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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影响唐代文学的成果

佛教影响唐代文学到底产生了怎样的成果,即唐代佛教对文学创作的影响表现在哪些方面呢?

第一,唐代的文学观念发生了巨大变化,这种变化与佛教有关系。

中国传统文学观念主“诗教”。所谓“诗言志”,所言为儒家经典体现的圣人之志;又主张所谓“兴、观、群、怨”,则强调文学的社会效用。这是重伦理、重现实、重道德的文学理论;但谢灵运等人早已说过:

六经典文,本在济俗为治耳。必求性灵真奥,岂得不以佛经为指南耶?(何尚之《答宋文帝赞扬佛教事》,《弘明集》卷六)

他们已经在强调佛教“性灵”理论的重要意义。又张融说:

夫性灵之为性,能知者也;道德之为道,可知者也。(《答周颙书》,《弘明集》卷六)

这里区分人的认识为“能知”和“可知”,主张能动地起“能知”作用的则是“性灵”。

到唐代,强调主观“心性”作用的文学观念出现了。例如殷璠的《河岳英灵集》主张“兴象”,诗僧贯休等人提倡“性灵”等。特别应当指出的是“境界”说和“以禅喻诗”论。

按照中国传统的朴素的唯物观念,外境是客观存在,文学则是反映外境的产物。这就是所谓“感物而动”,“饥者歌食,劳者歌事”的文学观。

但依据佛教教理看来,外境是无自性的,即是“性空”的。唯识学派认为:

是诸识转变,分别、所分别,

由此彼皆无,故一切唯识。(世亲《唯识三十颂》)

《成唯识论》里则说:

外境随情而施设,故非有如识;内识必依因缘生,故非无如境。

境依内识而假立,故唯世俗有;识是假境所依事,故亦胜义有。

这是说,“万法唯识”,外境不过是内识在一定因缘条件下的变现。这样,人们的“所缘”即所感知的世界(所分别)均依“能缘”即内识(分别)而存在,客观现象不能离开主观心识。这样的理论显然是唯心的,但在说明文学创作实践方面却有意义。因为在文学创作中,主观意识显然起着巨大的能动作用。就这一点说,佛教的观念是与中国传统的文学理论大不相同的。

正是在唯识“境界”理论的影响下,出现了诗僧皎然论诗的“境界”说。概括地说,皎然“境界”说有两个要点。一是所谓“取境”。他在《诗式》的“辨体有一十九字”条里指出,“取境”的高下乃是决定诗歌创作成败的关键。这里所谓“取境”正是唯识学的观念。世亲的《大乘五蕴论》和安慧的《大乘广五蕴论》都说到“想蕴”,说“谓于自境界取种种相”;《成唯识论》则说“想”是“唯于境取像为性”。“取境”意味着通过主观来形成境像。再一点是“缘境”,即所谓“诗情缘境发”(皎然《秋日遥和卢使君游何山寺宿敭上人房论涅槃经义》,《全唐诗》卷八一五)。窥基的《百法明门论解》说色法是“缘境”而生。依据这样的理论,心造的境界即可产生诗情。这是和中国传统的“诗教”全然不同的看法。

在中唐时期,这种“境界”说造成相当大的影响。如梁肃说:

心迁境迁,心旷境旷。

物无定心,心无定象。(《心印铭》,《全唐文》卷五二〇)

吕温则说到“造境”:

研情比象,造境皆会。(《联句诗序》,《吕衡州集》卷三)

刘禹锡则说“境生象外”:

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驰可以役万景。(《董氏武陵集纪》,《刘宾客文集》卷一五)

权德舆说:

凡所赋诗,皆意与境会,疏导情性,含写飞动,得之于静,故所趣皆远。(《左武卫胄曹许君集序》,《文苑英华》卷七一三)

而白居易则说:

境兴周万象,土风备四方。

(《洛中偶作》,《白氏长庆集》卷八)

托名王昌龄,但可以肯定是贞元年间以前所作的《诗格》提出诗有三境:物境,情境,意境,强调“思之在心”;到晚唐司空图的《诗品》,描述诗歌体现的二十四种境界,实际都是诗人心造的境界。

关于以禅喻诗,已经有许多人论述过。从“以诗说禅”到“以禅喻诗”“诗禅交融”“诗禅一致”,也都标志着文学观念的深刻变化。

总之,受到佛教教理的启发,文学观念发生了深刻转变(当然还有别的因素起作用);特别是在创作主体的探究方面,增添了不少新的内容。而理论方面的演变,必然对文学创作实践起到推动作用。

第二,就开拓文学创作内容看,佛教影响也十分显著。

明末“四高僧”之一的憨山德清说过这样的话:

昔人论诗,皆以禅比之。殊不知诗乃真禅也。陶靖节云:“采菊东篱下……”此等语句,把作诗看,犹乎蒙童读“上大人丘乙己”也。唐人独李太白语,自造玄妙,在不知禅而能道耳。若王维多佛语,后人争夸善禅。要之,岂非禅耶?特文字禅耳,非若陶、李造乎文字之外。(《杂说》,《梦游集》卷三九)

他这里所论诗、禅关系是有一定道理的。唐代文学创作受佛教影响,诸如作品里表现参禅悟道内容,描绘僧侣和寺院生活,描写与僧人交游情形等等,当然是重要的表现。而另外的情形同样值得重视,即虽然不是直接写佛教题材,也没有明显的佛教观念,但佛教的影响流露在或隐或显之间。这种影响往往是更深刻的。

