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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修炼

第二日韩姣在头疼欲裂中醒来。某一瞬间,她感到脑袋都不是自己的了,似乎有人在她的头上开了一个口子,不停有冷风灌进去,疼胀难耐。她不由呻吟出声,这一开口又吓了自己一跳,嗓子干哑地快要冒烟了。

等她饮水梳洗后匆匆赶到练武场,师兄师弟还有师父都早已到了。而从未迟到过的百里宁却还没有来。

韩姣对师父行礼后又招呼两个师兄,却换来两人复杂的一眼,时于戎还阴测测一笑,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百里宁姗姗来迟,眼皮浮肿,脸色苍白,与韩姣如出一辙。

齐泰文严厉地扫了众弟子,对舒纥和时于戎道:“身为师兄,教唆师妹饮酒。自去刑堂领罚。”

碧云三峰中都设有刑堂,历来都是给不听管教的弟子处罚的地方。这种处罚不同于平时修炼加倍的小处罚。有的是去灵草园培草,打扫广明殿等苦活,颇有清苦自戒的意思。

师兄弟两人郁闷不已地应下。

没想到师父罚地如此之重,韩姣暗暗咋舌。

到了下午,韩姣对两个师兄的同情马上就烟消云散了。他们今日严苛的几乎超过了师父,以往师姐妹两的待遇总在孟纪之上,而此刻孟纪已经坐在一旁休息了,两人却还在不断练习“御灵术”。这是一种将灵气外放达到攻击效果的法术,虽然只是很低微的法术,却是一切以灵气御敌的法术根源。

百里宁灵力深厚控制却不够精准,韩姣正好相反,控制精准而灵力微薄。

两师兄以此为理由,让两人在练武场上晒了整整一日的太阳,丝毫不假辞色。

吃晚饭的时候,韩姣觉得因为灵力运用过度,手都发麻了。等两个师兄去了刑堂,她立刻对孟纪进行严刑拷打。孟纪把头埋进碗里,一个劲说:“我不知道。”百里宁在他脑袋上敲了一把:“再不说后果自负。”

孟纪不敌两人淫威,苦着脸道:“大师兄愚直不如木头,二师兄憋了一肚子坏水。”百里宁和韩姣二丈摸不着头脑,齐声道:“什么意思?”孟纪放下空碗,一溜烟往外逃,口中道:“这是你们昨天说的。”

韩姣想了半晌,依稀记起几个片段,想得越多脸色越是苍白,最后对脸色同样不好的百里宁道:“以前就觉得二师兄有点小心眼,昨天竟忘了说。”

百里宁义气地把一枚红色补充元气的灵果放到她的面前。

此后两日韩姣直觉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两个师兄如同被包公附身,整天黑着脸。繁重的修行几乎让人没有喘息的时刻。还有师父,明显的心事重重,对两个大弟子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意无意地多教两个术法,指点道法的时间也变长了。

韩姣很快发现,这种情况并非独一家,碧云宗内渐渐气氛紧迫。高阶修士来去匆匆,低阶弟子修行加重。这一日她听到其他弟子偷偷议论,这才知道,外界对碧云宗内私藏吉祥天地图的消息已传的沸沸扬扬。

百里宁也打探来一些消息:“说起来真是奇怪。当日出现的公子襄,同一时间正率军攻打西境,这怎么可能。”

韩姣听得心突突两跳,问道:“你觉得来我们宗的那个是假的?”

百里宁沉默片刻,慢悠悠说道:“这不一定。他当时用的那个法术,是独门的幻术,叫‘意乱秘道术’,施用范围之广,威力之大,碧云天和离恨天内找不出可以媲美的人。不可能造假。”

韩姣眨眨眼不语。

百里宁又道:“有一件事很奇怪。自从七年前苌帝花开之后,公子襄在离恨天再也没有施展过‘意乱秘道术’,现在却又出现这么奇怪的情况,莫非……”

“莫非什么?”韩姣喃喃问。

百里宁道:“莫非公子襄又练了什么新妖术。”

韩姣顿时无语。

她心里明白,七年前襄就躲在了定魂珠内,而夺了他身体的人摘取了苌帝花——两人中自然只有一个才是真正的公子襄。

可惜她最清楚的事实,不能与任何人分享。

师姐妹两个趁着闲暇聊天,口中说着离恨天,魔主,公子襄,随口道来,仿佛是天际遥远的故事。只当做消遣的两人,谁都没有想到日后会被卷入这场残酷屠戮的风波中。

刻苦修行的日子仿佛乌云盖顶般不见天日,韩姣叫苦不迭。

谁知噩耗还在后面。这日齐泰文召所有弟子到练功房内,郑重地交代:“你们的试炼就定在下个月,好好准备一下吧。”

众人大惊。低阶弟子的试炼一般定在突破小成境界之前。弟子间修行不等,平均下来一般都是入门后十年以上。韩姣曾暗暗计算过,以她这样的天资,恐怕要修行十五年才能参加试炼——怎么一眨眼,时间缩短了一半。

时于戎道:“师父,师妹和师弟都还年幼,入门也才七年,这就参加试炼是不是太急了。”

齐泰文眉间成川,沉声道:“几位峰主已决定让四代弟子提前试炼。此行试炼不过是考验本心道行,你们好好准备,虽前途艰险,必不会有性命之忧。”

齐泰文一向威严,说一不二,弟子几个只能默默退下。

出了门,韩姣就急白了一张脸,拉着百里宁的手心里起了一层汗。舒纥安抚师弟师妹道:“试炼之地是可以抽取的,你们不用担心,既然师父说了没有性命之忧,那就一定是的。”

韩姣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说辞。记得刚学法术那会儿,他还曾经热情赞扬她:“小师妹,用这么短时间就学会了这个法术,你的天赋非常高。”

怀揣着对试炼极度担忧的心情,韩姣整日食不知味。晚饭之后她满腹心事地走在山路上,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迎客台方向来了一群人。

等她发现时,已经在路上狭路相逢。来的是一群年轻修士,穿着得体华丽,表情大多倨傲。韩姣猜想这大概是天资出众的飞云峰修士,鉴于对方人多势众,她静悄悄站在路边等待他们走过。

前面走动的众人却都停了下来。

她抬头一看,一个玄衣青年站在人群中,身材高大挺拔,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含了一丝微笑,双眸幽深如暮。

“姣姣。”韩洙招呼道,“怎么站着不动?”

韩姣的表情有点呆滞。

碧云宗三峰中,飞羽与飞云之间天生有种敌对意识,论其根源,要追溯到周徇真君与殷乾真君的身上。两位峰主不对付,座下弟子自然也亲热不起来。

韩姣一向对飞云峰印象不佳,原因无他,殷乾真君重视根骨灵根,飞云峰所收弟子若不是天资出众,就是背景雄厚,更多的是两者兼有。他们自视甚高,在同门中眼高于顶。韩姣这样的中下灵根,面对飞云峰弟子通常只能看到他们的鼻孔——谁会喜欢面对鼻孔。

韩洙一声招呼,十几双眼睛刷刷地看了过来。

韩姣敏感地察觉到,其中有两名峨眉螓首的师姐的目光中射出了嗖嗖的寒刀。她慢吞吞地走到韩洙身边:“哥哥。”这一声才出,众人的神情就立刻变了一个样,尤其两位师姐,顿时让她有从冬去春来,万物复苏之感。

其实飞云峰的众人比她心中要惊讶地多了。韩洙师叔为人冷峻,飞云峰无人不知。当他停步和悦地召唤时,众人这才注意到山道旁那个俏丽貌美的小姑娘。两兄妹的样貌几乎没有一丝相同的地方,论天资更是云泥之差,众人惊讶过后心中暗自称奇。

韩姣站在韩洙身旁,还不到他的胸口,抬头望去,正好能看见他线条简洁的下颚和挺直优美的鼻梁。

“你们去哪?”她问道。

韩洙微微一笑:“去查一些事,就在灵谷后面。”

韩姣也就是随口一问,打算寒暄几句就此告辞。谁知几人忽然转向一边弯曲小径。她忽然觉得眼熟,这里不就是那日风淮带着她前去见陈皓师叔的地方吗?只不过这次换了一个方向。障眼结界对宗门内的弟子没有阻拦作用,几人走过去,眼前豁然就变成了一条漫石通道。

韩姣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几个飞云峰弟子回头看了她几眼。韩姣立刻乖觉地去牵韩洙的手,他的手冰凉如水,她才触碰到肌肤就忍不住缩了一下,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未置一词。

石桌四周的好客草因为来人众多,一阵丝竹歌唱。这地方被封存地极好,两具尸体早已被搬走了,在原地只有一个虚影定型,保持着他们死前的样子,栩栩如生。几个弟子首先在四周查看了一遍,然后判定道:“这就是陈皓师叔遇到妖王的地方。当时妖王寄魂在董才瑞身上,却被陈皓师叔看穿,所以在此一战。”

另有弟子道:“师叔已练出假婴,所以丹腹内空无一物,本命法宝也被毁于一旦。”

众人不由叹息。只有同是修仙者,才能体会到修行不易,练出假婴其实距离元婴仅一步之遥,就此丧命实在是令人惋惜。

韩洙四下一顾,瞳眸深黑,唇畔讥诮地一笑,随意道:“既然没有异议,就此回报吧。”

于是有弟子拿出玉简,把当下的情景影录在其中,又将结论记载其中。韩姣看着他们的举动感到十分有趣,就是玉简,她除了在师父齐泰文那里见过,还没有真正接触过,平时用的也不过是普通的灵纸。而飞云峰的弟子随手就是玉简,可见身价丰厚,她艳羡不已。

几个弟子做好事后,又询问韩洙意见。韩洙道:“你们带回去给峰主,我再走走。”

弟子们见他牵着韩姣,以为兄妹要叙旧,了然地笑笑,就此离去。两个女弟子有些依依不舍,频频回头,却不见韩洙任何反应,只好作罢。

“你怎么看?”韩洙忽然问。

韩姣一讶,看看四周,只剩下她了,应该是在问她吧。

“嗯?”韩洙示意,鼻音低沉,叫人心中一颤。

“我哪有什么想法,刚才几个师兄不都看过了吗。”韩姣眨了眨眼,说道。

韩洙头微倾,略眯了眯眼:“你不是不信他们吗?”

