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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三
休息的科学

最伟大的天才有时候工作少,反而收获更多。

——乔尔乔·瓦萨里
摘自《艺苑名人传》,
据称出自列奥纳多·达·芬奇

20世纪90年代早期,在密尔沃基的威斯康星医学院,有个叫巴拉特·比斯沃尔的研究生正试图消除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中的背景噪声。通过测量大脑不同区域氧气的消耗量,功能性磁共振成像为我们提供了大脑工作时的实时图像。就像通过看谁的办公室的灯还开着就可以知道公司里谁工作到很晚一样,如果大脑的某个区域氧气消耗量高,那就表明这个区域更活跃。当时,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是全新的技术,检测的效果非常不明显,科学家们想要弄明白怎样才能过滤掉大脑常规活动背景声中那些微弱的、难以识别的信号,以及怎样把真实的信号和那些随机的波动、噪声区分开来。人们躺在测量仪器里,什么都不做,机器记录下一个难以去除的低频信号。比斯沃尔是训练有素的电气工程师,但即便是在筛选出那些调控心跳和呼吸等无意识机能的信号之后,他也无法消除这个低频信号。最终,他得出结论,这不是噪声,也不是由这项技术、抽样方法或者信号处理运算造成的。与预期刚好相反,他找到了一个在大脑休息的状态下与之相吻合的大脑活动模式。当他把研究成果发表到本地的文献报告会时,一名资深的同事建议,如同比斯沃尔回忆的那样,“我应该带着我的研究被埋掉,因为这会毁了功能性磁共振成像”。当时每个人都认为,休息状态下的大脑不会做任何值得我们关注的事。

几乎就是比斯沃尔在文献报告会遭到抨击的同时,华盛顿大学医学院教授马库斯·赖希勒正运用正电子发射计算机断层扫描来绘制阅读期间大脑的活动图像。从认知的角度来讲,阅读是一种非常复杂的行为,因为它同时涉及多个不同的技能,比如对字母的识别、对短语的理解、对场景构建心像或者与先前的理解做对比,而且神经科学家们迫切地想弄明白这些相互连接的区域,或称之为“连接体”是如何协同运转的。为了准确地测量大脑活动是如何对外部任务做出反应的,对比基准线同样重要。正如在测量病人活动时的心率和血压之前,医生或许想要知道他们在放松状态下的心率和血压,我们也需要绘制受试者在休息状态下的大脑图像。当受试者没有阅读文本,而是处于任务间隔、看着空白屏幕的时候,赖希勒对他们的大脑进行了扫描。开始查看这些扫描图像的时候,他非常吃惊:他看到受试者的大脑活动并没有平息;相反,另外一个区域被启动。当受试者再次将注意力指向外部任务的时候,那个区域关闭,其他区域开启。 休息状态下的大脑活动并不是杂乱的,也不是随机的,它和人们在阅读时一样是协调有序的。

这些研究让比斯沃尔、赖希勒以及其他神经科学家都坚信休息状态下的大脑并非是不活动的。大脑会自动打开默认网络,也就是一系列相互连接的区域,只要人们停止关注外部任务,它就会被激活,同时认知从外部聚焦变成向内聚焦。科学家们进一步研究后意识到默认网络和休息状态都在为我们做着至关重要的工作。他们发现,在创造力测验中分数高的人和那些分数一般的人的默认网络是不一样的——休息状态下的大脑的一些区域更活跃,一些区域间的连接水平更高,而其他区域的连接则没有那么紧密。而且,在这些人身上,他们全神贯注于工作的时候和他们发呆的时候,某些相同的区域都处于开启状态;甚至是停止思考问题的时候,他们的大脑仍在孜孜不倦地工作,想出点子以备他们重回工作时使用。这个研究颠覆了我们对休息状态下大脑运转的认识。大脑在休息状态下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它和工作状态下的大脑一样活跃。即便是在发呆,大脑消耗的能量也只比你解微分方程式的时候少一点点而已。眨眼之间,我们就可以进入休息状态——默认网络在眨眼所需的几分之一秒中就可以开启或关闭。那么,为什么大脑好像还要进入休息状态呢?

