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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惠:唐宫里的汉婕妤

(一)

在盛产才女的唐代后宫里,徐惠是与长孙皇后比肩,是《旧唐书·后妃列传》里“唯二”单独成传的唐太宗后妃之一,可见地位不凡。

长孙皇后是很有野心的,一来就编了本《女则》,显然想向班昭的《女诫》看齐,可段位上差了十万八千里。班昭是续写《汉书》的“曹大家”,写《女诫》是捎带手的事儿;而长孙氏则不过是个伪编辑,把几位古代美女的故事凑成一本《女则》,当路边杂志看看还行,想传世?没门儿。所以后来也就不见了。

但是徐惠,可是凭自己真本事名垂青史的,《全唐诗》收录了她的五首诗,弟弟徐齐聃在史书上也有小传,妹妹也因才名纳入后宫为高宗婕妤,也都有文名,所以人们将他们姐弟三人比作汉朝班氏。

汉朝的班家三兄妹班超、班固、班昭,都是史书上响当当的人物。

班超本是官府文书,但是不甘心公务员营营碌碌的生活,掷笔长叹说:大丈夫应当在边疆为国立功,哪能老在笔砚之间讨生活呢!于是就参军去了,这就是“投笔从戎”的来历。之后他随窦固出击北匈奴,又奉命出使西域,三十年里平定了西域五十多个国家,封定远侯,世称“班定远”。

班固拼尽一生修撰《汉书》,功德无量,可惜书未完而撒手长辞。

未完成的工作,便由妹妹班昭接替,班昭因为嫁给了曹氏,人称“曹大家”,同时也是《女诫》的创始人,为后宫嫔妃授课,讲授礼仪。“三从四德”的标准,就是由她提出来的。

史上将徐家兄妹比作班氏三杰,自然是将徐惠视为班昭一般的才女。也就是说,长孙皇后一生想看齐而未能得到的名望,徐惠得到了。

徐惠(627—650),这个女子,好像就是为了李世民而生的,连出生都选在贞观元年,五个月便会开口说话,四岁时已通读《诗经》《论语》,八岁能诗善赋,才名远扬。

前文说过,李世民对发妻观音婢那叫一个情深意重,在皇后去世后一直郁郁寡欢,以至冷落后宫。

皇家广添子嗣是大事,儿子多了才方便杀一个留一个,九犬一獒般选出合适的继位者。所以大臣们纷纷上书了,请求皇上下诏采女,充实后宫。

这么着,在长孙皇后过世的第二年,也就是贞观十一年(637),徐惠、武如意(624—705)等一批新鲜小萝莉就结伴进宫了,两人且同时被纳为才人。

但是如意除了被赐名媚娘外,就没见太宗对她有什么特别在意,在才人这个位子上一呆就是十二年;而徐惠却在入宫不久便升为婕妤,连老爹徐孝德也跟着提拔为从六品的礼部员外郎,可见多得太宗宠爱。

有一次,李世民召见徐惠,徐惠却姗姗来迟。竟敢让皇上枯等!这可惹得龙颜不悦了。太监宫女们都跟着捏了一把汗,徐惠却不慌不忙,口占一绝:

朝来临镜台,妆罢暂徘徊。

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

这是一首撒娇的诗,引用“千金一笑”的典故为自己辩解说:皇上啊,我为换衣裳化妆耽搁犹豫了好一会儿,哪里是存心迟到?再说了,古代美人儿可是要千金才能换得一笑的,陛下随便一招呼我就来了,多没面子啊。

这首《进太宗》既幽默轻巧又自重身份,而且才思敏捷,令人叫绝。因此唐太宗哈哈一笑,也就转怒为喜了。

(二)

徐婕妤最为人称道的诗作是《长门怨》:

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

守分辞芳辇,含情泣团扇。

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

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

这是一首咏古诗,写的是汉代才女班婕妤的故事。

班婕妤,就是班超、班固和班昭的姑奶奶,因为才貌出众,甚得汉成帝宠爱。成帝甚至一度想废后改立她为皇后,这在嫔妃中本是做梦都要抢破头的美事,班婕妤却大义凛然地拒绝了,反而劝了夫君许多大道理。

从历史的长河角度来说,真不知道班婕妤的本分守礼是好还是坏。若她当初接纳了汉成帝的美意,做了皇后,整饬后宫,防微杜渐,后来哪有赵家姐妹的入宫,掀起那一系列血雨腥风?

