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个人说干就干,硬生生挨过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声刚刚响起,他们屁股一抬,冲出了教室。
高三楼和高二楼距离较远,五班的教室在五楼,而高三八班的教室在四楼,课余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三个人不敢浪费一秒,噔噔噔地跑下五楼,穿过遍植银杏的致雅园,宽阔的鼎沣广场,一路跑到一幢爬满了绿油油爬山虎的红楼外,小红楼上贴了三个鎏金的大字—高三楼。
三个人又是噔噔噔,一口气儿爬上四楼。
司徒玥站在高三八班门口的时候,她的心跳声剧烈得已经盖过了外界的声音。
越过一颗颗人头,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靠墙边最后一排的关山。
他正靠着桌子睡觉,连司徒玥喊他的名字也没听见。
关山前桌坐着一个寸头男生,正是之前给司徒玥送药的。男生回身推了关山一把,关山才抬起头冲门口看来,一头稍长的头发被他睡得有些乱,看向司徒玥的眼神还有些茫然。
司徒玥冲关山喊:“出来一下。”
关山的眼神这时已经恢复了清明,闻言,眉毛一挑,嘴唇动了动。
司徒玥的心脏怦怦响,一时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看他那副戏谑的神情,她很肯定,一定是“你叫我出去我就出去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之类的话,但依他刚刚的口型来看,似乎是一句很短的话,那她猜他一定说的是“你进来”,说不定还要加个“滚”字,变成“你滚进来”。
那可不行,他不出来,马攸他们还怎么偷手机?
正头疼的时候,却看见关山站起身,朝她走来。
司徒玥松了口气。
等关山走出来,马攸和程雪就趁机溜进了教室。
司徒玥余光中瞟到马攸说了几句话,然后八班同学一指关山靠墙的座位。
这时,几个男生也窜到了程雪面前,笑嘻嘻地问东问西,还有一些人好奇她找关山什么事,趴在窗户边偷窥,几乎没人注意马攸在关山课桌上搜来搜去。
看来计划是奏效了!
司徒玥放下心来,却听见关山问:“什么事?”
司徒玥一愣。
什么事?她忘记编个叫他出来的理由了!
支支吾吾了近一分钟,她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关山不耐烦道:“你到底找我做什么?再不说我进去了。”
“不不不!”司徒玥连忙攥住他T恤一角,一指走廊外的天上。
“你看,今晚月亮多圆!”
说完,她抬头一看,今夜浓云荫蔽,连颗星星都没有,哪里来的月亮?
她只好尴尬地收回手。
“我进去了。”关山转身就走,却被拽住,低头一看,衣角还被司徒玥死死攥着。
“撒手。”
司徒玥眼神坚毅:“我不。”
她的手还往上移了些,试图抓到更多的布料,温热的手指刚好碰到关山腰上一块痒痒肉。
关山浑身顿时如电击了一般,猛地一颤。
“司徒玥!”
他气得嗓子都抖了。
司徒玥被他凶得吓了一跳,攥得更紧了,一个不防,又碰到了关山腰侧那块痒肉。
一种酸爽到极致的感觉从关山的天灵盖,流经周身奇经八脉,一直传递到脚趾尖儿,让关山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咬紧牙关,生怕一丝笑声泄露出来。
“司、徒、玥!”
三个字几乎是从他紧闭的牙关中挤出来的。
司徒玥硬着头皮,在脑子里拼命地喊:不能放!放了马攸和程雪就完了!
她心中一阵焦灼,马攸他们怎么还没好?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叮咚”一响,她正愁不知道要怎么留住关山,赶紧一只手掏手机,另一只手继续拉着关山的衣服不放。
“你等等啊,我先看看手机。”
关山:“……”
他要被气死了!
司徒玥拿出手机一看,马攸的消息弹了出来。
老马:“紧急情况!他的手机找不到!”
一部手机都找不到,马攸他是干什么吃的!
这时,手机又弹出一条消息。
老马:“注意!启动B计划!”
B计划又是什么啊?不要随便改变计划,还不提前给同伙打好招呼好不好!
好在下一条消息很快到来了。
老马:“你给他发条消息,我就能找到了。”
关键时刻还挺机智,司徒玥便找到关山的头像,随手发了一个表情包过去。
发出去的那一瞬间,她长久掉线的智商突然在线,想到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为什么她和马攸、程雪一起制订计划时,一定要假设一个前提,关山的手机,是放在教室里的呢?
这个假设很容易崩塌呀,万一他随身带着呢?
为什么如此重要的一个可能,却被三个人,三颗脑袋,一起选择性忽视了呢?
