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巴黎街头之怪现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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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表哥在巴黎定居二十年,带给我的第一份异乡礼物,就是一樽小小的艾菲尔铁塔模型。从那时起,“去巴黎看铁塔”这个想法就已在心里深深扎根,不料想,直到二十年后才终于成行。
当终于同表哥并肩走在巴黎的街道上时,心里一直行走着两个我:一个是此时此刻处变不惊的我,另一个是青春年少充满好奇的我。前一个我说这与北京上海也没什么不同,全世界的国际性大都市都有些雷同;后一个我却说,这就是巴黎啊,我思兹念兹二十年的巴黎,那书香画影中欲望横流的香水之都。
走在街上,到处是肤色不同的“外国人”使用着各种语言交流,难得遇到一个法语纯正的,表哥又说听口音应该是“外省人”,反而很难看到一个真正的巴黎人。这使得巴黎虽然号称时尚之都,然而街头女子的装扮并不见得有多么时髦,搭配也有些莫名其妙。公交站牌下,穿皮草的和穿热裤的女子并肩而立,没有谁会觉得碍眼。
每个人都孤芳自赏,每个人都安之若素,站在巴黎街头望去,很少看到有人灰头土脸地耷拉着头,这其中或者有些人显得懒散,却绝不委琐。虽然我知道巴黎也一样有穷人,但是在街上,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自信,阳光,无论游客还是居民,都洒脱惬意,一幅活得很起劲的样子。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潇洒劲儿,很令人赞叹。
让我惊讶的是,法国女人抽烟的比例相当高,车子经过街角时,常常可以看到两个女人站在街头你一口我一口地同吸一支烟。这情形在美国电影中似乎很常见,但多半都是在吸大麻。我问表哥:“在巴黎公众场合不禁烟的吗?”表哥说,是禁止,但这个“公众场所”特指有屋顶的地方,比如餐厅、剧院、展览馆,但在露天广场或者街道上,却是不禁止吸烟的。
巴黎的广场很多,但是“广场”的概念却很小,远不能跟我们的天安门广场相提并论。在巴黎,凡街道拐角处有一片小空地的,都被称之为广场。而在这些广场上,常常可以看到很多年轻人无所事事地席地而坐,表哥说,大概又是哪个学校的学生在罢课了。
这使我想起昨天去凡尔赛宫时,也正遇上凡尔赛宫的工人在罢工,让我们排队等候了足足两个多小时才开馆。而去拉雪兹公墓的路上,又正遇上游行队伍,致使那一带封路,害得我只好改变计划。我问表哥:“最近巴黎有什么大事发生吗?为什么这么多人罢工罢课?”
表哥笑笑说,在巴黎,只要是天气晴好、公众假期又比较少的月份,就会是罢工罢课的高峰期,说穿了,无非是工人或者学生调剂生活的一种方式罢了。所以政府也都习惯了,只要能提出合理原因又不至于闹事的,都会批准。至于罢工罢课的理由,无非是加薪或者减少功课量,几乎再小的事情也可以引发一次罢工罢课,大家早都习惯了,习惯到懒得去打听原因。
看来,巴黎人已经把罢工罢课当成一项重要的娱乐节目了,这可真是让人难以思议。
作为游客,每天免不了要排队——排队购票,排队观光,排队去巴黎春天购物,结账,排队登艾菲尔铁塔。
巴黎本地人也是免不了要排队的,但通常只限于两件事,一是坐地铁,二是看电影。倘如在巴黎街头看到人们排成长龙在等待,那一定是附近有家小电影院。
表哥说,巴黎的电影产量相当之高,而影院的规模却通常都很小,不同的电影院放映不同的类型片,以便让观众们各取所需。巴黎人酷爱看电影,即使在电视泛滥的今天,也仍然把看电影当成至为高雅不可或缺的生活节目,几乎一有假期或是有自己喜欢的影片上映,就会排起长龙来购票,一睹为快。
我想,对于中国的电影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们艳羡的了吧?在我国,电影的拍摄与放映是要报批的,这使得大多数电影创意胎死腹中,或者即使影片拍出来也无缘面世,只能局促在一盘盘拷贝带中束之高阁。电影院的装修越来越豪华,放映的内容越来越划一,十三亿人民同看一部电影的盛况是让法国人无法想象的——这样的文化背景下,又如何能建筑真正“百花齐放”的精神花园呢?
