空一扬,立刻化成了几十个火球,追着墨云蜂而去。

其实这种墨云蜂极难饲养,慧及也才有十二只,若不是刚才被那道奇怪的金色符箓所伤,他根本不舍得放出墨云蜂。当下他不再客气,窜前一把重新擒住百里宁,往地上惋惜地看了一眼,身形一转,如疾风般往林中倒射逃去。

韩姣浑身疼痛,灵力被手心中的符箓吸地干干净净,连手也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携人逃遁。

时于戎手中雷闪一挥,速度徒然加快,迅速追了上去。舒纥也手持道符,跟在其后。

此时天色漆黑,林中树木茂密。慧及在林中左途右走,灵活地跟泥鳅一样。

两人咬牙紧紧缀在其后。

即使如此,差距还是渐渐拉开了。

时于戎用雷闪在手上一划,沾上血丝。雷闪爆发出一团璀璨的光芒,流星一般追着慧及而去。他道:“这样三天之内都不会跟丢。”

舒纥在林中飞驰,忽然问道:“小师妹和师弟……”他们亲眼目睹孟纪被墨云蜂蛰倒,生死不知,韩姣还躺在地上。

时于戎皱眉不语,半晌后才幽幽说了一句:“吉人自有天相,小师妹是个极机灵的。”

舒纥心神巨震,速度慢了一线。这一犹豫,时于戎已疾飞到前面去了,他回头望了一眼,心知若是时于戎一人跟上去,也不是慧及的对手,立刻又追了上去。

两人一路追踪不再言语,也许他们都默默意识到,在内心深处,两个师妹之间还是分出了轻重。

韩姣听见疾风声一道道远去,等了许久,除了轻微的风声,再无其他声响。她转动了一下头颈,入眼却是一只被砍断头颈的火罗鸟的尸体。

“师兄?”她喊了一声,无人应答,四下里一片寂静。

“师兄——”她心中害怕,用尽力气嘶声大喊。

尾音袅袅消散在树林间,不知过了多久,韩姣从先前的失望渐渐开始恐慌。这树林边,除了她已没有其他人了吗?

如果此刻再来一只异兽,她毫无抵抗能力,这个念头一起,心里更害怕了。韩姣拼命吐息,直到经脉中有了一丝暖融融的感觉,她立刻动了动手脚,从地上艰难地爬起。

眼前一片狼藉,地面上满布火罗鸟尸体,刺鼻的腥味弥漫在整个山林,这一片空间中仿佛已被抽去了所有生气,安静中带着让人心悸的死寂。

韩姣茫然四顾,忽然看到了不远处面朝下直挺挺躺着的孟纪,急忙向他走去。

每一步都要避开火罗鸟,她走到一半,发现林佩云躺在地上,身上的衣裙被血染地深红。“林师姐?”韩姣低下头,这才看到她胸口,肩膀,腿上,都已被洞开,血液凝结,露出了深肉和白骨,鲜血从她身上流淌到了地面,早已看不出颜色。

韩姣从未如此接近地看过这种场景,吓得双唇哆嗦。犹豫了一下,她伸手去推了推林佩云,触手处一片冰凉,毫无生气。

已经死了,韩姣腿软地倒退了一步。

傍晚的时候,还曾拿出地图能说能笑的人现下已没有呼吸,她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忽然想起孟纪,她心中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小师弟。”她抓住他的手臂,从手心里传来温热,让她心下稍安,将他翻过身来。稀淡的月色映在他的脸上,居然有一大片黑色,犹如胎记一样占据了他半张脸。

韩姣吓得“啊”的一声,手上一松,随即又立刻意识到这是一种异状。

“孟纪!”她赶紧低头再仔细观察他的脸,惊惶地发现,那片黑色漫漫地正在变大,一边已蔓到了鼻梁,另一边在往头顶上延伸。

一定是墨云蜂的剧毒,韩姣立刻想到。此时无法,她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无虑草,放在嘴里狠狠咀嚼了一口,顿时满嘴苦涩。这本来是用来泡茶的灵草,生啖后也会帮助恢复灵力。不一会儿丹府内果然细流一般汇起灵力,她赶紧封住了他脸上的一团毒液。当灵力探寻到孟纪身上时,她还敏感地感觉到他的腿上同样有这么一块。

两处都用灵力暂时稳住,可墨云蜂的毒液远不止这么简单,其中还带有侵蚀性,当韩姣的灵力与之接触时,有一半都被侵蚀耗损了。

看着孟纪人事不省,脸色煞白的样子,韩姣焦急万分。一把扯下腰间的垂穗,定魂珠黯淡无光,随她怎么呼喊也不回应。

两个师兄又一去之后悄无音讯,韩姣心神不定地等待了好一会。孟纪忽然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身体,让她惊觉不能再这样消耗时间了。

怎么办?

韩姣慌得六神无主。

百里宁和孟晓曦被擒走,两个师兄追去后又不复返。她的心成了一团乱絮。在等待的那一段时间里,各种各样恐惧的念头涌进她的脑海,一时是两位师兄不敌慧及,一时又是孟纪如同林佩云一样突然没有了气息。

这简直是她一生中所遇到的最大难题,活生生的生命现在交到了她的手中,由她决断。

不能这样,韩姣咬咬牙,把眼眶中的热流硬生生憋了回去。

要救孟纪。

她在地上做了一个碧云宗内部的记号,然后运起灵力将孟纪背起,一路疾行往山道上而去。

孟纪的体重是她的两倍,若非有灵力支撑,她绝背不动他,又要一路用疾行,灵力耗费远比恢复来得快多了。每当灵力不足,韩姣就摸出一把无虑草,干嚼几口,等灵力回转又重新上路。这样连续好几次,她满嘴苦涩,舌头也麻木地没有了感觉。

一直到天亮时分,她背着孟纪走到了城门口。

韩姣知道,碧云宗在世俗的各诸侯重城都设有联络地址。幸好她之前还看过几眼,记得鳌来国的都城就有一处。

清晨时分,城门才开,大多是一些挑着蔬菜,干柴的小商贩正陆续进城,见到韩姣这么瘦弱娇俏的小姑娘居然背着身材肥胖、个头高大的少年,无不惊奇相望。

韩姣连问几人,终于清楚了地址。一路疾行找到城南一条偏僻巷子里,有一家药铺,独门独院,上面却有凡人看不到的五行结界。

韩姣上前就使劲地拍门。前来应门的是一个看起来极健硕的老者,境界竟与韩姣一样,没有突破小成。

“这位师妹,有什么事呀?”老者一眼看到她腰间一块碧绿的玉牌,那是离开山门的弟子才会佩戴的。

韩姣哀求道:“师兄,快看看我师弟把,他中毒了。”

老者不慌不忙,侧身让开身体。韩姣赶紧进入店铺,将孟纪放在竹榻上。这次再看去,他脸上那块黑色好像又要蔓延了。

“师兄。”韩姣急唤。老者从后堂取了两颗解毒的丹药来,动作熟练地塞到孟纪的口中,又抬起他的头一拍后颈,让他吞咽下去。

过了一会儿,孟纪脸上的黑云消散了一点。他看着摇了摇头:“他是被三阶含毒的墨云蜂给蛰了?”

“是呀,”韩姣一脸期盼地看着他,“你快救他吧。”

老者摇头:“这位师妹,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也没有办法。”

“怎么会,”韩姣道,“你这里总有高阶的解毒灵草灵药吧?”

老者以眼示意,让她在四周看一圈,然后道:“地贫庙小,师妹,若要救他,得送回宗里,可是他被蛰在了头上,再过一日,毒液就侵入脑中,到时就是能救得姓名,也会变成废人。”

韩姣听得心凉了半截,所谓废人就和白痴一般,她到底没有来得及救孟纪吗?眼泪再也忍不住,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师兄,你再想想办法吧。”

老者只是摇头不语。

韩姣失望地难以言语,忽然瞥到他表情镇定,眼底似乎藏着精明。她回过神来,刚才慌乱之下竟没有发现。其实这些修成大道无望,到俗世来帮助宗门打理事物的人,或多或少都染上了市侩算计的毛病。

看他这样的作态,应该是有什么话没有说尽。韩姣定定神,抹去眼泪,故技重施地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大捆的无虑草,恭敬地递了上去:“还请师兄指条明路。”

老者眼前一亮:“这是飞羽峰上好的无虑草啊。”这草飞羽峰不稀奇,在俗世可难找多了。他啧啧称赞两声,眼看韩姣就要不耐烦了,才慢慢说道:“师妹知道鳌来国这国名的来由吗?”

韩姣悲愤地看着他,见了兔子还不不撒鹰。

老者立刻心领神会,继续说道:“鳌来其实是一种灵兽,头似虎,爪似鹰,尾似蝎,在此处城郊山林深处就有,鳌来祛毒,其是雌性的鳌来,身上的液体,像是血液,乳汁,眼泪,可以克制三阶以下所有毒性……”

韩姣二话不说,重新背起孟纪,就往外跑去。跑出店铺时眼角瞥到后院有一匹马,她飞身越过院墙,骑到马上,先塞了一点灵草到马嘴里,又用灵力强行冲进马的经脉中,激发它的所有潜能和灵性。

老者听到马叫,冲出来嚷嚷时,韩姣已骑马远去了。

原路又折回山林,这次她毫不犹豫冲进密林深处。虽然老者并未言明,但是从灵物课上所知,生有鹰爪的灵兽,一般喜欢住在山的缝隙中。

时间不容她有半分耽搁,在林中转了一圈后,她最后锁定了三处巨大的天然山洞。查探了两处无果后,最后只剩下一个。

她骑着马到山洞前,刚要进去看一下,蓦然一声巨雷般的虎吼从洞中传出。马顿时被惊地掀蹄而起,险些把韩姣抖落下来。

韩姣一手紧紧拉住辔绳,一手抓着孟纪,突然身体一沉,马四肢一折,整个趴倒在地。原来被那声巨吼给活生生吓死了。

韩姣无奈,把孟纪放在马尸身旁,只身窜进洞中。

洞里光线很不错,一路铺着绵软的草叶。韩姣走了几步,到了一处拐角,刚要踅入,忽然头顶生风。这感觉熟悉,她也算经验良多了,当下一躲。一遁之后往后飞退两丈。站稳一看,一只巨大的灵兽前爪张开,死死地盯着她。

眼前的生物果然是生着一只老虎头,脚爪如鹰,最可怕的是它的尾巴,是一条长长的大钳子,和蝎子是一样的。韩姣从未见过长得那么怪异,又感觉那么可怕的动物。和它一比,昨晚的火罗鸟简直不足一提。

鳌来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个入侵者,眼睛如同两个黄铜灯,里头映出一股嗜血而凶狠的本能。

它忽然一动,又凌空一抓。韩姣觉得周身被风给挤压住了,难以动弹,心中一凛,这个鳌来居然还带有异能,至少三阶以上。

她吓得手脚冰凉,躲过两抓之后明白自己不是对手。立刻用灵遁法往外逃。刚到洞外,鳌来就追了上来,张开血盆大口,四肢张开,一副势要将她毙命的模样。

韩姣往后只扫了一眼,见了鳌来这般野性凶残的样子,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偏偏刚才把孟纪放在了马尸的旁边。这一下,她若是躲过了,鳌来非扑到孟纪身上不可。

到时候他不用等毒发,先要被踩死了。

韩姣一咬牙,飞身上前,垂手抓住将孟纪,这时身前的日光已经被遮挡住了,她猛地提起一口气,反身往后退去。

鳌来的爪子映出一点类似金属的光泽,在她面前一闪,几乎是差身而过。鳌来一把扑空,爪子以千钧之力落在了马尸身上,一爪见骨,马腹上顿显五道撕裂的伤口,血水汩汩流出。

韩姣看得倒吸一口凉气,孟纪又重又沉,她提着他,速度慢了不止一线,刚才为了躲避鳌来,反而又往洞口的方向躲去。

鳌来“扑哧”地从鼻子里喷了两口气,后腰绷起,如临大敌地盯着她。

韩姣就被这只灵兽堵在了山洞口。

她的神经紧紧崩成一线,不敢有丝毫松懈。从昨日起连连遇险,但是没有一刻让她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只有她一个人,还带着身中剧毒的师弟。

鳌来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前肢轻轻在地上刨了几下,似乎也在估量目前的形势。忽然之间,它毫无预兆地疾跳前扑过来,跃到半空时又吼叫一声。

若只是韩姣一人,用灵遁绝对可以躲避。可现在她腾挪移动的空间实在太小,上方的角度几乎都被鳌来给封住了。她就只能带着孟纪就地一滚,向侧面躲避。

刚避开这一下,眼前蓦然一花,她闻到一股难以言语的腥臭,在一股罡风里袭面扑来。韩姣目光一扫,看到一条大钳子从侧面刺了过来。

这狡猾的畜生——封住了所有角度,只留了一块生地,原来是为了这一击。

韩姣心脏猛的一抽,用空着的手结印已来不及了。

眨眼蝎钳已到了面前,她绝望地几乎要闭起眼。

手中的符箓再次浮现出来,及时地救了她一命。

这一次日光下纤毫毕现,她看到了符箓浮现的整个过程,繁复的字符像一幅画一般展开,在空气中金光熠熠,飘浮如波。

鳌来的后尾蝎钳本已万无一失,忽然就像撞上了飓风,再难寸进一步。

眼前的景色也焕然一变,四周刮起了无尽的飓风,声势惊人,咆哮如怒。鳌来被惊住了,原以为到嘴的猎物忽然变成了不可理喻的状况。它气愤地嘶吼,并伸出爪子去拍打凭空出现的飓风。刚一爪上去,扑的一声,前肢的一块皮毛被利刃般的飓风给划走了。

鳌来还未反应过来,等感觉到了剧痛,它发出一声巨大的悲号,吓得连连后退,把身体盘踞在地上,戒备地看着眼前的飓风。

不过一会儿,风就消失了,眼前又是日光明媚的山洞口。

韩姣灵力又被耗空了,经脉枯涸,周身难受。

她掏出两根无虑草咬在嘴里。幸好鳌来兽被刚才所惊,惊疑不定,一时也没有再扑上来,反而低头舔着自己前肢的伤口。

韩姣一边看着它,一边聚精会神地恢复灵力。

一人一兽僵持在那里。

鳌来前肢破了偌大一块皮,血淋淋的,在它的舔舐下却慢慢止住了。它等了许久,都没有再看到那阵凌厉的飓风,后肢一撑,又恢复了备战的状态。

韩姣叫苦不迭,胆寒地看着鳌来瞪大铜铃般的眼睛,裂嘴露出尖长森然的牙齿,还有尾巴上一条大钳子摆来摆去。

它张口一吐,蓦然罡风四面袭来。韩姣才祭出灵气罩,几下连击就被打破了。鳌来趁机扑身而上。

生死存亡之际,韩姣已无计可施,抓着孟纪没头没脑地就往山洞里跑去。

之前她但凡有一线生机也不往死路跑,但是此刻灵力不继,她实在无暇分想,一头就扎进了鳌来的老窝。

听到身后鳌来愤怒的剧吼一声高过一声,像波浪一般跟在身后,她吓得赶紧加快了速度。

鳌来的洞穴很宽敞,干燥干净,地上铺着软草,踩在上面一点声息都没有,越往洞穴深处软草越是厚实。

太古怪了,韩姣踩着软软的草叶,逃跑中还是忍不住想,这鳌来莫非喜欢睡软榻?

身后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洞穴也并不深,也没有岔道口,韩姣一拐弯就看到了底,凉气一阵阵从脊背上往上冒。

吼——鳌来已追到了洞底,张嘴露牙,森然地瞪视着韩姣,却没有扑上来。

韩姣感到大势已去,双腿发软,抓着孟纪的手情不自禁一松,孟纪碰地落在地上。鳌来大吼,在洞穴里听来和奔雷没有什么不同。

韩姣以为必死无疑,可鳌来吼过之后只是来回踱步,没有扑来,看样子倒像是忌惮些什么。她大为奇怪,死里逃生脑子立刻飞快运转,一边暗自吐息恢复灵力一边眼睛四处搜索。

鳌来见她的样子,毛都悚立起来,又是一吼。

但是韩姣没有被它吓到。所有师兄姐弟中,论天资,她是倒数的,但若是论察言观色,她是当之无愧的魁首。鳌来这幅模样,透露出一个信息,洞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环视一周,她很快被洞底成堆的软草上一个浅黄色毛茸茸的球团给吸引住了。

她赶紧走过去,鳌来大急,张牙舞爪,露出牙齿嘶嘶低呲。韩姣往球团摸去,温温热热的,是一只小兽。

原来如此!

为什么这个洞穴里铺满了软草,为什么鳌来在洞口要赶尽杀绝,为什么到了这里鳌来却投鼠忌器……原来是因为这里有刚出生的小崽。

刚出生不久的小崽比成年的鳌来可顺眼多了。脚爪蜷成一团,背后也没有尾巴,细软的绒毛是浅黄的,看起来像一只小猫。

韩姣顿时感到苦尽甘来,一把拎起小崽的头颈,回过头对鳌来举起手,晃了晃。

鳌来尾巴大钳竖起,四肢张开,双眼如炬,那愤怒的样子,像是要从眼里化出罡风把韩姣击毙。

“凶什么。”韩姣大声道,刚才被吓地太久太狠,此时也不管灵兽听不懂,拎着小崽来回不停地晃。

手中有了这个天子,还怕诸侯不乖乖听命。韩姣心下大定,慢悠悠地坐回到孟纪身边,一边还非常坏心眼地把小崽提起。

药铺的师兄说过什么,雌性的鳌来,血液,乳汁,眼泪,都可以解毒……

眼前不就是一只产崽的雌性鳌来吗?