韩姣真的讶然了,瞠目道:“为什么这么说?”

韩洙轻笑了两声,大抵是觉得她的呆样很好笑,把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正好在脉搏的附近,戏谑道:“心跳能透露很多事实,至少比脸要诚实很多。”

韩姣真想把手抽回来,略微动了动,这才发现他的手修长有力,不松不紧,却也不容挣脱。她苦着脸道:“我也不懂,就是觉得师兄们说地太简单了。”

韩洙不屑道:“他们说的是没有一点正确。”

“为什么?”韩姣觉得他每一步都有出乎意料的感觉,不由问道。

“丹腹已经空荡,说明陈皓已经逃出生天,”韩洙的眸光深沉锐利,如深不见底又暗潮汹涌的潭水,“假婴虽然不如元婴,但是若逃出了,要再抓捕也是不易。其中有的是机会通报同门,陈皓却没有那么做,最后甚至选择了自爆假婴。我猜他应该是内鬼。”

韩姣觉得心漏跳了两拍:“内鬼?不,不会吧?”

韩洙哼声道:“觉得我判断错了?”

“当然不是,您说的怎么会错,”韩姣无法直视他的目光,立刻狗腿了,“只是,这么会不会太武断了?”

韩洙看着她又挣扎又讨好的样子,心底暗暗发笑。平时若有人这般质疑,他早就不耐了,可是对着韩姣,他有一份优于众人的宽容。

手一指石桌,他悠然道:“看到那里了吗?妖王寄魂在……”大概是想不起人名,他略顿了顿。韩姣立刻接口:“董才瑞。”在他目光扫过来时,一脸天真地对着他笑。

韩洙唇角弯起:“他的姿势,和石桌上的棋盘,可以看出当时妖王并没有防范。他破除结界,不会是无的放矢,目的当然是要见人。陈皓的出现并不偶然,一定是两人相约。不是内鬼又是什么?”

韩姣心下只觉得惊叹,口中道:“既然是内鬼,为什么妖王要杀了他呢。”

韩洙道:“妖王事先并无杀心,是陈皓先动的手。看董才瑞的样子,是被什么东西罩住了,妖王魂离身体,若是他事先有所准备,就没有必要脱离肉身。陈皓被他制住,之后假婴离身逃走。两人之间有利益纠葛,陈皓不敢呼喊同门,妖王用了什么办法将他骗出,所以他被逼绝路自爆假婴。”

韩姣听得目瞪口呆,难以言语。若非她当时在场,简直要以为他在旁边观看了全程——简直如同亲眼所见,说的一丝不差。

“就凭一具尸体,就能知道这么多?”韩姣不吝感叹道。

韩洙微微颔首:“不仅如此,当时还有第三人在场。”

韩姣狠狠哆嗦了一下,张嘴时忽然被冷风灌了两口,喉中酥痒,于是垂下头低低地咳嗽。韩洙见她咳地厉害,手掌松开,在她背上拍了两下。韩姣对他甜甜一笑,略有些局促地试探道:“第三个人,是谁?”

韩洙淡淡道:“这正是我也想知道的。”

韩姣早就捏了一把冷汗,此刻才觉得喘过气来,深深呼吸了一口,脑子又开始灵活起来:“会不会是公子襄?”

“怎会是他,”韩洙道,“若是两人同时在场,陈皓不会有自爆的机会。”

他的双眸黑如浓漆,又带着一股凛然的气息,直视之下会让人生起无所遁形之感。韩姣本来就心虚,在他的目光下更是胆战心惊,控制不住地抖了抖身体。

韩洙挑了挑眉:“冷?”

韩姣糊里糊涂地点了点头:“有点。”说完才觉得犯了傻,修行多年,普通的寒暑早已不惧。于是立刻补充道:“练习法术太久了,所以……”

韩洙没有起疑,随口指点道:“掌握不住要点,修炼再多次也是枉然,每失败一次,就回头想想过程和缘由,得益会更多。”

韩姣懵了,想不到他真会用心指导她,一时倒有些恍惚,低声道:“可是我天资不好,把握不住要点。”

“天资不好不是借口,”韩洙口气变得严厉,“一味想着失败的借口,难道可以帮助你成功?如果只把修行归咎与灵根天资,一开始就应该放弃。既然没有放弃,就不要把灵根当做退缩的理由。”

韩姣感觉脸上火辣辣地一热,可心底深处知道他说的没错。道路是自己选的,一开始不就知道灵根不好么,有什么理由拿灵根作为永远的挡箭牌,她嗫嚅道:“我知道了。”随即发现四周的风不知不觉已经静了,远处的灵木枝叶摇曳,近处却感不到风吹。

韩洙瞥了瞥她,大概对她爽快承认错误的态度感到满意,神色和缓不少,于是转头去看那片被法术维持着当日情况的地面。

韩姣跟在他的后面,不知他在碎石乱草里看出了什么明堂,过了片刻忍不住问:“地上有什么?”

“翠眼狼妖王用的冰雪秘道术很有趣,”韩洙含笑道,“陈皓的假婴被他凝成了冰块,碎裂而死。”

他手掌略张,地面上如撒盐一般亮闪闪出现了一层。韩姣是亲眼目睹陈皓如何殒命的,并不惊讶,目光一扫,很快注意到地上还有一丝丝,如同棉絮似的东西。她“咦”了一下,又想起,那应该是陈皓被毁坏的本命法宝。

“天罗地网,”韩洙一口道破,“本命法宝也被毁了。第三个人肯定修为低微。”

咦咦咦……韩姣不明白怎么就突然得到了这个结论,问道:“为什么?”

“很简单,”韩洙波澜不惊地说道,“若是他稍有些能力,也不至于连本命法宝都毁不去。再者,注意到石桌旁边了吗?”

韩姣回头看了一眼,不明所以:“注意什么?”

韩洙道:“陈皓向妖王动手,把天罗地网撒开,把这一片都包含了进去。为什么?如果他只需要对付妖王一人,只要石桌这一块就行了,原因只能是第三个人站得较远。这说明两点,他没有什么本事,只能躲得远一些。还有一点,他和妖王并不是一伙的,只是临时在一起,所以有所防范。”

如果这个“他”不是自己的话,韩姣简直要为他击掌赞叹了。

和聪明人说话,不是很舒服,就是很战栗。韩姣体会到第二种,她极力控制才没有把这种害怕表现出来,只蹙眉不安地问道:“你是要把这第三人找出来吗?”

韩洙站起身,一挥手,地上留着的法阵全部消散,那些遗留的打斗痕迹和法术都消失无踪。他语气淡然道:“几天之前,我对第三人兴趣并不大,不过现在,倒很想见一下。”

韩姣问:“为什么?”话音出口她发现今夜说的最多就是这三个字了就,顿时有点沮丧,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智商有所疑虑。

“翠眼狼妖王进入碧云宗是为了吉祥天的地图,为此不惜折损修为。这次六派离去是一个机会。若是他留下来,说明目的没有达到,可是他现在已经走了。”韩洙若有所思地一笑。

韩姣知道他的意思,心肝一颤。

他又慢慢说道:“公子襄的出现,目的有两个,一是帮助狼妖王脱身,二是毁坏三界镜,三界镜又是狼妖王先从殿中盗出。这三件事加在一起,不难看出,关于吉祥天的隐秘,两人都知道了什么,毁镜就是为了保留这个秘密。”

“是什么秘密?”韩姣问,语调不自禁地颤抖。

“事关吉祥天,又和三界镜有关,秘密不难猜。”

天色已经能渐渐黑了,两人站立的地方偏僻,四下里静谧不闻,唯有韩洙略低醇的声音,每个字符,就如同能敲打到人的心底深处。

“倒是第三个人,”韩洙眸光闪烁不定,悠然道,“帮助狼妖王脱身,又毁去三界镜,无非是为了保密,为什么不杀了这第三个人呢?他修为低微,完全不构成威胁,留着才有泄密的危机,不是么?”

韩姣看着他不语,只感觉再不呼吸一口,她的心跳就要停止了。

“世上会有那么巧的事?”韩洙面上微露释然,倏地又蹙起眉头,“第三个人就是那个秘密。”

韩姣睁大了眼,似乎是不大敢相信,这世上竟然真的会有这种人,以小观大,见微知著,只凭借一点端倪,就能将牵涉其中的人和事尽然了解。

这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害怕。

他这才发现她的异状,来到她的身边,有些意外道:“怎么了?”

她伸手挽住他的手臂,喘息了片刻才平静下来,不得不为自己的异常找个笨拙的借口:“我晚上没有参加修炼,回去要被师父罚了。”

韩洙看着韩姣,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所想的,都是事关修仙界的大事,而她所想的,只是那么一件小事,居然还吓得自己脸色青白,样子可怜极了。

大概是刚解开了一个疑团,他心情极好,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亲切地说道:“我和你的师父说一声,让他不要罚你。”

韩姣低下头去,怕眼睛里会泄露什么秘密。

这夜月色极好,如银盘般高挂在头顶,清冷的月光从树丫枝叶的缝隙一点点地漏下来,萱草如披银泽。

兄妹两人从漫石甬道折返。等从结界中走出,韩姣脸色才稍稍好转,走了一会儿后忍不住问:“那个秘密是什么?”