例如对待自然景物的态度。在中国古代文学传统中,相对来说对自然本身并不够重视。景物描写在作品里主要是作为环境、背景,或作为一种比喻或象征而被表现的。即自然本身并不具有宇宙观的意义,在文学作品里也没有从这个角度来加以探究和描绘。但佛教主张“万法平等”,认为自然现象能够体现出“道意”。六朝时期创作杰出山水诗的作者多是佛教徒,是有一定缘由的。而作为佛教信徒的宗炳说:

山水以形媚道,而仁者乐。(《画山水序》,《全宋文》卷二〇)

这就是对山水的一种全新的看法。到唐代,六祖慧能的《坛经》里说:

性含万法是大,万法尽是自性。

进而又说:

虚空能含日月星辰、大地山河、一切草木、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

由此就可以推导出自然界的万物均体现佛性的观念。受到这种认识的启示,唐代诗人们积极地到自然现象中探寻“真意”,在自然描写里表现出一种超乎形迹的绝对精神。如孟浩然、王维、李白、韦应物、柳宗元等人描写山水风景的诗作,别有深刻意趣,道理正在这里。这也可以说是古代艺术境界的一大开拓。

对人生的理解和表现也同样。中国古代传统上认为个人是社会存在,理想的人生则要立德、立功、立言,修身是为了治国、平天下。个人脱离社会有什么价值,几乎不在考虑之列。但是“大乘十喻”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受其影响,人生如梦成为文学的新主题。不只是诗人加以吟咏,在唐人传奇小说如《南柯太守传》这样的作品里也在积极地表现这一主题。慨叹人生苦短、人生是苦,表现生老病死的悲哀,抒写超脱世间的幻想以及永生的追求等等,当然,这些在今天看来具有消极意味,但在艺术上确实有所开拓,更有着某些积极的思想意义。

第三,文学形式的创新。

唐代文学形式的创新,在继承前人传统的基础上为后人开拓出更广阔的创造道路,与佛教也有密切关联。

众所周知,唐代古文运动的一个重要主张是所谓“文以明道”。但在此以前的六朝时期,文坛上流行的是“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的雕绣藻绘之文。当时真正的“明道”之作多出于佛教徒之手。比较《文选》和《弘明集》的文字,可以看出全然不同的两种文风,两种写作潮流。例如僧肇的《肇论》,就是作为议论文字看也是十分杰出的。当时佛教信徒之间和佛教与世俗之间的论辩文章,发展了论辩技巧,在概念的辨析、推理的严密、论证的精确等方面都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正是借鉴了这方面的成就,唐人的议论文字才创造出空前的成绩。唐代散文中的寓言文更直接受到佛教譬喻类经典的影响。值得注意的是,唐代古文运动开拓期的重要人物如李华、独孤及、梁肃、权德舆等人,都和佛教有密切关系;即使是韩愈的排佛文章,许多地方也借鉴了佛典或佛教护法文章的表现技巧。

在诗歌方面,翻译佛典促成汉语音韵学的进步,受其启发,中国人发展和规范了诗歌格律,促进了近体诗的形成和发展,这是众所周知的。而从盛唐到晚唐,诗歌史上有两种倾向值得注意。一是说理成分逐渐增多,再一点是表达方面逐渐趋向平易浅俗。这显然和翻译佛典偈颂,佛教通俗诗人的创作以及禅僧以诗谈禅,大量创作诗偈等现象有很大关系。目前把这些佛教的或与佛禅相关的作品当作文学创作来研究的,还不是很多。讨论宋代“以文为诗”的潮流,人们多指出理学的影响,而很少触及佛教的影响。实际上从慧能南宗禅“不立文字”的偈颂,到晚唐五代的以诗说禅,都已显示出表达上的哲理化倾向。诗歌领域的发展,明显受到这种趋势的影响。就诗歌体制论,晚唐时期律诗、绝句占更大比例,篇幅狭小,也正与当时流行的禅偈在一机一境中表开悟的做法相一致。

又,唐代的民间文学样式如说话、变文、戏弄等,其形成都与佛教有关联。特别是变文,真正是在佛教土壤上发展起来的说唱艺术,给予后世弹词、宝卷以直接影响,更间接影响到话本小说的创作。唐代的舞蹈、戏曲主要在寺院的“戏场”演出,佛教内容的节目当然很多。

总之,唐代是中国古典文学发展中的兴盛和转折时期(正是在这一时期,文学主体由社会上层的文人士大夫开始向一般民众转移),佛教对于推动这一过程起着很大作用。

以上,仅就佛教对于唐代文学影响的总的形势,这种影响的特征及其在创作中的表现等,分三个方面作以简单的概述。

佛教对文学的影响是十分复杂的问题。在一段时间里,中国学术界就这一方面基本取单纯否定态度,即使是对历史事实的分析和检讨也很不充分。应当认识到,宗教在当代社会里的作用和在历史上的作用是有相当大的不同的;其在政治、经济领域的作用与其在文学艺术领域的作用也不可同日而语;进而,以革命时代革命家的宗教批判代替学术研究,更是不适当的。当然,承认佛教对于文学的积极影响,并不是否定其消极侧面,更不是提倡把宗教导入当代文学创作之中。我们只是就历史事实加以说明和解释,把历史的东西还原给历史。

原载于(日本)《东方学》第73辑,1987年 cAPwG/bZcF+ngMuHEmzBP8/G/fSZNmKE3Fh8y4SjNGAxlEAUMNqzH8hFVGTEpu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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