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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塔的血雨腥风

来到伦敦是在2011年一个四月的黄昏,将落未落的夕阳为整个城市涂抹了一层梦幻的橙黄,无端就有种怀旧的意味,让人觉得不是替自己来的,而是替四十年代旧上海某个脂光粉艳、曾与英国大兵激情相恋的女人来了伦敦,寻找她前世的情人。

由于预定的酒店“HOTEL BRITANNLIA BUROPA”位于郊区,要赶着CHINK IN,车子并没有在市里停留,只一径地驶过车水马龙的伦敦街道。在楼与楼的中间,看到将落未落的太阳,不禁想:“倒不知日不落帝国的落日是怎么样的?要是能在泰晤士河上看落日就好了。”

在红色的邮筒和红色的双层巴士间,在我低头看表和抬头看景中,猝不及防地,一道土黄色连绵宏伟的建筑群猛然撞入眼帘,只觉心脏仿佛停跳一分钟,然后才剧烈地震颤起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伦敦塔啊。

对于心仪已久的历史建筑,人们总是会有一种朝圣的心理定式:觉得非要经过长途跋涉,刻意探访,才会得见真容。初到伦敦就这样不期然地“邂逅”了,让我一时间竟有种大脑缺氧般的窒息与错愕,接着就万马奔腾起来:亨利八世与凯瑟琳皇后穿着累累垂垂的宫廷装冷冷的对视,安妮博琳幽幽地说“我有一个纤细的脖子”,玛丽跪在她妹妹伊丽莎白的婴儿床前哭泣……

那么多的典故和历史人物瞬时间迫不及待地涌进脑中,顾不得时空的排列,乱轰轰挤作一团,我甚至分不清哪些是书本的记载,哪些是影视的画面,哪些则根本是我突如其来的联想。

这座固若金汤的城池,在近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它曾是堡垒,也是皇宫,还是铸币厂和军械库,有着数不尽的珠宝收藏,也有着关押皇室成员的最高监狱与行刑场——那些记忆这样等不及地拥塞在我的脑子里,似乎我不是第一次来到英国,不是第一次仰望伦敦塔,我对它的过去是如此熟稔而怆然,就仿佛面对祖先的故事……

一、亨利八世和他的六个王后

曾经出入于伦敦塔的历代君王中,都铎王朝的第二任国王亨利八世(Henry Ⅷ,1491年6月28日-1547年1月28日)算不上一位居功至伟的明君,但却非常著名,这完全得益于他的六次婚史和三个儿女。

一个结了六次婚的帝王,平生情妇无数,最终却没有孙子继承王位,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他的冤孽太重,祸及儿女,受到了神的诅咒。

事实上,亨利八世与神的关系真是有点随心所欲的——在他登基时,英国还处于罗马教廷统治时期。亨利八世为了与法国对抗,打着保护教皇的旗号,联合西班牙向法国宣战,并娶了自己的寡嫂、西班牙公主阿拉贡的凯瑟琳为后。

这段时间,他是坚定的天主教徒,被教皇利奥十世授予“信仰的保护者”的称号。为了维护天主教会及其“正统教义”,亨利先后下令烧杀了大批英国下层平民中的教派“劳拉德派”的信徒及“异端分子”。

但是凯瑟琳自从生下长女玛丽(1516年2月18日—1558年11月17日),之后的几个孩子接连流产或早夭。亨利并不自问这是不是因为他残杀异教徒的罪孽所致,反而听信“弟娶兄嫂不吉”的传言,加之迷恋上了凯瑟琳的侍从女官安妮博琳,竟然决意废后。

要说明的是,有些书籍中将安妮博林含糊地说成是凯瑟琳的侍女,这是不准确的。侍从女官不是仆人,而是从达官贵人的女眷中挑选出来陪伴皇后的命妇淑媛。这故事有点像我国清朝的顺治皇帝,正是在一次宫廷宴会中看到了前来为皇后侍妆的弟妇——襄昭亲王博穆博果尔的福晋董鄂妃,一见钟情,遂强纳为妃,甚至还一度想立她为后,但因为遭到庄妃皇太后和众大臣的强烈反对而放弃。直至董鄂妃死后,方追任为皇后。