静谧的夜色里,过了片刻,韩洙才回答:“关于吉祥天。”

又是吉祥天,韩姣心中暗自不满,嘀咕道,“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韩洙看她一眼,沉声道:“当然是真的。”

韩姣撇了下嘴。

他又道:“虽然消失了五百年,但是吉祥天确实存在。”他说话的语气,神态,动作,有着毋庸置疑的自信,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语的优雅贵气。

韩姣只好信服,一想到吉祥天牵扯到了自己,心里无端就烦乱起来。所幸三界镜已经毁了,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三人。吉祥天对高阶修士,尤其是修炼大成的修士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襄和风淮,谁都不会轻易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她心微定。

她默不作声地苦苦思索,韩洙倒有些意外。他以为她会像上次一样言辞灼灼地反驳,说什么明与暗,白与黑,世界上的事物相对而生,绝不可能存在有生无死的永恒之地——这个说法当时让他觉得新鲜,事后再仔细回想,不得不承认确实有道理。他历数所能想到的一切,确实是相对而生,没有例外。

作为暌违多年不见的妹妹,她给了他不少意外和惊喜。

看着她眉头拧成一团,明显有些心烦意乱。他微微含笑,问道:“还在担心师父责罚?你的道术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

韩姣反射答道:“不是。”听到他语调里不乏打趣的口气,她有些羞恼,可随即就想到了现状,比吉祥天更急更近,迫在眉睫的一件事——“我在愁一个月后的试炼。”

“试炼?”韩洙奇怪道,“要到了自己修炼功法的时候,才可以参加试炼。你已经选择功法了?”

韩姣一听到这个就觉得头大,苦着脸道:“我才入门七年,只修炼了基本的法术,离小成境界还差得远呢,哪里需要选择功法。”才说完就发现身边这个人用了三年就突破了小成,和他吐露烦恼真有些自爆其短的感觉。她缓缓摇头:“我本来打算再过三年选择功法的。”

韩洙被她的打算惊了一下:“基础的玄理法术你要学满十年?”

韩姣张口就想说,灵根不好有什么办法,立刻就想到刚才那一通训诫,临时改了口:“基础打得好,楼才盖得高。”

“那也该挑选功法,”韩洙道,“没有自己独有的法术,如何在修仙界立足。”

韩姣心道:立足什么的太飘渺了,过了试炼才是当务之急。

在齐泰文所有弟子中,舒纥和时于戎两年前就已经开始修行独有的功法。舒纥喜好符法,炼的是小星还符道。时于戎配合本命法宝“雷闪”,炼了一套剑术。百里宁有家传道法,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韩姣和孟纪。

她的情况比孟纪更危急。

“我要选一套使用灵力少,容易上手,威力奇大的功法,”韩姣沮丧道,“可哪里有这种功法。”

韩洙笑了:“挑选功法关乎一生修行,绝不能莽撞。威力奇大,若和你属性不合,拿了也无用处。”

韩姣嘟起嘴:“不是拿了无用,是根本没得拿。”

韩洙看了她半晌,状似不在意地问了一句:“这次没有梦中授书了?”

“这种事哪有一而再,再而三的。”韩姣立刻摆手,言辞恳切,回答这个要命的问题。

韩洙道:“那我教你呢?”

韩姣愣了片刻,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听之类的毛病,眼睛顿时闪亮:“你……你的功法?”

韩洙揶揄道:“怎么?还不够好?”

“当然不是,”韩姣忙不迭摇头,他的道法不好还有谁好,威力奇大这一点毋庸置疑,她曾亲眼目睹,风淮在他面前简直毫无招架之力。而风淮对她来说,已经是仰不可及的人物了。这个惊喜来的太快,简直要把她砸懵了。她傻笑了足足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可是这样行吗?”

韩洙反问:“有什么不行?”

韩姣呐呐道:“可是越是高等的功法越是珍贵,一般修士都不愿意传给别人的不是么?”

“修士不愿意传授别人,无非为了两点,第一怕学会的人以后修为比他还高,第二怕功法中法术被人知晓了,缺陷也暴露出来,以后会受制于人,”韩洙对她所说的修士行为不屑一顾,轻蔑道,“你觉得上面两点,你能做到哪一点?”

韩姣哑然,感觉自尊心都快在他面前碎成片片了。

他又犀利地继续说道:“功法是修行的手段,修行之本永远只是自己。同样地道法因人而异,使用出来的效果也有千差万别。揣着一部功法就当宝,那才是个笑话。”

韩姣不得不承认,他的自负之中包含了一种广阔的胸襟,胜过一般高阶修士不知几许。想到能学习他那些莫测高深的手段,她简直压抑不住心里翻腾的兴奋,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那你的功法难炼么?有几段口诀?”

韩洙道:“十段。”

韩姣怔忪,五灵遁是她学过最难的法术,口诀七段——好吧好吧,她安慰自己,难的就是好的,大不了她刻苦学习就是。

“能念一段给我听听么?”

这个要求并不合理,修士传授功法都要布下阵法,但是韩洙也不在意,低头看了看她天真烂漫的脸,把口诀念了一段。

韩洙吐字清晰,语调迷人,晦涩难明的口诀到了他的口中简直变成了诗篇。可是韩姣越听面颊越苍白,最后不得不打断他道:“我炼不了。”

韩洙以为她知难而退,目光骤然一冷,幽深如同墨玉:“为什么?”

韩姣喜极而悲,心情复杂,轻声道:“淬炼经脉这一点我达不到啊。”

韩洙一愣,伸手在她的手腕一探,惊讶地发现,她的经脉纤细幼嫩,比普通人只好上那么一点,这一点简直可以忽略,他沉吟不语,只见韩姣垂头丧气,失望到了极点,几乎都要泫然欲泣了。他语气轻软,有几分自己也不自觉的温柔:“炼不了我的,总还有别的。”

韩姣拿眼觑他,还说修行不是因为资质,怎么不是因为资质了……

韩洙将韩姣送到院内,尽管是在夜里,他身形挺拔高大,容颜白皙俊美,还是引起不少夜间还在用功的弟子的注意。齐泰文闻讯后赶来,将他邀去花厅畅谈。

韩姣则因为刚才又紧张又欢喜又失望的好一顿折腾,精神萎靡,坐在练武场外发呆。百里宁走来拍拍她的肩膀,悄声说道:“传言有误,姣姣,你哥哥完全可以列群芳谱第一呀。”韩姣闻言哭笑不得,没有像往常那般同她说笑。百里宁盯着她看了好几眼,犹豫了半晌又问:“你是在担心哥哥被抢走吗?”

韩姣翻了个白眼:“我是考虑更深层次的问题。”

百里宁坐到她的身边:“是因为试炼,要提前挑选功法?”

韩姣沮丧地颔首。百里宁温柔地揽住她的肩膀。

有几个师姐来到院子中打听韩洙的消息,很快围到了师姐妹的身边,两人只好陪着闲聊。过了一会儿,齐泰文和韩洙走出花厅,往院中走来。

几个女弟子眼光跟随着韩洙走动,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一个身着柳绿长裙的师姐目光灼灼,赞叹道:“天资如此只好,人品还如此出众,都说熊掌与鱼不可兼得,他怎么能双全呢。”众女皆称是。

韩姣被她说得恶寒了一下。

韩洙转过脸,招手让韩姣上前。韩姣走到两人身前,对齐泰文施礼,轻轻唤:“师父。”

齐泰文看看这个身量纤细的女弟子,又看看韩洙,和所有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一样,不能免俗的感叹,实在不像是亲兄妹。

韩洙已斯文地开口道:“舍妹灵根经脉都不算上佳,与师兄的功法属性不合,但也并非没有其他方法。道法修行中还有一种以修行小手段为主的功法,还望师兄留心一二。”

韩姣听他为自己考虑,还开口让师父帮忙,心底一暖。

齐泰文点点头,应承了下来。刚才在花厅一番长谈,他已感觉到,这个师弟虽然年纪最轻,但见识广博,谈吐不凡,与入道百多年的人相比毫不孙色,以修行眼光独到来说,更是出色许多。他所提的功法类型,正是适合韩姣的。可惜碧云宗开宗立派以来,收取的弟子都是天资上佳的,功法一类极少有以小手段为主的。

齐泰文深感有些头疼。

等韩洙离开,其他师姐们都散去。韩姣在练武场将新学的两个法术练习了小半个时辰就匆匆回去休息了。

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深感自己两者皆全。

远虑是自己牵涉到了吉祥厅,不知是吉是凶;近忧是试炼将近,她却连自己修炼的功法都没有,一个弄不好……后面她就不敢想了。

她的心情像足了前世参加高考的时候,又紧张又忐忑。躺在床帐里,明明身体已疲惫极了,却怎么也无法入眠,迷迷糊糊地浅眠了一阵,噩梦连连,她口中惊呼,又摆手动作,猛然从梦中醒来,额上已沁出了一层汗丝。

×××××××××××××××

过了两日,孟纪兴匆匆地告知众人,他在藏书阁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功法,在火属性中出名的“烈火诀”,与他自身属性相配。韩姣之前也跑过好几次藏书阁,勉强找到两本功法可以修炼,但是她心知,若真是选择了这种功法,她的前途实在堪忧。

百里宁趁师兄弟不注意,把韩姣拉到池塘旁的银杏树下,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放到她手中,说道:“看看。”

玉牌洁白无瑕,温润如脂,其中蕴藏着层层的灵力。韩姣刚接到手中,灵力一探,脑中便出现了“百里咒结诀”,她顿时一吓,把灵力收回,要把玉牌还给百里宁。

百里宁按住她的手道:“你不是缺功法吗?就炼这个吧。”

韩姣睁大了眼道:“这是你家传的道法,怎么可以外传。”她入宗门已经七年,早已不是当初懵懂不知的小姑娘。百里家族以“咒结术”闻名整个修仙界,是家中秘传的道法,绝没有传给外人一说。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百里宁神色严肃道,“虽然我身在百里家族,但是这咒结诀怎么也炼不好。我已试过好几个月了,连最基本的缚结都打不了。”

韩姣连连摇手:“那你也不能随意传给外人。”

百里宁认真地看着她道:“你是我的师妹,我相信你的为人。我们朝夕相处七年了。而且据说我们家的咒结术,是需要心思细腻,俗话说,心中有千千结的人才可以修炼。我是不成了,总要找个人继承才是。”

韩姣依然拒绝:“你们家族还有其他人可以继承。”

“收下吧,”百里宁真诚地说道,“这件事我已经飞信告诉过我娘,家中长辈也都同意了。回信昨日才到的。你若不信我拿给你看,真的不是我私下传授给你的。你只管放心炼吧。”

韩姣垂下头去,好一会儿,两颗泪珠滚落到了玉牌上。

“姣姣,”百里宁拉起她的手,“以后我若有难了,你会袖手旁观吗?”