我到哪里都喜欢看唐人街,来巴黎自然也不例外。表哥特地带我来了十三区,这里到处是黄皮肤黑眼睛,中文招牌,Chinese food超市。服务员都是华人,估计老板也是,因为有家超市的名字就叫“陈氏食品公司”。
不知为什么,华人街店铺的名字千篇一律,大多起得热闹俗丽,比如“平顺饭店”、“世界酒楼”、“新秀丽”、“大富豪”,十分天真夸张而欠缺创意。表哥说,几乎巴黎每个区凡有华人的地方都会见到同名的店铺,听起来就像有很多连锁店似的,其实各不相干。我不明白,中国人明明很擅长起名字的,怎么到了国外就变得懒惰起来,就跟欧洲人起名,左不过马克、约翰、玛丽、珍妮这些一样。或者,这也算是一种入乡随俗的退化吧?
路上到处都是结伴而行的异国人,这还不算特别,最奇的是他们常常说着两种不同的语言。在一家中国超市门前,我看到两个老太太远远走来,身材都是胖墩墩的,如果不是两人的肤色一黄一白,会被错认作两姐妹。她们各自挽着购物篮,一路走一路侃侃而谈。擦肩之际,我听到两人的语言好不奇怪,问表哥才知道,她们一个说的是中国的广东潮州话,另一个说的是法国南部语言。
我诧异:“她们听得懂对方的话吗?”表哥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各自在说,在听,有陪伴,这就够了。法国人讲究独立,孩子一长大就会搬出去,也没有赡养老人的义务,那是政府和制度的事。法国的老年人在经济上是有保障的,可是情感极其孤独。通常老人们都会居住在统一的区,左邻右舍来自世界各地,两家邻居老人常结伴去菜市场或者洗衣店,比比划划大致知道彼此有共同的目的地就行了。要的只是一个伴儿,有人听自己说话,至于听不听得懂,已经不重要了。”
我听了,心头涌起的不知是温馨还是酸楚。没有比这种陪伴更能体现人类情感的全球化了,但也没有比这更让人觉得孤独与无奈的了。从好的一面看,这是人性的善良与友爱在彼此支撑,然而从悲观的角度来想,这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呢?友情的基础在于交流,她们连语言都不通,又哪里会有真正的交际或交流呢?
表哥把车停在十三区路口,说要带我搭地铁。地铁上,对面是两个黑人,旁边是印度人,身后是美国人,简单来说,就像是一个小型的联合国民间聚会。
这还罢了,车到站停下,门开处,竟然有个黑人牵着一只半人高的大黄狗走进来,狗嘴里还衔着只毛球。我吓了一跳,这才知道法国的地铁是允许狗乘坐的,而且是免费乘坐。表哥说,法国人把宠物当朋友,狗不但可以坐地铁,还可以逛商场呢,大多数的公众场合都是不拒绝狗入内的。我听了,有些无语。
几乎每个地铁站的站口处都有流浪艺人在弹唱,有时还会有乐队表演。在我拍照的时候,表哥忽然叫了我一声。我走过去,他指着一个女人的背影说:“那是个小偷,她刚才拉开了你的包链。”
一直都听说巴黎多窃贼,这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幸亏有惊无险。
重新来到地面,无巧不巧,又遇到了一个小偷。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印裔小男孩,正被一个中年男人跟在身后一路饶舌,有人在围观。我问表哥他们在说什么。表哥说,那孩子想偷中年人的钱包,被中年人发现了,要带他去警察局,孩子不愿意。
我失笑,那能愿意吗?这要是在中国,失主早把他扭送公安局了,还跟他有商有量?可这是在法国,讲究人权的地方,你不能随意禁锢某个人,即使他是小偷也不可以,你得尊重他的意愿,得跟他商量,跟他说你偷我的钱包,我要带你去报警,你最好跟我去。你不愿意,我就一直跟着你。
于是,马路上便出现了这奇怪的一幕,小偷甩头扭角地走在前面不理不睬,失主和颜悦色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苦苦哀求——好一个执著的法国绅士啊!
我有些哭笑不得,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巴黎会有那么多小偷,而小偷又会这样大胆了,因为,俺可是有人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