这个预感很快应验。
因为就在她消息发出去的那一刻,她听到了一声振动,就从关山的裤兜里传来。
然后,《哈利路亚》的圣歌响起,一只只肥硕的和平鸽,环绕着她的脑袋,欢乐地飞翔,在安宁的圣歌中,世界都缓慢了下来,所有眼前的场景,都被拉成一帧帧的慢动作。
她看见关山缓缓地从裤兜里掏出一部黑色手机,就是她做梦也想拿到的那一部,然后他缓缓地打开手机,看到司徒玥发来的表情包,缓缓地挑高了眉毛。
他表情有些微的惊讶,继而恍然,随后露出浓浓的鄙夷。
司徒玥看向自己的手机,聊天对话框里,是她刚刚随手发的表情。
三个黑体加粗大字,在屏幕上滚动划过。
“要——做——爱——”
司徒玥觉得,她可以原地去世了。
这其实是司徒玥收藏的一个表情包,是一组图,与之搭配的是后续的几个字“学——习——的——人”。
可她只发了上一个过去,包含的意思就相差甚远。
关山嘴角挑起一个玩味的笑:“没想到啊,原来你对我……”
司徒玥面无表情,一指他身后:“你看那是什么?”
这是童年时代她和关山都玩烂的招数,用诸如“看!飞碟”,或是“看!你妈”之类的话,引开对手的注意力,继而撒腿狂奔,抑或是给人一拳再撒腿狂奔,两个人靠此种下流招数,得以屹立于凤凰巷流氓圈,多年不倒。
招数虽烂,可架不住管用。
关山听了,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身后。
司徒玥趁此机会,一把抢住关山手里的手机。
可关山毕竟是关山,身经百战,在心有旁骛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做到在司徒玥抢他手机之时,迅速地握紧。
“哟?这是不当女流氓,改当抢劫犯了?”他坏笑着问。
司徒玥不跟他逞口舌之快,只专心把手机抢过来。然而,她的力气哪里比得上关山,手机的另一半截儿就像是长在他手里似的,根本抽不动。
司徒玥一急,扭头冲教室里吼:“老马!小雪!赶紧出来!手机在这儿!”
马攸大叫一声:“来了!”
他和程雪两个人飞快地跑出教室,去帮司徒玥抢手机。
八班学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聚集在窗口,啃西瓜看热闹,有些调皮的男生甚至还加油助起威来:
“山哥加油!”
“山哥,给他们点儿厉害瞧瞧!”
关山高举起手,仗着颇高的身量,就算有马攸这个男生在,都没法抓到他的手,而且他身法轻灵,左趋右避,三个人都近不了他的身。
司徒玥听见耳边这些起哄的声音,心头火起,关山又有意逗她,有时候把手机放她眼前兜个圈子,她险些就抓住了,又被他泥鳅似的滑了出去。
她心中一气,最后竟然不管不顾地往关山身上一扑。
关山动作一顿。
周围起哄调侃的声音更加不绝,关山仍然高举着手。
司徒玥踮高了脚也抓不到,但她突然灵光乍现,一把揪住了他腰间的衣襟。
关山猛地一抖,手也放下来,下意识地去推司徒玥。
司徒玥赶紧去抽手机,不料关山依旧抓得紧紧的,抽不动。
她故技重施,又抓了把他的腰。
她这一抓真的是正好抓住关山最怕痒的地方。关山感觉自己天灵盖都像被雷劈了一道,双手不受控制,猛地推了她一把。
可这时他们已经移到楼梯边缘,司徒玥被他朝后一推,“啊”的一声,一脚踩空,就要往楼梯下摔去。
关山大惊失色,赶紧伸手一拉,正好拉住司徒玥的手。这时,司徒玥只有一个脚尖点在台阶之上,另一条腿却腾在半空。
关山也被她拉得一歪,赶紧撑手扶住了墙。
马攸看见这凶险的一幕,大喊一声“司徒”,就要跑过来拉她。
然而,也是事有凑巧,地上偏偏丢了两块不知谁吃剩的西瓜皮,马攸好死不死,两脚各踩一片,就像划龙舟一般,霸气侧漏地冲关山滑步而来。
马攸嘴里大喊:“让让!快让让啊!”