亨利八世在这方面可远比顺治皇帝强硬得多了。由于他与凯瑟琳的婚姻是经过罗马教皇批准的,而且教廷也不愿意得罪西班牙,因此坚决反对他另娶。亨利一怒之下,竟然决定推行宗教改革,宣布与罗马教廷脱离关系,成立英国圣公会,并且自任教会最高权威。从此,英国进入了政教合一的新时期。而亨利的婚姻再也不用经过罗马教廷的批准了。

这英国式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势必引起教廷当权与一些民众的反对。于是,亨利八世在强迫凯瑟琳离婚,并娶了安妮博琳为妻后,于1534年英国议会上通过了“叛逆法”,规定“凡是用言论、文字、行动诬蔑国王为异端、裂教者、暴君等恶名者,不承认国王是教会首领者,否认国王婚姻合法者,均为叛逆, 罪当处死。”

一时间,整个伦敦再次腥风血雨,大批的反改革教士和一些信仰异教派的人为皇帝的婚姻买单,被当作“异端”处以火刑,怨怒的黑烟遮蔽了伦敦的上空,使得雾都越发沉霾了。

这不禁让我想起中国西晋太康年间,曾经有位非常著名的才子左思,因为做了一部《三都赋》,在京城洛阳广为流传,人们竞相传抄,以至于原来每刀千文的纸一下子涨到两三千文,后来竟倾销一空;

而这位亨利八世的翻云覆雨的宗教改革,使得英国被处死的异端达到七万之多,相当于当时人口总数的2%。以至他的秘书写道:在英国由于烧杀异端所费木材之多,竟使木材因奇缺而价格上涨。

“洛阳纸贵”是佳话,“伦敦柴贵”却是令人发指的惨剧,万能慈爱的神,是允许这些惨祸发生的吗?尤其是,这些罪恶还假托着宗教的名义?!

而伊丽莎白一世(1533年9月7日—1603年3月23日),就在这样的背景下降生于格林威治宫。

这一年,亨利八世已经四十多岁了,他不惜发动战争来迎接的继承人,竟然又是一个女儿,这不能不使他深觉失望。此前,他还特地将一张装饰精美的法国床搬进了安妮皇后的卧室,以为可以带来好运。现在却事与愿违,他开始动脑怎么样再一次废黜新后,好迎娶下一个能给他带来子嗣的新欢。

安妮博琳并不知道噩运正在向自己逼近,还在用全副精力对付前任皇后的女儿玛丽,一心要为自己的亲生女儿除掉这个潜在的皇位威胁者。她不仅逼使玛丽写下认罪书,自称是卑微的非法私生女,还拒绝为她安排婚事,并让她做了自己女儿伊丽莎白的侍女,甚至还挑唆亨利处死她。

或许,是因为安妮走上皇后宝座的路太漫长,以至于固执地怀抱着对凯瑟琳的嫉恨与防戒;又或者,是因为她不能忘记自己曾经做过凯瑟琳的侍从,所以现在要加倍地母债女偿。总之,这位冷漠的继任皇后,是跟童话里白雪公主的后母有得一拼的。

而童话里的恶后总是没有好下场。在伊丽莎白三岁那年,亨利八世下令以“乱伦”“通奸”罪将安妮博琳处死,执刑地点正是在伦敦塔内的绿地上。那一天是1536年5月19日,史书上说,安妮在此前再三询问了刽子手的身份及国籍,当听说这是一个用剑而不是斧头的法国人时,她满意了,轻轻叹息说:“不用废多少力气,因为我有一个纤细的脖子。”

这句话,成为她最后的遗言。

此后,久不久就有人声称看到断头的安妮博琳身着一袭曳地白袍在古堡的悠长回廊和绿地间悠来荡去,仿佛寻找她的头……

这之后,亨利八世娶了第三任皇后简摩西,并且终于如愿以偿地生下了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独子爱德华六世(1537年10月12日— 1553年7月6日)——这任务太重大了,以至于简摩西不堪重负,于产后十二天便仓促去世。

顺理成章地,亨利八世续娶第四任妻子,一位德国新教徒公主,但是不到一年即协议离婚;

第五任妻子凯瑟琳霍华德最悲催,名字与首任皇后凯瑟琳同名,命运却跟再任的安妮博琳相同——又是以通奸罪被送上了断头台;

