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莎士比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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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热爱文艺的人来到斯特拉福德,都会有一种朝圣的心理吧?因为这里有莎士比亚的故居,他生于斯,终于斯,死后葬在爱文河畔的教堂墓地里。
威廉*莎士比亚于1564年4月23日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市民家庭,父亲是个经营羊毛、皮革的杂货商,他很注重儿子的教育,不但早早将他送进文法学校学习,还请人教他希腊语与拉丁语。那段时间经常有些旅行剧团来镇上演出,莎士比亚逢演必至,从不错过一出好戏。他背诵着那些激昂的台词,把自己分身成剧中的不同人物,自娱自乐,遐想无穷。
可惜好景不长,莎士比亚13岁那年,由于父亲破产,不得不中途辍学,去肉铺学徒。21岁时,他娶了当地农民之女安妮海瑟薇,并育有一子。
但这就是一生了吗?一直怀抱着戏剧梦的莎士比亚在娶妻生子后越发茫然和不甘心了。在做过很多看不到前景的工作之后,莎士比亚决定到伦敦闯一闯。他在这里找到了一份戏院马伕的工作,就是替前来看戏的贵族们牵马,相当于今天的“代客泊车”。
这份卑微的工作终于使他得以亲近向往已久的舞台,他用心地讨好着剧团每个人,珍惜可以得到工作的每个机会,于是从马伕到打杂,到临时演员,到剧本助理,到导演,到编剧,到剧院股东,直到世人瞩目的戏剧大师,女王垂青的城市新贵——这条漫长的戏剧路,既是一条直线,又步满了荆棘与陷阱。
莎士比亚是幸运的,因为他成功了,而且是彪炳青史的巨大成功;莎士比亚也是孤独的,因为他把自己置身于艺术与权力的风口浪尖上,在名利场出生入死,不知要经过多少看不见硝烟的战役,荣辱起伏,步步惊心,真可谓九死一生。
因此,当他回到斯特拉福德小镇归隐养老时,镇上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就是伦敦那个自由出入于皇宫贵苑、叱咤风云的莎士比亚。
1616年4月23日,他在自己的小屋里安祥过世,刚好与生日同一天。
而今天,是2011年4月25日,多少有点遗憾我比莎翁生诞迟了两天才赶到斯特拉福德莎翁故居朝圣,也不知道如果是在23号来到,这里是否会有些纪念活动。
之前看到很多人在游记里写过进小楼瞻拜的过程,可是偏偏我来的这天,小楼并不开放,我只能参拜一下外观,在门牌前拍张照片留念了事,真是运气不好啊。
小楼建于都铎时期,典型的灰白色窗户。两层楼,两个门,灰灰的砖墙,藏在众多的特色建筑中并不起眼,然而想到它已经有至少四百年历史,不由得肃然起敬。
这普普通通的砖木结构的小屋,到底是怎么样经过了四百多年的风雨和战争的洗礼,而一直保存至今的?在中国,可以想象寻找汤显祖或者曹雪芹出生成长的旧屋吗?甚至连故宫都破损严重,满目疮痍。今天号称七十年产权的新楼房更是往往十年后便成老楼,二三十年更成废屋,即使不拆迁,也破败得难以住人了。
中国建筑之不堪重负,看来是早有渊源的,早自四百年前已经是这样的了。
无论在莎士比亚生前死后,关于他的种种揣测和传闻从未停歇,其中一个重要议题就是著名的莎氏戏剧的原创者究竟是谁,是这个连学历也没有的小镇马伕,还是躲在牛津或剑桥的某位隐士,甚至是伊利莎白女王的代笔?
而近年来,更是传出一个爆炸性的新发现:莎翁是同性恋者。原因是1593年骚桑普顿勋爵亨利*里奥谢斯利珍藏的一幅油画里,画着一位盛装艳抹的贵妇人,但近来被证实那其实是勋爵本人。由此人们联想到莎士比亚与勋爵非凡的友谊,还有此前送给勋爵的十四行诗——既然勋爵是位易装癖,那么莎士比亚自然就是他的断臂山。
且不论这说法是真是假,但细想起来也的确有他的合理性,因为若不是勋爵的品味与推崇,无权无势无背景的一个杂役,纵然才华盖世,又有什么理由跻身上流社会,混迹王宫大臣中,甚至受到女王邀请去皇宫演出呢?
