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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宝玉的第一次觉悟

贾宝玉将来“悬崖撒手”、出家为僧的命运早已注定,然而他的第一次觉悟竟从十二三岁开始,却不能不称之为“早慧”。

第五回宝玉梦游太虚境时,警幻仙子曾说,所以引他来此,就是为了让他历些幻界风月,从此打破情关,证道觉悟。然而事与愿违,宝玉却偏由此生感,因见了一幅对联:“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心下寻思:“不知何为‘古今之情’,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略领略。”只因这一个念头,便招些邪魔入了膏肓,再与可卿一番儿女情长,如胶似漆,不但未能了悟,反而从此堕入迷津,深陷于此。

梦醒之后,他与袭人云雨一回,愈加缠绵,这是他的初夜。

袭人,既是给了他第一次真实性体验的女子,也同时是第一次触动他见空弃世之觉悟的人。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安排。

那一日,因宝玉大早起来即往黛玉房中去看湘云、黛玉梳洗,惹得袭人娇嗔大发,赌气不与他说话,也不理他。宝玉无聊,只得自己看了回《南华经》抒闷,“说不得横心只当他们死了,横竖自然也要过的。便权当他们死了,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

这天下第一情人赌起气来,竟然“权当他们死了”,真是无情之至!

难怪庚辰本会有双行夹批:

“此意却好,但袭卿辈不应如此弃也。宝玉之情,今古无人可比,固矣。然宝玉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看至后半部则洞明矣。此是宝玉三大病也。宝玉有此世人莫忍为之毒,故后文方有悬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此宝玉一生偏僻处。”

显然,宝玉这一回赌气,已经埋下了将来“悬崖撒手”的伏笔。

他且第一次以续庄子的形式写出了悟道的感想:

“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减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矣,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矣。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

这只是他的初次觉悟,所以还停留在“因空见色”的初级阶段,只能领会到天下美女都是迷障缠陷之尘网这个道理,尚不能完全醒觉。而且第二天醒来也就忘了,所以文中也没有做过多的答辩,只用黛玉的一首小诗作为结论:

“无端弄笔是何人?

作践南华庄子因。

不悔自己无见识,

却将丑语怪他人。”

这一回的回目叫作《花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玉儿软语救贾琏》,袭人的这次赌气,原本是为了“箴”宝玉的,却种下了两个恶果:一是让宝玉由此触动了悟禅的那根神经,二是就在这次斗气里,宝玉提拔了四儿——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更悲哀的是,这件事还没完。隔了几天,正月二十一是宝钗生日,因宝钗迎合贾母心理,点了一出《西游记》,又点《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说她“只好点这些戏”,又说“我从来怕这些热闹”。宝钗为了自辩,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又举出《山门》中一段《寄生草》来: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

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这是鲁智深入山门的一段唱,苍凉空灵,词曲尽美,怎不让宝玉这样夙慧根重的人深有感触。

因为看戏,众人打趣那小旦相貌酷似黛玉,又引出宝玉、黛玉、湘云三个人的一场口角来,那宝玉左右为难,这一番委屈自然比受袭人气更来得深重,想起前日所看《南华经》,再想到今日戏文里唱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不禁大哭起来,提笔立占一偈云: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

是无有证,斯可云证。

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这一回,他已经不是在续庄子作文,而是认真在写偈子了。这明明是入了禅道,有些虚无看破的意味了。

难怪宝钗自责:“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只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

——看了这句,真真令人感慨。袭人是宝玉的第一个性伙伴,却偏偏是她第一次触动宝玉的禅机;而宝钗会是宝玉未来的妻子,丈夫最终的走入空门竟然由她而起,这真是天下最大的悲剧。

宝玉的这一次觉悟,又是由黛玉来做结论的——前一次是她自己来找宝玉,翻见那段续文,留下一首诗离去;这次却是袭人将偈子与她看,而她找了宝钗、湘云同看,又不当一回事地笑道:“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邪话。”真是“特犯不犯”。

那黛玉见了宝玉,劈面问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哑口无言。三人拍手笑道:“这样钝愚,还参禅呢。”

这里已经明明白白地点出了“参禅”二字。可见宝玉确实有此心,有此悟。却倚仗黛玉的当头棒喝给唤醒了,宝钗又比出语录典故来一番苦口婆心,终于让他收了悟道的心。

“黛玉笑道:‘彼时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连我们两个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禅呢。’宝玉自己以为觉悟,不想忽被黛玉一问,便不能答,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能者。自己想了一想: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想毕,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顽话罢了。’说着,四人仍复如旧。”

这一回,宝玉“由空见色”的一番体悟,终于又在黛玉谈笑风生的趣语巧问间被打消洗灭了。可叹的是,将来黛玉香消玉殒之际,宝玉再次参禅弃世,却有谁会妙语解颐,令其回头呢?

后文第二十五回宝玉同凤姐被五鬼所魇,癞僧跛道赶来相救,曾手执通灵玉念了一首偈子:

“粉渍脂痕污宝光,

绮栊昼夜困鸳鸯。

沉酣一梦终须醒,

冤孽偿清好散场。”

庚本于此有批:三次锻炼,焉得不成佛作祖?

好一个“三次锻炼”,真真触目惊心,不能不让我们想起癞僧跛道在开篇第一回向甄士隐说的那番话:三劫后,于北邙山相会。

后来甄士隐历经失女、火灾、倚仗岳父生活又饱经白眼等三劫,终于大彻大悟,跟随道士离去。

那么,宝玉的悬崖撒手,也自当经历类似的“失爱、失家、失意”之“三次锻炼”吧?

而第一劫,自然是痛失所爱——颦卿不再,宝玉只能“悬崖撒手”了。 vMC4RVpdqyYoQztyIKZiMRmiaJJhy8bWDmgW5HUAWlWNR4iDEJMftPzfEumw/P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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