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处机对于成吉思汗的诏请,也表现出了与往常大不相同的态度。在此之前,他曾多次拒绝了金和南宋对他的聘请,而在72岁高龄时却不惧艰辛,接受了远在中亚的成吉思汗之诏。察其缘由,当为以下几方面的考虑。
第一,希望此行能够劝诫以成吉思汗为首的蒙古贵族集团,使他们不至于杀戮太过。我们知道,当时的蒙古军队非常残暴,经常屠杀人民、毁灭城镇。根据史籍如《蒙鞑备录》(南宋·赵珙)记载,当时蒙古军队,“凡攻大城,先击小郡,掠其人民以供驱使。乃下令曰:每一骑兵必欲掠十人。人足备,则每名需草或柴薪或土石若干。昼夜迫逐,缓者杀之。迫逐填塞,壕堑立平,或供鹅洞炮座等用,不惜数万人,以此攻城壁,无不破者。城破,不问老幼妍丑、贫富逆顺,皆诛之,略不少恕”。下令每一个骑兵要抓十个人,然后要这十个人中的每个人去筹粮草、筹柴薪,或者是抬着土石若干,然后把这些人“昼夜逐迫”,就是推着他们走,如果慢怎么办?“缓者杀之”。推着他们去干什么呢?就是让他们担着土石或者柴薪或者草去填沟壑,赶着这些人往前面走,所填的沟壑马上就平了。不惜让数万人跟着军队走,以此攻城,无不破者。就是带着这么一大批被驱赶的民众为他运石搬柴,因此很快这个城就被破了。然后城破以后,不问老幼贫富逆顺妍丑,所有的人,只要是这城里的人,统统杀光,无一幸免。
丘处机是希望能对成吉思汗进行一定的道德劝诫,解除人民所受的兵祸之苦。在他赴召北上途中寄友人的诗中,就充分表现出了这种抱负。诗中说:“十年兵火万民愁,千万中无一二留。去岁幸逢慈诏下,今春须合冒寒游。不辞岭北三千里,仍念山东二百州。穷急漏诛残喘在,早教身命得消忧。”(《长春子磻溪集·复寄燕京道友》 )“吴越楼台歌吹满,燕秦部曲酒肴盈。我之帝所临河上,欲罢干戈致太平。”(《中秋以诗赠三太子医官郑公》 )千万人当中没有一二人留下来,人民为战争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去岁幸逢慈诏下”,指的是成吉思汗对他的召请。“今春须合冒寒游。”于是今春就出发了。“不辞岭北三千里,但念山东二百州。”虽然是三千里远,但是我是想着山东(太行山以东)这些老百姓。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穷急漏诛残喘在”,因为他们在生死线上苦苦地挣扎,我希望“早教身命得消忧”,能够让他们早早地脱离命悬一线的残窘。“我之帝所临河上,欲罢干戈致太平。”都是讲到我为什么到成吉思汗的府上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我是希望罢干戈而致太平。
第二,希望通过此行影响蒙古上层统治集团接受中原地区原有的统治方式,稳定这一地区的社会秩序,保护此地区的经济发展。蒙古是游牧民族,丘处机希望影响蒙古统治集团接受中原地区原有的统治方式,而放弃游牧民族的方式。所以丘处机的应诏很大程度上出于,希望能把汉族地区的经济和社会秩序好好地保护下来,免遭铁蹄的践踏。
第三,希望为全真教的进一步发展奠定基础。这个时候,全真道在山东需要一个进一步发展的空间,而丘处机此时也认识到,教团要发展,不能靠当时的金或南宋政权,因为这两个政权已是落日将至,靠他们是没有什么希望了;而他也看到了成吉思汗的勃勃生机,看到了其政权的生命力。而且成吉思汗的诏书表现出相当的坦诚和谦恭,这就更加强了他对蒙古统治集团的信心。所以丘处机寄希望于成吉思汗支持教团的发展。他在一首诗中讲自己“良朋出塞同归雁,破帽经霜更续貂,一自玄元西去后,到今无似北庭召。”就是把自己比喻成为老子西行去化胡,“续貂”,就是重新教化胡人,教化汉族以外的人。他谦称自己是续貂。
正是出于以上考虑,丘处机才不顾72岁的高龄,毅然应召,带领十八名弟子——赵道坚、尹志平、李志常(《长春真人西游记》的作者)等,不远万里,历尽艰辛,来到成吉思汗的帐前。
丘处机西行路线为:从山东莱州出发,经潍阳(潍县)、青州(益都)、常山(今河北正定)至燕京(今北京城西南);然后又出居庸关北上,经宣德州(今宣化)、野狐岭(在今河北张家口外万全县)、翠屏口(今张家口西30里)、抚州(今内蒙古乌兰察布市兴和县)、盖里泊(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太仆寺旗巴彦查干诺尔)、渔儿泺(今内蒙古赤峰市的达里诺湖,又称达儿海子)到达内蒙古北部的贝尔湖北;又西行经呼伦湖,翻越库伦(今蒙古乌兰巴托)以南的高山、长松岭(今杭爱山),翻越阿尔泰山,来到准噶尔盆地东侧的博尔腾戈壁(今古尔班通古特大沙漠);又翻天山的五个大山顶,经古代高昌国的故土进入吐鲁番盆地之北到达天池海;又经过大石林牙(今吉尔吉斯斯坦比会凯克),西行至赛兰城(今哈萨克斯坦南部一带),经过沙漠绿洲碣石城,经过千仞耸立、石壁如铁的铁门关(今阿富汗库尔勒城北),来到雪海茫茫的大雪山(今阿富汗兴都库什山),踏着深五尺的积雪前行,到达今阿富汗东北巴达克山西南成吉思汗的行宫。
这段路程异常艰辛,从1220年2月出发,1224年春回到燕京,历时四年,丘处机门徒李志常所撰《长春真人西游记》对此行作了详细记录。书中记载他们途中遇到过盗贼,经过非常危险的城邦,路过尸横遍野的战场,走过没有水草的死域……门徒赵道坚(又叫赵九古)病死于途中,丘处机自己也生过病,曾经七天不食,靠喝开水和道家的养生术来延缓生命,最后康复了。所以说他真是有道之人——那样艰苦的征程,而且生病了七天,七天不食,居然被他挺过来了,还是在70多岁的高龄——说他真是有道之士,此言不虚。正如西溪居士孙锡在该书的《序言》中说:“崎岖数万里之远,际版图之所不载,雨露之所弗濡。虽其所以礼遇之者不为不厚,然劳惫亦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