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丹道发展的历史来看,钟吕在演述其内丹道时,就曾涉及数学。如《钟吕传道集》述钟吕关于内丹道的问答云:“吕曰:‘大还丹既已知矣!所谓七返还丹,九转还丹者,何也?’钟曰:‘五行生成之数,五十有五,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一三五七九,阳也,共二十五;二四六八十,阴也,共三十。自肾为始,水一,火二,木三,金四,土五,此则五行生之数也,三阳而二阴。自肾为始,水六,火七,木八,金九,土十,此则五行成之数也,三阴而二阳。人身之中,其有五行生成之道。水为肾,而肾得一与六也;火为心,而心得二与七矣;木为肝,而肝得三与八矣;金为肺,而肺得四与九矣;土为脾,而脾得五与十矣。每藏各有阴阳,阴以八极而二盛,所以气到肝,而肾之余阴绝矣;气到心,太极而生阴,以二在心而八在肝。阳以九尽而一盛,所以液到肺,而心之余阳绝矣;液到肾,太极而生阳,以一在肾而九在肺也。奉道之士,始也交媾龙虎,而采心之正阳之气。正阳之气,乃心之七也,七返中元而入下田,养就胎仙,复还于心,乃曰七返还丹也。二八阴消者,真气生而心无阴,以绝二也;大药就而肝无阴,以绝八也。既二八消,而九三之阳自长。肝以绝阴助于心,则三之肝气盛而阳长;七既还心以绝肺液,肺之九转而助心,九之肺气盛而阳长,则九三之阳生矣,是为九转还丹也。’”钟吕在此先将天地之数五十有五分为阴数三十,阳数二十五;然后再将自一至十之数合配五行,区分五行生数与成数,其中自一至五为生数,生数中一三五为阳,二四为阴,此即三阳而二阴;自六至十为成数,成数中七九为阳,六八十为阴,此即三阴而二阳。
钟吕又将五行生成之数散入人身五脏。其具体合配法则系从肾始,肾为水,配一与六;心为火,配二与七;肝为木,配三与八;肺为金,配四与九;脾为土,配五与十。这样每脏都分配一个阴数,一个阳数,此又称为每脏各有阴阳,符合中医及道教的阴阳构成原则。钟吕的这一思想当与中医的影响有关,按《黄帝内经》讨论阴阳,均认为阴阳二者互相包含,阴中含阳,阳中怀阴,推之可至无穷无尽。如《黄帝内经》说:“阴阳者,数之可十,推之可百;数之可千,推之可万,万之大不可胜数,然其要一也。天复地载,万物方生,未出地者,命曰阴处,名曰阴中之阴;则出地者,命曰阴中之阳。”(《黄帝内经·阴阳离合论第六》)又其《金匮真言论篇》述人身脏腑之阴阳说云:“言人身之阴阳,则背为阳,腹为阴;言人身之脏腑中阴阳,则脏者为阴,腑者为阳。肝心脾肺肾五脏皆为阴,胆胃大肠小肠膀胱三焦六府皆为阳。”此虽视五脏为阴,六腑为阳,然而,按照《阴阳离合论》所述原则推论下去,则五脏之阴中亦未尝不包含着阳,同理,六腑之中也是阳中有阴。
引入易学象数学之数学系统及阴阳五行理论来论述人体五脏,并不始于钟吕,中医早有此举。如《黄帝内经素问·针解篇》云:“岐伯曰:夫一天、二地、三人、四时、五音、六律、七星、八风、九野,身形亦应之,针各有所宜,故曰九针。”又《三部九候论》亦云:“天地之至数,始于一,终于九焉。一者天,二者地,三者人,三三者九,以应九野。故人有三部,部有三候,以决死生,以处百病,以调虚实,而除邪疾。”此均以自一至九之九数合配人体。又《中藏经》则以五行之生克来解释五脏之生成,其《生成论第三》云:“天地有阴阳五行,人有血脉五脏。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也;五脏者,肺、肝、心、肾、脾也。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则生成之道,循环无穷;肺生肾,肾生肝,肝生心,心生脾,脾生肺,生下荣养,无有休息。”然而,钟吕并没有停留在中医的层次,而是在其基础上又推进一步。他们出于内丹超越的出世需求,因此并不局限于用大衍之数、阴阳五行解释肾、心、肝、肺、脾等五脏的生理功能,而是极力从中推演出内丹合炼之理则及寻找出修炼内丹之药物。此即他们所说的采心中正阳之气、肾中真一之气为药物以修炼内丹。按照他们的解释,真气自肾而生,肾为一六,一为阳数,表示肾阴中含有真阳;肾气传到肝,肝为三八,表示肾中阳气自一至三,阴气自六至八,乃阴息而至于极,阴极则生阳,故肾之阴气至肝而绝。真气复由肝传入心,心得二与七,二为阴数,表示心阳中藏有真阴。真阳真阴均系内丹合炼之真药物。钟吕内丹道有所谓七返、九转等名目,所谓七返即取心之七,纳入下丹田,结就真种子,然后又运归于心,此名为七返还丹。九转则解释模糊,似取肺气以助心,肺为四九,“九之肺气盛而阳长,则九三之阳长矣,是为九转还丹也” 。《钟吕传道集·还丹第十三》云:“七既还心,以绝肺液,而肺之九转,而助心,则九三之阳长,九转还丹也。”
