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朝圣会提前结束,本想等着诸派高阶修士将翠眼狼妖王搜出就可以离去,可两日时限已过,妖王踪迹全无,各派掌教只能相聚商量对策。
离恨天与碧云天是并存的两界天,最大的差别就是修道方法不同,除却五百年前那次大战,往常只有一些小摩擦。如果在平日,妖王登门造访,碧云宗三位峰主还要倒履相迎。可现在的情况大不相同,正是适逢十年一次的朝圣会,翠眼狼妖王不经通报,施展秘术潜入,其中更牵涉到了吉祥天的隐秘,碧云宗绝不肯这样含糊放过。
七派掌教商议了半日,决定六派暂不离开,一致留守在碧云宗内。
“若是此刻离去,只怕那翠眼狼妖王也混了出去。我等不用着急,只守在宗内,总能将他寻出。”说话的是沧琅门的徐鹤真君。他容长脸,短髯如刀,双眼如枣,说话时脸色铁青。
正对着他坐的是居乐宫的雨涵元君,眉眼俏丽,身量纤柔,看起来像是一个三十不到的少妇,她努努嘴,笑道:“照道友的意思,一日找不到我们就留一日,要是一年找不到我们就留一年?”
居乐宫是以双修功法为主的宗派,其中男女一举一动皆带了风流气,徐鹤真人皱眉撇开脸道:“自该如此。”
“那可不成呀,”雨涵元君娇柔地呼了一声,说道,“我家那个留在门中,要是我不回去,一月半载倒也算了,时间长了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听她说话轻佻,碧云宗内三位峰主自不好接口,其余几派都转过脸去,徐鹤真君眉头一竖,正想反驳,万剑宗的谢荣安真君温和地打了圆场:“诸位先不用争吵。妖王没有找到,我们先吵了起来,岂不让人笑话。”
殷乾真君道:“谢道友一向中正,此事到底该如何,道友也不妨提点我等。”
“如何敢说提点,”谢荣安真君摆手谦逊道,“其实徐鹤真人说得不错。妖王不知所踪,此刻山门关闭,结界封锁,六派不宜此时离去。”
雨涵元君柳眉一折,他平和地一笑,缓言道:“元君不用着急,若真在此处耗上一年半载才找到妖王,我等七派脸面何存。”其余掌教纷纷点头赞同。于是他又继续道:“妖王修为高深,而且功法诡谲,我等用神识都搜寻不到,靠那些弟子更是不行。但是那狼妖王是用寄魂术潜入碧云宗。诸位难道忘记施展寄魂术的弊病,这是极耗修为的秘术,日子拖得越久,妖王折损的修为越多。此刻该着急的可不是我们,该是那妖王才对。”
这话说到了众人心坎上。周徇真君抚须笑道:“谢道友看得明白。但是那狼妖王是离恨天五大妖王之一,功法修为不用说,心智手段也是一流的。须防他就此隐匿,引其他窥探者前来。”
古魏阁的肖瑞真君一向为人谨慎胆小,虽修为高深,也难改秉性,连忙问:“难道还有会有其他妖王要来?”
殷乾真君道:“倘若六派逗留宗内太长,其他散仙妖王又不是傻子,自然会发觉不对,再来一探究竟也不足为怪。”
“唉,那可如何是好。”肖瑞真君为难道。
“自然是要想办法把妖王找出来。”雨涵真君看不上他这优柔寡断的样子,立刻道。
“搜也搜过了,找也找过了,”珍宝十二楼的楼淮真人因为修为差了在座掌教一个境界,一直不曾说话,听到这里也忍不住道,“碧云宗上下我等都找了个遍,只差掘地三尺,这……还能有什么办法。”
谢荣安真君道:“法子倒的确有一个。”众人转头看他,雨涵元君嗔道:“谢道友有法子不早说,我可急死拉。”
“其实法子说破了不值一提,说起来还要依靠雨涵元君,”他道,“要看破寄魂术,只有三界镜。”
他话音一落,殿内一反常态地安静了下来。众人都不语,雨涵元君也不接话,反而有些沉闷地坐在一旁,似在沉思。
“三界镜,”周徇真君慨然长叹道,“的确只有三界镜才可以勘破一切魂术。”
肖瑞真君道:“这可使不得,三界镜是我七派立下的规矩,非存亡,危急,险要等特殊关头不可妄用。”
雨涵元君烦躁道:“现下可不就是特殊关头了。”
“要动用三界镜,须七派都同意,才可以去居乐宫取,”周徇真君道,“妖王潜入事关吉祥天,三界镜更是事关吉祥天的神器,此事应该好好斟酌。”
周徇是碧云宗三峰之长,说话自是不容忽视,众人于是都沉吟不语。殷乾真君哼了一声道:“取来三界镜,把妖王找出再放回去,来去也不到半月时间,只要我等注意一些,他人如何能知三界镜事关吉祥天。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只怕在这里讨论都要超过半月时间了。”
周徇摇了摇头。
周徇殷乾两师兄弟从来意见不合,七派都已司空见惯,现下一听,觉得殷乾真君所言也极有理。雨涵元君早不耐烦,谢荣安真君提出三界镜时就已经同意,徐鹤真君是几人中最着急的。他带领弟子而来,新一辈中最出色的卢德禹毁了,他自觉脱不了责任,自是希望尽早回到门中。于是徐鹤真人大咧咧道:“既如此,大家都表个态。”
七派之中,只有周徇真君和肖瑞真君不同意。雨涵元君笑了一声道:“看来要我赶回宫中去将三界镜取来了。”徐鹤真君道:“你可别回去了就乐不思蜀,忘记了正事。”雨涵真君格格笑道:“道友真会说笑,绝不会误事。”
等雨涵真君离去。周徇真君站在碧云上峰之顶,满目辽阔的碧空,怅然长叹,沉声说道:“师弟,这次你同意地太鲁莽了。”
碧云宗为七派之首,若是两人都不同意,其他门派自然也不敢冒然。
殷乾真君淡淡道:“这么多年,师兄你怎么还是这么个温吞脾气。这一来一去不过半月,你我,七派掌教都在,还有门中隐藏的长老,有何可怕?”