可惜啊可惜,班婕妤真是一个道德的典范,太循规蹈矩知书达礼了,一点逾矩的事情都不肯做,反而给了奸妃机会。

关于汉成帝对班婕妤的宠幸与她的本分守礼,历史上最著名的一个典故叫“辞辇之德”。

史说皇上因为太宠爱班婕妤了,挖空心思想送她一件华美的礼物,于是令匠人打造了一乘巨大的双座龙辇,邀婕妤同行。

然而班婕妤却严辞拒绝,并且说:自古圣贤明君,身畔都有忠臣名将跟随。只有夏桀、商纣、周幽王这些亡国之君,才有宠幸的妃子在侧。我要是和你同车出入,那不就跟她们一样了吗?岂非祸事?

汉成帝一听她比出这么些古人大道理来,当然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但是我们也可以想象,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帝王,用尽心思送给美人一辆纯金定制版劳斯莱斯,这么高大上的一件礼物,对方不但不领情,还高谈阔论说了许多道理,把自己比成玩物丧志的古代昏君,那心里能舒服得了吗?

班婕妤的这番话传出去,那是朝野上下,赞不绝口。尤其是王太后听了,特别舒心,盛赞说:“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这是把班婕妤和春秋时代楚庄公的夫人樊姬相提并论了,这让班婕妤在后宫的地位更高,名声更大。

但是不管太后和群臣有多么敬佩班婕妤,奈何皇上不喜欢也是无用。

且说这汉成帝生平最爱声色犬马,男女通吃,一好美色,二好华服,最是穷奢极欲之人。班婕妤这样背道而驰,就算再美,再有才情,德行再高,但是和他的性子相悖,那也叫没有共同语言,自然就让汉成帝慢慢地疏远了。加上她虽生过一子,不久夭折,便再无所出,于是在赵飞燕姐妹进宫后,就渐渐失去了汉成帝的欢心。

一代妖姬赵飞燕,传说能做掌上舞的,可见不是一般人。她的出现,不仅是班婕妤的灾难,更是许皇后的灾难。

赵飞燕又妩媚又风流,更难得的是善解人意,连把同胞妹妹献给夫君的事儿都做得出来,古板而执着礼教的班婕妤又哪里是对手呢?

汉成帝的设计天分这下子可找着用武之地了,他从即位起就花了大量金钱,建造霄游宫、飞行殿和云雷宫供自己淫乐。赵飞燕入宫后,他不但令工匠在皇宫太液池建造了一艘华丽的御船,叫“合宫舟”,还因为赵飞燕弱不胜风,而为她重金打造七宝避风台。

史书上说赵飞燕有一次在太液池亭中舞蹈,一阵风急,竟有“我欲乘风归去”之势。惊得汉成帝连仪态也顾不得了,冲上前去抱住飞燕双脚,硬生生把她留在了凡间。这一阵扰攘,弄得飞燕的长裙也皱了,然而临风飘举,益见风致,从此开辟了“百褶裙”的先河,美其名曰“留仙裙”。也就因为这样,才有了成帝打造避风台之举。

赵氏姐妹独擅专宠,飞扬跋扈,这让正牌原配许皇后自然无法忍受。于是,在她的哥哥的教唆下,起神坛诅咒。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巫蛊之案”。

事情败露后,许皇后固然被废,班婕妤虽然跟这件事一点关系没有,但是赵飞燕妒嫉她的才名清誉,巴不得连她一起消灭,于是在汉成帝面前诬告,说许皇后不仅咒骂自己,也咒骂皇帝,而且班婕妤也参与其中。

汉成帝这个昏君偏听偏信,一怒之下不但把许皇后废居昭台宫,还差点把班婕妤也废了。

但是班婕妤不卑不亢地为自己辩护说:我自幼饱读诗书,向来主张寿由天定,非人力所能改变。修正尚且未能得福,为邪还有什么希望?若是鬼神有知,岂肯听信没信念的祈祷?万一神明无知,诅咒有何益处!我非但不敢做这种事,并且不屑做!