韩姣呜咽着摇头:“不会。”

“我家若遭劫难,你会相帮吗?”

“一定会。”

“纵有一日我无人可以依靠,你总会结纳我吧。”

“会。”韩姣垂泪道。

百里宁笑笑道:“那不就行了,你修炼这部功法再适合不过。”

韩姣无言以对,握着玉牌一时觉得太过沉重,一时又觉得白玉生温,从手心直沁到心里去。

夜里韩姣被齐泰文唤进练功房内,他沉默地看了她半晌,才问道:“功法收到了?”韩姣这才知道原来师父事先已经默许,她点头道:“已经收到了,师姐的心意我铭记肺腑,决不敢忘。”

齐泰文脸色肃然,目光却放柔了几分:“此事百里家的长辈皆已同意,你也不用负担太重。”

韩姣鼻子又有点发酸。

齐泰文又问:“百里家族的咒结术传自上古,是以小手段为主的功法,但是手段奇巧,在两界之内赫赫有名,你不要辜负了这份心意。”

韩姣重重行了一个礼:“还望师父指点。”

齐泰文道:“这部功法我也未曾看过,不过百里家的长辈信中有言,咒是密语,结是起合。你心中有了咒结,才可以依心施法。百里家族祖祖辈辈都是从打结开始练习咒结术。”

韩姣晚间回到屋里,仔细看了咒结诀的口诀,一共九段,咒与结两者有分开的说明,又有两者结合的法术用途。从属性来说,韩姣灵根属木,正好适合这套功法。

离试炼的日子并不多了,她从第二日起,就从灵仆那里拿了许多粗线,开始学着打结。普通的结法就有一百多种,她从太阳升起就开始练习,一直到了月亮高挂当心才休息。

从第一天的单结,到了五六日后开始打几十种结合的结法。

日夜所思都是各种打结的方法。

打结的材料也从粗线,换成了丝线,后来又变成各种细长的灵草。

半个多月后,孟纪在练功场内见她又坐在一旁比划结印,手势不停,如同着了魔一般。不由走上前劝道:“小师姐,欲速则不达,你可别魔障了。”

他走到她面前,忽然脚下一拌,险些摔倒,他要抬脚,却被什么缠住一般,无法动弹。低头一看,却发现空无一物,他正疑惑,再仔细一看,一根细如芦苇的透明线缠在他脚上打了个结。

之前无声无息,他一点都没有察觉,这时一见顿时一惊,他手一挥,一个风刃过去,晶丝却没有应声而断。他讶异着嚷嚷:“这是什么?”

舒纥、时于戎和百里宁都闻声走了过来,一看到这个情况,百里宁惊喜道:“呀,咒结。”

韩姣也回过神来,往孟纪的脚上看去。她手中空无一物,却用灵力打出了一个咒结,在日光下反射着细细淡淡的光芒。

当一眼看到那个晶丝咒结时,她又惊又喜,心中百转千回,激荡不已,红着眼圈看地目不转睛。

良久之后,孟纪忍不住跳脚:“你们都呆看着干嘛?还不放开我!”

韩姣苦练了一个月的咒结决,在这套与她本身属性十分相配的功法帮助下,道术终于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

碧云宗四代弟子的试炼转眼已快到了。与往年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试炼决定地异常仓促。以前的试炼弟子可以自行抉择,准备的时间也非常充裕。有谨慎的弟子在试炼前准备整整一年都是极为常见的。

而这一次试炼,弟子没有选择的权利,心中难免有些惊惶。碧云宗三位峰主商量一下,由于低阶弟子之间的水准也是良莠不齐,所以在试炼的题目上做了稍许的改动。碧云天七大宗门以前都把试炼放在同一时间,选择地点就是中洲大山。中州大山离瀚海不远,正处在碧云天的一方极地,山中不乏妖魔鬼怪,同样也孕育着各种天材地宝。

试炼时把各派弟子往山中一放,以一个月为期限。要想在山中生存的各弟子不得不施展平生所学,自然而然就得到了很好的锤炼,这决不是平日在碧云宗内的学堂里可以学到的——这也正是试炼真正的目的。

要让碧云宗的弟子快速成长起来,又不能让低阶弟子折损太多。将全宗上下四代弟子的整体水平一考虑,这次试炼的题目真是难倒了三峰的峰主。

有一个长老提议,既然弟子之间水平差异太大,把他们全扔到中洲大山那肯定是不行的,不如多设几个题目,有难有易,有简有繁,为了不让弟子察觉到其中的不公,就用抽签的方式决定。

三峰峰主起先并不答应,可后来细细一想,倒也觉得这个法子十分稳妥。列取多个试炼题目,又准许弟子可以自由组队,如果抽到难的,自然可以请法术高强的师兄弟帮忙,抽到容易的,也不用担心低阶弟子损伤。

这样一来,锻炼弟子的目的也达到了。

真是两全其美的方法。

三位峰主将最后试炼的方法一公布,全宗上下皆哗然。

五月末,还正是“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的时节。碧云下峰会德殿内挂满了刻有号码的雕木牌子,被穿殿过的风吹过,波涛般起伏不定,碰击时还发出清脆竹磬声。殿中坐着一个年轻的弟子,身着道袍,一张脸四平八稳,白净如三秋古月。

他低头看着一摞厚厚的册子,忽然听到殿门口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问:“师兄,请问这里就是抽取试炼题目的地方吗?”

道士抬起头来,日光斜照着门槛,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站在门外,肤腻如玉,眸如点漆,有桃妍柳媚之姿。

“正是这里,”道士道,“师妹来取题?不知师妹师座哪位?”

“我叫韩姣,是飞羽峰的,齐泰文座下。”

道士点点头,心道:也是,飞星峰的女弟子都有一个毛病,眼大如箕,对一般弟子向来都不正眼相看,哪有这么和颜悦色的。他摆手对四周一指,说道:“这些牌子上都有号码,韩师妹可以取一个下来,等和玉简上的号码核对后,题目会送去飞羽峰。”

韩姣仰头四处一看,殿堂上列排了一百块木牌子,上面是一到一百的号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区别——真是考验运气的时候。

她眼睛溜了一圈,又转到了居正坐着的道士身上,眼光略扫了一下,大致推测出一些:他穿的道袍是师门发的,左右袖子上都油了一块,手上捧的书也普通没有一丝灵力护持,但是本身修为却让她看不透。应该是一位天资出众,普通出生的苦修士。

“师兄。”韩姣走到他面前,甜甜一笑。

道士抬头,见她手中并无木牌,问道:“韩师妹还有何事?”

他话还没有说完,眼前一闪,一大束无虑草出现在了眼前。晚间的无虑草有迷幻的作用,但是采摘下来用灵力处理过的,却是上好的灵茶材料。那莹黄的叶子间散发着一股清香,粗粗一闻就叫人精神一震。

“我看师兄年纪轻轻就已快要迈入小成境界,守殿时还不忘刻苦铭读道术,平日里应该很是辛苦,这点灵茶叶师兄拿去,修炼疲惫时喝上一盅对修行很有益处的。”韩姣笑吟吟道。

道士足足愣了大半晌才明白过来,随即就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反应。碧云宗的弟子一般都是年少就入宗门,对俗世知之甚少,当然也不会明白受贿收礼等恶习。

他摆手道:“韩师妹,这如何使得,我们不过初识,我如何能收你如此大礼。”

韩姣心底撇了下嘴,什么大礼,飞羽峰满后山都是,随手一抓都是一捧。只不过三峰各自有约定,其他弟子不得随意采摘。无虑草在飞羽峰不值一文,对其他峰的弟子可就不同了,尤其是低阶弟子,灵茶恢复灵力极为有效。

她诚恳道:“我平时最佩服就是师兄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修道术的人了。师兄别客气,就当做我拳拳一片赤诚心意。”

只顾修炼的单纯修士,哪里是韩姣的对手。

几次推搪不过,道士将无虑草收下。韩姣转头去看木牌,在殿中来回转了两圈,口中嗟叹不已。

道士刚才收了灵草,心下还热乎乎的呢,忍不住就问:“韩师妹为何叹气?”