科学家们绘制和比较了不同人的大脑图像,发现默认网络的结构有不同的变化形式。有些变化形式和年龄相关——默认网络随着我们从幼儿到青少年再到成年人的转变而变化。有些变化形式和认知上不同的优势相关。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些或许是与生俱来的,但同样也是训练的产物,就如同游泳运动员、足球运动员和体操运动员,他们的身体优势各不相同。

有些人的大脑在休息的状态下,不同的区域之间表现出更高的通信水平,或者就是神经科学家们所称的大脑休息状态下的功能连接。这些更强的连接预示着更强的认知能力,比如在流体智力测试和语言能力上会取得更好的成绩。这些连接同样和将来的成就、前途相关——大脑休息状态下功能连接的不同模式可以预测受教育水平、收入水平、生活满意度、执行控制以及注意力集中水平。还有一些科学家发现,默认网络的复杂结构会影响我们的自我意识、记忆力、预想未来的能力、共情能力以及道德判断的能力。

在儿童身上,默认网络的发展和心理发展之间的关系尤其显著。南加州大学儿童心理学专家、教育学专家、神经学专家玛丽·海伦·伊莫尔迪诺·扬和她的同事发现,大脑在休息状态下表现出更高连接水平的孩子阅读能力有可能更强,记忆力更好,在智力测试和注意力测试中得分也更高。这与他们的共情能力水平、推测同伴或父母观点的能力是相关的:其他科学家发现,默认网络发展越充分,就越能够形成与他人一样的思维模式。

同样,默认网络受损和认知障碍或精神病也是相关的。默认网络发展不充分或默认网络成熟延迟的儿童更有可能患上精神病。患抑郁症的人的默认网络更活跃,也更难控制。患创伤后应激障碍、强迫症和失忆症的人,他们的大脑中默认网络的构造以及运转模式都和正常人的大脑不一样:在健康的大脑中相互连接的一些子系统在这些人的大脑中处于分离状态,而其他子系统的运转更混乱。在创伤性脑损伤后患上注意力缺陷障碍的人,默认网络中的连接更少。患抑郁症或者精神分裂的病人和患自闭症谱系障碍的人,默认网络更活跃,也更难控制(实际上这种超强连接或许是大脑应对创伤的一种策略)。β淀粉样蛋白,也就是引发大脑里淀粉样蛋白斑形成和引发阿尔茨海默病的一种蛋白质,好像对默认网络构成了非同寻常的破坏。

换句话说,一系列我们没有意识到的大脑活动(真的没有意识到)和一些直到20世纪90年代我们才知道存在的大脑活动,原来涉及几乎每一个认知和情感活动。智力?对。道德和情感判断?对。共情?对。理智?对。

被我们称为“休息”的东西给我们带来了很多益处。而且,“休息状态下的”大脑比你想象的要活跃得多,让你的大脑正确“休息”对于大脑的开发、健康和效率都至关重要。

当赖希勒和其他神经科学家运用正电子发射计算机断层扫描技术和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术绘制大脑默认网络的图像,探索这些网络的结构和认知能力,以及情感能力之间的关系的时候,还有一队科学家开始研究一个截然不同但却同样难以捉摸的现象——任务无关思考(task-unrelated thinking),或者被更普遍地称为“走神儿”。任务无关思考只关注自身内在,与外界行为没有联系。无意识地做一些事情,或者做一些只包含肌肉记忆的事情的时候,比如叠衣服、编织或驾车行驶在一段熟悉的路上,你会不自主地走神儿。走神儿的形式可能令人感到很愉悦,比如做白日梦或者回忆过去的美好经历;它也有可能是对一些悲伤的事情耿耿于怀。长久以来,人们习惯上都认为走神儿不好。在日常生活中,术语“心智游移”(mind-wandering)就等同于分神和浪费时间。对于一些人来说,它只会令人难堪:对走神儿印象最深刻的记忆或许就是你盯着窗外的时候老师点到你的名字,或者教练对你大喊“比赛的时候用点儿脑子”。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回忆不起来走神儿的时候我们到底在想些什么,这就很难让人们接受有些高效的东西来自走神儿这一说法。