第六任妻子还是叫凯瑟琳,但总算好命,因为活得比亨利八世长,终于没来得及做弃妇而做了寡妇,后来改嫁给爱德华六世的舅舅……

第一个凯瑟琳皇后是亨利八世娶了自己哥哥的寡妇,最后一个皇后还是叫凯瑟琳,却嫁给了自己的小舅子——这真像是一道轮回,仿佛冥冥中命运对亨利八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而这个黑色幽默还没完——亨利八世在临死的时候立下遗嘱:王位由爱德华和他的后代继承;如果爱德华没有后代,则爱德华死后由玛丽和她的后代继位;如果玛丽也没有后代,则玛丽死后由伊丽莎白和她的后代继位。

在他的想象中,爱德华不可能没有后代,玛丽和伊丽莎白也没理由活得比爱德华更长。所以这个遗嘱仅仅是为了面面俱到地安抚自己的三个子女而立,至少是让三个儿女的名字都平等地出现在他的遗言里了,也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最后父爱吧。

但命运的安排就是那么奇特,不但爱德华只活到16岁,还来不及结婚生子便病逝了,就连玛丽也没有后代,而伊丽莎白则干脆终身未婚。

当伊丽莎白一世去世,王位传给伊利莎白表姐的儿子,都铎王朝也就至此宣告终结,斯图亚特王朝的序幕拉开了……

车子一径地驶过,我默默地梳理着都铎王朝的年表,从亨利七世1485年登基,到伊丽莎白一世1603年过世,不过是一百多年的故事,却经历了那么多的血腥和变迭。如果有人活得够长寿,可以完整地见证整个王朝的诞生与终结。

好像只是一眨眼间,天已经黑下来,就像历史在弹指间走远。窗外流过大片的黑树林,黑,是因为逆光,树叶的罅隙间透出金色的日光——太阳明明还没有落下,日不落帝国的天竟然已经黑了。

这才发现,英国的夜晚,竟然是在日落之前就开始了的。

二、血腥玛丽与伊丽莎白

真正游览伦敦塔已经是一个多星期之后,我从苏格兰回来的事情了。沉淀了一周,再见伦敦塔时,越发有种故地重游的莫名亲切感。

伦敦塔的翻译其实不准确,Tower of London,大概是将Tower音译的,其实更恰当的说法应该是伦敦堡甚至伦敦城。整个城堡建筑又高大又坚固,威严华美,其最中心也古老的建筑是由罗马征服者威廉在1078年下令建造的白塔,塔高90英尺,用肯特石灰岩建成,并用来自卡昂的白色花岗岩修琢。之后的历代统治者不断扩建,最终包括了内场的13个塔和外场的6个塔及棱堡。

从前围绕整个堡垒的是深阔的护城河,如今河水已经被排干了,在绿地上立着几尊狮豹塑像,颇有些虚张声势的意味。

有一条长长的巷道连入塔内。口上有岗亭,把守的侍卫年纪很大了,体态富硕,穿着有红色捆边的黑色礼服,戴礼帽,胡子雪白,脸庞红通通的,戴一副无边眼镜,有点像肯德基爷爷。他们既是侍卫,也是导游,同时也是塔中一景——据说这些人可不是想当就能当的,都是选拔自服役22年以上且血统纯正的皇家海军或空军。

这些侍卫有个别名叫作“吃牛肉的皇家侍卫”,据说这是因为在古老的英格兰皇室传统中,牛肉也是侍卫俸享的重要组成部分,估计就像我国古代各级官员按月领取的米一样。

每天晚上守卫伦敦塔的侍卫会有个挺繁琐的交接钥匙仪式,然后便关闭塔堡,从晚上到第二天早晨这段时间,任何人不得出入塔中。但是监视器却拍下了一个身穿中世纪长袍的男子影像,脸色苍白,行踪诡异,据猜测是亨利八世……

走在伦敦塔下,流云与鸽子从头上飞过,泰晤士河水从脚下流过,而历史的腥风血雨,就在我前方一门之隔的塔堡里呼啸着浩浩荡荡地淌过去,淌过去,几乎听得到回声,那么厚的墙也挡不住那些沉郁的怨愤,让我简直举步维艰。尤其是想到“血腥玛丽”的传说,就立刻感觉到那冰冷的石缝间都似乎渗出血腥的味道,承托着千古难散的怨气,飘荡在古堡里,一次又一次向各国的朝拜者喁喁抱怨——