“我总有不详之感,”周徇道,“当年七派立下誓言,要将这个秘密封存。三界镜就是其中之一,如此轻率取出,不知是什么征兆。”
殷乾皱眉道:“哪有事事都是征兆。何况三界镜不过其中一个引件,又能有什么大用。当初只不过一句‘四季石,半魂躯,天外人,倾城色’,我们藏了这么多年,何曾遇过一件?”
因为他说出了那句秘语,周徇真君锐利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这句话不可再提。外面已有传言说我们藏有吉祥天的地图,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说。事关天机,三界镜取来后放入广元殿日夜看守,不得疏忽。”
“师兄你太过谨慎,”殷乾真君听到这里,笑道,“三界镜虽是神器,但除了勘破灵魂别无他用,一般修士哪里需要这个。难道你还在意那‘天外人’?”
周徇真君道:“预示不会有假,命格不属于三界的人出现才会引发天机,而天下只有三界镜才可以照出灵魂本质,找出这个天外人。此事当放在心上,绝不能等闲视之。”
殷乾无奈点头:“就照师兄的意思吧。”口中这样说,心里却不以为然,界外人,他修炼七百多年,从不相信,这世上还有命格超脱三界的人存在。
朝圣会已经结束,六派却留在了碧云宗。低阶弟子们不明所以,过了几日发现并无异常,也不再有妖王的消息,互相又开始走动,谈论的话题都是这几日特殊的情况。
季城就接连来了几次,开始还以传达消息为原由,后来与院中几位师弟师妹相熟了,每天都来坐上半日,探讨道法,交流法术。因为他文质彬彬十分谦和,人缘也十分的好。飞羽峰其他弟子都听到消息,不少人女弟子都借故来访。在这不太平常的时刻,齐泰文的院子倒是出乎寻常的热闹。
这日韩姣一早又被院子里的嬉闹声给吵醒,睡眼惺忪地起来推窗一看,院子里已经有十来个人影。除了游廊尽头的百里宁和季城,其余都是这几日常来的师姐妹。韩姣知道,季城虽然优秀,名列万剑宗新秀榜首,但飞羽峰众多女弟子也并非那么浅薄,先前是慕名前来,这几日山门紧闭,内松外紧,其实一切朝圣会的活动都被禁止。众人也就借个由头聚会游乐一番。
韩姣梳洗后来到廊下,众人正围在一处热切地讨论。她凑过去一听,说得是离恨天的五大妖王。
“自从苌帝花开魔主现的征兆出现,这几年离恨天就不曾有一日太平。听说公子襄虽然是妖王中最年轻的,道法强横却是少见,这才几年功夫,四个妖王一个死在他的手里,一个被打伤,称降做了臣子。公子襄占据了离恨天半壁江山,剩下的两个妖王各自为政,也不知会如何。”其中一个看起来极为精明的黄衣师姐说道。
有人问:“那这次到我们宗内的是哪个妖王?”
“来的就是剩下不肯臣服公子襄的妖王之一,翠眼狼妖王。”
众人恍然大悟,随即又叽叽喳喳讨论。“听说他寄魂在沧琅门的卢德禹师兄身上,卢师兄受了重创,现在修为全毁了,就像个凡人一样。”
“真是可惜,卢师兄那样的英才。”
“难怪沧琅门的弟子脸色都不好。”
凡是有女人在的地方,就免不了八卦消息,韩姣听得津津有味,与众人说笑两句,又走去和百里宁季城打招呼,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院门口忽然砰地一声。灵仆只禀了一声“飞星峰……”,话音未完,两道像风一般的影子就窜了进来,用的是疾行。
众人都转头去看。玉真玉珂两姐妹站在院中,今日都穿了一身雪白衣裙,腰系翡翠玉佩,裙裾微微飘摇,环佩叮咚轻响,袅袅婷婷如仙子一般。这两人是同胞姐妹,在宗内极有名气,大家都认识,今日见她们素面朝天,容貌明艳,唯独神情有些寥落,如青山黯黯,娇花秋秋,令人怅惋。
玉真对众人视线毫不理会,一眼就看到了游廊尽头的季城和百里宁,她上前一步,眼光灼灼地问道:“几次相邀师兄,师兄只说没有空闲,不能耽误修行,怎么,师兄是到这里来修行的?”