关山一回头,就看到了他的英姿。
这画面实在是太怪异,即使是关山,也很难在瞬息之间做出反应。
所以,马攸很快撞了上来。
马攸身高一米七,体重一百五,长得圆润有致。关山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不足一百五,瘦骨嶙峋,两具身体一相撞,高下立见。
关山很快支撑不住,扣掉一小块墙皮,带着马攸给的初速度,和司徒玥往楼下滚去。
当司徒玥仰面躺倒在楼梯下时,耳边都是众人的惊呼声,意识消散之前,她心里只飘过三个念头。
第一个是,明天可以不用上学了。
第二个是,她一定要找到那个吃西瓜的同学,告诫他下次吃完西瓜一定要记得扔垃圾桶。
第三个是,她要搞死马攸。
2
司徒玥醒来的时候,浑身都疼,像被火车碾压了一遍似的。
她睁开眼,先是看到一双牵着的手,垂在床沿。
再一看,被牵着的手是她自己的,牵着她的人……
是关山。
“什么鬼!”司徒玥猛地坐起身,想要把手抽出来。
可是……抽不出来。
“别费劲了,我们花了好半天劲儿,也没能让你们松开。”旁边一道幽幽的女声响起。
“哎呀!”司徒玥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程雪,正坐在隔壁一张空病床上。
“你吓死我了!小雪!”
“啊?”程雪满脸愧疚,“对不起啊!”
司徒玥摆摆手:“没事,怎么回事啊?关山怎么抓着我的手?”
“你们从楼上摔下来了,”程雪解释,“他一直抓着你的手,另一只手还垫着你的脑袋,被你压骨折了。”
司徒玥很意外:“啊?我的脑袋那么重的吗?”
程雪忍了忍,重复了一遍:“我是说,他的手——被你压骨折了。”
“对呀,他的骨头也太脆弱了吧?”
程雪无话可说了。
“你还有没有良心?”醒来的关山正好听到这一句。
“你醒了!”司徒玥赶紧道,“快把你的狗爪子拿开。”
关山不发一言地松开她的手。
司徒玥揉揉自己酸胀的手腕,又动动胳膊和腿:“我身上好疼!是摔折了哪里吗?”
“睡的吧?”程雪说,“医生说你没任何毛病,就是困了,睡会儿就行,你睡了一晚上了,现在都是隔天中午了。”
“我爸妈来过了吗?”司徒玥问。
“来过了,看你没什么事儿,又走了。你妈说最多休息今天一天,要是傍晚还没到家,她就打得你再也下不了床。”
好狠的心。
“好吧,老马呢?”
“他说他自知罪孽深重,去法福寺给你祈福去了。”
“哼!”司徒玥冷笑一声,“我要是想报仇,他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又问,“你怎么在这儿,今天不是要上课?”
“中午休息,我过来看看你,”程雪看了一下表,“也该走了。”
司徒玥伸了一个懒腰,觉得神清气爽,睡了一个好觉:“我和你一起走。”
司徒玥从关山旁边的折叠小床上站起身,因为她和关山的手谁也掰不开,护士没办法,只能将她放在折叠床上。司徒玥摸摸关山被打了石膏的手臂,笑眯眯道:“我走了啊,残障人士。”
关山横眉冷对:“滚。”
等出了病房,司徒玥立即想起来:“手机!”
程雪偷笑一声:“你别担心手机了,视频已经被我删了。”
“哎?你怎么删的?”
“他摔下去的时候,手机掉地上了,被我捡起来了。”
“那你怎么打开他锁屏的?”
程雪再次掩嘴偷笑了一声:“我趁他昏迷,拿起他的手指一根根试,就解开密码了。”
“好姐妹!”
司徒玥拍了一下程雪的肩膀,很期待地问:“那你有没有,有没有将我和他的聊天记录删掉?”
“没有,”程雪好奇道,“删那东西干什么?”
OK,那个表情包还是赤裸裸地在那上面。
司徒玥摸摸口袋,自己的手机还在,于是她把“学习的人”的表情包发了过去。
没想到,关山很快回复她,是一句气势汹汹的狠话。
想必是他发现揪住司徒玥小辫子的那个视频不见了。
司徒玥暗笑不已。
程雪问她:“那个视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以为是你被……”
“被什么?”
程雪脸颊飘红,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是你被关山……那个了,拍了视频。”
“哪个?”司徒玥睁着眼问。
“就那个啊。”
“就哪个啊?”司徒玥还是没明白。
“我以为你被他侵犯了。”程雪面无表情地说。
“啊?”司徒玥差点儿原地蹦三尺。
“什么鬼啊?
“怎么可能?
“有没有搞错?
“关山侵犯我?”
司徒玥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声音太大,过往的病人护士无一不侧目看着她。
程雪脸颊绯红,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祖宗!你小声一点!”
