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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维多利亚的梦

维多利亚的空气

我曾嘲笑那些追随洛丽风的女伴们是在做“公主梦”,于是她们反讥我是做着“女王梦”,因为我说过我的图腾崇拜是维多利亚风。

维多利亚式的建筑,维多利亚风的家具、工艺品、服装、首饰,都让我沉迷留恋。她形成于十九世纪英国维多利亚女王在位时期,得天独厚的时间与空间优势,使她融合了哥特的惊艳,巴洛克的对衬,洛可可的柔媚,文艺复兴的层叠等等装饰元素于一身,随意地吸取精华并重新组合,却不拘泥于任何一种框架。

来英国的前夜,我一直在听一首叫作《维多利亚的爱》的歌,歌词中说:“爱情是相对的、有机的、易燃的、会绕圈的,就像走入迷宫般,连细节都不放过的爱。爱情是古怪的、彩色的、善变的、最华丽的,有时候不明白,爱情的bible哪里买,直接去爱。”

为什么这样的爱情会被称为是“维多利亚的爱”?我的理解是因为“细节的精致”以及“无规则变奏”。和平年代的爱情很难轰轰烈烈,没有那么多机会让你表演生死相随,所有的浪漫都在小处着眼,点滴温存,努力在平庸的生活中制造惊喜,不按常理出牌,却偏偏荡气回肠。最直接,最自然,最真诚,最缠绵。

就好像维多利亚风的定义,其实就是没有定义,你只能感觉到那是一种惟美,却无法诠释她的具体指标。

以服饰为例,蕾丝、细纱、缎带、褶皱荷叶边、蝴蝶结,以及立领、高腰、宫廷袖都只是她的一道手势,却绝不能代表她的真性情。

同维多利亚风相比,艳丽卡通的小洛丽只好算她的边角料,是小老鼠偷到油的得意,你说它趣致也好,幼稚也好,总之不成熟,不潇洒。

炎樱陪张爱玲去拍照,充当导演指挥她要这样那样,然后说:“现在要一张有维多利亚时代的空气的。头发当中挑,蓬蓬地披下来,露出肩膀,不要笑,要笑笑在眼睛里。”——没有一点想象力的人,是无法理解这种造型的意义与品位的。

到英国去亲身感受维多利亚的空气,一直都是我的梦想。

是的,我的确有着女伴们嘲笑过的维多利亚的梦想:住在复式跃层的房子里,铁艺栏杆,四柱古董床垂着帐幔,墙纸与布沙发的碎花设计既迥然不同又互相映衬,留声机里没早没晚地唱着《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因为那正是一个阳光和煦的夏日黄昏,餐桌上铺了绣艺精致的提花餐巾,摆着镶金边的骨瓷咖啡杯碟,佐以蛋糕和小饼干。我会化一个维多利亚式的妆容,再穿上我最喜爱的蕾丝长裙,即使在室内也穿着高跟鞋,在长沙发上摆个优雅的POSE,独自听一张原声碟或是看部旧影片。

《年轻的维多利亚》自然是首选,其他如《傲慢与偏见》、《爱玛》、《曼斯菲尔德庄园》、《小妇人》、《简爱》、《呼啸山庄》……总之奥斯汀或是勃朗特姐妹小说改编的影片都很应景,可以轻易地将我带到十九世纪的英国。

植物茂盛的庄园,天顶极高的古堡式建筑,影沉沉的长廊与旋转楼梯,丝绒幔子厚厚地垂着地,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一旦拉开,镶嵌在窗户里的薰衣草花园如同一幅装潢着金边相框的世界名画:穿着薄纱裙的少女在水池边絮语,俏皮的卷发,精致的妆容,慵懒的眼睛与甜美的唇,酥胸半袒,青春洋溢。

那真是一个教人沉迷的时代,玫瑰特别硕美,空气特别清新,少女的笑容特别灿烂,透明如水晶。绅士们穿着西服举着酒杯在草地上走来走去,没完没了的优雅调情——多么颓靡绮丽的空气。