她一开口就有些逼问的意味。季城眉头微微一拧,温和地笑道:“玉真师妹来得真好,我们正在研讨道法,师妹若有闲暇不妨一起。”
“她修为低微,和她探讨道法,师兄当我是傻子吗?”两姐妹中,玉珂娇柔,玉真孤傲。众人还从未见过情绪如此外露的玉真,三三两两地凑首低语议论起来。玉真见状更是气愤,只觉得胸口仿佛有一道邪火,烧的她必须发泄出来。她伸手凌空一指百里宁,“这就是师兄找来探讨道法的?师妹不如下来和师姐切磋几招,看你够不够格。”
百里宁面无表情。季城却是深皱眉头,说道:“师妹要是不想参与,不如就此离去吧。”
玉真顿时一窒,玉珂忙上前,双目含泪,水汪汪的一双眼往季城看去:“师兄别恼,姐姐是着急了,要不是昨日居乐宫传来消息……”玉真拦住她:“多说什么,现在谁还来管我们死活。”她声音微颤,内心激动已经掩饰不住,眼眶里有泪水打转,又放不下脸。众人一早就听说,有居乐宫的高阶修士看中了这对姐妹,向飞星峰的曲江林筝两位真人讨要。两姐妹虽然貌美人品出众,却没有什么家世背景,两位真人都允了。
季城也清楚其中缘由,柔和地劝道:“两位师妹别着急,朝圣会已结束,此事尚未有定论,等我回去和长辈说说,让他们出面相劝。”
“相劝若是有用,我们何必……”玉真气苦,妙目从季城身上转过,一眼瞥到百里宁,又咬牙恨声道,“师兄真想帮我们,还会每日到这里来。”
季城沉默不语。
“师兄真要如此狠心?”玉珂也委屈道。她们姐妹早已商量过,季城出类拔萃,又是万剑宗掌教的孙子,他若愿意收了姐妹两人,自然不再怕居乐宫,这和出面劝解的效果相差千里,让她如何甘心。
两人一个铿锵带有风骨,一个娇柔叫人心怜。季城相对失言,侧过脸去看百里宁,却见她沉静如水,不怒不惊,置身事外的态度极其明显。他怔忪了一下,随即低声道:“宁师妹。”百里宁转过脸来看他:“嗯?”
玉真见两人交流,不住冷笑:“师兄刚到宗内时可不是这样,自从见了她……师兄可知道,清河百里家族的女子,可不是好娶的。”
她说得直白,季城愣了一下,又往百里宁瞟去。玉珂一手拉住玉真的袖子,已是泫然欲泣,又勉强挤出笑颜:“师兄就是不顾我们姐妹的死活,也该好好想想将来。百里、”她顿了一下道,“百里家族家规奇特,师兄三思。”
韩姣看着两姐妹一来一去,一刚一柔,心里说不出的别扭,忙去看季城。他目视前方,并不言语,可这样的姿态,也不需多说。
韩姣心里发凉,走到百里宁身边,握住她的一只手捏了捏,百里宁转脸对她一笑,坦荡而没有勉强。
廊下众人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飞星峰所居都是女子,平日自持身份,抱成一团,很少与其他两峰女弟子来往,为人又都十分倨傲,早已惹得两峰女弟子不满,见了这情况,有人见百里宁不吭一声,打起抱不平来“哟哟,抢人都抢到这里来了。”“平素都说姐妹花高傲不群,我可真是没看出来,都这么直接了。”“飞星峰没有一个男子,难怪了。”
诸如这些难听话,玉真冷着脸一一瞪视回去,玉珂只垂头含泪低泣。
“唉,师妹……”季城无奈一叹。韩姣扫他一眼,不知道他叹的到底是谁。
情况正胶着,天空上忽然滚滚一声雷响,由远及近,仿佛波涛一般重叠而来。众人被这惊天的声势给吸引,一起抬头望去。此时正值四月,春光浓郁,天色碧洗。雷声仿佛凭空而来,无踪无迹。众人正诧异,忽而天角的尽头一团乌黑的云层翻滚起来,犹如一滴墨汁蘸入空中,须臾功夫,天色就被染地乌沉沉的。阳光,白云,像梦境一般消散。
铅云蔼蔼,浩浩渺渺,天地顷刻间已换了模样。
碧云宗上下都为这异象所震慑。
那一日的景象让碧云宗上下和其他六派年轻弟子都难以忘怀。
阳光被浓厚的云层所遮蔽,明媚的早晨似乎骤然化为了暮色。而云如怒涛,无边无际,层层翻滚,荡漾如波,仿佛里面有什么遮天蔽日的活物。年轻的弟子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惊讶不已。不知谁喊了一句“下雪了”。凌厉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漫天簌簌地飘起了乱雪。
先前还只是撒盐似的一阵,不等众人反应,一眨眼已经茫茫然,铺天盖地而来。
照理说众人修炼多年,早已不惧寒暑。可偏偏这异常的雪来得迅疾,来得飘忽,来得诡异。一片片的雪花扯絮似的,无休无止,片刻已将碧云四峰裹如银装,洁白一片。天地间肃然一清,苍白的碧云上下两峰如同一把断剑,直指苍穹。
韩姣也被这漫眼难辨的雪花给惊住了,感觉四周着一股寒冷的气息,运用灵气才能驱散,她稍稍喘息了一声。其余弟子也都各自运用功法,几个站在院子偏僻角落的女弟子忽然惊呼起来,口中喊着灵草死了。众人忙去看,院角有几株灵草,被雪色覆盖,骤然就失去了生气,叶子奄黄,转眼枯萎。
“大家小心,”时于戎从内堂走出,面色沉重,“这雪来历不明,大家仔细防护。”
众人都用灵力护身,细细一查,果然发现,雪花落在身上就会耗去一些灵气,非常诡异。
“何方来客不请自来,用此邪术害我碧云宗。”就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刻,碧云上峰忽然响起一声祥和平稳,犹如九霄飘荡而来的声音。随着这个声音,大雪忽然一缓,四方肆虐的风也骤停。广元殿的中心亮起一道光柱,直窜云霄,如剑一般刺入黑沉沉的云中。
阳光从那道被刺开的缝隙漏了进来,斜斜映照着碧云峰的一角。
云层又再次汹涌地翻滚起来,里面似乎藏着一个苍老的老者,他嘎嘎地笑了几声,声音如夜枭,难听之极,刺得众弟子双耳发疼:“素闻碧云宗道法传承别具一格,果然非虚。老夫还以为一清老儿闭关不出,碧云宗就找不到能说话的人了。”
听他把碧云宗的掌门师祖称做老儿,众人惊地下巴都要落下来了,心里不停揣测他的身份。
“如此说起道友与家师是故交,不如告知我等姓名,等家师出关,我等也可告之。”周徇真君温言说道。
云层中又怪笑一阵:“你也配称我道友。”
话音一落,众人皆震撼。同辈可称道友,听他的口气,境界必在周徇真君之上,难道是天人?