韩姣看看它的前肢,伤口已经凝结,她想了想,用手圈住小崽的头颈,做出要掐死它的样子。鳌来顿时连颈毛都竖起来了。

“别动。”韩姣喝道。一边慢慢靠近鳌来,心下一边打鼓。还没有走近,一眼瞥到它的尾巴如雷电般扫来。她唬了一跳,马上后退,把小崽举到身前。鳌来无奈地收回了尾巴。

局面重新又僵持起来。

韩姣心忖,鳌来应该有四阶以上,而且颇有灵智。

它堵在洞口,不让她离开,而且一旦靠近,它也勇于攻击,因为它清楚小兽是韩姣唯一的底牌,若真要杀了小兽,两者只能拼命。

一只灵兽都如此聪慧,韩姣无奈极了,只好拎着小崽,和鳌来互瞪。

过了许久,韩姣先败下阵来,忍不住道:“给我点血,我就放了它啊。”

可惜鳌来听不懂,堵在洞口怒视她。

韩姣道:“血,是血。”为了能让鳌来理解,她摸摸手臂,又指向鳌来前肢的伤口。谁知被鳌来误以为是挑衅,嘶吼不断。

山洞中三面封闭,吼声被无限放大,韩姣捂住耳朵,差点就要掉眼泪了。再这么吼下去,她都要心脏破裂了。

幸而鳌来也会疲惫,吼过一阵后,又摆出固守洞口的架势。

这样的对持一直持续到日光倾斜,洞口的光亮渐渐消失。韩姣越来越着急,每当要靠近鳌来,又被它逼退。她焦躁难耐,在洞穴内踱来踱去。谁知此时鳌来也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

韩姣不解,手上的小崽忽然扭动了一下,眼睛紧阖,发出又轻又低的呜呜声。

鳌来更急了,几次尾巴绷直,想要冲过来。

韩姣看了半晌,终于明白了一点。血弄不到,乳汁也可以呀。她顿时大喜,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只碗,扔到鳌来的面前。此时鳌来似乎有点明白了,不甘地刨腿。韩姣则威胁地摇晃小崽,把小崽弄得难受极了,一个劲呜呜如咽。

鳌来瞪视,威胁,嘶吼,一招招都没有用,最后尾巴一耸,垂下眼,竟有些悲伤的样子,它前肢把碗勾了过去,身体匍匐,把碗藏在身后。过了好一会儿,它站起身,以一种和庞大身体不协调的温柔,把碗往前推了推。

韩姣捏着小崽的头颈,在鳌来罕见的温顺中,把碗拿了回来,里面盛着半碗的奶汁,澄白厚绸,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甜。她立刻把碗凑到了孟纪的嘴边,捏着他的下巴,灌了一口。

鳌来见状大怒,立刻就要冲过来拼命。

韩姣赶紧把小崽的脑袋按进碗里。里面的乳汁剩下一小汪,小崽似乎感觉到了香味,伸出舌头舔了舔,随即乖巧地喝了起来,转眼就喝了个干净。

韩姣看看孟纪,才一会儿工夫,他脸上的黑气就退却不少,看来喝的不够。她又低头看看小崽,它的身体又小又软,此刻还竖起了两只小巧毛绒的耳朵,撇开环境不说,真是长得十分可爱。

韩姣对它又拎又掐了半日,终于生出一些怜悯心来,轻轻抚摸了它一下,它立刻察觉到,用鼻子拱了拱她的手。

韩姣有点不明白,小时候这么可爱,张大了怎么变成那个模样。她看了看守在洞口的鳌来,蓦然生出感慨。

鳌来见小兽饮了奶汁,也老实了许多。

就此两者又重新开始对峙。鳌来有耐心,韩姣也有。

接连几天,都是同样地情况在发生。鳌来挤了乳汁,韩姣喂一半给孟纪,一半给小崽。眼看他脸上毒气已快全褪,她暗自欣喜,转而又发愁,他怎么还不醒。

她每天啃着放在乾坤袋里的干粮,精神又时刻紧绷,一面担心师兄师姐,一面又担心自己,身体已是疲惫到了极点。只盼孟纪能醒来,至少说说话做做伴。

谁知孟纪没有醒,倒是小崽睁开了眼,看到韩姣时,亲昵地用鼻子拱上来,又伸出舌头舔了舔韩姣的手指。

韩姣哇地一声缩回了手,一看,手指上整块皮已经被它的舌头上的倒刺给刮去了,血流了满手,偏偏小崽还不知晓,扑扇着眼睛,又要上来舔她。

韩姣憋了好几日的气了,此时恶向胆边生,也不顾鳌来守在一边,恶狠狠往小崽脑门上敲毛栗:“连你也欺负我。”

鳌来自然咆哮威胁。

又有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声响起。韩姣怔忪了一下,就看见空中雾气升腾,幻化出一个实影,鼻梁高挺,眼眸狭长,公子襄一身柳叶提花长衣从雾气中走出,唇畔噙笑地看着她。

见到韩姣半是惊讶半是意外的样子,襄又笑,随意看了一下洞穴,略挑了挑眉梢。鳌来看见凭空出现一个人影,俯趴的身体立刻站起,整个身体微微前驱,威胁地呲了呲牙。

襄瞥眼看去,也不见眼神如何凌厉,鳌来立时就没有了气焰,呜唔一声后,四肢颤抖,往后退走了一大截,又盯着小兽看个不停,只是不肯离去。

“这是什么地方,”襄口气有些戏谑道,“你怎么弄成这个鬼样子。”

韩姣眼睛又酸又胀,悬着泪却没有掉下来,她吸了一下鼻子,自己也知道现在的样子实在狼狈极了,发髻蓬乱,灰头土脸。在洞中待的三天里,她拿捏着小崽,鳌来便时时刻刻盯着她,有几次夜里她累极想打瞌睡,都被偷袭的蝎钳给惊醒。这鳌来的灵智又十分惊人,知道她这里不好下手,转而对付孟纪。韩姣也只好没日没夜地守着他,不敢浪费一丝灵力,就连去尘术也不使。

而洞中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其中的艰辛苦楚,一言难以描绘。

小崽在她手边蹭了蹭,韩姣躲开,做出无所谓的神色说道:“我和师兄师姐失散了,师弟又中了毒,都说鳌来的乳汁可以去三阶以下所有毒性,怎么他还不醒呢?”

襄听出她话音中深深克制的惊慌和委屈,放柔了声音道:“现在有我,不用怕。”韩姣抿着唇点点头。他俯首在孟纪身上一探,说道:“这是墨云蜂的毒?有点不对,还混了其他毒性,这个墨云蜂应该是特意被人喂养的。”

韩姣听到还有其他毒性时,脸色一变,连忙把遇到慧及的前前后后都细说了一遍,看着孟纪平静昏睡的脸,眼圈一红道:“应该怎么给他解毒呀?”

襄不以为意道:“现在还无妨,等出去后再想办法给他解毒。”

韩姣惊异道:“你解不了?”

“我从来不使毒,而且现在没有实体,有很多事无法准确判断,”他笑得波澜不兴,提起实体时口气微冷,仅短短一瞬就消失了,说道,“我有办法,你师弟不会有事。”

韩姣知道以他的身份境界,说话绝不会信口开河,于是放下心,立刻给自己和孟纪各一个去尘术,又将剩下的半碗乳汁从小崽身后抢来,一口气全灌给孟纪。心道,多喝一点总是好的。

小崽委屈极了,双耳竖起,呜咽个不停,在韩姣四周提溜个不停,想要蹭过来。

襄见了笑道:“这小东西喜欢你。”

韩姣为孟纪整理好,闻言看了小崽一眼,嘟囔道:“我刚才还被它咬伤了呢。”

“未开灵智的低阶兽,不懂得怎么和人相处。”襄道。

“我对它也不好。”韩姣拍了拍小崽的头,它就欢喜地直耸鼻子。

襄又道:“它的心眼可没有你多,只靠直觉判断。”

韩姣被小崽的举动弄得心里发柔,可到底推开了它,说道:“我们快走吧。”

鳌来拦着韩姣时气魄惊人,但是对着襄却怂成了猫咪一样,缩着尾巴垂着头,一副恨不能挤到山缝里的样子。襄忽然问道:“它这么欺凌你,杀了它给你出气?”

韩姣愕然,下意识摆了摆手:“不用不用。”

襄停下来,转头看着她道:“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大概是因为它保护孩子吧,”韩姣撅了下嘴,“说起来,我跑到它洞里,挟持它的孩子,好像……好像是我不讲道理多一些。”

襄“呵呵”地笑出声,将她散乱的鬓发理到耳后,夸赞道:“想不到你也懂得众生皆有灵性。”

韩姣默然,随即想到襄是离恨天的,那里和碧云天不同,虽然也有凡人居住,但是大多是妖修魔修邪修,是个真正的众生平等的地方,顿时对他的感慨有了一些了然。

两人走出山洞,小崽不理会鳌来的阻拦,一路跟随了出来。韩姣要离开时回头就看见了它,心里莫名地有些酸软,揉揉它的颈毛,捏捏它的脸。等鳌来冲过来,一口将小崽叼走,她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襄提着孟纪,犹如拎着一个球,半点也没有妨碍。

除了树林后,韩姣先去了几天前打斗的地方,满地的火罗鸟尸体散发着难闻的恶臭,而地面上她留下的宗门印记还在,没有丝毫变化。

韩姣着急不已:“怎么办,师兄师姐还没有回来,那个慧及那么厉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襄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淡淡说道:“你干着急也没有用,先替你师弟解毒,然后再去找他们。”

“你有办法?”韩姣惊喜地问。

“要找他们不难,就是需要准备些东西。”他说道。

这时已是黄昏,斜阳如血一般,半个天空都被晚霞染红,如锦如缎,绚丽多彩。

襄四下一望,问道:“这里是鳌来国的国都?”韩姣点点头,问道:“去哪里给我师弟解毒?”襄笑道:“离得倒不是很远,随我来吧。”

两人向北,一路疾行而去。

走了一段,襄忽然叹道:“过来。”

韩姣不解,靠了过去,被他一把揽住,她顿时吃了一惊,还不等挣扎,他立刻又道:“你速度太慢,还是我带你去吧。”韩姣把脑袋背过去,忍不住脸一红,心道自己想歪了。

襄用地提气术非同凡响,不借助任何外力,直接凌空飞去。

韩姣感觉到四周的气流凌厉如刀,就知道速度惊人,她垂下头看着下方的景物如飞一般的后退。

“怎么不说话?”襄问道。

韩姣摇摇头,答非所问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襄低头看了她一眼:“跟着我觉得害怕?”

“不是,”韩姣轻轻道,“我担心师兄师姐。”

襄不以为然,过了半晌,又道:“他们不回来,你不担心自己?”

韩姣一呆,没有接话。

襄见她目光闪烁,不徐不慢地说道:“他们只顾着去救你师姐,却把你扔下了,你难道不知?”

韩姣面容一僵,脸霎时就涨红了,感到有一些难堪,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师姐被妖僧掳走了,她比较危险。”

襄但笑不语,韩姣避开他的眼睛,自顾自想着心事。他忽然话锋一转道:“鳌来是什么样的灵兽知道吗?”

他没有揪着刚才的话题,韩姣松了口气,想起与鳌来相处的那几天,刚开始恨不能立刻杀了它,后来它渐渐默认她把乳汁分一半给孟纪,还有一个细节,韩姣至今仍觉得感触,有一夜鳌来又来偷袭,危急时刻,韩姣把小崽挡在面前。鳌来立刻把钳子一收,甩动时还抽到了自己。

“鳌来是种很奇怪的灵兽,”韩姣叹了口气道,“小时候那么可爱,怎么长大后那么丑……”

襄笑笑:“鳌来很奇特,一生只有一个伴侣,认定了就不会更改,若是伴侣死了,他们也会殉情,只有一种情况可以改变,雌性鳌来有了身孕,会留下抚育后代。所以鳌来对亲人和伴侣是最忠诚的,要是其他灵兽,你就算抓了小兽也没有作用。”

韩姣蓦然生出一些羞愧,垂头道:“我倒不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知道了你就不会那么做了?”襄嗤笑道,“有的时候,人比灵兽狠心多了。”

韩姣觉得他今日格外有些阴晴不定,但是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极有道理,于是沉吟不语。

襄口中说的不远,也足足飞了一个多时辰。

韩姣看到山峦如画,换了一幅又一幅,终于到了一处地方,四周浓雾如云,把下方遮蔽地严严实实。

襄慢了下来,停在空中向下望,眼神略动了动,似乎有些欣喜。他吐了一口气,天空顿时起了大风,将下方的迷雾尽皆吹散。

韩姣一看,下面居然是一大片桃林,围绕着一个山庄。这个时节本不应该开放桃花,而眼下一片枝叶扶疏,娇红嫩白,分明盛开正艳。这满山的枝红,比天边的晚霞更艳丽三分,让人惊叹。

襄俯身而下,轻飘飘落地,正好站在山庄面前。

白墙黑瓦的房子,在一片红艳下反而并不起眼。襄把韩姣和孟纪放下,上前敲了敲门。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来应门。襄皱起眉,吩咐她:“不要乱走,我进去看看。”韩姣点头答应。

襄飞身越过高墙,落在山庄之内。

虽然外表朴素无华,里面却是水榭高阁,怪石流泉,房舍精致如画,庭院花团锦簇,分明是一幅富贵豪奢人家的景象。襄视而不见,从水榭直入,穿过回廊,到了主厢房外。

在肉眼不见的地方,门闩上布了一个四杀阵,襄随手就破去,推门直入。

门扉甫开,内里忽然几团浓黑的雾气扑面袭来,每一团上都有一张鬼脸,嘶吼着要从雾气中挣扎而出,阴冷而黑暗的气息将他包裹住。

襄淡哼一声,手掌朝前,五指一捏,几道经脉似的灵气冲去,顷刻就将雾气割散。

“啊——”忽然有人惊叫。

襄向内看去,雾气散去后,露出里面两个人来。

一个白须如发,满脸红光,打扮成员外模样的老者。还有一个姑娘站在他身旁,双十年华,美目琼鼻,皓齿樱唇,又是惊又是喜,还有一丝不确定,嘴唇颤抖半晌才激动道:“公子?”

这长相十分美艳的姑娘看到襄后心情动荡,难以自持。脚往前一跨就要向他跑来,身边的老者及时拦住她:“别冲动,认清再说。”

襄听见这句话后笑了笑。那姑娘眼睛一亮,急促地说道:“我认得出,这是公子,就是公子,不会有错。”老者却神色一板道:“公子襄率兵攻打西镜,此刻怎会出现在这里。”姑娘急忙辩道:“唉,那不是……”

襄在此刻开口道:“见人皆要疑三分,魏老的疑心还是这么大。”老者听闻这话容色一敛,摸了摸胡须。襄又转头问那姑娘:“予央,你怎会在此?”

老者还未说话,予央泪盈于睫,悲声道:“公子,您赶我走已经有六年了,难道您已不记得了。”

襄蹙了一下眉,平静道:“我七年前被人夺舍,你们都一无所觉?”予央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立刻转惊为喜,说道:“我就说公子怎么性情大变,执意要赶走我等,那果然不是公子本人,”她对老者说,“叔叔,你看我说的不错吧,那不是公子,这才是公子。”

她一把推开魏老的手臂,跑到襄的身边,爱娇地抓住他的一只手臂,低低呼了一声道:“公子,你的身体……”襄神色淡淡道:“身体尚未夺回。”予央不语,盯着他看个不停,又是钦慕又是温柔。

襄含着笑意看了她几眼后,又把注意力转到魏老身上。这个看起来精神极好的老头依然有所戒备,他略一想,对予央道:“大门外有我带来的人,你去把他们接进来。”

予央听了笑道:“庄内有灵仆,我这就让他们去接。”才说完,就发现襄虽笑意不改,眼梢已有冷冽的寒意,这个神情属于她熟悉的公子襄,她立刻警醒,转口道:“我这就去接他们。”

等予央走后,襄走到房中央,一撩袍角坐到椅内,招呼道:“魏老怎么不坐。”

魏老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这样的神态举止,蓦然长叹道:“若你不是公子,我真不知道公子是谁了。”

襄知道这老头疑心出了名的重,随着他道:“六十多年前我让你来这里造个庄子,每年都有信息往来,这七年恐怕并没有任何人来通信吧。怎么,还疑心?”

“属下不敢。”魏老多年来心底的疑惑终于被解开,心中一凛,神色变得恭敬。

襄一摆手:“坐。”魏老坐到他的对面,椅子只沾了半边,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襄见了不过一笑,问道:“我记得庄内人手不少,怎么今天一路走来如此冷清。”

魏老道:“这几年人手减少不少,不过最近外面风声很乱,我约束了他们,不许他们胡乱走,刚才看到空中结界被破,就赶他们躲起了。”

襄问道:“什么风声?”