司徒玥扳开程雪的手,还是心气不平:“凭关山,也能侵犯我?我侵犯他还差不多。”想了想,又摇头,“不对,我侵犯他干什么,我脑子又没坏。”
程雪笑着说:“马攸更夸张,他以为你是被别人打了,被关山拍到了视频。”
司徒玥坦诚地说:“那你比他还是要夸张一些,你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没看视频吗?”
“没看,我怕他醒来,只能赶紧删了再说。”
“好吧,”司徒玥摸了下鼻子,“这故事有点长。”
说来话也长,在八月里的一个傍晚,司徒玥的妈妈做晚饭时,发现酱油没了。
杨女士一生致力于投身教育事业,在厨艺方面没下过什么功夫,做的饭菜只能说勉强能吃,烹饪时的唯一技巧就是必靠酱油调味,否则一定不能吃,对她来说,缺少酱油等于就是无米之炊,少了灵魂,因此在客厅闲坐看电视的司徒父女俩就成了她跑腿的小兵。
司徒玥和她老爸剪刀石头布,三局两败,只能接过票子,离开凉爽的空调房,去超市买酱油。
司徒玥还记得,那一天,云霞漫天,西边的天空上,居然罕见地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天空像要燃起来一样,那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傍晚。
她提了一瓶子酱油,正趿拉着拖鞋往家走,意外看见自己班的学习委员邓晓柔,正坐在一个诊所外的蓝色塑料椅上哭。
她吃了一惊,反复确认了好几次,才走过去,问邓晓柔怎么了。
邓晓柔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看见是司徒玥,吸着鼻子说:“我手机掉了。”
司徒玥有些意外:“掉了你捡起来呀。”
邓晓柔卡了下壳,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啪嗒掉了下来。
“捡不了,被别人捡走了。”
司徒玥“噢”了一声:“这属于盗窃的范围了。”
“不是,”邓晓柔擦着眼泪说,“人家愿意还我。”
“这不挺好的吗?哭什么?”
邓晓柔眼泪又来了:“司徒你不知道,我打电话过去,那……那人是个男的,嗓子好粗,凶巴巴的,又说些……说些下流的话……”
司徒玥说:“嗓子粗细属于身体的硬件设备,天生没得改的,兴许人家只是嗓子粗犷,长得却很诗意,至于说一些下流话,具体怎么个下流法?你说来听听?”说完她瞪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邓晓柔。
邓晓柔脸蛋憋得通红,抿着嘴。
“我不说,总之就是……就是不好的话,他还叫我去城西那边的地下俱乐部,你说去那地方的,能是好人吗?”
司徒玥摸着小尖下巴沉吟:“这个的话,严格来说……”
“你不用说。”邓晓柔赶紧打断她。
司徒玥两手一摊:“不如告诉你爸妈,让他们去帮你拿?”
“不行,”邓晓柔皱眉,“手机是我小舅偷偷买给我的,我爸妈不让我用手机。”
“那找小舅……”
“小舅在国外。”
“实在没办法的话,就不要这手机了,破财免灾。”
“不行!”邓晓柔立即否定这条建议,“我爱豆从出道到现在的照片,全在手机里,不要就没有了。”
司徒玥问:“你爱豆是谁啊?”
“Eric(埃里克)!”
司徒玥腾地站起身:“走!”
邓晓柔有些茫然:“走去哪儿?”
“去地下俱乐部。”
残阳如血,司徒玥单手拎着瓶海天酱油,面朝夕阳,满面沧桑地道:“救我们的老公。”
那一刻,司徒玥在邓晓柔眼中,就像一个归隐田园,又不得不重出江湖的绝世高手。
浑身都闪耀着人性的光辉。
如果司徒玥能穿越到那一刻,她一定会拼命地摇邓晓柔的肩膀,在邓晓柔耳边吼:“醒醒啊!姑娘!这哪里是人性的光辉!这分明就是作死的王霸之气啊!”
如果可以穿越到那一刻,她还想一耳光扇醒自己。
“有事请找警察好吗?”
事情,就是这么开始的。
司徒玥带着邓晓柔,去了城西,那个捡她手机的人指定的俱乐部。
听邓晓柔描述,此人名叫张龙,名字实在是普通,属于警匪片里绝对活不过两集的小炮灰那种类型,不过确实有点混混的架势。邓晓柔说他嗓门儿高,声音粗,语气下流,内容三俗,一定是个不学好的流氓青年。
至于为什么不是流氓中年或老年,邓晓柔说:“直觉。”
所以一进到俱乐部,司徒玥就奔着俱乐部里长相最凶、嗓音最粗、气质最下流的一位小青年而去。
才晚上八点不到,俱乐部里人并不多,有一伙人正围着台球桌打球,她看中的就是其中一个穿黑背心、文了两条大花臂的光头青年。
这青年面相凶神恶煞,两边胳膊上各文一条龙,对龙的文身如此情有独钟,司徒玥找不到比他更像张龙的人。
于是,她走过去,拍了一下那个光头。
光头正要一杆入洞,被她一拍,手上失了准头,球没进,心里来火,一回头看是个陌生的小姑娘,脏话就没能飙出口。
司徒玥礼貌道:“是张龙吗?”