但是有些心理学家认为,走神儿可不仅仅是思想开小差。一方面,正如心理学家乔纳森·斯莫尔伍德所指出的那样,大量复杂的认知活动都是无意识的——没有必要告诉我们要这样做,但我们可以识别人脸、回忆过去、解读感情和记住老歌。斯莫尔伍德说,认知往往“代表人进行自我组织”,不需要我们有意识的指令。而且他还说,思维的“目的好像就是要参与不受环境限制的认知活动”。人们耗费大量时间投入无意识的或向内聚焦的思考:根据一些人的估计,走神儿耗费了我们多达一半的清醒时间。既然我们走神儿的时间那么多,而且又那么自然,那么走神儿应该是有某种益处的。

正如默认网络一样,走神儿也涉及很多重要的思维过程。心理学家、记忆和心智游移专家迈克尔·科尔巴里斯指出,走神儿期间,思维往往在回顾过去、思考未来。我们记得童年的一些故事,会做白日梦,展望如果获得大的升迁后生活会怎么样,我们也会简单想一下晚餐吃什么。这些活动的目的性超出我们的想象。对记忆进行筛选能让我们推测他人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或者让我们思考如果是自己,会用什么样不同的方法来处理。展望未来有助于我们为未来做好准备。而且,我们往往通过对过去进行梳理来为未来做好准备:我们再现过去是为了理解历史,而不是为了保持记忆的准确。

走神儿的时候,思想还会游移到第三个主要的地方: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但是和有意识的、被控制的状态相比,心智游移以一种更放松、更自由的方式解决问题。实际上,在科尔巴里斯看来,“心智游移就是创造力的秘诀所在”。

为了在实验室测量创造力,科学家们经常运用一些简单的方法测量两种不同类型的思维模式——聚合思维和发散思维。聚合思维要求受试者找到截然不同的事物之间的联系;发散思维则要求受试者发现熟悉事物的新用途或新意义。一个经典的聚合思维测试方法就是远距离联想测验(Remote Associates Test,RAT),在这项测试中,你得在三个看似没有关系的词语间找到共同的联系(比如,fly、stool和none这三个词之间有什么共同点?答案是在这些词前面加上一个词bar就能创建一个常见的词或短语。playing、credit和yellow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答案是可以和card连用)。聚合思维要求机敏和速度,但被认为不具创造力;它更像是猜谜而不是证明一个定理。与之不同的是,发散思维更具创造力,更具开放性。这个测验通常要求受试者对一个常见的物品提出新颖的使用方法,比如线轴、勺子或者椅子,然后依照其新颖程度、流利程度、灵活程度以及详尽程度来评分。

正如心理学家本杰明·贝尔德和他的同事发现的那样,在集中注意力完成任务期间,稍微走神儿能刺激创造性思维。首先,贝尔德在145名学生身上进行了替代用途测验(Alternative Uses Test,AUT)。这是一项发散思维测验,要求受试者对诸如吸管或椅子这样的常见物品提出新的用途。然后他们把学生分成四组,进而要求第一组立即完成另外一项替代用途测验,另外三组则有几分钟时间酝酿思考。就在这期间,一组被要求安静地坐着,一组要完成一个艰巨的任务,还有一组则要完成一个简单的任务。贝尔德把两轮测验的分数进行比较,或许如你所望,被要求立即完成另外一项替代用途测验的小组的分数比第一轮糟糕。被要求完成艰巨任务的那组的分数稍微有所提高,而安静坐着休息的那组的分数则稍微下降。出乎意料的胜者是被要求完成简单任务的那组:他们的创造力在第二轮提升了40%,而且超出其他任何一个人一大截。被要求完成简单的任务并没有破坏他们的创造力;相反,这使得他们有机会稍微走神儿,因此这组受试有时间让潜意识致力于替代用途测验。

阿姆斯特丹大学的雅普·狄克斯特霍伊斯和他的同事所做的一项实验同样发现,短暂走神儿能提升创造力。在实验中,他们给学生四分钟来评估四个不同型号的汽车。任务是要求学生权衡大量不同的汽车特性,然后选出最好的车型。在这四分钟里,一些学生做了一个简单的字谜游戏,他们的选择总是比那些没做字谜游戏的学生要好。

研究者们还发现,少量的背景音也可以提升创造力,而且受试者在一边听音乐一边完成创造力测验的时候表现更好。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喜欢在咖啡馆里完成工作:一点儿说话的嘈杂声加上人们的来来往往,给他们提供了一种非常有益的刺激,使思维充分放松,激发联想思维,但又不至于太过放松以至于偏离工作。