少女时代的玛丽本是一个最值得同情的公主,这位金枝玉叶是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却在继母的胁迫下做了天生的新教徒妹妹伊丽莎白的仆佣,并被剥夺称号与俸禄,只可以含糊地称呼为“玛丽都铎小姐”,真是身心双重的羞辱与恐惧。

为了苟且偷生,她一次又一次地给父亲亨利八世写信,谦卑地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与孺慕之情,祈求父爱的垂怜。亨利八世并没有被这些信所打动,却也因此停止了更严重的虐待,一直允许她留在皇室。

据说有一次玛丽写信给父亲,希望能得到他的召见。但是亨利八世没有理睬,可是在他骑马离开的时候,一抬头,却看见了躲在顶楼阳台上的玛丽,正双膝跪地合掌祈祷。亨利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手搭帽沿做了个示意,而后离去。就是这样似是而非的一个微妙举动,却带给了玛丽极大的信心与感恩,让她的信写得更加情真意切了。

我走在塔堡里,仰望那些鳞次的石头建筑,猜想玛丽在哪一层阳台上向父亲行注目礼,只觉衷心哀痛。在这样环境下成长的女子,如果有一天可以重见阳光,获得权杖,必然会有两种极端的选择——要么因为曾经走过炼狱而变得豁达智慧,成为难得的明君;要么就会因为愤怒积怨而疯狂报复,成为一代暴君。

很遗憾,玛丽选择的是后者。

短命皇帝爱德华六世病逝后,1553年,玛丽依照父亲亨利八世的遗旨登基为女皇,她痛恨当年那些逼自己父母离婚的新教徒,开始罗列罪名大肆屠杀。无数天主教徒的血清洗出来的圣公会教堂,如今再用无数新教徒的血重洗一遍,恢复为天主教堂。

在很多的记载和电影中,我们看到了那些血腥的画面,有个最残酷的细节是说,当时玛丽的护卫军逮捕了一个新教徒孕妇,在行刑之前,并不肯将她直接烧死,而是刺激她当众分娩,在广场上产下一名婴儿后,再将母女一起投入火堆……

烧尸的焦臭味充斥着整个伦敦上空,不断的杀戮为女王赢得了“血腥玛丽”(BloodyMary)的称号,并在英语中成了女巫的同义词。

从惹人怜爱的白雪公主到穷凶极恶的嗜血女巫,这条不归路崎岖而惨淡。童话里所有的女巫都是孤独阴郁的,玛丽也不例外。

玛丽登基后,一直致力于两件事:一是将天主教皇重新扶上宗教的最高宝座,并宣布英国重回罗马教廷的怀抱;二是向西班牙屡屡投出橄榄枝——她父亲亨利八世用了半辈子铺就的血路,被她轻易地踏平了。

这一年的玛丽已经37岁,依然单身。她之所以会成为一位宝座上的资深“剩女”,完全是因为亨利八世与安妮博琳的刻意忽视。如今既获新生,大臣们自然会积极地将女王的婚事提上议程。

在众多的选择中,玛丽最终属意于比她小了九岁的西班牙王子菲力——除了考虑到政治因素外,还包含着女王的一点可怜的私心——菲力的父亲卡洛斯一世,也就是神圣罗马皇帝查理五世,在二十多年前曾经与玛丽有过婚约,可以说是玛丽的初恋情人。那段被父王和继母耽误了的大好姻缘,一直是玛丽心中梗着的刺,既然拔不出来,不如就扎得更深些——她选择了与旧情人的儿子同床共枕,不能不说是一个女人对于青春记忆最后的留存。

他们的婚姻并不幸福,据说菲力很少在英格兰停留,更少与女王同枕。玛丽女王一度传出怀孕的消息,但坊间传说那只是玛丽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而故意制造出来的一个谎言。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当时的英国人民有多么厌恨自己的女王,他们甚至发明了一种搀有番茄汁的腥红鸡尾酒,来影射残暴的女王,这就是如今在任何一个酒吧里都可以喝到的“血腥玛丽”。

玛丽深知民众尤其是新教徒对自己的仇恨,唯恐他们会拥戴伊丽莎白跟自己夺位,于是下令召伊丽莎白进宫,并以“谋反”嫌疑将她囚禁在伦敦塔中,但是审来查去都找不到证据,最后只得不了了之,将她流放到伍斯德克镇了事。

这时候的玛丽已经心力俱疲,病痛缠身,尽管她百般不情愿,但因为身后无子,还是不得不在临终前将王位传给了妹妹。

玛丽死时,年仅42岁。单身37年,在位五年,最后抑郁病痛而死——她的一生,曾经快活过吗?