这和炎樱口中的空气又不同。

有人评价晚年的张爱玲,很有点维多利亚时代女子对于空间的矛盾选择:一方面将自己放逐到空旷的远方,另一方面将自己幽闭于内心的世界。

这同样是对维多利亚风的不确定性的又一种诠释:优雅的,理性的,同时又是尖锐的,疼痛的,不可琢磨的。

一种伟大风气的形成,必然有它的前因定数。这样一种独特的审美出现在那样一个特定的王朝,不是偶然的吧。

前面说过,伟大的伊丽莎白女王在位执政45年,比她姐姐玛丽女王的一生还要长;而比伊丽莎白执政时间更长,也是迄今为止英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则是维多利亚女王 Alexandrina Victoria (1819年5月24日—1901年1月22日),在位64年,比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康熙还要多三年。

能在帝王的宝座上坐得这么久,一则固然是命长,再一个重要条件就是明智了。只有在明君的治理下,国家才能安定繁荣,江山稳固,而皇帝也才可以安枕无忧,万寿无疆。

维多利亚绝对算得上是一位明主,她是第一个得到“大不列颠和爱尔兰联合王国女王和印度女皇”名号的女皇。正是在她执政的期间,英国达到了史上最强盛的“日不落帝国”时期,经济、文化空前繁荣。

而只有在一个政局稳定经济繁荣的时期,人们对物质的追求才会尽善尽美,并衍生出各种各样的奢华工艺,其中心意义是向古典艺术汲取营养,以扬弃的手法对所有的装饰元素进行重新诠释组合,哥特式、文艺复兴式、罗马式、意大利式、都铎式……所有这些已有的艺术形式都成为了符号,维多利亚时期的艺术家们对它们打散重来,混合揉炼,极力冶造出最吸引眼球、最具个人风格的新形式。

换言之,这个时代的设计在视觉冲击上极尽矫饰之能量,追求华丽装饰与异国风情,它们彼此勾连而绝不雷同,是艺术史上最繁茂华艳的一座花园。这样的风格,注定会对后朝产生巨大影响,即使到了今天,建筑师、画家、服装设计师们,也仍在这花园里留连忘返,撷香咀英。

而这个时代,也就被称为“维多利亚时代”,这一时期产生的艺术风格,则被泛称为“维多利亚风格”。它不仅仅局限在维多利亚女王执政的这六十余年里,也泛指二十世纪初甚至更远以后的英国极盛时期。

维多利亚女王

伊丽莎白与维多利亚并称为英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两个女王,但她们的婚姻之路却截然不同:

伊丽莎白登基的时候,正处于英国外交战局十分动荡的时期,面对法国和西班牙两大王储的求婚,她生怕接受一个就得罪了另一个,再三权衡之后,她自己给自己戴上了一枚结婚戒指,大声宣布:我嫁给了英国。

她一生未婚,并在漫长的孤独之后,于老年进入极度的恐慌与猜忌之中,有人说经常看到她独自走在花园里自言自语——凭是多么伟大坚强的女性,如果一生都得不到爱情的灌溉,没有一个亲爱的男人把她捧在手心上,那么繁华尊贵之后,她始终是一个做噩梦的小女孩,一根根擦亮手中的火柴,害怕烬余梦醒。

相比之下,维多利亚显然要幸运得多。她不但在21岁时的如花年纪就早早嫁给了至爱的表哥阿尔伯特亲王,而且还穿上了历史上第一套婚纱。

在女王出嫁的1840年以前,世界上并没有“婚纱”这样一种特定服饰,女人结婚时只知道要将自己打扮得尽量美丽,并穿上最好的衣裳。而当维多利亚命人为自己设计了一套美伦美奂的白色锦缎礼服,戴着饰有金色花纹的面纱,仪态万千地走向新郎时,历史上第一套婚纱诞生了——这真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注定了婚纱要从此风行于上流社会直至全球,而维多利亚会在服装史上成为一个永久的定格。