周徇真君大约已经几百年没有受过这种闲气了,以他平素宽和的为人,此刻都接不上话来。云层内的人又道:“五百年前吉祥天消失,两重天内皆有约定,事关吉祥天一切不得隐瞒藏私,你们既藏有吉祥天地图,为何隐瞒不说,真以为碧云宗一方独大,无人可奈何了吗?”
他说到最后,重重一喝,犹如雷鸣一般。年轻弟子只觉得身上灵气都不听使唤,天地威压,气息一窒,纷纷抱头蹲倒。
“前辈是从何处听闻这个谗言,”周徇大惊,失声道,“我宗岂会私藏吉祥天地图,此事殊为可疑。”
“真也罢,假也罢,无风起不了浪,碧云宗为碧云天门派之首,总要比我等散仙知晓的多。现在天下已尽知吉祥天地图在你们宗内。老夫今日是来打个招呼,等你们山门结界打开,老夫自会再次上门拜访。”天空以当中为点,云雾团团收缩,很快从无边无际化为了灰色一团,将原本碧蓝的天空露了出来。
碧云上峰上忽然响起殷乾真君高扬的声音:“来随你,去也随你,当我碧云宗什么地方。”他重重一哼,一道紫色光柱从他身上直冲灰色云团。
云层里老者斥道:“小儿无礼。”乌云沉沉向碧云上峰压去。弟子们不禁惊呼。上峰后殿忽然响起十来人一起喝声:“老儿好生无状。”蓦然十几道灵光从殿后冲起,排列有序,如同剑阵,方向一致刺向乌云。光柱与云相撞,轰隆隆一阵响,老者闷哼一声,云层回风一退,比光更快地遁去。
碧云宗的弟子们都松了口气,知道刚才那一下是宗内长老出手,一起转头望向碧云上峰。
周徇真君沉声道:“三峰弟子各自散去。”
雪停了,风没了,又回到了四月的草长莺飞。弟子们的心情却已经截然不同,又是茫然又是惶然,对刚才目睹那一场短暂而又惊天动地的声势,心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原来这才是真正转化天地灵气为己用,排山倒海,斗转星移的高超法术,韩姣暗自惊叹。
弟子们纷纷散去。季城面显郁色,玉真玉珂两姐妹依旧站在院中,刚才大家都被天空异象所吸引,两人却仍能分心来纠缠季城。现下峰主命令散去,两人一个殷切一个故作冷漠。玉珂问:“正好顺路,师兄不如和我们一起?”
韩姣忍了已有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姐糊涂了吧,飞星峰只住女弟子,季师兄哪里顺路了?”玉真冷冷看了过来,韩姣只作不知,脸上一片无辜。
季城看着百里宁,面上笑意有些凝结:“宁师妹,我……”
“季师兄,”打断他的却是时于戎,“这几日师兄都来探讨道法,师妹她道法还浅薄,下次师兄若是再来,不如我陪师兄探讨,也好互相增益。”他斜倚着廊柱,说得一派正经,脸上笑容却有些吊儿郎当,眼里甚至还藏着一丝讥诮。
季城被他抢白,苦笑了一下。两姐妹又催促他,可他站在那里,凝视着百里宁,半步未挪。百里宁柔和地说:“师兄快回去吧,现下宗内诸事烦乱,我们做小辈的不该给师长添乱。”
“我知道,”季城无意地喃了一句,“我知道的,师妹,难道你就没有一点……”
“师兄。”两姐妹急道,一个怒一个嗔。
百里宁直直看了他一眼,目光澄澈无比,恍如清泉。季城忽感自惭形秽,竟有些不敢直视她,略略移开眼,只听她悦耳的声音说道:“这几天听师兄说道法时,有一条让我获益匪浅。师兄说过,不是越高深的道法越好,只有适合自己属性的道法,才是好的。”
季城愕然,笑容涩然,站立半晌后终于一揖道:“师兄惭愧。”说完不再赘言,大步离去。
两姐妹看地明白,赶忙跟了上去,临走时狠狠扫了百里宁一眼,目光内的寒意着实骇人。
院中人等都散了一干二净。时于戎看看百里宁,眼中笑意一片温和。韩姣走过去拉拉她的手:“阿宁,可惜么?”
百里宁修理的眉梢扬起:“可惜什么,我们家的女人寻到夫郎都是重重波折受尽折磨的。难道你以为会这么容易吗。”
韩姣见她是真的不放在心上,好奇道:“季师兄哪里不入你眼?”