三、高贵的囚徒

电影《伊丽莎白》中,伊丽莎白第一次通过河道进入伦敦塔时,经过那道臭名昭著的“叛徒门”,曾经说了句:“我命今朝休矣。”

如今那条河道已经被封了,而那些各自独立的塔楼,一例有着高高的顶和小小的窗,大白天里也是昏暗阴沉的,分不清哪一间曾经囚禁过伊丽莎白,哪一间则倾听过她喜悦的笑语。

我在塔楼与甬道间走马观花,想象着当年的权贵们在大厅里举行舞会,纸醉金迷;国王与情妇躲在某个房间偷情,门柄与窗棱偷听到了他们压抑的呻吟;皇后拖着长长的裙裾经过长长的回廊,花枝招展的女侍们跟随其后;新晋贵族第一次蒙主宠召,小心翼翼地走向接见厅,顾不得看一眼窗外的花草……

在那些曾被当作监狱的塔屋里,囚犯们在墙壁上写下了辨认不清的字句,一笔一划都是痛苦心声。这些不是普通的犯人,都来自皇室成员,身份高贵,他们在死前的遗言,必定是有着比书记史笔更为深刻的力量的。

尽管安妮博琳是塔群中最著名的厉鬼,但是曾经关押她的“血塔”(THE BLOODY TOWER)已经看不到任何安妮的遗迹,倒更像是一座小型的罗利爵士纪念馆。

沃尔特·罗利是位著名的探险家,因谋反罪被关进伦敦塔长达十三年之久,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也都囚禁于此。一家人养鸟种花,干脆在皇家监狱过起日子来。

这其间罗利写下了对人类文明贡献卓越的巨著《世界史》,最终于1618年被斩首。如今塔中还展示着他的著作,文字的流传,是比任何一座塔楼都更长久的。

所有曾经关押在伦敦堡的囚徒中,据说惟一一个活着走出去的就是伊丽莎白。

这真是应了中国人常说的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伊丽莎白在位执政45年,比她姐姐玛丽的性命还要长。

即使死囚,也还是有身份之差的,只有最尊贵的囚徒才能被斩杀于伦敦塔内,享用一个体面的死刑;而大多数囚犯,则在围墙外死于众目睽睽之下。

1876年,工人们修复伦敦塔小教堂时,在教堂石板下发现了1500具尸体,还标注着各自的名字,包括那两任著名的皇后安妮博琳和凯瑟林霍华德。

伦敦塔的杀戮还不只埋藏于塔中的教堂下,更沉埋在堡外的护城河里。1830年护城河水被排干时,工人在河床里发现了人类的骸骨——它们究竟来自于攻打皇堡的敌人,还是堡里图谋造反的刺客,或是尔虞我诈的侍卫,甚至无辜牺牲的百姓?

答案无人得知。

只是,血色古堡又增添了一抹腥气。

人们都说墓地属阴,因为葬了太多死人。可是据此理论,皇宫才应该更加阴森吧?墓地只是人死之后尸骨埋葬的地方,皇宫却是受难者含恨而死的地方,每一个死在皇宫里的人都是一幕政治和历史的惨剧,他们的戾气应该是惊天动地的。

石铺的甬道很长,加之那么厚重的历史记忆与想象,人走在其间,又一直要仰着脖子看那些石头的古堡,很容易就觉得累,觉得头疼。

仰望那一座座封锁着秘密的塔尖,想到这里就是安妮皇后被送上断头台的地方,也是伊丽莎白女王被姐姐玛丽囚禁的地方,它承载过那么多的宫廷恩怨与仇杀,却仍巍峨耸立,难怪会有闹鬼的传说。不但安妮博琳的鬼魂常常在堡塔间游荡,还有人声称在夜间听到惨死者的厉叫……

