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巴黎右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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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太美,沿着塞纳河漫步时,会觉得眼睛不够用,因为太多的美景令人目迷神眩。会希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遍它的36座桥,一一领略那风情各异的百年时光。然而同时,又会忍不住旁瞻远顾,得陇望蜀——身在左岸,会想象右岸的繁华;走在右岸,又向往左岸的优雅。
我是喜欢为行走而行走的,而塞纳河畔就是全世界最适合边走边看、走走停停的地方。伏在任一座桥的栏杆上俯看流水与船,在左岸的咖啡馆里坐下来喝杯卡布淇诺,随便拐进哪家画廊或展馆看展览,在圣母院对面的书摊中流连翻寻老杂志和旧电影画报,在蓬皮杜广场上同浑身涂满石膏的艺术模特儿合个影,再请街边画家给自己画幅速写……在左岸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明明是悠闲的散步,却总把自己搞得很忙似的,眼花缭乱,心猿意马。散步是一种姿态,欣赏才是目的。
而走在巴黎右畔,风景就更加旖旎了。从凯旋门到香榭里舍大街,从刚果广场到埃菲尔铁塔,脚步停不下来,却又恨不得在每个地方呆上一辈子。
最终,则一定会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卢浮宫。
当然,停的只是地点,不是脚步——卢浮宫实在太大了,珍藏也太丰富炫美,让人怎么停得下来?
对一个贪吃的人来说,一客牛排会吃得泪流满面,面对满汉全席却反而会食不知味。在卢浮宫就是这样,太多太美的东西惯坏了人的眼睛,倒让人不懂得感动了。
终于面对了自小学课本就已熟知的《蒙娜丽莎的微笑》,小小一帧,存放于巨大壁框中,面前还要拦起围栏,再隔着蜂拥的游人,只能远远望见一个依稀轮廓。我举起相机越过涌涌的人头拍了张照片,然后从镜头里拉近了细看,却没有任何的感觉。
曾不止一次在文章里读过,说这幅名画有个奇妙之处,就是你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感觉蒙娜丽莎的眼睛在看着你——但我实在感觉不到,也许是因为我们的距离太远了,与她四目交投很有些难度。
同时,我也更喜欢雷诺阿和拉菲尔的画,如今可以这么近距离地瞻仰,而且无人打扰,简直有种奢侈的感觉。
而最让我感动的还不只是墙上的名画,更有在名画前临摩的画家。他们支起架子坐在画前,静静地揣摩,临写,涂色,全不理会身后来来往往的游客,由着人们围观,拍照,甚至小声议论品头论足,全都置若罔闻,仿佛世界上只有面前那一幅画,只有画里的世界才是最真实活泼的。
这就好像一个连环公式:他在看墙上的画,笔下也有一幅同样的画,我在看他,也看他所看到和描摩的一切,然后我把这些拍下来写下来,再给我亲爱的读者看……
在卢浮宫里转来转去很容易迷路,但是有个地标建筑会让你很容易找到出口,那就是埃及馆的玻璃金字塔。
电影《达芬奇密码》开篇,主人公嘲笑玻璃塔是巴黎脸上的一道疤,就此否定了贝聿铭的设计。
在卢浮宫里单为埃及收藏建一个馆,这在当时对于很多建筑设计师都是一项挑战。贝聿铭的玻璃塔最终夺标,众声哗然,至今犹有异议。
其实这也是巴黎人一惯的挑剔,从最早“粗暴蛮横的”奥斯曼大街,到后来的“铁疙瘩”艾菲尔铁塔,“内脏裸呈的”蓬皮杜艺术中心,以及这座玻璃金字塔,每一次具有改革意义的建筑设计都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然后经过多年沉淀,成为巴黎名片上不可或缺的一道新的头衔。
当我刚进到博物馆院门时,看到金字塔的第一感觉也是多少有些突兀的,并不觉得那透明的建筑与其身后沉稳端庄的老好卢浮宫相和谐。然而之后的多少年,每当我想起卢浮宫时,脑海里首先泛起的却总是玻璃塔,挥之不去。这就和竖立在梵帝冈圣彼得大教堂广场正中的方尖碑一样,孤绝峭拔而理直气壮。
其实,在厚重单调的卢浮宫环衬下,广场上有任何形式的建筑都是不搭调的,按照欧洲建筑的习惯,惟一可以增添的就是喷泉。
而贝聿铭的金字塔,水晶样透明,在阳光下发出五彩光芒,一如喷泉般清澈流动。
——不知道这是不是贝聿铭设计的初衷,但它一旦产生,就变得如此合理,如果嘲笑它是一道疤痕,试问哪个整型医生敢把它重新抚平?
记得多年前我曾接受一位国内著名出版商的邀请在上海贝聿铭的故居喝咖啡,是下雨天,当时我透过玻璃窗看着细雨霖淫中的江南庭园,淡淡地想:这就是享名国际的设计大师自己住的房子呢,好像也没怎么样。
但真的来到巴黎面对埃及馆时,想到这座卢浮宫里最具特色的建筑是出自一个华裔之手,忍不住有种与有荣焉的盲目自豪感。
尤其不久之后,有一次在飞往日本的飞机杂志上,看到一则采访,提到贝大师最新设计是位于卡塔尔首都多哈海岸线的伊斯兰艺术博物馆﹐占地4.5万平方米。
且不说这个设计的理念有多新,建筑有多高端,最牛的是,他为了保证这个设计的独立性与完整感,竟然请求卡塔尔的王储斥巨资填海造田,建立了一个四面环海的人工岛,以此来确保将来不会有任何更高更多的建筑来破坏这座博物馆的遗世之美。
这样的创意,这样的要求,这样的指令,简直是一个神才会拥有的旨意,而他竟然完成了!
这让我想起印度克朱拉霍的创始人占德拉维门,传说里他是月亮神之子,因为印度人觉得,只有神,才可以完成真正伟大的建筑。
如此,贝聿铭,也必定拥有一半的神性吧?这是一个罕有的,在生前就成了神的伟人,而且他的手笔,注定会比他的生命更长久十倍,百倍……
走在塞纳河畔,我一次次回首,一次次停留,塞纳河的水流走了千年的岁月,而河边的建筑,却以天赋的力量把时间停驻。
我并不太了解建筑艺术,但常常会迷惑于建筑之美:巴洛克风,洛可可风,拜占庭风格,哥特风,古希腊罗马风……也许我不能够准确分辨它们,但一径地为之倾倒。
在中国古代美学中,诗词、绘画、音乐、书法都是融为一体的,所以会将琴、棋、书、画并称四雅事;但在欧洲,绘画及音乐却是和雕塑与建筑不可分的,比如米开朗琦罗就曾为了更好地把握雕塑技巧而特地去学了两年尸体解剖。
也许这就是巴黎的建筑那么富有生命感的缘故吧,当你触摸那些墙壁时,仿佛可以听见历史的心跳。而当你读懂了那些建筑,也就读懂了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