很多实验都表明,当人们致力于创造性任务的时候,大脑会利用某些区域,这些区域在默认网络中也是非常重要的。在一个研究中,人们躺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设备中,并被要求基于闪现在屏幕上的一组词语进行富有创造力的故事创作。此时,他们的大脑更依赖在默认网络中非常活跃的两个区域:双侧前额叶内侧回和左前扣带皮质。相比之下,当他们被要求创作枯燥无味的故事的时候,这两个区域则相对平静。在另外一个研究中,三个人躺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设备中的同时,还要完成一个替代用途测验。当人们想出更新颖的答案的时候,在腹侧前扣带回皮质中大脑活跃程度更高,也就是默认网络关闭的时候又一活跃的区域。看起来好像是心智游移通过利用默认网络提升了创造力, 同时也增强了其能力,能到达和连接大脑中的不同区域,它们在有导向认知的时候通常不会协作。

其他研究发现,富有创造力的人的大脑在默认网络内部特定区域之间的连接比普通人要强,或者在默认网络和其他与特定技能相关的区域之间连接水平更高。把中国某大学成就高和成就低的教授进行对比后发现,更优秀的学者的大脑在左侧前额下回区域的灰质容量更大,而且在默认网络内有关创造力的部分连接水平更高。日本东北大学的竹内光致力于对衰老的研究,他和同事发现,默认网络中功能连接的水平和发散思维测验中的成绩是相关的。重庆西南大学的科学家所做的一个研究发现,在托兰斯创造性思维测验中(一个用以测试创造力高低的测验),那些取得更高分数的学生表现出在默认网络内内侧前额皮质和颞中回之间更强的连接。奥地利格拉茨大学的科学家们对在发散思维测验中分数高的人的大脑和分数低的人的大脑进行比较后发现,创造力更强的小组在默认网络和一个被称为前额下回的大脑区域之间的连接水平更高。

杰出的运动员好像能够利用体能储备,而我们这些人做不到,或者说他们更擅长于为疲惫的大脑和肌肉输送氧气;同样,富有创造力的人的默认网络在与身体机能相关的一些区域的连接更强,比如口头表达能力、视觉技能和记忆力,也就是这些连接让他们的大脑在处于休息的状态下可以继续思考问题。

在富有创造力的人的身上,好像默认网络也有一些区域不是那么活跃或者说不是那么紧密地连接在一起。根据创造性思维的一个模式,新思想的产生过程分两步:第一,大脑生成很多想法,然后大脑对这些想法进行评估。对于新颖和原创的想法,大脑就把它们从无意识转到有意识的层面。产生想法和对想法进行评估被认为是在大脑的不同区域完成的,但都属于默认网络的一部分。根据这个理论,我们可以预期,生成功能会更自由地创造想法,而且评价功能不会那么紧密地连接到默认网络。

实际上,以色列海法大学的神经科学家纳马·梅瑟莉斯已发现创造想法的能力高和大脑中想法评估中心活跃度低之间的联系。她让30个人做了托兰斯创造性思维测验,然后再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仪器中做了一个托兰斯创造性思维测验,此时告知他们一些物品的名字和用途,要求他们评估这些用途是不是新创。例如,如果这个物品是“冲浪板”,并且其用途是“野餐的桌板”,大部分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新颖的用途。梅瑟莉斯想要观察的是,在对思想进行评估的过程中大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哪个区域更加活跃或哪个区域不活跃,这种活跃度和托兰斯创造性思维测验成绩的关系是怎么样的。她发现,那些在托兰斯创造性思维测验中分数更高的人表现出在左颞顶部和前额下回区域更低的活跃度,这表明大脑的这些区域和对原创性进行评估的能力相关,而且这些区域,也就是评估功能区域,在富有创造力的人身上活跃度较低。