韩姣皱着眉道:“我是代我师兄姐弟来抽试炼题目的,要是抽得难了可怎么办……我们几个修为还浅,比起师兄你更是差远了,只怕抽到难题,过不了试炼,让师父难做。”

道士被她拐弯一个马屁拍得心情舒爽还不自知,心中只想道,这么乖巧标致的师妹一看就知道修为不够,抽到难题岂不是害了她。可是师门规定是不能泄题的,他想了想,说道:“这次试炼题是三峰峰主和各峰师长拟好后送来的。师妹你知道吧?”

韩姣点头:“知道。”

“听说最后交题的是曲江真人。”他道。

韩姣眼睛一亮。曲江真人也是碧云宗的名人,她挑选弟子只问家世容貌,不看灵根。对弟子平日修炼也不着紧,反而对弟子的婚配很有兴趣,因此她座下每年弟子考核,都是出了名的题目简单。

道士见韩姣明白了,不再多言。此时殿外有弟子坐飞鹰在空中徘徊,高声喊道:“守殿师兄,快出来接试题玉简。”

道士立刻站起,对韩姣道:“韩师妹选好了就放桌上。”

等他匆匆步出殿外,韩姣立刻去取了一百号的木牌,想了一想,最后交题,肯定号码最后,于是把一百号的木牌放在桌上,她还想等一会儿,等那位师兄回来后确定题目才走,谁知门口光线一暗,玉珂穿着银红薄纱绣花裙迈入殿中。

韩姣和她对视一眼,两人都是认识,又对对方印象不佳的。

没有打招呼的必要,韩姣装作不知,转身离开了。

玉珂心情极为不好,又见到韩姣,平日总挂着笑的脸拉得老长,看着韩姣走后,她冷哼一声,转身的时候又被一块被风带起的木牌打在手背上,顿时一股火起,一把扯下木牌,一看号码是九十九。

她也不细想,反正满殿号码,哪个不一样,随手丢在桌上,正要走。守殿的道士跑了回来。

他把看了一眼桌上两个木牌,又将灵力注入玉简中,惊讶道:“居然正好是一难一易。啧,这九十九号真是为难人……”他摇头叹息两声。

走到门口的玉珂回过头来,说道:“九十九是刚才那位师妹选的。”

道士更是诧异:“怎么会。”

玉珂道:“怎么不会,刚才她犹豫一百和九十九,选了九十九,我就顺手捡了一百号。”玉珂玉真两姐妹在碧云宗内很出名,追捧的人极多。道士不敢质疑,一边为刚才那位师妹遗憾叹息,一边把对应的号码题目记录到玉简中。

玉珂见状放下心来,心想刚才那丫头和百里宁正是一伙的,活该她们替我们姐妹受此一劫。唇角勾起笑,娉婷离去。

韩姣以为取题一事十拿九稳,步履轻松地回到了飞羽峰。

一枝紫面薇探到灰墙外,葳蕤的绿叶上灵光闪闪,花瓣繁复,内里结了小小的青果。韩姣顺手就摘了一个,啃咬起来,果肉还是涩的,微微带了香甜。她心情大好,正想再摘两个,院子里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师兄,就让她一起来吧,试炼多个人也出份力不是吗?”孟纪哀求。

“她在飞星峰这么多师姐妹,偏偏要跟着我们,是为了什么?”

这听起来有丝吊儿郎当的声音是二师兄的,韩姣眉梢挑起,更加注意他们谈论的内容。

孟纪支吾了片刻,才又道:“她师姐妹都已安排好了,晓曦孤零零一个人……一个人如何试炼,跟着我们可以帮衬一把,又正好可以试炼过题,师兄师姐对她又不陌生,大家知根知底的,一起试炼不是很好吗?”

这番话说出来,有理有据,比他平时说话不知长进多少,时于戎着实意外了一下。不等他出声,旁边忽然插入一声“不行。”

韩姣从院门外走进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孟纪看着她满眼茫然:“小师姐,为什么不行?”

“对她我们可不是知根知底的,试炼时遇到什么事,我不放心她。”韩姣直截了当地说道。

孟纪急道:“她的为人你不知道吗?有什么不放心的。”

韩姣哼了一声:“她的为人我怎么会知道,住在飞星峰,居然没有同系的师姐妹愿意一起,让人怎么放心。”

她口齿伶俐胜出孟纪不知几何,又直击重点,孟纪顿时哑口无言。他涨红了一张脸,高声道:“小师姐你平日与她不是相处地很好,为什么要这么说她,你……你这样也太没道理了。”

什么是见色忘友,这就是了。韩姣瞪了他一眼,丝毫不让:“非要让她和我们一起试炼,你这算什么道理。”

时于戎见两人吵得如此厉害,一边拦住一个,说道:“怎么,还嫌声音小,要把师父吵来是吧?”

孟纪转过脸又哀求他:“师兄,你看晓曦这事?”

时于戎略想了一下道:“恐怕不能让她跟着我们。”

孟纪大失所望:“为什么?”

“有危险的时候,我们只能把后背交给信任的人,她显然还没有达到那个地步。”时于戎笑笑道。

孟纪说不出话来,看了看两人,一发脾气甩袖走了。

时于戎看向韩姣,口气有一丝喟叹:“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真正的理由了?”

韩姣把看到季城和孟晓曦抱在一起的事略略一说。时于戎道:“你在为宁师妹打抱不平?”韩姣不语,片刻后嘟囔道:“师姐不需要别人鸣不平,我不同意,仅仅就是因为我看不顺眼她。”

时于戎对师弟妹的纷争一向不干涉,只平静道:“你自己知道分寸就好。”

孟纪对韩姣生了气,一连几日都不和她说话,就是视线对上了,也生硬地别开头。韩姣本来不想和他计较,但是被他的态度激起了怒火,也对他开始视而不见。

就在这当口,试炼的题目下来了。

紫色玉简被传信弟子送来时,韩姣一口水咽在喉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睁圆了眼看着玉简不敢置信。

试题以颜色区分难易,紫色代表是最难的试题。

舒纥拿了玉简,面色颇见沉重,看了其中的内容后,他的脸色更差了。面对师弟师妹的疑惑,他以比较轻松的口气说道:“是一个解谜的试题。”

众人心道:解谜的试题为什么是紫色玉简,你干嘛又一脸愁色。

舒纥不多说,把玉简放到桌上。每人都看了一遍,果然是解谜的题。试炼题目就是“庆栎村有古怪,一探究竟”。玉简内有村庄的大致信息,地址位置,风土人情,这都不是它困难的地方,而是最后一行介绍:有四名巡查弟子和一名小成修士在此失踪。

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难处就在这里。

韩姣深感内疚,题目是她抽的,不可思议的是,用了一些手段,居然还是抽到这种难题,她说不出话来,闷闷坐在一旁。

舒纥道:“看这个庆栎村的位置,就在中洲大山附近,说不定是有什么妖兽躲在里面,我们事先做好准备,还是能有几分把握的。”

师兄妹几人都知道这是安慰之词,但也都点头称是。

孟纪忽然又道:“这题目那么难,多个人也多份力,师兄,把晓曦带上吧。”

舒纥皱眉不语,时于戎冷笑道:“你把题目告诉她,要是她还想跟,那就跟上吧。”孟纪大喜,吃了一半就跑去迎客台要传信去飞星峰。

到了此刻,韩姣真有些羡慕他的没心没肺了。师兄姐虽然没有一句谴责,但是她心中沉甸甸,总觉得责任都在自己身上。

四代弟子接到题目后都开始忙碌起来,锤炼法宝,购买符箓,修炼功法。总是到了紧要关头,才会发现时间的珍贵。在这样紧绷的气氛里,距离规定离开碧云宗去试练的日子只剩下三天了。

抽到简单题目的弟子大呼万幸,抽到绿色紫色玉简的弟子就惆怅了。尤其是紫色玉简,统共只有三枚,题目之难,还超过以往的中洲大山生存一个月的难度。

时于戎打听了另外两枚紫色玉简,一个是捕捉四级幻影狐,一个是炼制百草归魂丹。幻影狐千变万化,而且智力超群,行踪不定,是极难捕捉的妖兽。而百草归魂丹,有近乎起死回生的神效,顾名思义,需要上百种珍贵灵草,而这些灵草遍布整个碧云天的犄角旮旯。

这两个题目对低微弟子来说,难度简直难以想象。

以同理推测,韩姣拿到的这个题目难度十分惊人。

庆栎村到底有什么古怪,玉简中没有说明。据打听来的消息,的确有一个小成境界的修士消失在村里,另外还有四个普通弟子。到底什么情况,也没有人知道,要等他们去寻找答案。要准备都无从头绪,众人只好各尽努力,能装的都装上,能想的都带上。

只剩下三天时间,各人照惯例去找亲近的人话别。百里宁用分光镜和家人通信,时于戎去碧云上峰找他家的老祖宗长老,孟纪和孟晓曦说话去了。

韩姣唯一的亲人只有韩洙,她也没有多想,只身往飞云峰而去。

韩姣到了飞云峰,韩洙正好外出,为他看守庭院的吴浮接待了她。韩姣本想今日不巧就等明日再来,吴浮却笑眯眯地将她留下,说稍等一会韩师叔就会回来。

吴浮把韩姣领到练功房外的一间偏僻书房。地方不大,案明几净,架上摆放着满满的书册。他亲自为韩姣沏了一杯灵茶,寒暄几句后,说了一句“告罪”,然后就埋头在书案前处理文书,一副任由她自在的态度。

韩姣一杯茶喝完,吴浮抬起头,手一挥,窗外飞进来一个青玉茶壶,自动为她续上茶水。等第二杯喝完,韩姣无所事事,见吴浮并没有干涉的意思,她慢慢踱到书案前,打量他的工作。

案上放着一卷名册,吴浮在上面勾勾画画,丝毫不在意韩姣的注视。

韩姣看了两眼,觉得无趣,待要移开目光,却看到了角落里两个名字,她神色一僵,呆愣了足足片刻,咬了咬嘴唇,状似不在意地问:“这是什么?”