魏老搓了一下手道:“说起来,是公子……啊,是离恨天的那个人,从几年前就开始东征西讨,先是霸守泉源的妖王胡都被杀,后来妖王青元又俯首称臣,那人现在占了离恨天的一半,除了妖王风淮和苏梦怀,其他若是不降,只有穿过天堑逃到碧云天来。”

襄听了神色波澜不兴:“既然如此,外面走动的该多起来才对。”

“问题就在这里,躲到碧云天原是图个太平,”魏老道,“谁知最近又传说碧云宗藏匿吉祥天的地图,各个地方都蠢蠢欲动,我让手下都躲起来就为了这事,先不说离恨天大乱,就是碧云天也开始不安全了,地图什么的我们就不肖想了,可也不能无端卷进这浑水里。”

襄闻言朗朗笑出声来:“你个老狐狸,闻风就动,闻乱就躲,这份本事越发深厚了。”

魏老红着老脸道:“若没有这份眼光,属下哪能活这么长。”

“若是我不回来,你就打算如此躲下去?”襄斜睨他一眼道。

魏老讪讪然,但是他活了几百年,脸皮已不是一般的厚,立刻站起身躬身道:“幸而公子回来了,不然我等真是群龙无首,不知该如何办好了。

襄笑容一敛:“这些年就无一人看出来?”

魏老微怔,转眼立刻明白他所说的,皱眉道:“七年前就有人怀疑了,毕竟公子性格大变,谁都看的出,但是……”他支吾不语。襄目中精光一闪,他佝偻下身体,继续道,“他法力高深,实在骇人,八荒六部的人若是当面怀疑,都被他除去,久而久之,就无人敢说了。还以为是苌帝花开的原因。”

襄听到这里已经明白,因为占去他身体的那个人法力高强,一众属下,包括八荒六部——嫡系部下,全都投靠了他,明明心中有所疑惑,也都视若无睹。想到此间,他已是怒极,脸上也不显出来,反而越发平静,唇畔含着笑意如春:“魔主一出,离恨一统,看来真非虚言。”

魏老听他口出此言,也不知为何,冷汗涔涔落下。

襄没有理会他,忽而另起话题道:“我听说你活了足有八百余年,说起来,两界天比你老的已经很少了。你可听说过世上有命格不属于三界的人?”

魏老足足愣了半柱香的时间,才恍然:“不知公子问这个是为了?”

”你只说知道不知道就行。“襄道。

魏老慨然道:“要说命格不属于三界,世人都说是传说。我却知道,是真的有……曾经,我还遇到过一个。”

襄微微动容,只听魏老说道:“我曾在俗世遇见过一个七岁的孩子,雷击不死,命格非三界所有。尤其是紫霄神雷流在他身上的时间流,非常罕见。可惜后来被邪道修士发现,将他身魂炼化,最后也没有提炼出多少时间流。”

襄听他说完,手指微曲,敲击了一下椅扶手,犹疑了片刻,说道:“我带来一个人,兴许也是命格非常跳脱三界之外,你去试她一下。”

魏老惊讶道:”据说命格非三界之人要莫大机缘,几百年才能出一个,公子竟然遇上了?”

襄道:“也是机缘巧合。”

“若真是三界之外,公子打算如何处置?”魏老谨慎地问。

襄微微一笑:“自有她的用处。”

韩姣在门外等了许久,门嘎吱一声被徐徐打开。她抬起头,与门内来人一眼对上,双方都愣了一下。韩姣见这荒僻山庄里走来的是一个穿着富丽,闺秀小姐模样的人感到意外。

予央本来是兴冲冲来的,看见韩姣的那一刻,有些沉不住气地垮了一下脸。

”你就是随公子、刚才那位公子来的吗?“她站在门槛上,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地问道。

韩姣立刻应是。予央推开门道:”那快进来吧。“韩姣提起孟纪,跟着她进了门。庄内雕梁画栋,穿山游廊让韩姣惊奇不小。

予央转过脸来盯着她打量,韩姣被她看了许久,忍不住用空着的手摸摸脸:“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予央暗自哼了一声,问道:“你手上这是谁呀?”

她的态度从一开始就有点奇怪,韩姣心里纳闷,她虽然不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在宗门内,大多数师姐师兄都对她挺亲切的,怎么出门在外,感觉被人憎鬼厌的。但是有求于人,只能低声下气,于是轻声道:“这是我师弟,他身上有些不适。”

予央一眼扫过,又问道:“你和那位公子是什么关系?”

韩姣微讶,随即恍然大悟,看了看予央,心道,我知道了。于是无辜地眨了眨眼,说道:“没有关系呀,那位公子是一位修为高深的前辈,路上见到我和师弟受困,所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是一个侠义心肠,乐于助人的好人……”

予央听了两句就觉得头皮发麻,这满嘴胡说八道,居然眨都不眨眼地顺溜出来了。她恨恨瞪了韩姣一眼,一转头,已经到了厢房外。

门应声而开,襄和魏老走了出来。

“姣姣,”襄走了出来,脸色和悦,语调温柔道,”这是我曾认识的一位故人,姓魏,极有办法,你师弟的毒交给他就是。”

韩姣立刻给那个长须脸红的老者行礼。

魏老连连摆手,看了她两眼道:”姑娘不必客气,先送令师弟去客房,我给他解毒。

韩姣连声道谢。襄走过去,体贴地替她提过孟纪,由魏老领路,往客房走去。予央脸色又青又白,看着韩姣的背影暗自咬牙,脸色阴沉,与方才判若两人。

魏老解毒的本领果然非同一般,为孟纪诊脉之后,须臾功夫就下了药方。韩姣瞥了一眼,里面足足用了四十多种灵草药。他还亲手为孟纪疏通了经脉,最后灵力一收,说道:“不知道姑娘遇上的究竟是什么人,给墨云蜂喂食蚀骨花粉和寒山水,使毒性加强,还多了一分跗骨性,这份心思真是……阴毒。”他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巧妙二字及时换了,心中却是赞叹。要知道毒与毒之间也有想冲相克一说,不是胡乱一配就能成功,墨云蜂本是低阶毒物,若非饲养手法奇特,不会有这般惊人效果。

韩姣附和地点头,至今想起慧及还觉得后怕,此人先驱使火罗鸟攻击众人,试探深谈,后来打斗中也尽显手段。一群人都奈何不了他一个,死的死,掳的掳,伤的伤。

魏老见她神色低迷,劝道:“姑娘不必担忧,刚才我已托了消息灵通之人去查探,只要遇到有行状相似的僧人,就立刻会有消息传来。”

韩姣惊喜交加,道谢不迭。魏老捋须,一脸和蔼之色,将药单递给她道:“姑娘莫再谢老朽了,还劳烦姑娘把这个拿出去给灵仆,过一会儿熬了药来就可以将令师弟身上的毒尽解了。”

韩姣依言行事。修仙界的熬药比凡俗方便许多,用药鼎,从五行中提炼的纯火,把各种药材放入,依照不同属性用不同火候的火焰熬炖,只片刻功夫,就可以熬制成了药丸。韩姣从把药方交到灵仆手中到拿到药丸,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她兴匆匆取药而回,走到客房门口,忽然听到魏老站在房内吟道:“……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唉,真是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后面一句是什么都忘记了。”

韩姣如遭雷亟,站在门外无法动弹,心中仿佛有滔天巨浪在翻腾,翻来覆去地折腾着一个念头:是梦中那个世界的诗词。

是呀,她曾经午夜梦回多少次想到过,会不会有人和她一样,灵魂曾经在另一个世界孤独飘零。

等时间久了,渐渐就开始怀疑,是蝶化了身,还是身化了蝶。

梦中似是而非,如幻如真,让人难以分辨。

耳边又听到魏老念道:“回不去了,全都忘记了。”

韩姣推门而入,隔着屏风,正好可以看到魏老坐在床前。她满怀欣喜,刚要开口,手中拿着的药丸忽然松落,她低下头去寻找,心里忽然就沉落了一下。

毕竟是多年谨慎成性,她刚才一时激动,此刻稍作停顿,就产生了一丝犹疑。

解毒,施药,巧合地令人匪夷所思,难道他竟也经历过紫霄神雷。

不过萍水相逢,为什么他们待她如此之好。还有那个叫予央的姑娘,态度也显得古古怪怪。这其中有两个可能,他们乐善好施,是真正有侠义心肠的人。或者,他们与襄是旧识。两者相比,当然后者可能性更高。

眨眼之间,韩姣脑中已闪电般转了又转。等找到药丸站起身时,她又恢复了冷静自持。转过屏风来到床前,先喂孟纪吞了药,然后转过脸去,正好对上魏老的视线,她笑了笑道:“刚才魏老吟的词真是好。”

魏老摇头道:“只零星几句,原本的都忘记了。姑娘可曾听过?”

韩姣道:“我倒不懂,不过我们宗内有个师兄,叫苏轼,最精通此道。以后我去问他。”

她看似无意,却盯牢魏老的神态。他并无异常,扶着胡须道:“这点小事,哪敢麻烦碧云宗的高徒。”

韩姣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之极,“问问也是无妨。”

魏老只推说不必麻烦。两人又寒暄几句,魏老温言道:“姑娘奔波许久,就好好休息一下吧。令师弟过一阵必会醒来。”

韩姣又再次向他道谢,一直将他送到门口。

魏老一走出门,待无人看见,如富家翁一般的笑脸顿时就隐了,化作一脸沉色。走到另一厢书房外,敲门轻声问道:“公子,现下可方便。”

襄说了一声进来。他推门进房,站在门旁恭敬地躬身道:“刚才我已试过了,她并未将诗词补全。”

襄沉吟了一会道:“这么说,三界镜也会搞错?”

“我想应该是她起了疑心。”魏老道,将刚才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道后,他眉间拧成川,“若是没有反应,她站在门外犹豫这个举动就有些奇怪,而且她进房时脚步有些急促,只停顿了一下,又有所不同。我怀疑她已起疑。”

襄闻言露出一丝笑:“都说疑者见人皆疑,真是一点不假。”

魏老也跟着笑了起来:“或许真是老朽多疑了。”

“未必,”襄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她是多谨慎的人,我与她相识时她才九岁,在我的意乱秘道术下还清醒自知,试探,欺骗尽皆无用。所以她就是识破你的试探,我也不觉得奇怪。”

魏老听了惊讶非常,他知道公子襄的道法高妙,尤其是意乱秘道术,叱咤离恨天境内。想不到居然会被一个九岁大的小姑娘识破,想到这一点,他不仅摇头苦笑起来。

韩姣守了孟纪一会儿,见他呼吸沉实平坦了,就去了准备好的客房休息。她接连几天都没有合眼,虽说是修仙之人,也感到身体疲惫了。

回房后,她施了一个隔绝术,整理了一遍行囊,又打坐吐息了一周天,意外地发现,她几次耗尽灵力,经脉竟然变得坚韧了许多。这可算得是离开宗门后最大的意外之喜。

她只欢喜了片刻,就耐不住沉沉睡去。

到了夜半,她恍惚听到孟纪喊“师姐师兄”,猛然一下就醒了过来。

她冲到孟纪的房里,见他坐在床上,一脸的惊恐和着急,满头大汗如黄豆般。直到看到韩姣,他才哑着声道:“小师姐,我们这是在哪里?妖僧呢?晓曦,师兄和师姐呢?”

韩姣走到他身旁,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别着急。”

孟纪瞪大了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她。

韩姣无法,只能将事情前后来由都详细说了。孟纪听完后,脸色苍白,双目空洞:“这……这么说,晓曦和师姐都被妖僧抓走了?去哪里了?师兄能把她们救回来吗?”

韩姣默然不语。孟纪挣扎着就要往床下跳,口中道:“小师姐,我们快去救他们。”韩姣立刻拦住他:“你这样子可以救谁,总要知道他们行踪才行啊。”

孟纪停了下来,语气寥落道:“谁会帮我们?”

“此间的主人,”韩姣道,“他们答应了帮忙。”

“就是你说的那个法力高强,乐于助人的公子?”孟纪问。

韩姣含糊地应了一声。

“这怎么行,”孟纪想了想,急道,“哪有无缘无故就帮人大忙的,这事非妖即邪。小师姐,你可别盲目相信他,若是没有图谋,他会出这么大力?”

韩姣心中咯噔一响,看着孟纪不语。

孟纪被她注视良久,怔道:“怎、怎么了?”

韩姣叹道:“你说的不错,想不到这一毒,让你脑子好使不少。”

孟纪涨红了脸,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要快些去才好,不知道师姐师兄他们吃了多少苦头。”

韩姣道:“两位师兄都是接近小成境界,他们两人联手,足以抵挡慧及那个妖僧,你别着急,好好恢复灵力,不然赶去了反而成为拖累。”

她一再相劝,说的又有理有据,孟纪终于平静了下来,躺回床上,可不到片刻,他又翻身坐起。韩姣瞪他:“又怎么了?”

孟纪红了脸:“我想去茅厕。”

“快去快去。”韩姣挥手。

孟纪穿好衣裳走出房门,谁知没走多久又转了回来,站在门口轻声喊:“小师姐。”

韩姣只觉得额头抽搐了一下,咬牙道:“你又怎么了?”

“妖怪,”孟纪蹑手蹑脚走进房,反手关了房门,脸色青白,“这里都是妖怪啊。”

韩姣大讶:“什么?”

孟纪在房里来回走了好几下,压低了声音道:“我刚才看见了,这个庄子里住的全是妖怪。”

原来刚才孟纪去茅厕,走到半路,见到两个守夜的灵仆,远远瞧见还不觉得异常,走近时发现两人都有尾巴,吓得他立刻逃了回来。

闻言韩姣深深皱起眉来。

碧云宗虽然是道门正宗,但是并不以妖魔鬼怪为敌,宗门也没有规定,见了妖怪就要除魔卫道。所以孟纪只是半路逃了回来,而不是拿了他的板斧冲出去。

韩姣等人年幼入宗时就读过碧云宗的历史,说起来倒也是非常有趣。碧云宗在立宗之初,始祖道法冠绝天下,除魔卫道立下大功,后来自立了门派。而在千年后,除魔卫道早已不是宗派的宗旨。

说起正道魔道之争,其根本原因是修成通天的手段不同,久而久之,造成了双方的矛盾。这种矛盾随着两方各居一重天而显得不再关键。用俗语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各自修炼,也都是为了飞升吉祥天。尽管道宗看不起魔修手段残酷激烈,魔修也鄙视道宗行事温吞,双方各不顺眼。平时这种不顺眼就表现在态度上,而到了利益之争时,就化作了征伐的借口。

五六百年前,两重天也曾发生过大战。当时碧云宗领着其余六派和海外散仙,口号就是“正邪殊不两立,当以除魔为己任”。这场大战究起根本原因,是为飞升吉祥天的根本利益。当吉祥天消隐不见,两重天各自没有了希望。又因为争斗中陨落了太多高阶修士,两方立刻摆出偃旗息鼓的架势。碧云天七大宗门的态度顷刻转变为:“百法皆能通天,不必以此起一时纷争。”

韩姣十二岁读完整个碧云天的历史后感慨:分分合合,不仅是国之纷争,修仙界也实在不能幸免。

所以除魔卫道,不看你身在哪个阵营,而是看你生在哪个时代。

现在,正好是修仙界的和谐时期。

周徇真君也说过,万法不离其宗,妖魔鬼怪也是天道循环中的一环,若没有行恶,不必赶尽杀绝。

事实上也杀不绝。

离恨天满是妖魔鬼怪就不说了,就是碧云天内,七大宗门封山聚灵,使宗内灵气如云,几乎每年都有兽类变异,花草成精。修仙界内的妖精鬼怪实在不稀奇。只是生在碧云天的妖怪低人一等,而到了离恨天正好相反,人低于妖怪。

灵兽也是同样道理,守在碧云七宗的大门口,被称之为灵兽,要是守在离恨天的大门口,那就是妖兽了。

孟纪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头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妖怪,显得有些无措。等了一会儿后,他憋不住道:“小师姐,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韩姣看着他,直到他连耳朵都红了,心里忍不住好笑,原来胆子这么小。只好顺势应道:“那就去看看吧。”

两人用了敛息术,轻手轻脚地绕到走廊上,花园里静悄悄的,月上树梢,清辉如水,草木,青砖,墙瓦上如披了银霜。月光对妖物来说,是一种滋补的能量,院中有不少灵仆都面对月光,伫立不动。

孟纪走到廊底,自去茅房。韩姣依在柱子后,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地往外看。

站在月牙门旁的两个蓝衣灵仆是最近的,一个从衣服后面伸出一条又尖细的长尾,还有一个头顶上扑地一下,多出一对黑毛耳朵。从外形上来看,一个是老鼠一个是熊。韩姣看清后先是有些惊慌,可待了半晌都没有什么其他异状,她放松了心情,倒看出几分趣味来。

廊下的树木簌簌地响了一会儿,孟纪曲着身体摸了回来,看着院中对月修炼的众妖怪,脸色变得七彩缤纷的,最后幽怨地看了韩姣一眼,意思是,你怎么把我带到这么一个妖怪庄子来。

韩姣横他一眼,还是妖怪救的你呢。

师姐弟两个一个站在柱后,一个躲在树丛里,对着院中看了许久,除了妖怪修炼,其他什么都没有发生。修炼已经是很枯燥的事,更枯燥的是看别人修炼——过了大半晌,两人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一件比院中妖怪更傻的事,连忙各自回房去了。

第二日魏老将两人请去院中品茶。

孟纪是个心思单纯的人,所有的表情都挂在了脸上,尽管韩姣叮嘱了不下三遍,他的态度依然古怪,既想要道谢,又像是喉咙里被卡主了什么,那吞吞吐吐的样子着实让人难受。

魏老显得丝毫不介意,和两人随意聊了起来。

原以为聊天不过作打发时间只用,谁知说了没一会儿,韩姣和孟纪就发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打扮地如凡俗员外似的老者,见闻之广博,简直令人惊叹。

脸色有些扭捏的孟纪都被他所说的吸引了,插嘴问道:“你说的地方都去过?这怎么可能呢。”从碧云天到离恨天,从西镜到极北,他说的一切,宗门内的弟子只在书上读过。

魏老笑道:“当然去过,我年轻时也是个血气方刚,认为天下无论何处都可去得。”

韩姣瞄了他一眼:“您有多少岁数啦?”