汉成帝想了想,这班婕妤向来就是个圣女啊,她那么聪慧博学,又心胸宽广,无论妒嫉还是诅咒都和她不沾边儿呀。她想争宠,有的是法子,还用得着借助鬼神吗?自己送她那么大个龙辇都不要,现在倒来与赵家姐妹争,而且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的来争,确实不是婕妤所为啊。

还好这汉成帝留得一线天良,遂不予追究,反加赏赐,弥补心中愧疚。

这一战,让赵飞燕姐妹知道班婕妤不是好惹的,免不了要动心思再想别的法子;然而班婕妤却因此对汉成帝寒了心,压根儿不想与赵家姐妹斗法。为免日后是非,她决定明哲保身,远避危机,写了一篇奏章,自请前往长信宫侍奉王太后。一则远离争宠之地,二则有了王太后的保护,自然也就不怕赵飞燕姐妹的加害了。

但是无论怎样,这一战的结局都是悲凉的,许皇后仍然被废了,班婕妤也冷落偏宫,而尽情纵欲的飞燕、合德姐妹却入主中宫,独霸龙床。

班婕妤在长信宫中,自比秋扇,做了一首《怨歌行》传世: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这是一首汉代早期不可多得的五言诗,叙事、言情、比兴,运用自如,面面俱到,简直是空前之作。

这首诗太伟大了,伟大到从那以后,团扇就成了失宠弃妇的代名词了。

然而人们摇扇轻歌之际,往往替班婕妤觉得不值:早知许皇后的位子反正坐不牢,当初何不自己先占了去?

唐寅著名的《秋风纨扇图》后,有祝允明的题诗便表达的是这样一种感慨:

碧云凉冷别宫苔,

团扇徘徊句未裁。

休说当年辞辇事,

君王心在避风台。

唐诗人王建的《调笑令》说的也是这个典故:

团扇,团扇,

美人病来遮面。

玉颜憔悴三年,

谁复商量管弦?

弦管,弦管,

春草昭阳路断。

还有纳兰容若那首流传得都泛滥了的《木兰辞》:“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也正是用“秋扇之捐”来抚今思昔。

如果一个女人失了情爱,就会被形容为秋扇之捐,仿佛被抛弃是扇子的错,是扇子不识时务,不知进退——秋天已经到了,扇子已是无用之物,不被弃又能如何?

可恨扇子不会说话,不能质问那个千里挑一地选择了它又理直气壮地遗弃了它的人:既然早已注定分离的命运,当初又何必结下牵手之缘?

班婕妤的远避事端也许是明智的。

因为后来的事实表明,赵飞燕赵合德姐妹的手段越来越狠辣,而汉成帝则越来越昏聩。

赵家姐妹自己无所出,也不许皇上宠幸别的妃子,以致成帝无子。汉成帝也有点急了,便常常偷偷摸摸拈三搞四,宠幸个妃子宫女什么的,但是妃子即便怀孕,也生不下来,还要被飞燕姐妹处死;纵然生得下来,也没法长大,母子两个都要被赵飞燕弄死。

汉成帝一则为了自己纵欲,二则为了讨好合德,每天在房中努力,而且生怕自己努力的表现不好,还要令宫中术士为自己大量制造伟哥药丸。

这些药丸,一颗便有奇效。但是汉成帝觉得劲儿不够大,有一天竟然连着服用了七颗,最终精尽人亡,死在了赵合德身上,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按理说,面对这么一个始乱终弃朝三暮四薄情寡义心狠手辣的皇上,班婕妤是不应该有什么感情的,但是她偏偏提出了要为成帝守陵的意愿。自愿离开皇宫,去皇陵陪着石人石马,与成帝阴阳相守,直到天荒地老。

不论汉成帝多么昏庸,班婕妤是真心爱过他的,即使他那样地冷落过她、辜负过她,她仍然愿意无限地原谅。

班婕妤是写《女诫》的班昭的祖姑姑,三从四德就是打她们班家女儿的血液中输出的:你可以对我朝三暮四,我却要对你从一而终。也许这便是班家女儿的爱情理想、道德指标,完成冰雪人生的最高执行守则。

班婕妤一生只活了四十几岁,但是她的故事和团扇诗,却流传了上千年。

徐婕妤这首《长门怨》,便是向她致敬。

说完了班婕妤的生平,我们来一句句看这首《长门怨》。

“旧爱柏梁台,新宠昭阳殿。”柏梁台既可以代指宫廷,又可以代指应制诗。相传汉武帝曾经在柏梁台上与群臣设宴联诗,每人一句,七言,句句用韵。后来,人们便把这种每句用韵的七言长诗称作“柏梁体”。

班婕妤以才闻名,故而这里用柏梁台来代其身份,极为典雅;而昭阳殿是汉成帝宠妃赵合德住的地方,此处代指专宠后宫的赵家姐妹。后来王昌龄的《长信秋词》“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用的是同样的手法。