从此后,地球上每一分钟都有无数怀抱着美丽梦想的女孩出嫁,而每一个穿着婚纱出嫁的女孩,都在做着一天的女王梦。这真是维多利亚留给全世界女孩的,最好的礼物。

由于女王与表哥是近亲结婚,这使他们生下的四个王子中的三个都患有血友病,好在五个公主各个健康美丽,并通通嫁给了欧洲各国王室贵族。这又为女王赢得了一个“欧洲的外祖母”的称号,但同时也是“血友病祖母”,因为她的女儿们也都是血友病基因携带者,联姻使得这一病症在欧洲王室中蔓延开来,成了标准的“贵族病”。

维多利亚与丈夫的感情极好,但遗憾的是,她在21岁嫁给了他,又在21年后失去了他——21,像一道符咒。

之后,她一直未婚,并在1900年12月坚持去了怀特岛(Isle of Wight),那是她和阿尔伯特最喜爱的地方。她在这里写下了遗嘱,特别叮嘱要在死后穿上白色的衣裙——那是与她嫁给他时所穿的婚纱同样的颜色,是因为死亡将会让她与他重逢,再举办第二次盛大的婚宴吗?

1901年1月22日,维多利亚女王在怀特岛去世,终年82岁。

王子大婚

说了这么多,但在我来到英国后,或许是因为太逼切因而失于挑剔的缘故,一直不能够感觉到鲜明的维多利亚风情。我在《呼啸山庄》的丘陵上拥抱过黄昏的凄厉的风,也在丘吉尔庄园里膜拜过精美的雕像,我刻意访古,却无所收获。直到最终放弃追寻,回到都市气息浓郁的伦敦大街,拥挤在白金汉宫前的人山人海中时,却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点维多利亚的空气。

虽然这里的人都穿着时尚现代的衣裳,车水马龙同复古风毫不沾边,但是那一张张喜悦的好奇的笑脸,兴高采烈地传达着一个信息:这是一个繁华的时代,即将有一场盛大的婚礼。

离开伦敦的前夜,正值威廉王子大婚的前夕。我可不想在婚礼当天挤在水泄不通的伦敦大街上,所以要赶在前一天来白金汉宫和即将要当作礼堂的西敏寺观光,自得其乐地说我是替新王妃“踩盘子”来了。

这是一场举世瞩目的婚礼,全世界的记者都拥到了伦敦,我遇到某家电视台正在录相,主持人帅得出奇,长着一张标准明星脸,使你一看就觉得眼熟,觉得肯定在什么影片里见过他,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可怜的是,他不住重复着一段解说词,可是每次都被游客打断——人实在太多了,多到顾不上围观明星,甚至没注意到这里在录相,就那么大咧咧地从主持人和镜头中间穿过去,直接“入画”。

这里每天都有仪仗彩排。我们去到的时候,彩排正近尾声,身着黑衣红裤的皇家卫队步伐一致地走来走去,肤色各异语言不同的各国游客拥在栏杆外观看拍照,父亲们将小孩子放在肩头,让人看了心生温暖。

有骑兵在广场上兜圈子,警察晃来晃去地起个震慑作用,有个警察经过时,见我要给他拍照,立刻摆出鬼脸来,于是我乐得邀他合影。

热闹、奢华、混杂、繁荣,正如同维多利亚时代的辉煌,今天的英国皇室已经走向式微,只有身份没有实权,然而这场大婚,重新将皇室生活推向了风头浪尖。想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新王妃将穿着维多利亚式的白色婚纱走进西敏寺,从此公主与王子过着幸福的生活,那不正是对维多利亚风最好的诠释和传承吗?

当我离开白金汉宫,穿过西敏寺,走在泰晤士河畔,再次遥望双塔双桥的伦敦塔桥时,忽然觉得了巨大的满足,那桥梁不仅连接了泰晤士河两岸,也连接了今天和十九世纪——因为那座塔桥,正是维多利亚时代最杰出的代表建筑之一。

俄国小说家果戈里说过:“当歌曲和传说都缄默的时候,建筑还在说话。”

我倾听,塔桥在说话…… IYhYD0SrYT427Z9VDR/ZZqakS1Q32xIoFpjQSxeYrRx2kBVntJpP2OvlZR0SGs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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