“八百多岁了。”魏老道,“具体的可记不清了,五百岁后,我就不记具体岁数了。”

两人都吸了一大口气,孟纪诧道:“你的修为看起来可没有这么高深。”周徇真君都没有这般高寿,但是已经到了元婴境界。眼前的老头身上灵力波动比之周徇真君差地远了。

韩姣在桌下狠狠跺了他一脚,孟纪疼地直呲牙。

魏老哈哈笑道:“小弟兄说的不错,虚长这岁数,但是修为没有上去。”

“那怎么会这么长寿。”在韩姣警告的眼神下,孟纪依然没管住自己的嘴。

“我们妖族,修炼有所小成后,总有一些与生俱来的本领,”魏老三指捏着胡须道,“我族大多长寿。”

他如此坦诚了身份,两人齐齐发怔。韩姣这才明白,原来不是被他们堪破,而是主人根本没有想过隐瞒。

在庄中住了三日,除了魏老时不时来陪伴,予央看到两人就远远避开,襄则完全没有踪迹。孟纪急的团团转,几次催促离开。就在韩姣也快要耐不住气时,终于有消息传回来了。

韩姣和孟纪立刻赶去了花厅,襄、魏老和予央都坐着。

孟纪还是头一次见到襄,万没有想到对方是一个气度风流,翩翩胜过世间王侯的年轻公子,一时也给震住了。偷偷问韩姣:那就是乐于助人,法力高强的公子?韩姣无奈点头。他又问,也、也是妖怪?韩姣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在他脚上踹了一脚。

襄坐在首位,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似乎听得一清二楚,往两人扫一眼,别有深意。

两人坐下后,魏老作为主人先开口道:“僧人的踪迹已经寻到,在赤山洞附近。”他拿出一卷羊皮。韩姣接过一看,赤山洞已在月池国的境内。

孟纪立刻跳起来:“我们马上去吧。”

魏老道:“莫急莫急,这赤山洞地势极为特别,据打探消息的人说,那僧人路上曾和两个道门正宗的弟子恶斗了一番,受了些伤,这才转途去了赤山洞。要知道,赤山洞从古至今多发怪事,寻常人没有准备决不会去的。”

韩姣听得十分认真。孟纪暗自一喜,听到僧人受伤,当然是师兄占了上风。

襄悠然说道:“我陪你们走一趟吧。”魏老点点头,予央急道:“我也去。”魏老立刻呵斥道:“你去凑什么热闹。”予央一双美目往襄看去,口中道:“给公子打打下手也是好的。”

襄先看了韩姣一眼,见她自顾想着心事,转头对予央道:“不必了。”予央大急,还要辩说几句,但见襄的眼眸沉沉如同深潭一般,立刻就不敢多说了。

孟纪道:“不用公子费力了,我们师姐弟就行啦。”襄长身而立,不轻不软地说道:“赤山洞十分古怪,你们从未去过,还是由我带路吧。你们师兄师姐安危尚不知晓,多我一个也可以帮上忙。”孟纪被它堵住后话,只好允了。

魏老送了两人好几张千里地行符。稍作整理后,三人就结伴上路了。

千里地行符用上之后,千里路程都变成了坦途。其实以襄的能耐,带着两人飞去时间会更快一些,但是他有意隐瞒,韩姣也装作不知。

每人用了两张符后,终于到了赤山洞。

虽叫做山洞,其实是一个葫芦谷,从山间小路而上,有暗河从山腹中流出。两山相连的地方,形成一个门洞,远远观去,怪石嶙峋,十分险峻。

可惜三人到达时,日沉西山,晚霞都无,暮色已降临。孟纪想要冲进去,被韩姣训了一句:“浪费灵力做无头苍蝇,赶去被妖僧杀吗?”,他一口气泄了下来。三人在半山坡上生了火,打算休息一晚再进山。

苍穹很快被遮上了夜幕,秋末时分,树丛草林里只有寥寥几声虫鸣。

韩姣靠着石头睡地迷迷糊糊的,忽然感到头发被人掬起,怔忪地往上一望。只见襄坐在石旁,火光将他的脸庞勾勒出来,光彩熠熠,让人惊叹。

韩姣蹙眉看着他。

他低下头来,凑到她的耳边,口气轻昵地问道:“这一路你都不和我说话,为什么?”

韩姣微微仰头,在火光摇曳中注视他。俗语有云“灯下观美人”,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其中的意味。襄的倜傥风流仿佛在火光下被无形扩大了十倍,让人生出目眩神迷之感。何况他离得如此之近,轻微的吐息都拂到她的脸上。

这一霎那,韩姣不自禁地出神,他说的话飘过耳边,飘渺不真。

“嗯?”襄发出低沉的一声。唇角略弯,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显得心情愉悦极了。

韩姣低声开口道:“那个庄子里的人,都是你的属下吧?”

襄略一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你对那里很熟悉,守庄的阵法,布置,里面的人,”韩姣慢慢说道,“这里是碧云天,有一处让你这么熟悉的地方,一定是你曾经布置下的,而且信任有加。还有庄子里的人,灵仆连看都不敢看你,庄主魏老对你毕恭毕敬。就连在花厅里,你也是坐在主位上。”

襄将她的一络头发绕在手指上,柔顺滑腻地就像一根丝带,他悠然道:“你都看出来了。”

韩姣心中暗哼。

他又道:“那你也应该看得出来,我并没有刻意瞒你。”

韩姣轻轻闭上眼:“都夜了,明天再说吧。”

襄闻言狠狠扯了一下她的头发,在她呼痛前又温柔地替她揉发顶,眼神温柔又怜爱,仿佛前一刻的动作并不是他做的。

“既然已经亲眼看过了,你就该知道,妖魔并非你所想象的那么可怕,”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不容逃避,“他们一样有血有肉,同样需要修炼才能得道。在他们之中,有博学多才的,有温和可亲的,除了修行方法,和普通修士没有什么不同。”

韩姣揉了一下眼皮,无奈道:“那又如何?”

襄微眯起眼,韩姣又呢喃道:“好和坏,和我有什么关系。”

风忽然之间就静了下来,木柴在火中发出噼啪的一声,响在两人的耳旁。襄忽然笑容敛去,面无表情。他的手从她的头上移开,在石上一敲,并没有声响。

韩姣心头狠狠漏跳了一拍,无端感到有一丝紧张。

“没良心的小东西,”他微睐,“名门七宗教出来的弟子就是这样?过河就拆桥,眨眼不记他人的恩惠?”

韩姣哽在那里无法言语。这情形实在奇怪极了,离恨天的人居然来教她知恩图报。她吐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们帮了我,我当然不会忘怀,如果有可能,我也想回报他们。可除此之外就没有了。他们为人好或不好,他们留在碧云天做什么……这些事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也不想知道更多。”

襄一直耐心地听她说着,神色不变,眼神却渐渐深凝。

她被困在大石与他的身躯之间,火光只能照到她一半的脸颊,玉雪一片,即使是沉在阴暗处,也仿佛能透出光来,细腻的肌肤好像白瓷一般。她朦朦胧胧的样子,似乎还有些睡意,细密的睫毛连成一把小扇,说话时轻轻一颤。

襄觉得心底一阵阵发痒,想要好好揉她一下,捏她一下,或者是亲她一下……

可他什么都没有做。

直到听完她一番话,他露出玩味又自嘲的笑容。

这小姑娘,聪明的地方让人欣赏,机灵的举止让人欢喜,唯独这自私的个性,让人恨地有些牙痒。

“那我呢?”他又凑近了些,看着她的睫毛急促地颤动了起来,“你也打算和我划清界限,从此就当作陌路人?”

他的举止实在暧昧到了极处,低头那一霎,韩姣还以为他要亲过来,吓得猛眨眼睛,脸色飞红,使劲把头撇到一边,可过了一会儿,又发现他只是看着她,曜石一般的瞳眸里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戏谑。

她顿时感觉被耍了,脸颊上的红晕一直蔓到了耳根上,抿着唇忿忿不说话。

“说呀。”襄心痒难耐,捏了一下她的耳垂。

韩姣轻轻拍开他的手,坚定地说道:“你这样的大人物,本来就与我界限分明。”话一出口,她就感到积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挪走了,轻松许多。

襄皱起眉道:“你知道什么?”

韩姣看着他:“离恨天的妖王总共只有五位,叫襄的只有一个。那天你现身毁了三界镜,身份其实已经很清楚了吧。”

“是啊,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襄轻轻笑了,“我是一个被夺走身体的人,现在那个人还成为了魔主,所以小姑娘害怕了,赶紧与我划清界限,省的日后被拖累了。”

韩姣被他说的更加脸红,诺诺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他有些执拗地问。

韩姣长长吸了一口气,不去看他,这才说道:“像您这样的境界地位能力,我能帮上什么忙呢?”她一张口,一直想说的话就滔滔不绝,“我只是很凑巧地七年前遇到了失去身体的您。除此之外,我只不过是一个微小的道门弟子,灵力不强,法术不高,就是去试炼也没有把握。再给我百年的时间,我也不一定能帮上您的忙。而且您也不缺少部下吧,就是摇旗呐喊的人,也比我有本事多了。我并不是不懂得知恩图报,但是报也需要有价值,倘若牺牲了我,丝毫效果都没有,那我何必做这种无谓的牺牲呢。况且您也不需要。”

说白了,她就是不想被牵扯进去。这种高阶修士之间的恩怨,岂是她这小人物能参加的。所以她装作不知不明,不理不睬。

而且她还有一些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担心。有得必有失,当总是得到,难免会有一种深刻的忧虑,某一日会不会猛然失去更多。

她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已经长久,现下忍不住就倾吐了出来。

襄道:“说到底,还是要撇清关系,小丫头,现在不觉得太晚了。”见韩姣睁大眼,他笑笑:“把离恨天的妖王带入碧云宗内藏匿七年,你觉得碧云宗的峰主长老会原谅你?”

韩姣僵住了身体,看他笑着说出这么坏心的话,忍不住长吸一口气道:“你……”目光一转,她又自持镇定道,“之前我又不知道,何况峰主长老怎么会知道,要是你去告诉他们,宗门内只会怀疑你的用心,把这当做一个陷阱。”

她机敏地真叫人惊叹,襄哈哈大笑了两声,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捏了一把:“想让他们知道多的是办法。”

韩姣瞪他,想了一想道:“和我这样的小人物过不去,说出去都要笑死人。”

襄不吃她的激将法,一头低下,靠在她的身边。那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灵体,让她打了一个颤。他一手环在她的肩膀上,任由她怎么挣扎都不放,温柔又诱惑地说道:“碧云宗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真么忠心,傻姑娘,功法道术,我可以教你更好的。不要你摇旗呐喊,也不要你冲锋陷阵,你这么害怕干什么。”

韩姣心里直打颤:“那要我做什么?”

他俯身要去亲她的脸颊,仿佛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是呀,要你做什么呢?”

“你干什么——”一道大喊截住了他的动作,孟纪从火堆的另一旁跳了起来,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圆脸涨的红紫,一手已经摸到了板斧的手柄上。

“小师姐,你、你没事吧?”他结巴道,“他……他做什么?”

韩姣刚才在冰火两重天中挣扎,被孟纪这么一喊,顿时觉得松了口气。襄笑笑,对孟纪视而不见,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说道:“好好睡吧,我来守夜。”

孟纪狐疑地看着他,直到他走到火堆的最外围,远离了韩姣,他才松了一口气。此时也没有立刻重新躺下,他想到刚才醒来,看到石头旁的两人,从背影看,相依偎在一起,其实场景并不香艳,却让他莫名的心跳失速,面红耳热,脑子热浪一冲,他就跳起来了。

“师姐,”想了半天,他从火堆旁挪了过来,躺在韩姣的上方,“我,我陪你一起睡吧。”

这话说得颇有歧义,念在他说话一向不经脑子,韩姣忍了,疲惫的轻声道:“睡吧。”

孟纪躺下没多久,就连连翻身不停。

韩姣感到精神疲惫极了,又被他的动静惊扰到,叹息道:“你还是睡回去吧。”

孟纪转头过来,纠结了一会,问道:“小师姐,你和他是不是……”

“不是。”韩姣道。

襄回头对两人看了一眼。

“那他怎么,”孟纪满头雾水,“你被他欺负了吗?”

韩姣戏弄他:“是呀,你打算怎么办?”

“我去给你报仇。”孟纪哧溜一下又要炸毛。韩姣一把拉住他,“骗你的,疯了你。”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襄那处看了一眼。只见他倚树而立,笑的别有深意。

“我觉得他不好,”孟纪忽然正经道,“小师姐,他比季城还靠不住,你可别和他好。”

襄目光转来,冷冽中自现锋芒。

韩姣一头冷汗,捏了孟纪一把,阻止他继续得罪襄,心里默默回答:我知道。

第二日一早熄了火,三人就起身要深入赤山洞之中。

山腹之中是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水碧绿澄清,宛如玛瑙,湖水一直贯穿山体。要想入洞,就必须走水路。

韩姣和孟纪已掐起了提气术,打算临水进洞。

襄从一旁倒垂水面的斜柳上摘了一片叶,吹了一口气,叶落在湖面上化成了一只轻舟。

孟纪见状瞠目不已,这才知道此人法力高强,远在他们之上。

轻舟无风自动,带着三人在湖上穿行,速度奇快,在绿色的湖面上划出一道白浪。横穿后直到了洞口附近,轻舟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这山洞的入口有石峰林立,倒缀在山体上,两旁又有各种奇怪的花木,大多叶细枝长,堪堪垂到湖面上。

洞口的光线比较暗,当轻舟驶入时碰到一根倒垂的枝叶,忽然间,那长长的树叶卷了起来,韩姣往树上看去,只见卷成一团的叶子忽然膨胀,又伸展开,一根根化成了蛇,张着嘴,露出獠牙往三人咬来。

乍一眼看去,满树的叶条都变成了细小的绿色长蛇,这场景直叫人头皮发麻。襄随手一弹,扑来的蛇都在空中碎裂。只有两条小蛇,扑到了孟纪的身上,把他吓地如银丸般弹起,险些将船掀翻。

襄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一眼。

韩姣给了孟纪一个同情地眼神。

入洞之后,里面漆黑一片,耳边只听到水声潺潺。襄手一扬,一道流光盘踞在轻舟的上方,霎时让人眼前一亮。这山腹中的洞宽宏而深广,头顶上都是倒耸的钟乳石,绵密如林,有的险峻有的嶙峋,让整个山洞显得幽深而诡异。时不时还有水滴从石柱上滑下,落在水面上滴答滴答,于静谧中格外惊心。

韩姣抬头看去,见了这样幽森的景色,暗自惊叹。

轻舟又驶入十来丈,回头往来路看去,山洞口已经隐然不见。山洞里微微有风,拂到身上都是凉飕飕的。一直以来,几人都没有说话,此时孟纪忍不住开口道:“这里真是有够阴森的。”他说话的声音极轻,在安静的洞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分明。

襄低声道:“要小心。”

韩姣和孟纪还不明所以,看他站到了轻舟的头上,行驶的速度也慢了许多,猜想是发生了什么古怪。过了一会儿,韩姣感到六识的范围越来越小,几乎除了舟上,其他地方用神识都已感觉不到。

这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隔绝修士的感知。

韩姣和孟纪的神识还很弱,襄受到的影响最大。从入洞时他已感觉有些不妥,到了此刻,他用神识已探不到三丈以外的距离,这才知道赤山洞历来古怪诡异果然不是误传。

轻舟忽然摇晃了一下,韩姣和孟纪各扶住船的一边,襄沉声道:“这里水浅,不能再行舟了。”

韩姣望了望四周,除了流光能照到的一小块地方,其他都是黑漆漆一片,甚是渗人。听到襄说要弃舟,她和孟纪各自瞅准了一块水面突出的石块,提气跃了上去,又祭出流光两道。

襄飞起,脚下的舟已变回了柳叶,他踏着水面往前而去,两人就跟在他的身后。

“这里的确非常古怪,”襄一边临水而行,一边说道,“你们跟在我身后,不要走岔了。”

在水面走了许久,眼前如一个无底洞,似乎永无止尽。

孟纪忽然低低惊喊了一声:“水……水下有东西。”

韩姣本就被他突兀的声音惊吓到了,再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发白。她虽然修行多年,但依然是一颗平常人的心,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怎么也无法轻易消除。

她低头看去,用流光一照,整个心都提了起来。

暗黑一片的水下,有数不清的、蝌蚪似的东西在游走,密密麻麻地布满整个水域。

韩姣感觉腿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她宁可去面对凶猛的鳌来,也不想面对这种又小又多不知名的生物。

“别怕。”襄忽然折返来到她的身边,“我就是自己掉下去,也不会让你掉下去。”

黑暗中他调笑的声音格外清晰,韩姣庆幸此刻乌七麻黑,尴尬也瞧不出来。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心理上倒确实轻松不少。

水声流淌,很快进入一个狭小的洞口。三人穿过,眼前豁然开朗,到了另一个山洞,四面环壁,似乎是到了死路。襄抬头看了一眼,眼睛微眯,一飞而起,凌空站在上方,招呼道:“在这里。”

韩姣和孟纪都提气跃起到半空,仔细看去,原来山壁上有十来个洞口。

“这么多,”孟纪惊疑,“应该是哪个?”