所以这首联开宗明义,以建筑代替人物,说明汉皇移情别恋喜新厌旧的事实,既幽怨婉约又典雅含蓄。

“守分辞芳辇,含情泣团扇。”写了班婕妤人生两件大事:辞辇之德,秋扇之捐。

“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这是诗中最漂亮的一句,也是这首诗的主题所在,翻新古意,发前人所未发。说君主的眼中只看到了赵飞燕的歌舞妖娆,哪里还会在意班婕妤的诗书才华呢?诚如孔子所云:“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尾联明志,说恩爱已逝,覆水难收,绝不乞求。

这句“覆水难重荐”也是一个典故,说的是会稽太守朱买臣得官之前,贫贱不堪,以砍柴为生,却还不忘读书,每天一边担柴一边诵读,这就是与李密“如挂角”并列的“如负薪”,说的就是刻苦而贫穷的朱买臣同学。

这么穷,自然就被老婆崔氏嫌弃了,还逼着他写下休书。朱买臣不愿离婚,苦求说:“以前有人给我看过相算过命,说我五十岁得富贵,我今年四十了,你再坚持十年,就可以享受大富大贵了。”崔氏说:“呸,你想得倒美,我现在还算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前脚儿跟你离了,出后门儿就能找到新户主。要是再等十年,熬得人老珠黄了,谁还会要我?”

这么着,两人就签了和离书。

十年后,朱买臣做了会稽太守,骑马披红鸣锣开道地归来。崔氏悔不当初,当街拦马求情,想与买臣重归于好。

朱买臣很文艺地说:“娘子,我们回不去了。”

但是崔氏不肯,说我从前跟你吃过那么多苦,现在你终于富贵了,却没我啥事儿,这也太不公平了。只要你肯重新娶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朱买臣于是命人端了一盆水,泼在马前,对崔氏说:“你要是能把水重收盆中,我就重新认你为妻。”

这就是“覆水难收”的来历,又叫作“马前泼水”,还被写进戏里,名为《烂柯山》,是昆曲常演剧目。

徐惠在这里代天下所有被冷落但有志气的女人大声宣言:你要走就走,我绝不会像崔氏马前自荐那样求你回来的!

李白有一句非常著名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被人争相传颂,感觉听上去很傲气冲天,可是大多人没有注意或者压根不知道这首诗的前两句是:“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会稽愚妇,用的正是这个“马前泼水”的典故,可见李白在不得志时,也曾经像朱买臣一样被老婆轻贱羞辱过。

(三)

徐惠最让人称道的作品还不是诗,而是一篇《谏太宗息兵罢役疏》,这里选取开篇一段:

自贞观以来,二十有二载,风雨调顺,年登岁稔,人无水旱之弊,国无饥馑之灾。昔汉武守文之常主,犹登刻玉之符;齐桓小国之庸君,尚图泥金之事。陛下推功损己,让德不居。亿兆倾心,犹阙告成之礼;云亭伫谒,未展升中之仪。此之功德,足以咀嚼百王,网罗千代者矣。然古人有言:“虽休勿休”,良有以也。守初保末,圣哲罕兼。是知业大者易骄,愿陛下难之;善始者难终,愿陛下易之。

这篇文章辞藻华美,立意堂皇,雄才伟略,正道大义,竟然出自出后宫女子之手,不能不令人整冠再拜。

文章写于贞观二十二年(626),李世民在开创了“贞观之治”这样的圣明政治后,渐渐开始好大喜功,犯了隋炀帝穷兵黩武的老毛病,多次兴兵攻打高句丽,以致民间怨声载道。于是徐惠进了这份奏疏,希望他节俭收敛,收兵罢战,休养生息。这真是大功德,大道义。

书中说“业大者易骄”“善始者难终”,是非常有政治头脑的真知灼见,切中古今高居尊位之人的至大弊端。《诗经》有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经常被人引用来劝诫帝王善始善终,这一句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每个登上龙椅的皇帝们,开始未尝不想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也很有几位明君做出些功业来,但往往做着做着就胜利冲昏头脑,做起昏君来了。后来的唐玄宗就是最明显的例子,“开元盛世”和“安史之乱”发于一君之政,简直人格分裂,原因就是“善始者难终”。

唐太宗李世民幸亏死得早。他被历史评价为虚怀纳谏的好皇帝,但是后期便开始刚愎自用起来,谁劝也不好使。看到徐惠的这篇奏疏后,太宗颇有感悟,还因此厚赏了徐惠。

但是四月份徐惠才上疏劝太宗节约,六月太宗就下诏为长孙皇后大兴土木,修建大慈恩寺,而且建得“壮丽轮奂,今古莫俦”(玄奘语),共有十几个院落,近两千间房屋。这不仅和徐惠奏议的节俭背道而驰,就是和长孙皇后生前的主张,也是完全相悖的。

好在,这昏庸劲儿刚冒头,第二年太宗就及时地驾崩了,总算保住了圣君的好名声。

太宗驾崩后,按皇家惯例,没有子嗣的嫔妃都是要落发为尼或送进冷宫的,所以武媚娘被送进了感业寺出家,徐惠也被送进了崇圣宫清修。

白居易有一首《陵园妾》,便是这种生活的写照:

陵园妾,

颜色如花命如叶。

命如叶薄将奈何?