吴浮抬头,一派平静地答道:“是巡山弟子的名册。”

韩姣硬生生把目光从孟纪和她的名字上别开,脸上还平静,心下早已急跳如鼓,脑中飞快地转了几转。这分明就是毁镜当日的巡山弟子名册。他在找什么,她也能猜到,是无故离职或者是行动异常的弟子。韩洙推测出翠烟狼妖王当日带着一个本宗弟子,首先从巡山弟子中查起,思路一点都没有错。

她想到这里,心一点点往下沉——自己的秘密还能瞒住多久?

当日她和孟纪是对过口径的,自信能瞒过师父师兄不成问题,但要是面对的人是韩洙,她一点自信也没有。

一股焦躁的情绪从胸口窜起,韩姣蹙了蹙眉头。

吴浮虽然样貌平常无奇,却出奇地敏感,立刻投来注视的目光:“师妹怎么了?”

韩姣指了指卷轴的一角,一派天真地说道:“看到我的名字了。”

吴浮往下一瞟:“原来师妹当夜也参加巡山了。”

“是呀,正巧遇到那么可怕的事,”韩姣甜甜一笑道,“真是把人吓坏了。”

那一夜两大妖王和碧云宗众多高阶修士的争斗剑气纵横,法术骇人,被惊吓到的低微弟子不在少数。吴浮不以为怪,微笑道:“那日的确惊险。师妹巡山时没遇上危险吧?”

“危险没有,倒是虚惊两次。”韩姣笑着把孟纪两次扔萤石的事当做一个玩笑似的说了出来。反正是迟早能查到的,不妨显得坦荡一些。

吴浮听了脸色没有半点异常,平淡道:“年轻弟子没有经验,这种事也不足为奇。”

韩姣笑笑,两人又说了几句,无非都是当夜的情况。吴浮问地很巧妙,如果韩姣心中没有计较,也不会发现这是一种变相的盘问,于是她回答也很有技巧,乍听内容不少,实质却没有什么帮助。

等吴浮问完,韩姣推说房中气闷,要到院子里转转,他没阻拦,只说师叔快要回来了,不要走远。

韩洙所住的这个庭院很大,地处泰阿殿的西南一角,正院广阔,种了两棵紫云枫,往来弟子众多。吴浮带韩姣来的这个书房很小,背对正院,倒是极为冷清。

韩姣走到后院中,不见一个人影。说是院子,其实不过一块见方的空地。一般修士都有种植培育灵草的习惯,极少有人把一块灵气充沛的土地给荒废着。

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不知不觉心中也空荡荡的,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垮了下来。院角有一块石阶,她一下坐了上去,冰凉的触感让她骤然呼了一口气。

仰头往上看,天空也是见方的,辽阔而鸿碧,不见片云。韩姣看的时间久了,眼睛发酸,她举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突然想要落泪了呢……

这些日子以来的压力一下子都涌了上来,让她猝不及防。

她感到一丝无助,一丝迷茫,还有一丝隐隐约约、几乎无法察觉的委屈。

三界镜照不出她的身影,事关打开吉祥天的秘密,抽到试炼紫色玉牌的题目——难题接踵而来,还来不及喘息就深陷其中。

韩姣觉得委屈,真是委屈。

她不明所以,不知道经历九霄神雷看到的异象,其中到底蕴藏着什么玄机。

她本能地保护着自己的秘密,却根本不知道这个秘密背后的意义。

还有那道紫色试炼的玉牌,她把师兄姐弟都拖下了水,把他们置于危险之中。

即使没有一个人责怪过她,内疚也压得她胸口生疼。

从手指缝隙里漏进来的光芒有些刺目,她闭上眼,烦乱的思绪却无法就此关闭,潮水一般翻腾,那一路苦涩的热浪,从胸腔直冲到了眼眶。

“姣姣?”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韩姣拿开手,往前看去——日光剔透,光辉熠熠地倾在青年修士身上,他穿着交领右衽玄色武士服,头发束起,高大挺拔的身躯勾勒出利落的线条。

他微微倾身,正对着韩姣的脸,目光幽深,面容俊美无俦,仿佛神祗显身,难以笔墨描述。

韩姣眼前一热,根本来不及遮掩,忙心慌地别开脸。

“怎么了?”韩洙目光一动,沉声问。

韩姣摇头,鼻翼微微翕动了下,一声不发。

韩洙揉了一下她的头顶,动作轻柔,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体贴。

韩姣觉得刚褪下的委屈又涌了上来。

心底有一个声音说:对他说吧,把三界镜的秘密说出来,他拥有大神通,还是她唯一血脉相承的哥哥……

这个念头灵光乍现,瞬间就抓住了她的心。

她霍然抬头,直愣愣地凝视着韩洙的眼睛,眼中雾气氤氲。

“哥哥,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师叔。”吴浮开口打断了韩姣,他显然认为自己要说的更重要,走到韩洙身前,行礼道,“名册整理出来了。”

韩姣心一紧,目光在他的脸上一转,却看不出什么端倪。

韩洙低头对她道:“等一会。”随后和吴浮进了书房。

书房门敞开着,韩姣正好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形,却听不到声音。这种情况一般可以使用一个顺风术,但里面的人是韩洙,她无论如何都没有这份胆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密切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希望能从中看出蛛丝马迹。

吴浮将整理出来的名册录在一张纸上,呈到韩洙的面前。

韩姣看到,韩洙一眼掠过那些名字,目光骤然锐利,几乎要刺破了纸张。他的神态很闲适,站立的姿势也很优雅,唯独身上冷酷狠戾的气息,隔着老远的距离,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心不可抑制地乱跳两下。韩姣刚才因为一时烦躁而鼓动的心情,瞬时就沉寂了下去。

此刻再想起刚才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后怕不已。

幸好没有说。韩姣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让她重新又冷静理智起来:她可以对他怎么说,坦诚自己经历紫霄神雷未死,因此命格异常。是吉祥天开启的关键之一。

韩姣冷汗涔涔,为这一时险些铸成的大错——刚才她又烦又乱,心情好像是被风吹地漂浮乱动,此时却又像被沉入了水底,又沉又冷。

她曾想过,吉祥天是修士,尤其是高阶修士的最终目标,如果她真是开启吉祥天的关键之一,暴露身份后会不会受到优待。这个隐约一现的念头,被韩洙冷冽的眼神给打散到九霄云外。

她怎么能放任自己成为一个道具,一个工具,绝不。

韩姣抱起双臂,把头埋进臂弯里。

有人走了近来,步履轻重适中,不疾不徐,光听步声就有从容淡定的风度。韩姣仰起头唤道:“哥哥。”

日光透亮稀薄地照在她的脸上,眼圈还泛着红,双眸乌溜溜的,璀璨如星。

韩洙默默地打量她,深沉的目光里渐渐露出一丝暖色:“刚才想说什么?”

“我要去试练了,”韩姣淡淡道,“抽中了紫牌的题目。”

韩洙神色不动:“是什么题目?”

韩姣苦笑了一下:“是个解谜题,在中洲大山的附近。”

韩洙眉峰微微挑起。宗内这次设题他是知道的,紫色玉牌只有三个,解谜的那题是最难的,还有小成境界的修士失踪过。他看了看韩姣,猜测她的来意是不是求助,于是默不作声。

韩姣一无所觉,目光投向了天空,秋季的天,澄澈而辽阔,拂过脸庞的风也带上了一丝凉意。她的心沉沉浮浮,翻滚在心中的愁绪,渐渐涌到了嘴边。

“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她轻轻说道,“用抽签来决定试练题目,一点也不公平。应该分成一二三四级,想考几级考几级嘛。现在这样根本不是考验实力,是考验运气——这让抽签的人多为难。又不是一个人的事,师兄弟们一起试炼,抽的不好,不是拖累了别人,其他师兄弟也不能怪她……”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韩洙也必须要凝神才能听清,他先是讥诮,渐渐眉宇松开,显出好笑的神色来。

“你就在烦恼这个?”

韩姣干脆地说道:“是啊。”

“不担心试炼过不了?”韩洙微笑道。

“不担心。”韩姣笑了一下,一股的苦恼和低落都从笑里透了出来,“反正过不了。”

韩洙着着实实噎了一下,看着她一时无语。

“试炼并没有那么难,”韩洙叹了口气,“宗门看重的是法术运用,即使你们最后没有解开题目,如果表现出众,也能通过试炼。”

韩姣眸光一转道:“你是说,有宗门的修士跟在我们身后保护我们?”

韩洙道:“当然不是。等你们回来后,宗门自然就能知道发生在试炼中的事。”

韩姣失望地怅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不打算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你当初是怎么通过试炼的?”