襄闭目了片刻,眉头皱起,摇头道:“感觉不到,看来要进去看看才行。”

这邪乎的地方,韩姣暗自咬牙,仔细看了看每个洞口,没有找到任何痕迹。襄见了她的举动道:“我刚才已经看过,十一个洞口都是一样。看来你们的对手非常狡猾。”

这一点韩姣和孟纪深有体会。

神识无法伸展,要知道里面的情形,只有进去了。襄没有说话,孟纪早就焦躁难安,韩姣于是下决定道:“我们一个人一个洞,进去看看吧。”

孟纪迫不及待说“好”,然后就要往里钻。襄却身形一闪,来到韩姣的身边:“我陪你进去。”韩姣摇摇头:“这么多洞,要一个个进去,还是分开行事吧,节约点时间。”

襄慵懒地笑了一下道:“他们和我有什么关系,若不是你,我怎会来。”

韩姣轻柔地说道:“他们是我的师兄师姐,要是不救出他们,我不会走。”

暗色中襄面无表情,良久之后终于道:“那好,你带着这个,若是有危险,扔了之后我会马上来救你。”

他在她手心里塞了一块石头样的东西,和他的手一般冰冷。韩姣知道这和宗门内的萤石作用一样,接过后捏在手中,转头又叮嘱了孟纪,遇到危险时一定要通知。三人这才各自寻了一个洞口走了进去。

这些个山洞位于山腹之中,底下又有暗河流淌。洞虽然位置极高,也是潮湿滑腻异常,地上壁上都生有暗苔,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泥土湿腥味。

祭起的流光只能照明眼前三步,韩姣走的异常小心,每一步都仔细地观察四周,就怕在着狭隘窄小的空间内会突发什么异常。

走了许长的一段后,潮湿的感觉渐渐淡去,洞穴也变得宽大,有了人工开凿的痕迹。韩姣正走着,忽然听到极轻微的一声。她立刻停下脚步,隐去流光,贴在岩壁上,掐着敛息术不动。

片刻之后,那声音又再响起,韩姣这回听清楚了,这是有人在走动。而且声响越来越明显,显然是渐渐走近了。

她不敢动,直到洞口深处有一道亮光飘过,只一闪就不见了。

韩姣想了想,往亮光处疾步走了过去。

走到洞底,有了分叉口,她记起那道光闪过的方向,往左一拐,跟了上去。前面的人走地不快,灯火隐隐闪闪,始终在前方。韩姣就跟在后面,直到那人停了下来,站在一个洞口前。她大着胆子走近几步,瞧见对方提着一盏宫灯,身材娇小,裙裾摇摆,是个女子。

韩姣心头一跳,又走近几步。

前面人忽然转身过来,娇嗔道:“怎么,你还不放心我一个人回来?”

韩姣被她吓了一跳,再一看她的脸,惊喜道:“孟晓曦。”

孟晓曦看到她也是一惊,脸色骤然复杂起来,有惊喜,有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尴尬。

“他们呢?师姐师兄呢?”韩姣立刻走到她面前,急促地问。

孟晓曦很快从刚才那些情绪里挣脱出来,神色平静,冷淡地说:“你来救谁的?”

韩姣意外道:“当然是你们了。”

“就凭你?”孟晓曦嗤了一声道。

韩姣觉得她的表现怪异极了,但是此刻不好计较,只好柔声道:“好师姐,他们在哪里?我们赶紧去找到他们,好尽快走人呀。”

孟晓曦静静看着她,笑容越来越大,看起来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韩姣只好焦急地瞅着她,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啦?”

孟晓曦容色一敛道:“我怎么了?能怎么,不就是陷于敌手多日,忽然来了个不自量力的同门师妹说要救我嘛。”

韩姣被她讥讽的口气激起了怒气,硬声道:“我师姐师兄他们呢?”

“原来还是来救百里宁的。”孟晓曦笑了一声,目光中透出恨意,“果然是同宗的师姐妹,情深非比寻常呀。”

韩姣莫名其妙地瞪视她,觉得眼前这人是不是被夺舍了,怎么面孔一样,性子变得截然不同了。

孟晓曦倏然转身往另一头走去:“要救人,跟我来。”

韩姣只好跟了上去。

两人默默走路,不再言语。

韩姣看着她的影子被灯光拉得长长的,蓦然叹了口气,心道,她被擒了多日,心里肯定憋着一肚子的委屈,就是脾气大点也是情有可原。这么一想,刚才的态度也不奇怪了。

她想要说什么来安慰几句,忽然见到孟晓曦在灯火下被映照地面无表情的脸,她心头猛地一跳,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洞里来去自如的?”

孟晓曦身体一僵,回过头来,唇角勾起一笑,在这阴森的洞穴内竟透出几分森森寒意来。

“韩师妹,”她幽幽地说道,“你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韩姣被她的眼神盯得心底发毛。很难说清这一刻她的眼神里到底包含了多少种意义,微淡的灯火里,她的脸颊白皙,笑容温顺,眼睛如火光般一亮一亮。

韩姣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柔缓道:“师姐你到底怎么了?”

孟晓曦格格一笑,那么突兀,她伸手捋捋鬓发,神色一变,骤然自怜自哀,咬牙切齿道:“我失身了。”

韩姣嘴唇翕动了一下,觉得口中发苦。

两人一时都无法言语,距隔着两步,相对默默而立。

修士的生活与凡俗截然不同,对女修士而言,受世俗束缚地要少得多,贞洁也并非那么重要。作风随行,生活豪放的女修士也多的是。只要不妨碍大道修行,宗门也不会干预。所以,对于女修士的贞洁来说,主要看个人所持的观念。

孟晓曦出生在大魏国,那个即使露出过多肌肤,都要被逼嫁人的诸侯国。她入宗门时已经十一岁,即使成为了修士,某些思想已经根深蒂固,难以更改。

而这一次,又是在这样一种被强迫的境地。

看着她的样子,韩姣都觉得心疼,仿佛胸口被堵住了,闷闷地难以喘气。

“师姐。”韩姣苦涩地唤了一声,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孟晓曦脸上已转眼换了一副表情,目光闪烁,又是愤然又是狰狞,一把抓住了韩姣的胳膊,力气奇大无比。

韩姣闷声呼痛,低声道:“你冷静一些。”

孟晓曦美丽的脸上已有些扭曲,充耳不闻,伸手在洞壁上一摸,骤然出现了一个洞口,她使劲把韩姣往里面一掼,喃喃道:“何必同情我,我们很快就一样了。”

韩姣被她狠命一摔时反应过来,刚要窜过去,可身上的灵力在洞内骤然全失,她蓦然一惊,眼前的洞口已经消失。她扑在石壁上,用手使劲地拍,并非一般的土属性,十分怪异,用力击打也没有声响。

韩姣喊道:“你疯了吗?我是来救你的,你不想出去了?”

“救我?你是来救百里宁的吧,少在那里惺惺作态。”孟晓曦站在石壁外,怪异地笑着,“韩师妹,你不是一直对我看不顺眼,会这么好心来救我?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惯会虚伪地充作好人。说什么来救我,到了紧要关头,只顾着百里宁那个贱人,我的命算什么……”她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眼角却沁出泪水。

韩姣心中咯噔一响,停下了动作:“你在说什么?”

孟晓曦抹了抹眼角,声音尖细地说道:“我来告诉你,那天我们两个人被慧及那个妖僧抓了。舒师兄和时于戎一直追在后面,几次相救,原本他们还不是慧及的对手,可是几天前,时于戎忽然在打斗时有境界突破的征兆,还险些把妖僧给伤了。舒师兄两只手各救了我们两个,可妖僧又放出了四阶的噬金蜈蚣。你猜怎么着?时于戎就喊,‘先救宁师妹’……明明我离地更近。”她说到这里,颤抖的声音里已含了悲怆。

韩姣心中五味陈杂,咬着牙道:“那也和我无关啊,现在是逃跑的好机会,我们一起出去再说。”

孟晓曦一直笑,停也停不下来,样子如若疯癫,对韩姣的呼喊也听不进,一时迷茫一时愤恨,最后又变得有些狠毒:“我不要你们救,我会救自己。那个妖僧如此好色,把你给了他,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放了我呢,韩师妹,你不是要救我吗?那就干脆牺牲一点,师姐我也记得你的好。”

韩姣万没有想到她突然之间就变得如此恶毒,几次劝说都无功,气的浑身颤抖,靠着石壁骂道:“你脑子不正常了,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干得出来。和妖僧为伍,你日后怎么在宗内立足,清醒一点吧,别一错再错。”

孟晓曦听着有一丝的动摇,可很快就被多日来愤恨不平的心理给压了下去。她呸了一声道:“好一张伶牙俐齿,留着一会儿用吧。”

韩姣又喊了几声,洞壁外全无答应,她又气又急,转头看了看四周,这是一个漆黑的洞穴,四面封闭,连一个小孔也没有,唯一的摆设是一张软榻。她站起来四处摸索,土壁与外面走过的洞穴完全不同,丝毫没有潮湿的感觉,土质坚硬,摸起来还有一丝温热,却不是完全的土属性。

她在心里劝自己镇定,闭目调息了一会儿,感觉灵力有些微的恢复,经脉里重新聚集起灵力,虽然速度慢又微弱,但已足够让她感到惊喜。

这个诡异的地方,不但限制了修士的神识,居然还能压制灵力。

韩姣把刚才襄给她的石头往地上一扔,没有一声响,就如石沉大海一般消失在了地面。她不知道是不是起了效果,一边努力调息,一边开始担忧起来。

孟晓曦把韩姣关起来后,转身又回到了原来的洞穴口。她站在外面半晌,平复激荡的心情,等跨入洞穴后,脸上已如平时一样柔顺温婉。

她所住的洞穴很宽敞,最里面摆放着床榻,书案和屏风。她走到床前,掀起床帐,往里面看去。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眉目磊落分明,正是舒纥。她温柔地看着他,微微怅叹。

舒纥似有所觉,眼皮动了动,睁了开来:“孟师妹,今日他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孟晓曦摇了摇头,“你呢,身体感觉好了吗?”

舒纥苦笑了一下:“还是那样。”

孟晓曦知道他灵力被封,身上又中了噬金蜈蚣的毒,四肢百骸时刻都忍受着疼痒的痛苦,心里不禁涌起了酸涩和怜意。

“师兄,这两日给你服用的百福草有用吧,是不是舒服许多?”她轻声细语地问。

舒纥皱眉道:“我正要和你说,那百福草是妖僧给的,实在有些邪异,感觉不到痛苦了,还能给人欢愉的感觉,但自从用了这个草,就有些断不了的感觉,师妹别再给我了。”

“不,不,”孟晓曦道,“师兄说什么傻话,你都疼成这样了,不用怎么行。”

舒纥道:“我可以忍,再过不久,我师弟师妹都会想法来救我们的。”

孟晓曦听了心中拧痛了一下,口气平静地说道:“时师兄那日被妖僧打伤了下落不明,孟师弟和韩师妹就更加……”她被擒那一日虽然人事不知,但是后来知晓,孟纪大约已经死了,至于韩姣,已经给处理了。

“他们会来的,”舒纥口气坚定道,“二师弟不用说,天资横溢,就要晋身小成境界了。只要他没有性命之虞,就一定能突破境界。还有我那个小师妹,自小就聪明伶俐异常,叫人惊奇。我相信他们会化险为夷。”

孟晓曦暗自咬牙,转身倒了一杯灵茶,想了想,还是偷偷撒了一些百福草在里面。接连几夜她都听到他身上骨头发出崩坏的声音,还有他整夜压抑着的痛苦呻吟。她实在不忍他收这样的折磨。何况,她换取这种百福草的代价是那么的大,那每一根草叶里,藏了她多少的血泪和痛苦。

将灵茶端到床前,她慢慢喂着他喝了下去,见到他变得舒缓的眉目,她心酸地几乎要落下泪来。

“孟师妹,”舒纥看着她道,“辛苦你了,日后若能逃出,这份恩情不知如何报答。”

孟晓曦落下泪来:“师兄别说这种话,那一日,若不是你抓着我不放,也不会被咬伤。你……你本可以放下我逃走了。”

舒纥摇头道:“我怎可以抛下你们逃走。”

孟晓曦想起那一日情形,时于戎判断地其实非常精准,若是舒纥只救一人,还是有把握的,可是他最后关头,两边都不放弃,这才被噬金蜈蚣咬到,错失了逃走的良机。之后,时于戎虽然有了突破的征兆,但是时机却不好,正好在打斗的时候,舒纥被咬伤后,他也独木难支,被慧及打伤跌落山谷,生死不知。

她对时于戎一点好感也无,心中还暗暗记恨那一日他丝毫不顾她的举动。其实在这之前,她早就有所察觉,若不是百里宁也被擒住,他们会不会这般拼命来救还是问题。

可生死关口,舒纥到底没有放弃她。

也只有他,把她的命看得那么重。

孟晓曦安静地坐在床前,忽然忆起往事,脑中却闪过一幕场景,那还是在入宗门后的一年。

那年的春光特别明媚,她修行不错,终于在飞星峰立足。

一年的辛苦都没有白费。没有在飞星峰住过的人,根本不能体会其中的艰辛和苦楚。那年飞星峰收徒的两位真人,选择的弟子不是面容姣好根骨上佳,就是出身修仙名门氏族。其本意也根本不在大道修行上。

除了天资极为惊人的几个姑娘,其他人就像生活在俗世中一般。

飞星峰上居住的都是女子,不像外界想的那般美好,背地里是非极多,又多是修仙世家的女子,攀比成风。像她这样容貌姣好,根骨不错,却没有一丝背景的弟子,也只能四面讨好。每日都对师姐陪着小心,帮她们处理私事,又不缀修行,日子都过得格外辛苦。

那天她趁着空闲,去飞羽峰上找孟纪。

走到院门口,就瞧见韩姣和百里宁两人坐在秋千上,舒纥和时于戎用法力摇荡秋千,惹得两人惊呼不断,孟纪坐在廊下直瞅着发笑。

那一刻,她蓦然呆住了,一直无法抬脚走进去。

一种莫名的,从心底深处窜起的复杂情绪让她失神和焦躁。

孟晓曦转身离去。

自那之后,她虽然能和这师姐妹两人说笑,却总伴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情绪。

一直到了近日,她才明白,那种情绪叫嫉妒。

一旦明白了,这种灰暗的情绪就顷刻间弥漫了她整个心灵,啃噬着她,折磨着她。

她被逼到这种境地,变得如此不幸,为什么不让别人也尝尝这种滋味。

在这个恶毒的念头在她脑中滋生时,她忽然感到一阵轻松,仿佛长久的压抑被解脱了。

孟晓曦温柔地一笑,俯身在舒纥耳边轻声说:“师兄,你好好养身体,我会有办法的。”

舒纥觉得身体上的痛苦都消失不见了,脑中飘飘然,一种怪异而深刻的欢愉慢慢升腾起,他不能控制地沉睡起来。

韩姣调息了许久,灵力恢复了三成之后再也没有增长,怎么吐纳也没有半分作用。她有些傻眼,站起来在洞穴里转了一圈,左右上下一通乱摸,费尽力气却又无功而返,最后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怎么办。

她本来自持有五灵遁术,潜意识里有种何处去不得逃不得的自得,现在才知道天下之大,不是一种遁术神通就可以无畏。

法术上的失落还是其次,更让她感到难受的是孟晓曦的转变。

这个入宗七年来往来飞星飞羽峰的少女,也曾是韩姣的朋友,不算交心,但也算相谈甚欢。之后因为季城一事相互产生了龃龉,还未解开,她却变得如同破罐子破摔的阴狠。

韩姣在记恨她的同时,又免不了有些同情。

不知过了多久,她六识减弱,又不见日月,感觉一分一刻都格外漫长。洞穴外一点动静都没有,韩姣心知不能再干等下去,脑中杂念纷呈,只是一时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手指在洞壁上忿忿一抓,落下不少土屑。韩姣怔了一下,随即在乾坤袋里搜了一圈,拿出一个大袋子,又拿出吉吉钟,这个师傅赠她的法宝,一直都没有用过,不过边缘锋利,权且当铲子用。她用力一掘,从洞壁上挖了不少土下来。

能隔绝神识,又限制灵力的土,本身就是一种异宝。

身在困境,她仍不忘拿点好处。

很快就盛了满满一袋,韩姣系住袋口,正要放入乾坤袋中。眼前骤然亮了一下,她转头看去,洞穴骤开,慧及一身青色缦衣,走了进来,洞口又立刻隐去。

她骇了一跳,身子往后缩去。

慧及进入洞中,第一时间还没有发现韩姣,只靠在洞壁上深深喘息了几下,仿佛外面有什么可怕事物一般。等回过神,这才发现洞中还有一个人。慧及大怒,走上前两步,一眼看清样貌后,脚步立缓,沉思不语。

韩姣一手提了吉吉钟,往他望去,顿时吓得惊叫一声。

慧及的右半张脸完全被撕毁了,还不停地淌着血,脸上的血肉模糊成一团,经脉血丝清晰可见,右眼的眼皮也没了,滚圆的紫色眼珠缀在眼眶里,说不出的瘆人。

这样似鬼非鬼的一张脸让韩姣胆颤。

洞穴外传来孟晓曦娇柔的声音:“大师可还满意我这个师妹?”