百里宁闻言不住叹气,最后被她缠不过,怅然道:“我眼睛太小了,他每次一出现,身后有一串,我眼内放不下。”韩姣莞尔。
师姐妹谈论了几句,随簪花宴而来的风花雪月渐渐消散。而门派内发生的种种事带来的影响更为深远。在晚间论道之后,齐泰文一反常态说了一些门内的情况,叮嘱弟子们小心处事。
又过了几日,听说雨涵元君从极北的居乐宫带回来一样什么宝物,要派上大用场。可惜这个宝物一直在极北受神水温养,而碧云宗五行属木,这宝物还要供养三天才可以使用。韩姣自入宗修行后也了解不少,听到这个消息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原来还有这么娇气的宝物,居然来个水土不服。师兄姐弟们聚在一起讨论了好半天。
这天夜里宗内忽然下了命令,弟子分批分时巡山,务求不出一丝纰漏。
天色黑透了,月亮高挂在天边,弯弯似少女的眉毛。
韩姣又整理了一遍行装。
入宗门后每个弟子都统一配发了乾坤袋,里面有一丈见方的空间,可以存放修士的物品。韩姣在里面放了无虑草提炼的迷魂药,淬了冰雪兽毒的小刀,还有一个黄铜色,表面镂满奇异符号的小钟——那是师父在半年前给她防身用的法宝,吉吉钟。敲击时乱人心神,有神识攻击之效。
几样都是韩姣平日用来防身的利器,虽然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她理了一遍,又从床头拿起定魂珠,“喂”地喊了一声,并没有人回应她。
定魂珠已完全化成普通石珠样子,她放在手心里转了又转,有些感受到:襄闭关修炼越来越频繁,是修行上将会有突破。她要将珠子放回去,转念一想,还是当做配饰系在了身上。
敲门声响起。她打开门,师兄姐弟都在门外。
舒纥、时于戎和百里宁清早就被抽去巡山,此时刚刚回来。韩姣和孟纪则被安排晚间巡视灵草园。舒纥沉稳带笑地对两人说:“我们是低阶弟子,只需要观察动静,有什么异状交给其他师兄。”时于戎递来两包莹石:“有什么不对就往地上扔,自然会有人来救。”
两人立刻点头,把萤石妥帖收好。百里宁把韩姣拉到一旁,往她手里塞一个雪白的果子:“拿着,熬夜补颜的。”韩姣含笑收纳。
大师兄喋喋不休地唠叨,让两人放机灵点。二师兄笑得阴测测的,在孟纪耳边道:“晚间可不同白日,千万要小心哪。”孟纪顿时脸色乍白乍青。
好容易摆脱出来,两人直奔灵草园。一路上孟纪东张西望,片刻不安定。韩姣问道:“你张望什么?”
“小师姐,”孟纪有些紧张地问,“这大晚上黑漆漆的,会不会……有什么东西。”
韩姣嗔视他:“修炼这么多年,你法术都白炼了?”孟纪猛摇头,脸色肃然一正以示勇气。
到了百草园,月色朦胧,无虑草幽幽散发着光芒,园中被迷雾环绕,视线难及远处,景色也有些模糊。韩姣曾被困在里面过。只因前几日那怪异的一场雪,地上无绿草枯萎了一半,此刻的景象倒还不如当前韩姣被困的时候。她随意走了几步,对孟纪道:“你走左边我走右边,绕一圈汇合。”
半天等不到回应,她转过头,只见孟纪愣愣地看着百草园,圆圆的脸只差皱成一团。
“师弟!”韩姣喊。孟纪回过神来,耸耷着脸道:“小师姐,这雾深云重的,不会真有什么吧。”
韩姣见了他的样子有点想笑:“你怕什么呀。”孟纪闻言垂下眼,目光躲躲闪闪,半晌才又说道:“我小时候见过,有丫鬟夜里吊死在房里,脸狰狞灰白,舌头吐得长长的,可怕极了。”
韩姣不想他说出这个,笑容一敛,温和道:“宗内灵气充沛,是人间福地,怎么会有冤鬼魂魄,不用太担心。”孟纪点点头,随后又问:“那我们今日出来巡山防的是什么?”
韩姣也不知,之前就已觉得师门命令模棱两可含糊不清。可孟纪平日的样子,只差把鼻孔翘到天上去,此刻的样子极是罕有。韩姣只好安慰他道:“不管什么,只要有什么异常,就把萤石扔地上等师兄来就是。”孟纪终于宽心不少,从左边绕灵草园巡视去了。
韩姣从右边行。
苍茫暮色,天色黝黑,花木在地上留下稀淡的影子,四下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走出一段,韩姣心中也生出戚戚之感。就是被刚才那句吊死鬼给吓的,她心道,忙伸手捂捂脸颊,原地跺了跺脚,给自己壮胆。
才动了没两下,另一边忽然传来孟纪“哇”地一声大喊,随即荧光亮起,在黑夜里放出冷凝的光芒。
韩姣木灵遁一闪,眨眼之间就到了灵草园的左边。抬头一看,灵草园的围栏边,包裹着圆滚滚的一团藤条,上面满布荆棘,还不停地往里缩。韩姣一惊,问:“师弟?”