对“功能反常易化”(Paradoxical functional facilitation)的研究,同样为创造性认知是由两阶段组成的观点提供了佐证。在这些研究中,有的人脑部受过损伤、患过中风或者患过大脑退化疾病,影响了左颞顶部区域,也就是大脑评估中心所在的区域,这些人会突然形成新的创造力或者痴迷于绘画和音乐。有一个案例,非常具有说服力,一名46岁的以色列会计在患上中风后几天就表现出对绘画的浓厚兴趣。他从未学习过艺术,但在医院的时候,他能够素描、画油画;出院回家后一个月,他每天都能创作几幅作品。但是,随着身体的康复和认知能力的恢复,他的艺术能力开始下降;8个月后,当他康复的时候,已不能进行绘画创作。在他患上中风和随后恢复的过程中的一系列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展示了在短暂的艺术生涯期间,他的大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出血性脑卒中使他的左半边大脑充满血液,压制了左颞顶部的评估功能;而当血块消失后,这个区域康复了,大脑的评估功能也得到改善,他的艺术创作能力就衰退了。

这些研究都表明,默认网络为创造力提供了强大的能量源泉,富有创造力的人的默认网络的组织形式和普通人不一样,并且创造力更强的人更能够充分利用这种能量。这并不是说这些研究确切地了解了大脑进行创造性活动的方法。我们现在对大脑运转的了解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但要能够回答一些真正的大问题,比如创造力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如何才能让它更好地发挥作用,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脑电图近乎让我们可以实时探测脑电波活动,但它的空间分辨率偏低;而且要在正常的大脑活动中、在多达50~200个微伏电流中侦测到一些微伏电流的变化,科学家们必须把同样的测验进行成百上千次,才能找出在统计学上有意义的那些变化。正电子发射计算机断层扫描和功能性磁共振成像都要求受试者要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因此我们不能运用这些技术研究那些画家、工匠或者站着思考的人的大脑。功能性磁共振成像并没有通过监测放电神经元记录大脑活动,它只是通过确定血液流动和氧气消耗量的变化证明大脑的哪个部分较为活跃。科学家们使用的、用以探究大脑活动和认知活动之间关系的数据分析方法仍然非常落后。例如,两名神经学家试图运用这些数据分析方法来剖析一个简单的电脑芯片是如何运转的,他们发现“无法真正地描述在处理器中信息处理的层级关系”;他们非常委婉地说,“依靠当前神经科学领域的研究方法还无法绘制出有意义的大脑模型”。最后,关于用发散思维测验衡量创造力的有效性,心理学家就有不同意见,关于在测验和日常生活中使用“狭义的”创造力解决问题和在艺术创作、科学创新中使用“广义的”创造力是否具有可比性,他们也有不同意见。神经科学并非没有杰出成就,只是我们在承认其成就的时候应该认识到其不足。

对默认网络和心智游移的研究有助于我们理解一个长久以来困扰心理学家的问题。很多关于解决问题或者取得创造性突破的著名故事都是这样开头的:最开始是集中精力一段时间紧张地工作,在此期间,这名科学家、艺术家或者是作家认真钻研各种证据,拼命地学习各种理论,朝着答案孜孜不倦地努力。随后,因为受到挫折,感到疲惫,他停下工作休息,转而关注其他事情。几天或几周后,他的脑子里突然就有了解决方案;当时,他并没有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就在一瞬间,答案突然一清二楚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然后他重新思考相关问题并验证这个想法,发现它是有效的。

这就是英国心理学家格雷厄姆·沃拉斯在他于1926年出版的《思维的艺术》一书中描述的一种模式。在研究了很多对创造性突破和灵光乍现的一刻的描述后,沃拉斯得出结论:它们都遵循一个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的过程。第一个阶段为准备期,它包含一切现代创造性、高效的工作所必需的、有形的、有意识进行的活动。在准备期,就是形成问题、阅读材料、简要论述、动笔写作、修修补补和思考,运用形式化方法思考细节,并且用自己的方法解决问题。准备期很容易被忽视,但是当你沉浸于某个问题,对其各个方面都熟悉了解,并从不同的角度加以审视的时候,大多数的创造性突破就会出现。正如一个伟大的音乐家不假思索就可以演奏乐器一样,你必须非常熟悉这些观点和论据,你的潜意识才能得心应手。因此,准备期在创造性思维中必不可少。有时候准备期的作用十分重要,但遇到一些大问题,你往往会碰壁。