慧及眼珠一转,问道:“怎么弄来的?”

“她自己找上门的,”孟晓曦笑道,“大师不是还想找炉鼎吗,那个师妹是百里家的,大师不肯动,这个可就没有关系了,她出身凡俗之家,没有什么依靠。”

她故意说穿韩姣的背景,好让慧及无后顾之忧,用心极其险恶。

韩姣想不到孟晓曦已狠毒至斯,紧咬了一下唇,冷冰冰地说道:“看来师姐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

孟晓曦并不接话。

慧及看了看韩姣,颔首对孟晓曦道:“你有心了。”

孟晓曦道:“不知我的事,大师可还应允?”

慧及咧嘴笑了一下,半张脸完好,半张脸凄厉,奇怪的凑成了一张笑脸。他道:“我若放你归去,等你回到碧云宗引来你的师长……”

“不会不会,”孟晓曦立刻打断他的臆测,口气柔顺地说道,“我把师妹都送来了,大师还不相信我的诚心吗?这一去,我再也不回宗门了,只找个山清水秀的偏僻地方修炼就是了。”

慧及头微微一歪,韩姣只见他脸上血淋淋的一片,血液一直顺着脸颊往下流,他却恍若无事一般。

“你也就算了,可你那位师兄却让人无法放心。”慧及慢慢说道。

孟晓曦慌了一下,说道:“大师不用担心他。我带着他一起走,他什么事也不知道。”

“你瞒着他把他的师妹送了来,还想带他一起走,”慧及笑了起来,“难不成你还真动了情,要与他做夫妻不成。”

洞穴外忽然没有声音了。

韩姣听地糊涂,依稀明白孟晓曦要带着一位师兄离开。刚才听她的口气,对二师兄颇多怨词,这个师兄莫非是指大师兄?

“大师,”孟晓曦的声音又起,“他现在身中噬金蜈蚣的毒,连起身下床都不能,对大师能有什么威胁。我带了他走,自然有把握让他不会坏了大师的事。”

慧及脸上分明带着恶意的笑,口中却苦口婆心道:“你不怕他日后知道了,翻脸无情?”

孟晓曦断然道:“要瞒自然就瞒一辈子。”

“你要我允你一件事,不是替他解毒,而是带他离开,”慧及妖邪的目光一转道,“凡俗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倒真是不假。”

洞外哀求道:“还请大师成全。”

慧及信口应道:“这几天不行,过几日再说吧。”

孟晓曦大喜过望,谢了一声后就走了,半点没有犹豫。

韩姣沉着一张脸,一声都没有吭。

慧及看看她,讥笑道:“名门弟子叫人刮目相看,你师姐坚毅果断,实在不下男子,怎么,吓到了?”

黑暗挡不住修士的眼睛。慧及凑近了发现她长得貌美可爱,身姿窈窕,笑了起来。

韩姣被他鬼怪般模样吓得不轻,一手往前拍去,尖声道:“真恶心。”

慧及躲开,脸上立刻就沉了下来,想了一想,又神色稍霁,抚着完好的半边脸道:“女子皆爱俊,也怪不得你不喜欢,姑娘稍侯。”

他双手向上平展开,幽幽的一团绿光展开,忽然双掌一收,口中念着咒。

韩姣不明所以,握着吉吉钟,警惕地看着他。

忽然地面上有轻微的灵力波动了一下,紧接着从地上冒起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土包,转眼就有了几十个。土包微微抖动,土屑纷纷落下后,露出其中的真容。原来是大大小小的蜘蛛,浑身漆黑,张舞着肢脚,往慧及爬了过去。

韩姣知道慧及精通操纵灵虫的神通,却没有想到遇到这种场景,吓得站不住脚,往没有蜘蛛的空地上跳来跳去。

慧及见状嗤笑。

那些蜘蛛顺着他的脚慢慢向上爬,一直来到他的脸上。几十只蜘蛛都攀在他的身上,密密麻麻往他的脸上集中。韩姣惊惧地瞪大了眼,毛骨悚然。慧及此刻被蜘蛛爬满身的样子,比她前世所看过的恐怖片都要怕人,何况是距离如此之近。

蜘蛛爬满他的脸,盘结在一起,渐渐化成了他脸上的血肉和皮肤,片刻功夫,右脸又恢复如初,白净而端正。慧及抚了抚脸,得意道:“如此可好?”

韩姣看地胃里泛酸,目光里满是嫌恶。

慧及桀桀笑了两声戏道:“小姑娘真不晓事,等你尝过那等销魂蚀骨的滋味,就知道小僧的好了。”

说着他几步走上前,一把去搂住韩姣的腰,伸手扯住她裙子上的丝带。

韩姣大惊,铛地一下敲吉吉钟。

慧及感到脑中刺疼了一下,手中一顿,身体僵住了。

韩姣比他还要惊讶。吉吉钟是齐泰文送给她的护身法宝。刚到手时她兴奋过好一阵,后来师兄妹法术对阵中,使用好几次都收效甚微,远比不上其他法术。渐渐的她就不怎么用这个低阶法宝了。

想不到这个地方,因为神识被隔绝,反而发挥出它的效用来。

而且她所不知道的是,吉吉钟本身有一种镇邪消魔之用,慧及修行邪术,正被它的镇邪作用所克制。

慧及诧异不已,反手又往韩姣抓来。

韩姣一边在洞内腾挪,一边用灵力敲击不停。叮叮当当的几乎谱成了一首曲子。

慧及感到那钟声仿佛是有锥子钻在他的脑中,一下接一下,绵绵不绝,头疼欲裂。他大为震怒,手中捏决,地上蓦然窜起几道土鞭,往韩姣抽去。口中道:“不识趣的小娘皮。”

韩姣扔两个风刃过去。照理说慧及小成境界,法术比她高深许多,可是风刃一过,土化成的鞭子立刻应声而断。

慧及略惊,面色一凝。

韩姣却是意外惊喜。原来他在这里同样受灵力限制。

慧及换了一个诀,就要召出噬金蜈蚣,可转眼看了看韩姣,犹豫了一下。他性好渔色,对美丽的女子素来爱怜。

在他看来,修仙界女子美貌的比比皆是,尤其碧云天的正派名门中,大多美丽的女修士高洁冷傲,有凌然之感。而眼前的这个,肌肤如玉,眉目秀丽。下颌略尖,天生一副楚楚纤柔之态,偏偏双眸顾盼生辉,狡黠生动。她的美,仿佛是将放未放的花,近在眼前,有种活色生香的味道。他见了之后心里发痒,像是有小手在挠。

韩姣见他一手撑住头,露出难受的样子,一双邪异的眼睛却盯着自己看个不停,心里暗怒。不管三七二十一,手里敲地更欢了。

慧及先前还有不舍之感,眼下大怒,头疼地弯下了身体,怒道:“我怜惜你一身细皮嫩肉,想不到你半分不领情。”

手上一掐,凭空出现了两条尺长的蜈蚣,身体五彩斑斓,身体上还有四对透明的翅膀,扑棱着在空中飞舞。蜈蚣扭动着身体,数不清的脚在拂动。

韩姣一见就吓出一身冷汗,大声道:“慢,慢着。”

慧及了然地邪笑道:“怎么?改主意了?”

韩姣看着两条噬金蜈蚣,忍住心头的害怕,慢慢说道:“你的脸是谁打伤的?”

慧及愣了一下,不知道她这关口提这不相干的问题做什么,脑中略微一转后,手中掐诀的动作已慢了下来,没有得到命令的蜈蚣不停在他周身飞来飞去,发出巨大的嗡嗡声。他拧起眉道:“那个人是你带来的?”

韩姣心道果然,刚才她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慧及半面披红狼狈地进洞来,一定是遭遇到了强敌,孟纪断无此能,最大可能还是遇到了公子襄。

孟晓曦和慧及刚才隔墙对话都听在韩姣的耳里,其中说起百里宁时,孟晓曦有些咬牙切齿,意思很明白,慧及忌惮百里家族而不敢对百里宁下手。只看这一点,就知道眼前的妖僧,虽然好色,却极明白分寸,不敢招惹庞大的修仙家族和势力。

韩姣危机关头决定试上一试,慧及果然犹豫起来。

慧及眯起眼睛重新打量韩姣,阴沉道:“那人是谁?”

韩姣哼了一声道,谎编道:“自然是我们宗内长辈。”

慧及沉着脸,掌中一挥,把噬金蜈蚣给收了起来,质疑道:“以你们的速度,此去碧云宗一个来回也需要七八日功夫,怎么可能这么快将宗内长辈请来,况且近来来碧云宗应付各处势力应接不暇,怎么会有这功夫来管你们几个?”

“不然你以为是谁?”韩姣不露怯,反问道。

慧及被她问住,又见她脸色镇定语气平静,看样子是有了凭借,心里举棋不定起来。以他小城境界的能耐,行走各处至今无事,除了他养有各种灵虫手段了得之外,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与大势力碰撞。

刚才路遇强敌,他占着地利之势逃了回来,心中还侥幸,以为那是一个应赤山洞之名而来探查的高阶修士,现在却不能作此想了。

他面无表情看着韩姣,手里一捏,默默操纵灵虫到洞外一查,过了片刻,他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刚才那些旖旎的心思烟消云散,只留下狠戾的目光。

和外面那人相比,韩姣实在只是条小鱼,慧及没多想,森然道:“高阶修士又如何,此处可是赤山洞。”说了这句后,他转身打开洞口,走了出去。

韩姣动作极快,就在洞口打开的一瞬间,身形一闪,几乎是贴着他窜到了洞外。

慧及立刻反应过来,反手往她一抓,却被骤然出现的晶丝给扎了个正着,手中剧痛,鲜血横流。

“你敢。”他怒极,手中一涨,一道鬼爪就出现在身侧,像蛇扭一般直射出去。

韩姣还不及变招,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就被这陡然出现的鬼爪抓了个正着。她闷哼了一声,就觉得颈后一麻,灵力溃散,手脚也无力地瘫软下去。

慧及抓了韩姣,没有立刻处置,他细心留意了一下洞中动静,忽然脸色一变:“这么快。”挥袖提着韩姣往另一处洞穴里逃去。

他脚下如飞,窜过一条又一条洞穴,走了许久,才在一处停下,手上一拂,打开一处洞穴口就走了进去,看也不看,就把手上的人扔了出去。

韩姣砰的一下被砸到冰冷的地上,周身麻木,竟也不觉得痛。她使劲抬头一看,虽然有了心里准备,还是被眼前怪异的景色给震撼住了。

这一处洞穴异常宽阔,空中漂浮着成百上千的莲花烛台,每个烛台上都点着火,将洞穴内照的纤毫分明。四壁成方形,有高台浮壁,地上金砖如镜,反映着烛台灯火,亮澄澄如一处殿堂。

慧及飞身上了高台,在上面左转右转,又低头忙碌着什么。

韩姣在地上躺了许久,僵直的身体才慢慢恢复了直觉,她先是挪动了一下,渐渐的就可以抬起手臂来。撑起身体后,又过了不知多少时间,灵力才有回转的迹象。

她回想起刚才那一抓,这才知道那一天百里宁和孟晓曦是怎么被抓的。再抬头看高台上的慧及,他似乎已经知道韩姣的动静,却并不在乎,只一心低头忙碌。

韩姣看了一会,知道他是在布置阵法。这个阵法是嵌入在高台上,阵眼和阵基是固定住的,一看就知道是洞穴中原有之物。

慧及转头凌厉地扫了她一眼,警告的意味浓重。

韩姣也知道两人差距甚大,咬了咬唇,再仔细看了看阵法,发现繁复地超过她以往所见,一点都看不出端倪。

慧及的手在高台上来回布置,每一步都非常吃力,死嵌入地面的阵基需要大量灵力才能移动,而且阵型复杂,他也一知半解,每动一步都要考虑很久,所以明知韩姣已经行动自由,他也不做理会。

“在这里面?”外面已传来一个男子清亮的声音,令人心醉。

韩姣惊喜地转过头,盯着黑色的洞壁看个不停。慧及脸色大变,手上的动作已经停止,回头看了看。

两个人一惊一喜,壁上忽然洞开,襄从外走了进来。

他锦衣玉带,闲庭信步,虽然对眼前的情景感到意外,脸上笑意不改,看到韩姣后温柔地笑了笑道:“原来在这里,找得我真是辛苦。”

慧及目光转狠,袖中一道五彩光芒射出,两条噬金蜈蚣就飞到了襄的面前。襄走上前,任由两条巨大而斑斓的蜈蚣在身边啃噬。他无形无体,两条蜈蚣啃了半天,就如同咬了空气一般,忽然身体一抽,摔落到了地上。

慧及大惊,手中一掐,往襄一指道:“去。”

地上忽然颤动了一下,襄置之不理,含笑看着高台上。他的笑容对女人来说,风流倜傥,有着莫名的诱惑和鼓动,但是对慧及来说,就有如胜券在握,居高临下。

掐诀了半晌,地面颤动后就没有动静,慧及立刻察觉不妥,他对灵虫的指令仿佛被掐断了,在不知不觉,毫无声息之间。

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遇见,他心中惊涛骇浪不可抑制。在以往也并非没有遇到过硬茬子,但是这宗强横实力还是生平仅见——在一个照面间就让他落败。

慧及立刻飞身往韩姣扑去。谁知韩姣滑的和泥鳅一般,一个见机不对,在慧及身形才动得一刹那就躲开了。慧及一招没有得手,身体在空中打了个转,眼睛里紫色的光芒急转,向襄射去。

“诡瞳秘术,”襄正色看了他一眼,“想不到这种邪术还未失传。”

慧及听他的口气顿觉不妙,诡瞳是一种以修炼眼睛为主的邪术,有迷惑人心和产生幻术之能。他才施展,就觉得眼前忽然变成了一片火海,烫地眼睛一阵阵作痛。

遭了,慧及双目剧痛,凄厉地大喊了一声。

他虽然这般感觉,在韩姣看来,他不过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就一头栽倒在地,满头大汗地捂着眼睛,发出痛苦的呻吟。

襄淡淡道:“滋味如何?”

慧及翻身坐起,邪异的双瞳已变得血红,仿佛浸了血一般,他空洞地往前方看了一眼,胆寒道:“你究竟是何人?”

襄不理会他,侧过脸去看韩姣,有些温柔地问道:“没事吧?”

韩姣摇头,看着慧及痛苦的样子,问道:“他怎么了?”

“被幻术反噬了。”襄道。

韩姣咋舌,慧及这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以幻术论——离恨天的公子襄是当世翘楚。

“姣姣,你说如何处置他?”襄的目光在洞穴内逡巡,忽然问道。

慧及想不到他竟会如此问,把他的生死交给了一个黄毛丫头,心中大急,眼前依旧是火海一般,他切齿道:“慢着。”

韩姣从未议过人的生死,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想到这一路辛苦,恨声道:“他不是好人,还是你处理吧。”

襄笑了一声,抬起手。

慧及感到胸腔一痛,两根肋骨已齐声断了,他吓得魂飞魄荡,根本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幻觉,一股绝望从心头涌起,他厉声大喊:“别动手,我有秘密和你交换。”

襄一哂道:“你的秘密我没兴趣。”

“不是我的,”慧及脸上已扭曲成了一团,激动锐利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是吉祥天的秘密。”

襄神色不动。

韩姣吃惊不已,看着慧及的样子,怀疑他是不是为了求生随口这么一说。

沉默不过一霎那的时间,慧及似乎感觉到了一线生机,忍着疼痛粗喘道:“我有吉祥天的隐秘,只要你绕我一命,我就告诉你。”

襄眉头微微一皱,声音冰冷道:“想这么容易就活命?你随便说个谎,吉祥天的隐秘又该怎么去求证。”说着,他身上的威压已笼罩在洞穴之中。

慧及仰头直视他,急声道:“不骗你,别的不好说,但是我要说的,马上就可以应证。”

这下不光韩姣吃惊,襄也露出异色,伫立不动。

“我说的隐秘就在这里,”慧及在地上挣扎了一下,“赤山洞,就是吉祥天的隐秘之一。”

这里?见慧及言之灼灼的样子,韩姣凝神看了下四周,又惊又疑地蹙起眉头。

赤山洞内神识不展,灵力也被压制,怪异的地方太多。襄早就心中存疑,听了这话心里已有些相信,吉祥天,竟是吉祥天——心内波澜四起,面上却一丝也不显。

慧及重重咬了下牙,说道:“阁下这般的高人,大成之后难道不想飞升吉祥天?何必舍近求远,此处就有隐秘。”

在修仙界,还有什么样的秘密比消失的吉祥天更神秘。

这种诱惑几乎深深篆刻到修士的内心中,谁也无法抵挡。

韩姣曾对韩洙表示怀疑吉祥天的存在,但是真正面对有可能探索到其中的玄妙,她也不自禁地一凛,盯着慧及看个不停。

襄问:“是什么隐秘?”