“小师姐,快救我。”被藤条缠住的孟纪立刻喊。韩姣走上前仔细一看,藤条上带着软刺,颜色青中带蓝,原来是铁棘条。低阶灵草的一种,又名“吃软怕硬藤”。这种藤有个习性,碰到的物体如果是硬的,它立刻缩回,如果碰到是软的,它就会用荆棘不停地去刺,半个时辰才会停歇——可怜孟纪的一身肉。
韩姣劈断好几根藤条,铁棘条才慢慢缩了回去。远处有几位师兄飞速赶来,见状不解,纷纷问:“师弟师妹,是什么异状?”韩姣行礼道:“我师弟被铁棘条缠住了。”孟纪则涨红了脸,垂头不语。
几位师兄一脸鄙夷,还以为有什么情况,原来只是被低阶灵草,于是他们又急速离开,临走时吩咐:“萤石做传讯之用,不要乱扔。”
孟纪哀声唤道:“小师姐。”韩姣拍拍他的肩:“我明白,明白。他们都是瘦的,哪能理解你被铁棘条缠住的痛苦。”孟纪更加羞恼,别过脑袋。
韩姣见灵草园左边大多种着铁棘条,与孟纪换了方向巡视,一边走一边道:“师弟放心吧,刚才那边我看过了,一根铁棘条都没有。”孟纪闷头不闻,三步并作两步,逃一般向右边而去。
巡山要持续到明日寅时,韩姣也不着急,原地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开始。没走出几步,右边又是一道荧光亮起。她远眺了一眼,须臾犹豫,用木灵顿穿过小半个灵草园,又换成疾行前去。这回孟纪先看到了她,急匆匆地上来,脸上还有些惊惶:“小师姐,刚才我看到有灵光闪过。”
韩姣讶然:“哪里?”
孟纪道:“不知道,一闪就没了。”
韩姣四下一顾,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有些头疼地抚额。几位师兄又飞速赶来,见了两人就问:“什么异状?”韩姣难以言语,孟纪支吾着把刚才看见灵光的事又说了一遍,几个师兄看着他,目光中都有怀疑。各个方向赶来,一共有十位师兄,互相询问看到什么,都说没有。为首的师兄严厉地看着孟纪道:“师弟,这里是灵草园,又遍植无虑草,有些灵光又有什么稀奇。你可不要再大惊小怪,担扰其他弟子了。”
孟纪垂头丧气,唯唯应“是”。众师兄以比第一次更快的速度散去。
“我刚才是真的看到灵光一闪。”孟纪低落地说道,抬起头来,哭兮兮的脸上还有一些倔强,“就不知道是什么。”
韩姣拍拍他的肩,玩笑的口气说道:“知道狼来了的故事吧?”
孟纪想了想道:“知道,你小时候说过。”
韩姣颔首:“我猜现在你再扔萤石都不会有师兄来救你了。”
孟纪眉头苦成一团:“不会吧。”
“要不我们试试?”韩姣眨眨眼。
孟纪立刻甩开她的手:“你和二师兄一样,就会戏弄我。”声音精神了许多。韩姣狡黠地笑了笑。
忽然有个声音插入师姐弟之中:“狼来了,是什么故事?”
听到这冷不丁冒出的声音,韩姣蓦然一惊,孟纪转头一看,倒先打起招呼:“董师兄。”
离他们三丈开外站着一个身着紫袍的高瘦弟子。看他衣袍隐隐流转光华,一看就知是特别炼制,家世一定不错,韩姣默默估测。但是他的长相真是乏善可陈,身形高而瘦,衣服像是挂在了架子上。一张马脸,眼睛斜吊,一眼看去真不像好人。
孟纪韩姣一起上前行礼,走近了才发现董师兄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韩姣,眼睛白多黑少,又锐利如针一般,叫人十分难受。孟纪介绍道:“董师兄,这是我小师姐。”董师兄点点头,又问:“刚才你们说的是什么故事。”
孟纪和韩姣对视一眼,心想这师兄还真多事。但这都是萤石引来的,两人也不敢怠慢。孟纪把“狼来了”的故事叙述了一遍,笑道:“我小师姐小时候尽会想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董师兄眼睛微眯,露出一丝深思:“虽浅显,倒还有几分玄理在其中。”
韩姣颇不以为然,又被这董师兄盯得浑身难受,转头去看孟纪,想让他赶紧打发了走人。孟纪却一脸疑惑和迷糊,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暗示,反而看着董师兄不动,直愣地问道:“师兄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韩姣心里咯噔,这句话什么意思?
董师兄看向他:“哪里不同?”孟纪道:“师兄平时口若悬河,又最喜欢开玩笑……”才说了两句他就说不下去了,眼前人除了身形长相,与他了解的师兄实在太不一样了,简直无法看做同一个人。
月色暗淡的灵草园,花草闻风而动,簌落落地作响。韩姣脚一动,瞬间已退后一丈远,手掌一翻,两颗萤石弹出袖口。她反应奇快,这一串动作不过眨眼之间已经完成。孟纪也在她之后横移了好几步,手中抓了萤石,来不及数几颗,统统扔地上去。
地上却没有亮起一丝一毫的光芒。
“你们在找这个?”董师兄开口道,几颗萤石漂浮在他的手上,在黑夜里仿佛几个漂亮的光珠,微淡的光芒映照着他不怀好意的笑容。
“逃!”韩姣说了一个字,身形一闪,已经消隐在夜色中。孟纪转身一个疾行,往另一个方向窜去。
董师兄面对两人,先是虚张左手,不知为何,第一选择竟是先往韩姣抓去。他漫不经心一抓,以为手到擒来,谁知竟抓了个空,微一怔忪,他反手一挥。孟纪立刻感觉四周仿佛被封了墙,再难前行,他立刻要大喊,嗓子又一哑,肩膀上被人一拍。拍的力道很轻,他却感觉自己的心都跟着拍出来,惊慌地转头,就瞧见董师兄站在他的身后。
韩姣窜到灵草园的另一边,立刻去摸萤石。
透过灵草园,一个声音直达她的耳边:“这小子的命你不要了?”