莎士比亚出生于伊丽莎白女王执政时期,正相当于中国的明朝。彼时,中国最伟大的戏剧家汤显祖写出了千古经典《牡丹亭》,而“养戏子”在那时蔚然成风,“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在中国的贵族名士、戏剧伶人中习以为常。如此一想,倒也是东西大同了。
莎翁有四大名剧:《麦克白》、《李尔王》、《奥赛罗》、《哈姆雷特》;汤显祖也有四大名剧:《牡丹亭》、《风筝误》、《琵琶记》、《邯郸梦》,合称“临川四梦”。
东西方舞台上,在同一时间里,活跃着两位同样伟大的戏剧家,他们都曾引起世人的疯狂与拥戴。然而四百年后,莎翁戏剧仍是世界舞台的常客,昆曲却沦为小众爱好。
满世界十三四岁的少男少女,早早已经知道罗密欧与朱丽叶,可是有多少人听说过杜丽娘与柳梦梅?十几亿人口的泱泱大国,别说看过昆曲,听说过昆曲的又有几人呢?更遑论世界观众了。
莎士比亚曾被伊丽莎白女王封为贵族——终身贵族,但不能世袭。
我第一次知道,英国的世袭贵族是讲究长子继承制的,不能兄弟传承。而除了世袭贵族外,每年女王会有二十几个名额,酌情赐封给一些对国家有贡献的人贵族头衔,称为终身贵族。到此人身亡,这头衔也就终止。
英国贵族中,最高级别是军事贵族,1707年以前英国贵族是最高等级的贵族;1707至1800年间,苏格兰受封的贵族次之;1800年后受封的,比如都铎王朝分封的新贵族,又叫乡绅贵族,再次之,但这些都是世袭贵族,最后就是终身贵族啦。
目前英国约有一千多个贵族,只有三百多个世袭贵族,其中有六十多个女贵族,真是人中龙凤啊。
贵族21岁自动成为上院议员,但无权参加下院竞选。如果想参政,就要放弃自己的贵族爵衔。但在临终前,退休后,可以重新恢复贵族身份,以便传袭。
莎士比亚的贵族头衔对他的后代没有意义,但他的荣光却成就了整个斯特拉福德镇。这座在莎翁生前并不知道他是谁的小镇,如今已经借他余荫成为著名的旅游胜地,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前来朝圣的游客。
莎翁故居所在的小街上不但商店林立,就连道中央也摆满了摊亭,出售各种旅游纪念品,乍看上去,就跟中国任何一个旅游景点城市一样。
沿着小街走到尽头,就来到了美丽的爱文河畔。小广场上散落着许多以莎翁作品主人公为题材的雕塑,我欣喜地找到了哈姆雷特的雕像,合了个影。
雕像的样子是王子托着一个球状物在沉思,我本能地刚想把手放上去,猛然省悟到那是一个头颅,吓得忙放下了。然后一脸严肃地自言自语:“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莎剧名言: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我被自己的傻样逗乐了,不过反正也没人看我,即使看见,大概也会引以为常。
来到斯特拉福德的戏剧疯子想必多得是,我的举止应该算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吧?
湖中天鹅成群,划桨的小船与小型客艇穿梭往来,有个光头男人坐在船边系缆,看上去十分悠闲。有冰激淋车子停在湖畔,车厢上印着莎士比亚的头像。樱花正在旺季,茂盛繁密得令人惊心,风一过就扑簌簌飞落下来,宛如一阵樱花雨。
我在花树下走过,接连问了几个路人才弄清教堂的方向,走上湖堤时,终于远远看见教堂的塔尖,于是直奔而去。然而一直走到尽头才发现自己还是错了——我一直走在教堂的对岸,同教堂还隔着一条河呢。
隔着湖水与堤岸,可以望见教堂前的花园里散落着许多墓碑,也不知道其中哪一座属于莎翁。
有对老夫妇坐在对岸长椅上,就那么安详地坐在墓碑群落与绿树花丛中,很惬意的样子。看到我隔岸远望,还友好地摆了摆手,虽然我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可以想象那慈爱的笑容。
我重新判断了一下方位与路线,如果我想去教堂,就必须重新走回头,过了桥,再走回来——我实在怕走回头路,犹豫一番,决定放弃,就这样隔岸观花好了。
也许这正是一种恰宜,或者说命运——我终于来到了这里,却刚刚错过了莎翁生诞;我见到了莎翁的故居,但不能进去一探幽微,亲眼看看他的书桌;我亦终于来到这教堂,遥望了墓碑,但亦未能进到教堂里面祈祷,也认不清究竟哪一座碑才属于这伟大的文豪。
然而这样的隔岸注目,也许正是我朝圣来此的目的,我怀着这虔诚的心做出了努力,并且我终于来到了,看到了,留一点遗憾与悬念,或许正是我的敬慕与遥瞻,是一个前贤伟人与一个朝圣者最好的距离。
我在对岸站立良久,掸掉肩上花瓣,然后转身。再见,莎士比亚!再见,斯特拉福德!
PS:
时隔一年半以后,我因缘巧合去到上海戏剧学院进修戏曲编剧,每天从教室到食堂,都会路过上戏大剧院门前的莎翁塑像,石基上还常常有人献花。
尽管已经熟知了路线,每一次经过仍是会让我心动,重复想起斯特拉福镇爱文河畔的遥望。也许,早在那时候,已经注定了我与戏剧的结缘,注定我会在今天成为一位戏剧编剧,会为中国昆曲的推行略进绵力。谁知道呢?
如是,那么斯特拉福的朝圣之旅便不曾错过。虽然我没有进到莎翁的故居瞻仰,也没能去到莎翁的墓前礼拜,但是莎翁的英灵,或者已经看到并且垂青于我了吧?我愿意抱着这样唯心的想象,求一份来自天界的信心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