慧及咬牙不答,襄了然一笑道:“饶你性命就是。”

慧及仍不放心道:“并非不信阁下,只是事关重大,若是阁下以心魔发誓,我才敢说。”

襄冷然一笑:“我既然说了饶你就不会食言,你要不肯说,我留在这里十年百年,还怕弄不明白。”

慧及眼前的火光已经散去,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他看向眼前这位雍容公子模样的修士,脸色丧败,又转过头看了韩姣一眼,眼睛一转,不说话了。

韩姣不懂,襄却十分明白,似笑非笑道:“说吧。”

慧及不免惊疑,这样大的秘密,竟然不避开这小姑娘。他“嗬”了一声,无奈地说道:“你们从外面走入,可发现赤山洞是什么形状?”

韩姣道:“葫芦。”

襄不语。

慧及点头叹道:“没错,这里外是葫芦谷,内含暗河,山壁上有深洞曲折,所有这些都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工开辟。几百年以来,不知有多少修士来过,都觉得此地神秘诡谲,各大门派也曾来探索,除了一些常用灵草和土泥石壁的神奇,其他别无发现,”说到此处,他古怪地笑了两声,又继续道,“谁也没有看出来,最大的秘密就是整个赤山洞——这里其实就是个炉鼎。”

韩姣闻言“啊”地低呼了一声,有些恍然。

山谷的形状的确像是鼎,曲折的洞穴又像是风口,可不就是个炉鼎,她惊叹,世上竟有这么大的炉鼎。

襄眉梢一挑,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这是什么人的手笔?”

慧及道:“魔主成钧。”

襄神色动容,讶道:“是他。”

韩姣一脸茫然,她见识尚浅,根本不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只好默然看着两人神色异常。

“八百年前苌帝花开,短短数十载就一统离恨天的前任魔主,”襄略微思索了一下道,“在碧云天内开辟这么一个炉鼎……”他低下头,目光中已犀利如刀,直冲慧及而去。

慧及垂头道:“正是前任离恨天之主,成钧。他惊采绝艳,天纵奇才,从化态到天人,不过用了几百年时间,等天人境界圆满,踏入化神期时却遇上了麻烦。他力量已修炼到了极致,却怎么也无法突破这个状态。世人皆知,踏入化神期后才可以飞升,魔主也不能例外。成钧苦修了上百年,始终没有契机,于是他到天机树下寻解。天机树结了果,说原因是他一世顺畅,却始终没有堪破爱恨离愁的大劫。”

“大道无情,成钧最是无情人,既是没有情,哪来的情劫。”襄不屑道。

“成钧也是这么回答的,”慧及徐徐道,“他自诩无情,对天机树果实的答案十分疑惑,下山时碰到一个俗世的樵夫,无意中把问题问了出来,樵夫笑他,从没有得到的东西,也勿论堪破,若真是得到了,才知失去之难。于是成钧思索了几年,选了此地,开辟整个山谷做炉鼎,他打算炼制一个女人出来。”

韩姣忍不住笑出声来。修行几百年的魔主,想到的解决方法居然是造一个女人,听起来极是荒谬。襄也露出笑容来,半是惊半是叹。

慧及道:“此地五行俱全,而且混淆均匀,他用了三年,果真炼出一个人来。可是新问题又来了,人体完美无缺,但是缺少了最重要的魂魄,魔主成钧修为再深,魂魄也是无法制造的。为了让魂魄独一无二,他又想了一个办法,直接撕破虚空的缝隙,跨三界引了一个魂魄来。”

韩姣一凛,另一个空间的灵魂?

襄微微皱眉:“三界之外的魂魄?”他无意看了韩姣一眼,只见她咬着唇若有所思。

“成钧学上古神祗,成造人之举,还引来外界魂魄,在当时是三界中最令人震惊的事。”慧及道,“只因他此举逆天而行,故而天应雷劫,还是最高等级的紫霄神雷。自那之后,每隔上百年就会有一次紫霄神雷,据说天外人也由此产生。”

这的确是一件震古烁今的大事。修士虽然提升境界后会有大神通,但是在造人这一方面还是需要依靠男女婚姻繁衍。上古神祗女娲曾有造人之举,据说是人类起始之源。上古过后,再也没有听说过谁能以法力造人。

成钧以炉鼎炼化人身,又引来魂魄,这份能耐着实令人闻之心颤。

襄沉眸思索了良久道:“成钧之能,的确令人心悦向往,但这和吉祥天有什么关系?”

慧及不顾肋下的疼痛站起了身,施施然在身上使用了自疗术,然后站到高台上,在台阶后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幅画卷,在两人面前徐徐展开,口中道:“这个女人是通向吉祥天的关键之一。”

看清画卷上的女子,就是阅人无数,花丛中过的襄都失神了一下。

韩姣更是惊叹地合不拢嘴。

雪白的纸面上有一个仕女,宝髻高挽,乌袍角带,身上无一饰物,丽色却夺人而来。她的五官端秀,臻于至善,无一处不恰到好处。只站在画上微微一笑,像是清晨转瞬的露珠,又像是夏荷才露出的一角。

画是死物,她却像是活生生的,肌肤白皙,额上覆有刘海,一双眼睛宛若浸润在秋水里的黑珍珠,从画里漾出秋波来,令人心神摇动。

在这之前,韩姣一直以为百里宁是最美的,现下才真正明白“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以往所见的美人都只能算是人间的,画中的女子才是天上的仙子。

“这就是成钧所造的女子?”

“是的,此女一出,三界都为之震动。她是天地五行精华所炼,又有异界魂魄,据说聪慧异常,出口成文。跟随成钧修炼之后,修为突飞猛进,就连吉祥天的长老都闻讯前来看她,特许她到吉祥天去一日。”

“什么?”韩姣和襄齐齐吃惊。

襄惊的是,吉祥天难道与其余两界天一样,可以通过天堑往来。

韩姣惊的是这种震惊三界的事在碧云宗从未听闻。

慧及道:“吉祥天长老前来引领,的确是从古未有。但是此女出身异常,也不奇怪。她随着长老去了吉祥天一日,回来后对别人什么都没有说,就是对成钧也不例外。”

“成钧已死,那她呢?”襄皱眉问道。

慧及石破天惊地说道:“她还未死。”

她还未死?那就是活着?

韩姣感觉到这一刻心都重重跳了一拍。

这世上竟然还有一个去过吉祥天的女人还活着。

襄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峰处有些紧绷,泄露出一些他内心中的复杂激荡。

“她在哪里?”

慧及低头苦笑起来:“这个我也不清楚了。”

襄走上前,从他手中接过那副画,入手之时目光一沉。这只是一张普通的纸,只因为法术保护,才能经过几百年完好如初。纸上附着最低阶的定形术,一接触上去,仍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灵力稳定而又宏大。

这是魔主成钧的法术,襄立刻就在心中下了判断。刚才听到故事,还不觉如何,此刻真正感受到他遗留下来的法术,才真正令人赞叹。法术遗留几百年而弥新,高阶修士也能做到,但是像这种随手而起的低阶法术能达到这种效果,那就十分惊人了。

他看着画有些入神。其余两人都不知他所想,慧及不吭声,韩姣扫了扫他,扁了下嘴,然后又去看画,突然发现卷轴底部有一串字符,扭扭曲曲,豆芽菜一般。

“这是什么文字?”她问。

襄看了一眼,讶然道:“妖文。”

“写的是什么?”韩姣生出好奇。

襄久久不语,眉头拧地死紧。韩姣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良久之后,他才目光微动道:“人非草木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念完之后他看向慧及:“你如何知道她还活着?”

慧及道:“我也是偶然入洞中寻到这画,又破解了留在洞穴外面的铭文机关才知道这些内情。事后我也寻查了好几年,在居乐宫附近打听到,原来五百多年前的两重天大战中,成钧身陨,而这个女子则被碧云天七派的人给活捉了,但是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今日听到令人意外的消息已经太多,这个女人被七派所擒又消声灭迹倒不怎么令人惊奇了。襄把画卷递回慧及,好整以暇地说道:“七派藏有吉祥天的地图,虽不中亦不远,看来倒并非空穴来风。”

吉祥天的地图,并不是纸,也不是玉简,而是一个女人——的确让人非常意外。

韩姣从未在碧云宗内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女人,可心底隐约觉得这个说法很是有说服力。

慧及目光闪烁了一下,手持画卷,老实地站在一旁。

襄一步跃上高台,将洞内的阵法看了一圈,面色平静如水。韩姣看不懂这么繁复的阵法,从最外的一圈来看,阵法以五行为主,但就是碧云宗内最复杂的地载五行阵,都不及这个阵法的十分之一。襄面无表情,在地上拨弄了几下,声音里含了淡淡一丝概叹:“……不愧是上任魔主。”

他侧过头,看着迷蒙不懂的韩姣,提醒道:“还不去救你的同门?”

韩姣“啊”地了悟,转身要往外去,走了两步又转过脸来:“他们在哪里?”

襄道:“机关都打开了,不用寻路,你出去就能找到。”

韩姣没有动,而是把目光移到慧及身上,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他?”

慧及站立的样子就像一座雕像,听着两人说话,头不抬,眼不动,仿佛与己无关。

襄余光都没有扫他一下,唇角弯起,对韩姣柔声道:“他就交给我来处理。”

韩姣直觉他这话有几分敷衍,心里不是很相信。但她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人是他抓的,刚才又承诺过以吉祥天的隐秘来换取性命,难道眨眼就言而无信。但是妖僧伤了她的师兄弟,抓了百里宁,坏了孟晓曦的贞洁,一桩桩一件件,就这么轻易绕过他?

片刻功夫韩姣脑子里已经七转八转好几个念头。襄走了过来,伸手将她刚才散乱的几缕头发理了一下,面面相对,口气亲昵地道:“连我也信不过?”

“你……”韩姣最应付不来他这种风流暧昧的样子,咬了咬唇,又冷冷看了慧及一眼,最后只能说,“随你。”然后往洞外跑去。

她一走,襄脸上的笑就敛了,对着慧及时神色平稳,淡淡道:“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慧及垂着眼道:“阁下刚才承诺放我一命。”

“做一件事不会要你性命。”

他的口气那么笃定,有一种毋庸置疑的决断。慧及立时就明白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他抬起眼:“不知阁下要我做什么?”

襄一指他手中的画:“去离恨天面见魔主,把这幅画给他看,告诉他,三个月后方的今天我在云垂之桥等他。”

饶是慧及做了心理预设,仍被吓得瞠目结舌。云垂之桥,是离恨天最靠近天堑的地方。他脑中也不知想些什么,好半晌才找回声音:“见魔主就是一桩要性命的事。听说西镜战事不利,魔主岂会因为一句话就见我。”

襄哂道:“带着画去,他定会见你。”他停了一下,又道,“吉祥天的秘密,谁不想知道。”

慧及听了,一点都没有感到轻松。他最担心的不是魔主见不见他,而是能不能全身而退。眼前这个是硬茬子,魔主也不是好糊弄的。难道他真要千里迢迢跑到离恨天去送死?

额上沁出冷汗,慧及试探地问道:“不知阁下与魔主是什么关系?”

襄闻言也不恼怒,反是朗声一笑道:“你见了魔主就知道了。”

慧及内心惊恐,不敢应声。

襄如青烟一般飘到他的眼前,在他眨眼之间又飞退而走。慧及感觉身体似乎被撕裂开了,仿佛有什么从提内被抽走了,让他从灵魂深处发出战栗,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你的精魂被我锁住了,”襄慢慢说道,“只要办妥了这件事,三个月后就放你自由。”

慧及赶紧用灵力内视自身,脸上青白交加,无奈道:“若是我话带到了魔主不来,该是如何?”

“只要你带到了,他不会不来。”

慧及硬着头皮接下话:“那我就冒死为阁下跑这一趟。”

襄口气冷硬道:“把画给他看,约定的日子告诉他,其他的,若是有问起,你据实说就行。”

慧及极是纳罕,约定日子明显就是约战。可是什么都可以据实说,又不像是敌对关系。刚才说的那句“见了魔主就知道了”,也让他十分奇怪。难道从面相上能看出两人的关系……他的心中疑问太多,可是眼下也知道没有资格过问,弯腰下去,应道:“谨遵阁下吩咐。”

韩姣从洞里跑出来,外面复杂弯曲的洞穴已经变了一个样子,洞穴通道变得又宽又大,一条道直通到底,没有多个岔口了。她跑到半路,就看到百里宁昏迷地躺在一个洞穴里。

“阿宁?”韩姣跑过去,把她扶起,给她施了一个清灵诀。

没过一会儿,百里宁就悠悠醒了,睁眼时迷迷糊糊含了一声“师兄”,等看清后猛然一个激灵:“姣姣?你怎么在这里?”她以为韩姣也被抓来了,口气又急又痛。

韩姣赶紧略微一说情况,百里宁稍心定,可立刻又急道:“快去救大师兄。”韩姣只劝她不要着急,慧及已经没有威胁,余下的人都已没有危险。

百里宁吐纳恢复了一会儿灵力,立刻拉着韩姣在通道里搜索了起来。

半路找到了一直在弯曲的通道里打转的孟纪。

孟纪一听说大师兄中毒,孟晓曦还困着,心急火燎,五内俱焚,恨不能立刻挖土三尺把洞穴全刨开。口中一个劲嘀咕:“师兄和晓曦受苦了。”

韩姣听到孟晓曦的名字,眼皮一跳,心里隐隐烧着一股邪火。通道很快到了底,最里面有一个幽深的洞穴。她转入其中,就看见孟晓曦安静地坐在一旁,神态平静。

韩姣感觉心里那股火嗵的一下烧开了,想到刚才被她陷害的那一下,险些害自己被欺凌了。那火顿时烧到了三丈高。

“啪——”的一声,韩姣二话不说,上前就甩了孟晓曦一个响亮的耳光。随后进来的百里宁和孟纪都惊住了。孟纪立刻叫道:“小师姐你疯了吗?”

韩姣气不打一处来:“你问问她做了什么?”

孟晓曦吃惊地瞪大了眼,一时不明白他们从哪里来,等看清后面来人后,她眉毛低垂,睫毛闪了闪,泪珠就顺着脸颊下来了,伏在案头哭了起来,嘤嘤啼啼,好不凄惨,口中还断断续续道:“师妹……真是误会我了。”

“装什么,”韩姣看她的样子,更加恼怒,“陷害同门是误会?怎么误会的你说清楚。”

孟纪已窜到两人之间,双手一展将孟晓曦护在身后:“小师姐,你一定是误会晓曦了,她哪里会陷害同门,她也是被抓来的,你、你别冤枉人。”

他见孟晓曦哭的都喘不过气了,一心就觉得韩姣太过武断。何况一直以来,在他心中,韩姣外表柔弱,但是古怪点子和办法极多,极少吃亏。而孟晓曦外表与内在一般柔弱,最容易吃亏,于是想也不想,立刻选择站在孟晓曦的一方。

韩姣见他的动作,心里一阵发凉,心底的火却烧的更旺了,怒视他身后的孟晓曦。百里宁无言走到她的身后,虽然不清楚内情,却自然而然地帮韩姣,对孟纪道:“小师弟快让开,让娇娇说清楚。”

孟纪急道:“师姐怎么你也这么说,晓曦不是那种人。”

“你这个拎不清的,你知道她是哪种人。”韩姣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什么感觉,又是酸又是涩,还有怒火滚滚,没有丝毫湮熄,反而更加灼心。

孟晓曦拉住孟纪的袖子,泣道:“我没有陷害师妹,一入这里,妖僧就有了察觉,我也没有办法……”

孟纪看她脸颊鼻子哭的通红,眼泪还流个不停,转头大声道:“小师姐你听清楚了?”

韩姣不怒反笑:“听得很清楚。”她几步上前,手上用了灵力,搡开孟纪,一把拉住孟晓曦,声音如冰:“孟师姐,你和妖僧说的话,不妨在这里重说一遍,要说的清楚明白,一字不漏。”

孟晓曦泪光盈盈,声音委婉如啼道:“师妹说什么?我和妖僧说了什么?”