韩姣停住手,四下张望,口硬道:“不过是个师弟而已。”话音未落完,就听见孟纪一声凄厉的大喊,比他被铁棘条缠住更痛苦百倍。韩姣额上沁出冷汗,偏偏好像只有她一人听见,刚才那些来驰援的师兄一个都没有出现。
师兄就像警察,不到最后时刻别指望他们,韩姣恨恨咬牙。
他冷冰冰地说道:“既然这个小子的性命没人顾惜,那就……”
“住手。”韩姣无奈妥协,“我们只是低阶弟子,与阁下无冤无仇的,阁下何必为难我们。”
片刻没有人回答,她都要当对方被她说动了,随之而来的一句却吓得她魂飞魄散:“媚娘与我无冤无仇?”
这一刹那,韩姣真想扔下孟纪一个人逃走算了,正在两难间犹豫,身后忽然有了冰冷的感觉。她有些僵硬地转过脖子,立刻明白自己错失了逃跑的时机。
董师兄高瘦如竹竿,一手拎着孟纪,极像是提了个圆球,两者在夜色里是那么古怪和突兀。韩姣看着却笑不出来,颤巍巍地问:“他还好么?”董师兄晃晃手,于是孟纪抬头看看韩姣,脸上羞愧与虚弱皆有。韩姣松了口气,这才敢往董师兄看去:“你、你是……”
他阴测测一笑:“你不认得我?”
你和上次也长得太不同了——韩姣不敢搭话,唯唯诺诺的样子让人一看就觉得胆小如鼠。
他却心知肚明,这个姑娘看起来娇怯怯的,骗起人来却半点不打马虎眼,于是直盯着她,表情却没有一点松懈,慢悠悠地说道:“门派是假的,那名字也是假的了?”
还有什么被当面拆穿谎言更令人尴尬的,何况两人境界相差奇远。韩姣涨红了脸,好不容易挤出一个“是”。
“好,很好,”董师兄笑了一声,声音极是狂傲,“碧云宗的弟子胆色真是过人。”
韩姣曾听师父提过一种因缘法的修行。种一因,必然有一果,所有的果都是由因而起,不灭不换。俗语所说,因果报应皆是如此。看来她的报应来得真不慢,她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今夜我要做一件事,需要一个碧云宗的弟子,你们谁与我一起去?”他看着两人,眼中精芒一闪,透亮碧绿,仿佛翡翠一般。
孟纪被他扔到地上,翻身坐起,发现自己终于能开口了,立刻道:“我去。”韩姣诧然看他。孟纪挺直了脊背,嘴唇发白,作出一脸无畏的样子。董师兄笑睨两人,并不干涉。
韩姣走到孟纪身边,凑在他耳边说:“知道他是谁么,翠眼狼妖王。”孟纪果然身子一抖,惊大了眼,可还是道:“我去。”她说不清这一刻心中到底作何想,只觉得胸口暖暖的,仿佛有什么在燃烧,让她必须做些什么,于是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师弟,师姐真是有点怕。”孟纪抬起眼,她道,“怕你这么胖的体型,跑都跑不过。还是我去吧。”孟纪不服,欲出口反驳,韩姣在他身上一拂,他顿时全身被缚,不能言语。
韩姣转过身,翠眼狼妖王分明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任何表示,睥睨二人,冷声问:“决定好了?”
韩姣笑了笑,眉眼弯弯:“我去。”
韩姣表面一派轻松,实则腿肚子都有些打颤,右手紧紧地握着定魂珠,想来想去,遇到实在危急的情况,把希望都放在她最拿手的五灵遁上还有些把握。
狼妖王背过身二话不说,一脚踢在孟纪的身上,他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圆子似的身体在地上滚了滚。
韩姣见他在孟纪身上拍了拍,有一束幽兰的光芒就从孟纪的身体里抽取了出来,窜进他的掌心。
韩姣讶然问:“这是什么?”
狼妖王哼了一声道:“刚才你逃脱的速度很快,我把这小子的精魂锁了一缕在我手上,若你等会轻举妄动,我就散了这道精魂。”
“会有什么后果?”韩姣蹙眉问。
“昏迷不醒,”他以董师兄那张枯瘦的脸说话,僵硬如铁,怪异极了,“就算高阶修士用强力让他醒来,他也会变成一个失去神智的白痴。”
刚才还想着五灵遁的韩姣苦了脸:“事后你会还给我吧。”
狼妖王傲然道:“你乖乖听话就成。”
他仰头看看天色,率先迈开了步,韩姣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天色已透黑,唯有灵草花木弥散着幽淡冷冽的香气,一缕一脉,细细地窜入鼻中。他走地很快,迈出一步,膝盖似乎都不会弯曲,速度飞快地往灵草园后面走去。他没有回过一次头,看样子并不担心韩姣是否能跟上。
韩姣用上了疾行,才勉强缀在他的身后。
两人绕过灵草园,进入飞羽峰最隐蔽的腹地,平时韩姣连灵草园都很少来,越走越深后越发不认识路了。狼妖王倒像是轻车熟路,挑了一条弯曲的小径,却没有径直过去,只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前转来转去,然后转头道:“过来。”
韩姣走上前,他又命令:“把手伸出来。”韩姣照做。他的手指在她手掌心一划,顿时一股血液涌了出来。
韩姣后知后觉的这才感到疼,“哎”的一声叫了出来。
他无声地瞪她一眼,手掌一扬,血液化成一条活的线,在岩石的上方慢慢画成一道门,殷红而漂浮,他迈了过去,转过身又一把大力将韩姣拉了过去。
韩姣觉得眼前嗖的一声,景色已经截然不同。刚才眼前还只是一条荒僻的小路,当她迈过时才发现眼前是一条漫石甬道,很宽阔,路旁的小石头甚至还发着光,在夜晚也能让人看清道路。
是宗门内设的障眼结界,韩姣立刻在心中下了判断。可是狼妖王到这里来做什么?她原以为他是要往外逃,他偏偏反其道而行,往宗门内走。更让她奇怪的是,他寄身在碧云宗弟子身上,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血。