我在椅子上坐下来,一边揉着闷疼的太阳穴,一边看乌鸦在草地上踱步,在这充满着历史回声的古堡里,只有它们才是最悠闲惬意的行者。

伦敦塔群中共栖息着七只渡鸦,各有各的名字,每天食用的是上等的动物心脏,三餐一宿都有专人服侍。它们才是塔堡里最高贵的惟一“主人”,而那些拥有头衔的皇家侍卫和工作人员,最多只能算是皇室的仆从。

这是因为皇室中有个奇怪的传说:如果有一天乌鸦离开,白塔就会倒塌,噩运就会降临。

为了这个忌讳,历代的国王与侍从们待鸦如上宾,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它们,生怕它们离开——但是讨好的方式多少有一点不恭——它们的翅羽都是被剪了一节的,这使它们再也无法飞高远离。

但是话说回来,住在王宫的贵族们,规行矩步,勾心斗角,如履薄冰,动辙得咎,不也是被剪了羽毛的渡鸦吗?

这使我再次想到清朝——爱新觉罗的子孙们也一直奉乌鸦为神鸟,不但下令不许射杀,还派遣专门的侍卫照料它们。直到今天,紫禁城的上空仍然盘旋着乌鸦的鸣叫。

清朝建国晚于都铎王朝二百年,然而对于乌鸦的敬畏却是惊人的相似,这里面有什么联系吗?

四、塔桥黄皇

走出伦敦塔,来到泰晤士河边,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吐尽那些拥塞胸间的抑郁回忆。

河两岸的建筑古今杂糅,最经典与最新潮的设计和睦相处,伦敦眼与伦敦塔遥遥相望,宛如祖孙俩的隔世凝睇。

河上最美丽的建筑当属伦敦塔桥。它搭建在两座灰白色的歌特式尖塔中,分上下两层。上层空中桥梁,连接着两座塔的高点,可以让游客沿着一座塔攀上塔顶,经过空中桥梁来到另一座塔上,也可以停留在桥中间俯瞰泰晤士河;下层则是一座实用桥,分车道和人行道,让两岸的人经过;当有高桅的轮船经过时,桥身还可以从中间开合,就像一个人伸开双臂直指上天。

伦敦塔桥落成于1886年,由于它是从伦敦泰晤士河口算起的第一座桥,故有“伦敦正门”之称。

二十年前,我只身流浪去广州,在一家电脑制版公司做业务经理。为了拓展业务,曾经在广东中山呆了一个月。

那是一座美丽幽静的小城,有条河从城中心流过。河上,正有一座可以从中间打开的桥。每天黄昏,当我结束一天的疲劳与奔走,就会来到河畔坐定,抱着膝等待大桥升起,让桥下的船只经过。

河水缓缓地淌过去,我看着桥开桥合,船来船往,不知道自己会在中山停留多久,下一站又会去到哪里,人生的旅途中,会有哪一座桥为我升起,让我生命的船只经过。

当桥再阖上时,太阳也就下山,天黑下来,是我回小旅馆的时候了。

异乡的客途生涯,寂寞永远是最强烈的感受。事隔多年,当我再忆起中山的流浪生涯,印象最清晰的就是那座可以裂开的桥。

而如今,在泰晤士河上,我终于看到了断桥的祖宗。

遥望双塔双桥,以及桥两岸的建筑,会觉得历史与现实都在河水的涤荡下沆瀣一体,难辨是非。金色的太阳光像万亿金针,刺穿塔尖向我射来,看久了会觉得眼盲。

我终于没有等到泰晤士的日落便转身了,在身后留下一个异国的黄昏。

PS:都铎王朝年表

亨利七世(Henry VII,1457年1月28日—1509年4月21日),英格兰国王,1485年8月22日登基, 都铎王朝(Tudor dynasty)的建立者。

亨利八世(Henry Ⅷ,1491年6月28日-1547年1月28日)1509年登基,在位38年。

爱德华六世(1537年10月12日— 1553年7月6日)傀儡皇帝,从未真正执政过。

玛丽一世(1516年2月18日—1558年11月17日)虽然在位仅仅五年,却因杀戮惨重,成为著名的“血腥玛丽”。

伊丽莎白一世(1533年9月7日—1603年3月23日)在位45年,都铎王朝在位最久也是最后的执政者,她的死,宣布了都铎王朝的结束。 A7uKurK2QvwlTVNHr1POldiEX6/Gde4/f4WLbZREUftirY80tY8UH+uaVk+3Jo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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