为了克服心理障碍,无论是要解决难题,还是要涉足脑科学,你都必须进入沃拉斯模式的第二个阶段——酝酿期。如果面对填字游戏或者猜谜语,酝酿期或许只会持续几秒钟或几分钟。但如果面对一些更大的难题,酝酿期可能会延长到几周或几个月。

其实,在此期间的某个时刻,你会感觉答案唾手可得。沃拉斯警告说,此时,不要强迫自己一定要得到答案。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此时关注问题“或许会适得其反,会打断或阻碍答案的出现”。相反,你要相信你的潜意识会进入第三个阶段,也就是顿悟期,此时,答案会突然迸发进入你的意识。这些“原来如此”的时刻之所以为人所熟知和难忘,就是因为这些时刻是如此异乎寻常。这些时刻的出现,就正如德国物理学家赫尔曼·冯·亥姆霍兹所说的那样,“非常突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像灵感一样说来就来了”。自此,我们进入验证期:将答案放在逻辑基础上补充细节,或是将其纳入一个更大的课题。就像准备期一样,验证期在很大程度上是有意识的、符合规范的。这是一个可以通过训练完成的阶段,并且就像任何工作一样,你可以将其变得更高效。酝酿期和顿悟期则截然不同。

或者你认为它们有相似之处?酝酿和顿悟都具有难以言状、含糊其词的特点,我们可以把它们看作技巧并找到一些方法提高其可靠性吗?当《思维的艺术》出版的时候,心理学家还没有掌握测量大脑活动的工具。当时,德国精神病专家汉斯·贝格尔还在研发脑电图技术,直到1929年他才宣布发明了脑电图技术,并第一次用其测量了脑电波。然而,大脑默认网络的发现和心智游移重要性的发现使我们填补了沃拉斯工作的空白。现在,我们知道,休息状态下的大脑和心智游移时候的大脑都是非常活跃的;在无意识的认知期间调用的大脑区域并非是与生俱来的,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进化、发展和加强;随着时间的推移,通过训练、因为创伤或衰老,默认网络的结构和创造性网络连接都会发生变化。而且我们现在开始了解如何利用和提高大脑在休息状态下的能力来帮助我们创造深邃的思想,看到事物间新的关系,取得突破。

我可不是在说用一些促智药进行实验,也不是进行自我脑电波刺激(尽管有很多人鼓吹这两种做法)。不管他们有没有意识到,富有创造力的人总是把酝酿和顿悟都看作某种技能。他们通过确立、改进日常惯例和做法为心智游移留出时间,进而对深邃的思想更加敏感,抓住顿悟的瞬间。他们的一生都在不断地满足好奇心,培养天资,并且正如芬兰神经学家拉格纳·格拉尼特在1972年说的那样,他们坚信会“慢慢地建立自己的生活和创新体系”,从而支撑深邃的思想(尽管格拉尼特曾获得诺贝尔奖,但他却坦承,“我们并不知道大脑是如何”形成无意识的能力的,“我们只是不得不承认大脑就是那样设计的”)。亨利·庞加莱说,顿悟只会在“几天自发的艰苦努力之后才会出现,这几天的艰苦工作看起来绝对是一无所成”,庞加莱非常赞赏这种精心培养的潜意识。他认为,这种潜意识“绝不可能次于”有意识的思考;实际上,它“比意识本身更了解如何揣摩问题的答案,因为潜意识是在有意识的思考栽跟头的地方取得的成功”。

格雷厄姆·沃拉斯确实给那些想要更好地理解酝酿期和顿悟期的人提出了建议。他指出,“就创造性思维一些更复杂难解的形式来看,”关键之处在于酝酿期,“不应该有任何东西妨碍无意识或半意识思维自由工作的进程”。在这些情况下,酝酿期应该让大脑有大量的、真正的休息。如果从这个角度审视几百位富有原创思想的思想家和作家的传记,将会非常有意思。

沃拉斯希望,这样一项艰苦卓绝的工作能让我们更了解休息是如何激发创造力的;它甚至可以激发我们的灵感,“找出一些规律”。下面,我们来仔细地看看富有创造力的生活到底能带给我们什么样的启发和经验教训。 maFNct5c8090KamIkiX57Tlc7+zdiE4FgOe3dMcspv7pkfuzjyUd4z6R3k432e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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