韩姣疑惑地看向他,只见微弱的月色下,他的脸惨白一片,没有一丝表情,眼睛却隐隐透着一股绿光,举动僵硬怪异,像是一具被操控的傀儡。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实在是瘆人,韩姣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转过脸来,咧开嘴一笑:“知道害怕了?害怕就给我乖乖听话,不要动什么歪脑筋。”
这堪比恐怖片的一笑,让韩姣抖缩了一下身子,久久不能言语。
狼妖王顺着漫石甬道一直走到底,那里有一个石桌并十几个石椅,摆放十分随意,石椅边上种着一种好客草,一有人走进,草内就有优美的丝竹声响起。
狼妖王走到石桌旁坐下。韩姣一瞥,桌上放着一个棋盘,黑白两色的棋子都是上好的玉石铸成,黑夜中也能将棋盘看的十分清楚。她并不懂棋,只见他飞快地落下几子,然后就不言不语。
这算什么事,韩姣暗忖,宗内目前的通缉犯居然跑到峰内腹地,破了结界,只为了到这个地方来下盘棋——狼妖王不是傻了吧。
他当然不傻。坐等了一会儿,漫石甬道那头飞快掠来一道黑影,身量魁梧,全身罩在披风内,像是一个影子,又像一个幽灵。他站起身,施施然对来人道:“你来了。”
韩姣一听他的声音,又见他举动,转头往后一望,悄无声息的,身后竟站着一个影子,她“啊”的一声,像兔子那么跳起,往后退出好远。
影子嘶哑地开口道:“妖王殿下好高的兴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身边居然还带着女人。世人都说公子襄风流,看来殿下不遑多让啊。”
狼妖王面无表情,只是问:“情况如何了?”
“不好。”影子简洁道,虽然面容被厚厚的披风挡去,他的目光却看向韩姣,“这是宗内弟子?”
韩姣心头一跳,这个人能走进来,一定是宗内修士,当他走到妖王对面坐下,好客草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显然他就是此间主人。能在宗内开辟障眼结界居住的,一定是本宗的高阶修士。综上所述,这是一个私通妖王的高阶修士无间道。难怪宗内上天入地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出他,原来是有奸细。
韩姣觉得很多谜题都解开了。可是她丝毫不感到轻松,从那披风里透出的目光十分阴鹜,似乎在说,她知道的太多了,让她十分心惊。
韩姣缩了缩肩膀,又往后挪了挪,尽量让自己变得没有存在感。
狼妖王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只是皱眉问:“如何不好?”
影子终于放过韩姣,看向他:“已拿来宝物要破你的魂术。”
“可还有机会出去?”狼妖王问。
他波澜不兴的表情似乎不惊不怒,影子大为意外,不动声色地又上前几步,口中道:“山门结界一天有六中变化,每两个时辰就会转变方位和阵眼,变化共有一百三十二种,就是精通阵法,没有个半年一载也难以弄明白。”
狼妖王沉吟不语,过了片刻,又问道:“那件事你打听到了吗?”
他的语气郑重,含有一种特别的魄力,韩姣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隐秘,耳朵都竖了起来,可又担心自己的小命,脸上十分挣扎。
影子向她看了一眼:“没有地图,七宗上下守着的,竟然只有一句预示。”
“什么预示?”狼妖王紧声问。
影子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又上前一步,询问道:“殿下面色不好,莫非身体不适?”
狼妖王笑了两声,双手摆上桌子,斜睨他一眼:“你离我这么近,就为了看我的面色?”
韩姣站在最远的一个石椅旁,看不清两人的面色,只听两人对话,便觉得两人关系并非表面看起来如此简单,平静友好之下藏着一股将拔弩张的气味。
“殿下说笑了,”影子没有正面应对,适时退后一步道,“那句预示是‘四季石,半魂躯,天外人,倾城色’据说四样齐全,吉祥天可重现。”
狼妖王紧锁眉头,默默将那句话记在心间,口中道:“四季石是上古之物,天外人是民间传说,两者都闻声不见形,这另两个是什么?”
影子笑道:“七宗守了几百年,也没有研究个始末,这我倒不清楚了。”
狼妖王也不深究,反而道:“刚才你说有宝物能破我魂术,是什么在哪里?”
“在广元殿内养护,殿下若有兴趣,去看了就知。”
狼妖王冷笑一声不语。
影子又开口,这次语气倒有些急迫:“与殿下合作这么多年,该打听的都已经打听到了。殿下是否应该把答应我的东西还给我了。”
狼妖王呵呵一笑:“看来你最近要境界提升了。”
影子躬身道:“请殿下成全。”
狼妖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透明的小瓶,里面蓝幽幽的一抹流转的微光,和刚才从孟纪身上抽取的一样。他用手掂了掂,姿态十分随意。影子一动不动,目光却从瓶子出现起就没有一丝移开。
将瓶子扔还给他,狼妖王道:“我承诺的,必不失言。”
影子接过瓶子,低哑的声音竟有一丝激动:“谢谢殿下。”
韩姣看着,还没来得及细想其中缘故。影子忽然一动,直冲石桌而去,手高举一撒,暗沉的夜里忽然像多了漫天的星光,往狼妖王兜身罩去。
刹那之间,形势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