“斩杀了一头阴湖兽。”韩洙淡然道。

这下轮到韩姣无语,阴湖兽是水中妖兽,即使是幼崽的能力也在四级以上。至少小城境界的修士才能对付这种妖兽,宗门试炼是在小城境界之前参加的。要从韩洙身上得到一些安慰,简直是一种妄想,韩姣苦恼地想。

她侧目看看韩洙,他此刻神色和悦,极夜一般的眼眸仿佛吸引了一切光芒,似笑非笑。

明明有着阴狠暴戾,仿佛猛兽一般锋利,却藏在了优雅的风度之后。说实话,她虽然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只凭直觉,他的强大和神秘,远在她所能触摸的天际。面对他,她必须小心翼翼,因为她嗅到了一股隐藏深处的危险气息。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他的世界不应该只是飞云峰这一小片天地。比起殷乾峰主,他更像一个隐形的王者。飞云峰的一切,在他的默认控制下井井有条。普通弟子,一直对他的强大和风度赞誉有加。

靠近他,会因为他的强大而害怕和战栗,远离他,又觉得失去了依靠和无助。

韩姣觉得矛盾极了,可无论如何,不管是害怕还是依靠,讨好他都是必要的。

“哥哥,”韩姣伸出手拉了拉韩洙的袖子,拍拍石阶,“坐下谈。”

韩洙略皱了下眉,就着石阶坐下。

石阶只有一尺来高,对他来说低了一些,韩姣原本还含笑打算看他不适的样子。谁知他修长的双腿一跨,模样自在极了。

韩姣狡黠地对他露出笑容,手指微动,地上窜起两根晶丝,迅速缠上韩洙的脚,绑得结结实实。

韩洙一笑,神色不动,也不见任何动作,晶丝忽然节节断开。韩姣见状眸光一转,断裂的晶丝重新连接了起来,化成一条细长绵软的丝线,一圈圈又绕上了韩洙的脚。他略抬起脚,却发现那晶丝勒地死紧。

韩姣侧过脸,看着他无法动弹,得意地笑了两声。

韩洙唇角轻轻一弯,勾起一道极优美的弧度,眼里也染上笑意:“咒结术?”

韩姣笑盈盈地应:“是呀。”

韩洙脚一跺,晶丝骤然碎成了粉末。韩姣心中还默念着口诀,突然之间感应不到了晶丝,往地上一瞥,刚才还含着得意的笑顿时就没了。她虽然早就料到困不住韩洙,但是也没有想到,还没有使出第三重,他就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的手段化去。要知道,就连两个师兄,都在她的晶丝下吃过暗亏。

难道这就是庸才和天才的差别?她蓦然有点嫉妒这样的天分,口气泛酸道:“这是什么道术?真有点厉害。”

韩洙看着她有些不服气,雪白的小脸上又暗自咬牙切齿的样子,闪过一丝笑,随即发现,面对她,他笑得有些格外多,脸上立刻冷了下来,口气冷漠道:“不是道术。”

他骤然改变的态度让韩姣心怦的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回想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纰漏。又看看韩洙,不言不语的他有一种高位的冷峻,显得居高临下。她张张嘴,心底有种直觉他不会发怒,于是忍不住轻轻问:“不是道术是什么?”

韩洙道:“是灵压。”

“怎么可能。”韩姣愕然,嘟囔道。灵压是灵气所带的威压,高阶修士仅凭威压就可以对低阶弟子造成伤害,但是如同实质一般,隔开道术所化的晶丝,这样的控制未免太过惊人。

韩洙横她一眼,韩姣哆嗦了一下,扁着嘴不敢说话了。

气氛突然间沉闷起来。

韩洙无奈地发现,当这个小姑娘说的眉开眼笑的时候,他觉得太过优容她,但是当她被他吓到,显得垂头丧气时,他又生出一丝不忍,心底莫名就有一块地方柔软了。他板着脸,半晌后才道:“你再试一遍。”

韩姣一怔:“试什么?”

“咒结术。”

韩姣看着他,滴溜溜黑的眼睛里满是疑惑,想了又想,不敢再把咒结打在他的脚上,刚才他突然就变了脸,不会因为她把咒结绑在他脚上吧。她默念口诀,几道晶丝从地底冒了起来,盘成一个死结。

韩洙目光一扫,身上骤然散发出惊人的威压。

韩姣离得很近,心怦怦地如同擂鼓,从晶丝上传来清晰的感受,那股威压的力量传递而来,摧枯拉朽一般,晶丝直接被碾成了粉末。

她嘴唇不自禁地翕动了下,在他暴戾而直接的威压下,脸色煞白,身体瑟瑟发抖。

韩洙注意到她的样子,威压立刻隐去。

虽然威压出现消失不过一刹那时间,韩姣还是受到不小的打击,一方面毫无抵抗能力,另一方面,她练咒结术近两个月时间,连师父都赞了一句颇有天赋,原来是没有遇到强大的敌手。

她吐息了片刻,心中郁闷,喏喏问道:“像你这样灵压的修士,应该不多吧?”

“你说呢?”韩洙反问。

拍马屁的时候到了?韩姣福至心灵,立刻道:“肯定少之又少。”不然都像这样,灵压就能破了咒结,让她还怎么混。

觉得这句奉承力度还不够,她眼睛一转,又信誓旦旦加上一句:“我就没见过像哥哥这么厉害的。”

韩洙听过的马屁海了去了,投石问路型的,抛砖引玉型的,欲擒故纵型的,这么直白,没水准的还真是头一次。可偏偏并不生气,不但不生气,还有些高兴。转念一想,她见过的修士能有几个,不觉好笑又好气。

脸色又沉沉扳起:“天下能人异士不知凡几,岂可小视。”

韩姣有点发懵,怎么拍马屁反而拍出这个结果了。她摸不准他的脾气,结结巴巴道:“可是、百里家的咒结术传自上古,师姐……师父说,咒结是灵力秘术所成,非金非石,结中还含有咒的力量,两者相溶,寻常神兵利器根本割不断,就是灵力有限,也破不了咒的力量。怎么会有那么多修士可以用灵压破了咒结术呢?”

越说她越觉得有理,清河百里家族,修仙界最出名的修士家族,虽然一部分是因为家中皆是女修士和诅咒的原因,但是更多是因为她们家传的咒结术,诡秘神奇,在修仙界独成一派。如果都那么容易破解,哪里会这般赫赫威名。

韩洙不和她多辩,目光一闪,不知从哪里嗖嗖穿出来几根晶丝,捆在韩姣的手上。她蓦然一惊,低呼道:“怎么可能,咒结术?”

她瞪圆了眼,又惊又疑,唇哆嗦不止:“你、你?”

看她被吓得狠了,他心下一软,脸色绷不住,握住她的手,温言道:“仔细感觉。”

韩姣垂下眼,睫毛颤如蝶翼,刚才以为施展了那么一下,他就偷师学会了咒结术,一时被骇住了。现下回过神,施展道术是需要口诀功法的,她用神去感觉手上晶丝,其中灵力运转并不是咒结术,而是……她更吃惊了,竟是纯灵力所化现出来的,并非施展道术。

“知道问题了?”韩洙见她转眼就发现问题而冷静下来,沉声道,“你的咒结术为什么容易被破解。”

韩姣垂头不语,韩洙用灵力所化的晶丝在她手腕上流转,如同一幅清晰的画卷在她面前展开。其中灵力运转的方式,浓密,力度,几乎纤毫毕现。她细细想了一下,轻声道:“均匀,我的咒结不够均匀。”

咒结如同绳索,如果绳身上有粗有细,自然是细的地方容易断裂,如果是均匀的……

她立刻明白自己症结所在,心中口诀一转,一道晶丝冒出,虽然肉眼难以分辨,但是均匀流转远胜之前,一下子就掐断了韩洙所化的灵力晶丝。

韩洙微微一笑:“总算还不笨。”

韩洙的教导对韩姣起到了醍醐灌顶的作用。他用灵力直接具现出的晶丝,让她初窥到高境界灵力运用的一番天地。尽管以她的境界,能理解的还只是冰山一角,但已足以让她得到很大的进益。

她偷偷观察韩洙的神色,今天他的忽冷忽热让人很迷惑,但是她大胆地直觉,也许他的心情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坏。她把咒结术练习了一下之后,趁机把平时修行的问题都一一提了出来。

韩洙面无表情地详细给了解答。

韩姣觉得,从某一方面来说,他真是一个无与伦比的优秀教师。她的师父齐泰文是以道心为重,经常讲解艰涩的典籍,对她修炼的指点犹如隔着云雾。而韩洙则完全不同,他把灵力运用剖析地十分明白。不论境界,纯以灵力道法为重,娓娓道来,令人惊叹。

韩姣几乎迷醉在他这种化繁为简,有的放矢的教导里,一留就留到了傍晚。

等她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天色已暮,晚霞如锦,淡红的云彩如扯絮般挂在天边。

韩姣从学习中回过神来,觉得饥肠辘辘,她立刻问韩洙:“你不去吃晚饭?”

韩洙完全没有意会到她的暗示,淡道:“我早已辟谷。”

韩姣默然,问题是她没有辟谷,而且饿地快前胸贴后腹了。其实大多数修士辟谷之后,因为口腹之欲也会进食。想不到像韩洙这样天资横溢,居然也像苦修士一般,只追求境界提升和道法修炼,完全摒弃了人生大欲和享受。

韩姣从石阶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婉言向韩洙告辞。

碧云宗的三餐都是限时供应,过了这个时间后就只能吃灵果。韩姣很没出息的正好是不能抛弃口腹之欲的人,入宗门七年多,除却每日枯燥的修行,盼的就是这三餐饭,说什么也不能落下。

韩洙自然不知道她所想的,看了看她道:“我送你。”

韩姣受宠若惊,跟随在他身后出了庭院。

飞云峰上无人不识韩洙,即使有一两个不识的,也无法忽略他出众的风姿样貌。这个时间,来往的弟子众多,韩姣饱受视线困扰。韩洙说是送她,还真就是送而已,一路上一声不吭。

来到迎客台上,韩姣对韩洙敛衽为礼,然后说:“我走了。”韩洙沉默地颔首,她转身跨上铁索。

铁索是碧云宗各峰连接的唯一通道,一般弟子学会提气术后,在铁索上穿行就不再是个难题。但是对韩姣来说,这依然是一个很大的考验,她天生畏高,因为高空而产生的恐惧如附骨之疽,每次行走铁索用提气术,真正是提着气,一丝都不敢出错。