钟吕引《周易》学来演述其内丹道,这在唐代各家内丹道法中还很少见,可以视为其丹道创新的一种重要表现形式。张伯端在《悟真篇》中继承了钟吕的这一做法,继续采用数学演述其内丹道。例如《悟真篇》说:“三五一都三个字,古今明者实然稀。东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四共之,戊己自归生数五,三家相见结婴儿。”张伯端在此也是用数学暗喻内丹修炼的药物。由于《悟真篇》之诗歌体裁的限制,使得张伯端的文意显得有些朦胧,元代内丹名家,《悟真篇》的注家之一陈致虚对此所作的解释清楚明白,有助于我们了解本文的含义,兹录其语于下:
上阳子曰:天三生木,地二生火,火数二,木数三,三与二同性,统为一五;木象于东,法象为青龙,龙之气为汞,火居于南,法象为朱雀,木生火,是木为体,火为所生之气,是故木火为一家。然皆阳中之孤阴,所以异名曰玄,曰无,曰妙者,其有木有火而无金、水、戊土也。天一生水,地四生金,金数四,水数一,一与四同情,结为一五;金居四,法象为虎,虎之气为铅;水居于北,法象为玄武,金生水,是金为体,水乃金所生之气,故金水为一家。然皆阴中之寡阳,所以异名曰牝,曰有,曰徼者,以其有金有水,而无木火。己,土也,天五己土,地十戊土,戊土居坎,己土居离,戊己分,则二土之数十,戊己合,则二土成圭,而数五。土居中央,是为一五,总而言三五。震木离火,同性为一家,龙为震户,汞产于中;兑金坎水,同情为一家,虎为兑门,铅生于内;离己坎戊,同根为一家;朱雀玄武,相合而生物,是云三家。龙与朱雀,意主生人;虎与玄武,意主杀人,此世间法。若欲出世间法,则必颠倒制之,功归戊己二土也。何哉?金本恋木,慈仁而内怀从事之情,无由自合,木虽爱金,顺义而内怀曲直之性,岂得自媒?欲使媒合,功在二土以通其好。且戊土生金,则欲真金发旺而相胥,己为木兑,则先炼己珍重以求丹。若不炼己待时,则不能常应静。炼己既熟,却与戊合,戊己一合,则金木会,金木会则龙虎交,龙虎交则三五合一,三五合一则三家相见,三家相见则铅汞结,铅汞结则婴儿成。
——《紫阳真人〈悟真篇〉三注·卷二》
陈致虚这里的解释可分为两个层次,其一是以数学解释药物。他认为五行生数中,火数二,木数三,木生火,因此木火为一家,这是《悟真篇》所说三五中的一五;象征人体阳中之孤阴,可以看成钟吕所说的心中正阳之气。水数一,金数四,金生水,金水同情,此为二五;以内象言之,则隐喻阴中之寡阳,相当于钟吕内丹道所指肾中真一之水,天五为己土,地十为戊土,土居中央。五行之数概取生数,如此则土数也是五,这就是《悟真篇》所谓的三五。三五中前二五为药物,即真阴真阳。土五为内丹修炼之媒介,又称黄婆。其二以数学诠释内丹合炼之学理。陈致虚认为内丹修炼之终极目的乃是超离世间,因此不能依循世间生成之理,只能颠倒人间的生成法则,逆而用之。这样内丹修炼就必须使心火降下,肾水上升,通过戊己中宫之土的媒合,使龙虎相交,金木会合,此即所谓的三家相见,结就婴儿。按照陈致虚的理解,戊己如要行使媒合之职,还必须锻炼己土,只有炼己成熟,一心归入中位,使戊己相合,才能论及龙虎交媾之事。此亦即心性修炼。陈致虚对《悟真篇》这一段的解释,除“炼己”之外,其他基本上都符合张伯端的本意。据此,我们可知张伯端在《悟真篇》中已经采用五行生成之数来展述其内丹道。
最后,我们必须特别强调的是,从宇宙论、存在论的角度看,道教与中医理论反映了中国古人观照天、地、人、物的独特视角,其中所隐含的天观、地观、人观、物观都是意味深长、发人深省的。它与西方思想传统通常看待存在、非存在、虚无、实体的看法都不相同,乃是以一种环环相套的全息物质构成论为背景来解释天、地、人、物的存在形式。这与道教的根本道论有着内在的一致性。对此如果我们引入解构主义思路对按西方传统物质观、宇宙观为基础构建起来的现存科学进行适度解构,从而由此进入一种后科学主义态度,就可发现人类未来科学的发展应通过与中国精神传统的深度对话来实现。我们所说的后科学主义并不是否定现存的科学,而是要求进一步扩大当代科学的内涵与外延,要求科学按其本性实现其自我超越。从解释学视角看,也就是要奠基于当今人类存在之历史性而对科学进行一种创造性解释,由此探询以传统中国人体小宇宙式的全息物质观、世界观为核心构造多元科学的可能性,进而思考多元性的科学范式是否可能。我们相信只要我们克服横亘于当今人类心灵非此即彼之二元思维传统,实现思的解放,人类就能拆解、融入自然世界,在此我与你,物与心,人与天达到浑然无间,相互交融的美妙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