一奉寝宫年月多。

年月多,时光换,

春愁秋思知何限。

青丝发落丛鬓疏,

红玉肤销系裙缦。

忆昔宫中被妒猜,

因谗得罪配陵来。

老母啼呼趁车别,

中宫监送锁门回。

山宫一闭无开日,

未死此身不令出。

松门到晓月徘徊,

柏城尽日风萧瑟。

松门柏城幽闭深,

闻蝉听燕感光阴。

眼看菊蕊重阳泪,

手把梨花寒食心。

把花掩泪无人见,

绿芜墙绕青苔院。

四季徒支妆粉钱,

三朝不识君王面。

遥想六宫奉至尊,

宣徽雪夜浴堂春。

雨露之恩不及者,

犹闻不啻三千人。

三千人,

我尔君恩何厚薄。

愿令轮转直陵园,

三岁一来均苦乐。

陵园妾的历史起源于曹操。建安十五年,即公元210年,曹操在邺城(今河北临漳)修筑铜雀台,上有120间屋子,楼顶铸有大铜雀,是他晚年宴乐之所。曹操的侍妾与伎人,都住在铜雀台上,即使在他死后,也要每天上供酒果,每月初一、十五,对着他的坟墓歌舞。

杜牧说“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就是说如果不是诸葛亮借东风成功,帮了周瑜的忙,那么大乔小乔都可能会被曹操抢走,弄到铜雀台去了。这是一句纯想象,但被后人附会成曹操对小乔有非分之想,是为小乔发动的这场战争,未免想当然了。前几年吴宇森导演、林志玲主演的《赤壁》,就是沿着这个错误思路和逻辑生拧出来的一个金装花瓶。

唐朝时,这种被安排守陵的宫廷女子有很多,依照唐制,“凡诸帝升遐,宫人无子者悉遣诣山陵供奉朝夕,具盥栉,治寝枕,事死如事生。”

比如太宗为长孙皇后的昭陵,就修建了很多房屋,派了许多宫人住在其间侍奉皇后,“事死如生”。

陵园妾,其实是一种活着的殉葬。班婕妤,便是主动选择了这种“事死”的方式,视为殉情。

徐惠虽非守陵,但是“山宫一闭无开日,未死此身不令出”的际遇却是一样的。

她孤闭深宫,哀伤成疾,却不肯让太医治病,也不肯吃药,留言说:“帝遇我厚,得先狗马侍园寝,吾志也。”

意思是太宗皇上对我恩深意重,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能陪着他,就如同皇陵前的石雕狗马一样相伴到天荒地老,便是无悔。

不到一年,徐婕妤病重而逝,香消玉殒,年仅24岁。

显然,长孙皇后以班昭为榜样,徐惠却是向班婕妤看齐的,不但为她写下《长门怨》,连遗愿都是希望能像班婕妤一样得伴石马。

唐高宗李治对徐惠的殉情之举大加赞赏,将其追封为贤妃,还特别下诏许她陪葬昭陵石室,完成她的心愿。

——能够陪葬石室对于后妃来说是莫大的荣誉,历来只有帝后二人才能同墓甚至同穴而葬,其他嫔妃只能各按品级葬在距离昭陵主峰或近或远的地方。

不仅如此,徐惠的家人也从此飞黄腾达起来。徐惠的父亲徐孝德连升六级,被擢为正四品上的果州刺史;弟弟徐齐聃也被任命为沛王李贤的侍读,和王勃作了同事;妹妹徐氏同样因为才名出众被李治召进宫,封为正三品的婕妤。

徐惠,生于太宗登基第二年,死于太宗驾崩第二年,整个人设就是以太宗为主旨,也可谓求仁得仁了。 HOiAx75xnKPoTM2EmrXhqQqEHsh5cYSArTe+GZsdNXCwnnofoWrvbG8V+o/JC6Y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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