从韩洙眼里看去,她在铁索上走动的样子,简直可以称得上小心翼翼,如临大敌,速度慢地堪比蜗牛。他看了几眼,皱起了秀挺的长眉。

正聚精会神行走的韩姣,忽然身体一轻,被人拎起了后颈,顿时吓得哇哇大叫。

“别吵。”近距离被她叫声烦扰的韩洙出声喝止道。

韩姣一听是他,安静了下来,可是凌空失重的感觉实在骇人,何况被他一手拎着后颈,她必须低头面对深不见底的渊谷,速度如飞,她吓得双手舞动,紧紧攀住他的肩膀。

韩洙看她的模样,哼了一声道:“提气术而已,没出息。”

韩姣无法反驳,两只手紧紧攥着他,大气也不出一下,牢牢看着铁索,看样子不仅是不相信自己的道术,连韩洙的也不相信了。

韩洙见状,促狭地摇了一下手。

韩姣被晃得面无人色,吓得半死,几乎就要晕过去了,心里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她的隐瞒,要把她扔下去了。

见她面如白纸,眼角都沁出了泪珠,韩洙心中史无前例地生出不舍的情绪。到了铁索的另一头,他动作轻柔地把她放下,又揉了一下她的发顶。

韩姣惊魂甫定,头一歪,躲过他的手,又不敢直接发火,只好独自生闷气。

“姣姣。”过了半晌,他忽然开口唤道。

韩姣看着地面,好像那上面有什么特别吸引她,装作没听见。

“把手伸出来。”他又道。

韩姣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去,只见他冷峻的面上神色非常,瞳眸深处仿佛一片柔软。她心道,叫伸手也不可能是打她。于是乖乖伸手,白白嫩嫩的一只手掌放到他面前。

韩洙唇边漾起一抹笑,修长的手指在她手心上比划起来,随着他的手指,金色的蝌蚪般的线条在她手中浮现。

韩姣看不懂,手心发痒,还有一些酥麻,像是小虫子在心里钻动一般。她抿起唇,过了一会儿后,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随着韩洙的比划在她手心里凝聚,她终于明白,他在她手心里画了一道符。

“天河八景符。”韩洙解释道,“你灵力有限,我画了三景在其中。”

韩姣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什么作用?”

韩洙语气严肃道:“足以抵挡小成境界的全力一击,三次。”

韩姣倒吸一口凉气,觉得手掌有些沉重起来,同时心中激跃地难以形容。这代表什么,三次小成境界的全力一击,她想,就是出生修仙大家族的弟子,也不一定能得到这么好的际遇。她终于一改多年的霉运,开始幸福康庄大道了吗?

幸运来得毫无征兆,她简直被砸懵了,呆呆地举着手,看着那些金色的字符消失在掌心里,然后露出傻笑。

韩洙凝视着她,不自觉地也跟着笑起来,然后揶揄道:“不生气了?”

韩姣忙摇头,讨好地说道:“兄妹哪有隔夜仇呀。”那样子活脱脱一个狗腿子。

韩洙朗声笑了出来,突然作势又狠又凶地说了一句:“如果这样你还过不了试炼,只管回来试试。”

韩姣打了个激灵,立刻道:“一定过,一定过。”

“去吧。”他道。

韩姣向他摆手,左手还搭在右手腕上,一幅郑之重之的模样。转头一溜烟地往居处跑,心里激动喜悦难以自持,脑中还幻想着自己抵抗小成境界的种种攻击,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离宗试炼的那一日,碧云四代弟子齐聚碧云上峰。

广元殿前有偌大的广场,青玉砌成,以六处台阶连接大殿,阶上伫立着两丈来高的石像,分别是成对的鹤、龟、凤。龟若磐石,鹤作振翼,凤引长鸣。

这日红霞如绮,漫染半天,低垂的云絮透着薄薄的金光,挥洒在广元殿高啄的飞檐上,碧青的琉璃瓦映着粼粼如鳞的光点,白晃晃地令人炫目。

八百余名四代弟子排成队列,整齐划一,青衣如林,场面十分壮观。

三峰峰主站在殿前,开坛祭祖,为试炼弟子送行。

周徇真君将三柱清香插入香炉,领着众弟子三拜。然后缓缓开口,朗朗的声音传递到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修道之本,乃穷万物之理,尽一己之性,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全命、保生以合于道,当与天地齐坚固,而共得长久……尔等自幼入山,未得领会万物之理,难以修进,此去试炼,看事,知事,懂事,然后知理知性,才不误大道修行。”

“碧云宗门人皆记,胸怀大志,终生勤奋,刻苦修持,德功并进,不得有违。”

八百余弟子躬身齐应:“弟子谨记。”

周徇真君站在高阶上俯首看着众弟子,沉静许久的心蓦然也生出万千感慨,高声道:“去吧。”

在他一声令后,山门结界打开,天空中红霞骤然散开,围绕在群峰的浓雾翻滚如沸水一般,蓦然敞开各峰上的大道,一时之间,这用结界封闭的人间福地露出它的真实面貌,与红尘俗世连接起来。

韩姣等师兄妹五人早已做好了准备,行装都放入乾坤袋中,站在碧云峰上与相识的师兄弟姐妹们告辞。这次试炼题目随机性很大,弟子们有喜有忧。听闻韩姣一行的题目,无不报以同情。

等打完招呼,广场上的弟子已走了大半。

孟纪一直心不在焉,四处张望,此时望向一处,忽然惊喜地招手:“晓曦,这里这里。”

孟晓曦走了近来,看着有些清减,下颔尖尖的,对着几人敛衽,婉然道:“这些日子要叨扰各位了。”

几人都有些意外。不过时于戎事先说明,如果听明了紫色玉牌她还来就带她一起,此时无法反悔,只好点头答应。孟纪大为高兴,眉开眼笑地对孟晓曦道:“我就说我师兄师姐都是好说话的。”

孟晓曦含笑点头,唤过两位师兄后,又对百里宁和韩姣道:“宁师妹,韩师妹。”论年纪她比百里宁稍大,如此称呼正是应该。百里宁容色淡漠,韩姣则不客气地扭过头去。

舒纥是众人的大师兄,为人沉稳,见了这个情况,虽然不明所以,但出声调和道:“孟师妹大家也不陌生,闲话日后再说,现在不妨先考虑一下,往哪条路出山。”

碧云宗今日山门敞开两个时辰,飞云,飞羽,飞星三峰和迎客峰四峰都有出路,各峰方向不同,出处也各有特色。是试炼选择的第一步,马虎不得。

时于戎笑道:“这个我事先已打听清楚,从飞羽峰走吧。”

众人皆知,他看起来虽然总是吊儿郎当不太正经,但是大事小事从不含糊,于是没有二话,立刻往飞羽峰大道走去。

一路上,孟纪拉着孟晓曦说话,喜形于色,看模样不像是去试炼,倒像是结伴出游。

孟晓曦就乖巧地多,和他说话之余也不冷落众人,话语也极有技巧,卖乖讨巧不落痕迹。寥寥几句就让人觉得她玲珑温顺。两个师兄不复冷淡,说话也开始有问有答。

她说了几句后,忽然扔下孟纪来到师姐妹身边,放低了声音对百里宁道:“宁师妹,那日真是一个误会,你还怪我么?”

百里宁皱了一下眉头,淡然道:“不怪你。”孟晓曦欢喜道:“我就知道师妹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说着想挽住百里宁的手,却被她轻轻避开。

孟晓曦转头又看向韩姣。韩姣笑吟吟,抢先开口道:“师姐不用问我,我也不怪你,我们没有误会,我也不是狭隘之人呀。”

孟晓曦有片刻的尴尬,随即又恍若无事地笑笑。三个姑娘之间的暗潮汹涌,师兄弟三人都感觉到了,舒纥稳重老成地看着路,时于戎闲情逸致地观赏两旁的风景,孟纪却忍不住退后几步,语气有些气愤地说道:“小师姐,你怎么这么对晓曦呢。”

韩姣嗤地一笑道:“小师弟,难道你要我怪她,误会她才好?”

孟纪挠挠头,急道:“我不是那意思。”

孟晓曦拉了他一把,止住他后面想说的话,反嗔道:“我们师姐妹说话,你凑上来做什么呀。”孟纪脸一红,反而不好意思了。

舒纥回头看了看神色各异的几人,提醒道:“我们要出宗门了。”

几人立刻往前看去。

山门结界已经打开,隔绝俗世的云雾散去,眼前的山道上只留有一道结界范围的光圈。结界外的小镇清晰可见。

时于戎选择的这条山道,外面是一个坊市,碧云宗附属的修仙家族的聚居地之一。和大多数的宗派一样,宗门内的长老掌教的俗世家庭与修仙界息息相关。由于灵根者诞生的后代具有灵根的比例很大,所以很多高阶修士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家族背景。这样的家族大多与宗派毗邻而居,没有灵根的家族中人,也大多为修仙界而生活,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样的小镇。

这处坊市是碧云宗附近最大的一个镇,以一条长街为中心,各种铺位鳞次栉比,有卖丹药的,阵盘的,符箓的,各种各样。今日又逢山门大开,一时人流如注,十分繁华。

韩姣几人走出结界,踏入小镇,耳边顿时喧闹起来,一片叫卖声,如波浪叠叠。

“试炼大力丸……补充灵力以备不时之需……全程满灵力……”

“翩翩如玉腰带,自带去尘法阵……打斗时不染灰尘,让你永远风度翩翩……”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什么样的符箓才是利器……万针符,暗箭偷袭居家必备!” HVSE42czwTvXhOFI2pZQxwBFraEo4Nmki2VcDKfMgjp1fBAPtVJ/UK9CCUQ+w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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