韩姣想不到她此刻一幅摆脱清净的模样,推了个一干二净,心中怒极了,真想再甩她一个耳光,心里这么一想,手就要动。

“住手。”

一个忠厚平和的声音从床帐里传来。

几人大惊:“大师兄?”百里宁冲上前,把床帐撩起,往里一看,伸手去扶人。手托起舒纥的肩膀,惊讶地发现他身上软绵绵的,骨头似乎都碎了。她吃惊之余大是心痛,眼眶一热道:“是噬金蜈蚣的毒?”

孟纪跟着走了过去。韩姣也松开手,孟晓曦捋了捋衣袖,柔声道:“别动他,躺着才好受一些。”她走到床边,取了一杯茶,递到舒纥的嘴边,脸上还挂着泪,却含笑劝道:“醒了再喝点水吧。”

三人都被这个场景给惊住了,一时没有反应。

舒纥微微别过头,孟晓曦也不勉强,把茶杯放下,站在床头,只看着舒纥,对三人视若无睹。舒纥疲惫地依次看向三人,最后向韩姣道:“小师妹,你为何要殴打同门师姐?”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平和温厚。可亲近的人都知道,修炼时不用心出了错,他也是这个样子。

韩姣微微一怔,心底那点委屈就一层层地漫上了胸口,涩然道:“师兄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找来,她对我冷言冷语,又把我骗去一处山洞,差点……,”她看了一眼舒纥面无表情地脸,放缓了声音道,“我还听到她和妖僧说话,明明是已经有了勾结。”

孟晓曦含泪申辩道:“师妹真是误解我了。这里处处机关,一有动静妖僧就会知晓。我把师妹带去那里,实在是为了师妹好,可就是这样,也没躲过妖僧的注意。置于说话什么的,我就真不知道了。”她哭地十分哀戚,每说一句,都忍不住抽泣一下。

孟纪早已信服了,大声道:“我早就说过,晓曦没有坏心的。”

韩姣去看舒纥。他靠在床头的软枕上,半垂着眼,神色苍白而疲弱。

这一刻气氛有些奇异,空气渐渐胶着,除了孟晓曦的哭声,谁也没有说话,孟纪也感觉到异常,沉默地闭上了嘴。

“小师妹,”过了许久,舒纥才又道,沉沉的声音好似极远的地方飘渺而来,“这件事我知道,孟师妹已经和我说过了,不是她的错。”

百里宁猛的睁大了眼。

韩姣狠狠吸了一口气,目光在舒纥脸上转了又转,低声道:“师兄说的是真的?”

舒纥艰难地点了点头:“是真的。她也不是有心要蒙骗你,只是我受了重伤,她不敢带你来这里,怕引来妖僧注意。小师妹,委屈你了,这次看在师兄的面子上,算了吧。”

孟纪跟着道:“大师兄说的是,小师姐你就别这么计较……”他以为事情解决,正说地高兴,却在看到韩姣的神色时戛然而止。

“大师兄,”韩姣张了张口,声音竟有些哑,“那天你们走了,师弟又被墨云蜂蛰了,我等了半夜,当时真是害怕极了,就怕你们出事。分开那么多天,现在终于找到你们了,大家都没有事,我……我很高兴。”

舒纥抬起眼,目光里有一分怜惜,有一分愧疚,可更多的是默然,最后还是低沉地说道:“我知道,辛苦你了,小师妹。”

一股无力的感觉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压倒了韩姣。一刹那,愤怒,不平,委屈,俱都消散了,只有倦极累极,一点点侵入她的身体,消磨了她复杂而又纷乱的情绪,徒留苍白。

韩姣苦笑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原来是误解。”

孟纪向她偷偷瞥了一眼,心中莫名紧张,不敢接话。

百里宁握了一下韩姣的手。韩姣转过头去:“我出去去找一下解药。”转身走出了洞穴,百里宁紧随其后。

房中骤然就寂静无声,只有舒纥有些沉重的呼吸。孟晓曦抹了抹泪痕,俯在床头,轻柔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

舒纥闭目不答。孟晓曦侧过脸向孟纪看了一眼,他仍站在当中,身体一动不动,脸上尽是不解。

“孟纪,你出去照看一下两位师妹吧。”

孟纪一向听她的话,点头就要出去,走到洞口往回一看,只见孟晓曦专心致志地看着床榻上的人,目光专注,又掏出手绢为他拭汗,舒纥把脸偏开,她也不恼,动作依旧温柔如水。孟纪蓦然就感到一阵心酸,不敢细究,快步走开。

孟晓曦细细为舒纥擦了一下鬓角的湿汗。

他忽然睁开眼,直直的目光似乎要看透她的心:“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小师妹?”

她纹丝不动,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似乎早已料到这个问题:“我并不是故意的,只怕韩师妹坏事,这才把她领开。那妖僧法力高强,就韩师妹一人前来,我哪里敢信她。”

“你和妖僧说的话呢?”

孟晓曦露出悲戚的神色:“你也不信我吗?除了去和妖僧讨要百福草,我什么时候和他说过话,他、他那样对我……”

舒纥见她泪水滚滚而落,无奈地长叹了一声。

慢慢伏倒在床头,孟晓曦面上浮出一丝欣喜:“刚才你维护我,我是知道的。除了你,还有谁会这样对我。”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到底还是传进了他的耳里。

舒纥皱紧眉头阖上了眼。韩姣疾步在洞穴中穿行,心里憋着一股气。

“姣姣。”百里宁几步上前,拉住她的手,“你慢点。”

韩姣只好放缓脚步,脸上紧绷着,抿着唇不说话。

“你信大师兄说的?”百里宁忽然问。

韩姣苦笑了一下:“我都不知道该信谁了。”

百里宁听出她话里的伤怀,想起这几日的苦难,心中难以按捺酸楚,鼻子发酸,低低说了一句:“这到底是怎么了?”

两人走到最大的洞穴口,韩姣先望了一眼,襄还站在高台上,慧及已不见踪影。她四处张望,惊疑不已。百里宁看着高台上的人,怔忪了一下,惊问:“这是谁?”

韩姣仍是想着慧及的去向,含糊道:“他是这次路上遇到来帮我们的人。”

襄微微含笑,满室的灯火似乎都映到了眸中,熠熠生辉。他先是翩然有礼地对百里宁点点头,然后又问韩姣:“你在找什么?”

“我师兄中了噬金蜈蚣的毒,他人呢?”韩姣有些毛躁地问。

“已经被我处理了,”襄一派云淡风轻地说道,不等韩姣着急,他拿出两对蜈蚣毒钩,“这不就是解药。”

韩姣接了过来,想要问慧及的去向,微微张了张口,到底没有出声。襄目光微动,看到她失意地垂着头,并不因取了解药而开怀,心中疑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问道:“怎么了?”

韩姣摇了摇头。

孟纪从后面赶了来,几人都不再细谈。

取噬金蜈蚣的毒钩,研磨成粉,有解毒之用。几人依法给舒纥服下,不到片刻时间,舒纥身上的骨头就开始咔咔地作响,他面色青白,满头大汗,显然是痛苦至极,偏偏性格执拗,一声也不喊。

噬金是一种破坏力极强的力量。舒纥身上的骨头因为这种毒而碎裂,现在碎裂的骨头又重新拼接,都是最难以忍受的痛苦。众人见他身体抽搐不停,是筋骨重新生长的症状,都感到心惊不已。

孟晓曦一遍又一遍替他擦汗,仿佛对此已经很熟悉了。

韩姣看地分明,心里不知不觉成了一团乱麻,不知是同情还是怜悯,愤怒还是茫然。大师兄曾是那么沉稳忠厚的人,对他包庇孟晓曦的做法,她心里委屈又气愤,隐约觉得受到了背叛。可是看他那么痛苦,她那么尽心,她那份怒又不再纯粹,衍生出一丝无奈和痛惜。

她看了看四周的人,孟纪虽然还狠莽撞,但是已经能沉得住气了,百里宁神色坚定,比往日多了平和淡定的气度。

那一瞬间,韩姣感觉到,年少的时光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溜走了。舒纥整整痛了两个时辰,身上的骨头才重新生长好。旁人早就看得心惊胆战,他还能挤出一丝微笑安慰大家:“这几天躺得我快忘记怎么走路了。”

孟晓曦要去扶他,却被他不落痕迹地推开。在地上走了两下,脚步踏实,舒纥面上郑重微笑,对襄行了大礼:“多些前辈搭救。”

襄雍然一笑,受之安然。

孟晓曦已经是一副眼中只有舒纥没有他人的模样,对襄的出现也只惊奇了一会,对其余人更是视若无睹。孟纪瞅瞅她,脸上有些落寞。

百里宁看看众人神色各异,提醒道:“大师兄已经安好,我们该去找二师兄了。”

当日舒纥和时于戎同来,在鳌来国和月池国的边境处被打伤堕落悬崖,就此没有了消息。已经过了好几天,他都没有出现。众人都十分担心,当下一商量,也不等休息,就立刻动身。

一路疾行,终于在天色擦黑时赶到了坠崖的地方。

韩姣站在悬崖上,往下一张望,凌厉的风刺得她双目生疼,粗粗估测,悬崖有千丈高,她担忧地问:“是从这里掉下去的?”

百里宁看着这眼熟的地方,心有余悸,点头道:“就是这里。”

孟纪急道:“这可糟糕了,糟糕了。”

众人斜睨他。

其实情况真如他所说的一般糟糕。若是时于戎身上无伤,灵力充沛,从这里掉下去一定无恙。但是他是在境界突破时被打伤掉下去的。这种时候最是脆弱无依,如果他没有事,也不会多日没有音讯了。

虽然心中都这么想,只是不能说出口。

“还是下去查看一下吧。”舒纥道。

他事先士卒,要攀下悬崖,被师弟妹们拦住。孟纪道:“我下去,大师兄你歇着。”百里宁一手甩出法宝湖绸,对韩姣道:“你辛苦好多天了,这次就交给我和小师弟吧。”

两人迅速往悬崖下面去了。

天色已暗了,悬崖下成了一道黑影。风声如呼啸一般,所经之处都是飞沙走石,衣物猎猎作响。韩姣等人都从悬崖上退了下来,寻了一处背风处休息。舒纥坐着沉思不语,孟晓曦就陪坐一旁,两人都被风吹得发丝凌乱,韩姣也相差无几。只有襄气定神闲,所站立的地方仿佛一片静地,风丝毫也刮不动他的衣袍。

舒纥意外地往他看了几眼。

过了许久,百里宁和孟纪从悬崖下纵跳回来。两人都是气喘不休,狼狈不堪,沮丧道:“没有找到。”

韩姣奇道:“什么都没有?”百里宁只是摇头。

舒纥想了想道:“也许师弟已寻了方法离开,现在已晚了,明天我们再去找一遍。”

众人一想只能如此,于是在林中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就地歇息。自出宗以来,有不少日子都是露宿山野,师兄妹几个都已习以为常。只是今夜还是有所不同,韩姣和百里宁卧在一丛矮草边,听着山顶上风声如啸,两人悄声交谈,讲述这几日的遭遇。

韩姣说的是带着孟纪在洞中和鳌来对持。百里宁提起慧及几次胁迫不遂,两个师兄拼死相救。两人说完这些,各自唏嘘。

百里宁往离得不远的树下看了一眼,那个世家公子模样的人正背倚树干,闭目养神。她轻声问道:“那个人,救了你和孟纪,一路相送?”

“是呀。”韩姣嗯一声。

百里宁判断道:“他的修为很高,至少是元婴期。”

韩姣讶然,看了她一眼道:“你怎么知道?”

百里宁撇了一下嘴,难得的露出轻松一笑:“他的气度和三位峰主差不多。再说了,那个妖僧就是他拿下的吧,身上丝毫未伤。妖僧虽说是小成境界,但是养了各种各样的灵虫,在小成境界里也算难缠的,这样一看,他肯定是元婴期的。”

韩姣也笑了笑,不答就当做是应了。

百里宁往她脸上轻轻掐了一把道:“这种高阶修士,怎么会这么热心来帮我们呢?真是有些古怪。我家里也有几个长辈修为高深,不是冷冰冰的,就是有怪癖。”

“也许他的怪癖就是乐于助人。”韩姣无辜地眨了眨眼,笑道。

百里宁闷声发笑。

树下闭目休息的襄忽然睁开了眼,向两人的方向懒洋洋地看了一眼,笑意盎然。

师姐妹俩说了大半夜的话,这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第二日醒来时,韩姣觉得周围露水深重,湿糟糟的,周身的骨头都酸软如泥,让人十分难受。

天色透亮后,所有人都下了悬崖,去找时于戎的踪迹。悬崖下是一个荒僻的森林,草木茂密,枝木繁盛。通常这样的地方容易留下鲜明的痕迹。几人分头一找,很快就发现了时于戎当日摔落的地点。

折断的树枝,压平的草叶,唯独没有时于戎的踪迹。

“你们看这里。”百里宁拨开一张芭蕉叶大的叶片,指着下面的岩石招呼众人。

暗褐的岩石上嵌着一只纸鹤,是修士才具有的手段。舒纥把纸鹤取出,看了一会,又交给师弟师妹轮流读看。这是时于戎留下的信息,上面写着他突破时受了重伤,向家族求助,被赶来的家族修士带走了。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时家是碧云天有数的修仙大家族,以他们的能耐,要治好本家的弟子自然不难。

“既然师弟无恙,我们先上去吧。”舒纥道。

重新再上悬崖后,众人的心情又有所不同。原先的焦虑都消失了,变成了重重踌躇。时于戎被家中长辈带走了,剩下的人就要面对试炼的选择。

到底还要不要坚持试炼,舒纥身为大师兄,对此也举棋不定。

不能通过试炼的弟子,以后再也不能得到宗门的帮助,也不能取得小成境界以后的功法。这对修成大道有至关重要的影响,可要是继续参加修炼,少了时于戎,余下的几人都感到底气不足。

时于戎召集了师弟师妹讨论,说了半晌都没有得出确切的答案。

韩姣转了转脖子,瞧见襄站在悬崖口,身体颀长挺立,在风中显得俊逸不羁。他似乎注意到身后的视线,回过头来对韩姣一笑,招了招手。

韩姣走了过去,疾风袭面而来。她梳的是最普通的发式,瞬时就被吹地长发凌乱,如一条飘舞的黑色软绸。

襄含笑看着她,手指微动,四周就好像突然竖起了一道墙,风势顿消。

韩姣看着他,他就直直地回视她,漆黑的眸里流光转动,却只凝注了她一个身影。韩姣首先就败下阵来,微微垂首:“你叫我做什么?”

襄神色温和,良久才吐出一句:“我要走了。”

韩姣愣了一下,忽的一下抬头,惊讶地看着他:“走了?”

“是啊,”襄道,“是时候该走了。”

韩姣不知道他说的时候是指哪个时候,一时脑中有些空白,茫然地眨了眨眼:“去哪里?”

她此刻的样子与平日截然不同,迷茫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脆弱,有些娇憨,有些孩子气。襄心中一动,伸手在她的脸上虚摸了一下,并没有触及肌肤,顺着她的脸颊温柔地向下滑,温柔缱绻,胜似情人。

“你跟我去吗?”襄柔声问。

韩姣被他深海般漆黑的眼眸迷惑了,闻言后怔了一会,又问:“去哪里?”

襄无声地叹了一下,秀长的眉毛微微拧起:“我要去夺回身体。”

他说话的样子依旧那么风流自若。韩姣慢慢瞠圆了眼:“可……可是,公子襄是魔主,你从他手上抢回身体?”

襄呵呵笑了两声:“我才是公子襄,那身体本来是我的,不是吗?”

韩姣没有被他的笑给唬弄住,轻问道:“可是他能耐极大,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这样去有把握吗?”

“傻姑娘,”襄眯起眼看了看她,“知道担心我了?”

韩姣又焦又燥地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调笑的意思。

襄被她看地心里发虚,摸了一下鼻子,敛容道:“我不能再等下去。已经过去七年了,再等下去,身体就真成了别人的了。”

韩姣神色认真道:“有句话叫,不打无准备的仗。为了更有获胜的把握,等多久都值得的。”

“我不能像孤魂野鬼一样总留在你的身边,”襄露出一丝无奈道:“夺我身体的人,我大致已猜到他的身份,这一次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韩姣感觉到了他的决心,心中被失落所充斥。在短短时日里,她经历了太多的改变。不仅是熟悉的人,习惯的生活,还有突如其来的别离。

尽管她修行的是大道,追求的是永生,这一刻却感悟到——并不是一切都能长久。

“你决定了那就去吧。”她低声说。

襄长眸微睐,让人看不出表情深浅。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他蓦然握住她的肩膀,贴着她的脸颊,吐息紧贴她的脸颊:“跟着这些个弟子,你的修为都耽搁了,真的不和我一起?”

韩姣又摇头,十分坚定。

襄骤然生出咬牙切齿的感觉,在她的脸上狠狠捏了一把。

韩姣雪白的脸上立刻就起了红印子,低声呼疼。

襄的身体被风卷起,漂浮到了半空,姿态潇洒飘逸。他往下俯看着她,目沉如夜,口中轻声说了一句什么,却被风声给刮走了。

“保重。”韩姣对着半空招了招手,看着他的身影如风一般远去。 m7BbLwpJhd/sLp0Zx+q5+Je4thxJOD4/sDQGyCdP+veKhCtdPCiKYK4p728f+fK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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