光头说:“张龙你个头。”
旁边传出一道声音:“光头仔,怎么说话呢?”
司徒玥闻声看过去,看见一个脑袋从沙发里探出来,是一个精瘦的男生,脸上架了一副眼镜。
那男生看她在打量他,眯起眼睛一笑:“姑娘,你找我?”
司徒玥也是那一次才知道,原来流氓里也有戴眼镜的。
戴眼镜的男生才是张龙,他正和两个男生坐在沙发上,打着扑克。
邓晓柔的手机就被他放在玻璃茶几上,邓晓柔看见了,伸手去拿,却被张龙嘴角含笑地压住了手。
“哎,美女,就算你长得漂亮,偷哥哥东西可不太好。”
邓晓柔气得眼睛发红:“什么你的东西?这是我的手机!”
司徒玥叹了一声。
这姑娘,抓重点的能力真是让人堪忧。
果不其然,张龙笑了一声,趁势抓住了邓晓柔的手。
“承认做我妹妹是吗?挺好的,哥哥这人大方得很,只要是哥哥身上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旁边两个男生顿时猥琐地嘿嘿笑了起来。
邓晓柔又羞又气,脸涨得通红,快要哭了,转过脸小声喊:“司……司徒……”
张龙放开压住她的手,笑眯眯地问:“这位美女,又是谁?”
司徒玥一指邓晓柔:“她同学。”
“来做什么的啊?”
“拿手机。”
张龙笑了笑:“这手机可不是白拿的。”
司徒玥便问:“你想要什么?”
张龙冲邓晓柔邪魅一笑,作势要来拉邓晓柔的手。
“要这小美女做我女朋友。”
邓晓柔吓得“啊”的一声大叫,闪身躲到司徒玥的背后,牵着她的衣角。
司徒玥为难道:“这样不好吧?”
“不做也行,”张龙说,“那打电话约她出来玩,不能不答应。”
邓晓柔攥着司徒玥的衣服,在她背后拼命摇头。
司徒玥笑一笑说:“龙哥是吧?你看我们江湖儿女,不能搞这种强迫妇女的勾当,得按道上规矩来。”
三个正经流氓乍一听她一个小姑娘讲“道上规矩”,表情还一本正经,都不禁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人问司徒玥:“美女,你说说这道上规矩,是怎么一个讲法?”
司徒玥说:“讲法不同,有文武两种。”
“武的我们知道,就是揍你一顿,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我们也不好意思下手,你就说文的怎么来吧。”
司徒玥弯腰,拿起桌上一张牌,抬高下巴,轻蔑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
“牌场上见真章,咱们来赌一场,赢了,就让我们拿了手机走。”说完,她将手里的扑克一扔,扑克横飞出去,正好落在坐着的张龙手上。
张龙拿起那张扑克一看,笑了。
红桃Q,红皇后。
3
一个小时后,司徒玥已经连输了二十多把。
“行了吧?美女?”
司徒玥看着手里的牌,头也不抬。
“三带二,要不要?”她甩出几张牌。
她的下家是张龙,张龙看了一眼手里的烂牌,把牌往茶几上一盖。
“不打了,同你打没意思。再说,我们已经赢了好多把,你朋友就留下来陪我玩吧。”
“不要啊!”邓晓柔立即抓紧司徒玥的手臂,泫然欲泣。
司徒玥拍了一下她的手背,转头对张龙说:“不对吧?你应该让我们带着手机走呀。”
“美女你这说的什么话?”张龙笑起来,脸上却已经有了一点不耐烦,“不是你自己说的?赢了才能让你们走?”
“对啊,”司徒玥一点头,“可我也没说是谁赢啊。我的意思是,你们赢了,就让我们带着手机走。”
三个男生愣是说不出话来。
“嘿!耍我们呢!”片刻后,张龙的一个朋友把手里的牌一扔,忍不住就要动手。
司徒玥退后一步,赶紧道:“别急!要是文斗你们不算数,还有武斗呢!”
那男生冷笑道:“还用你说,哥哥今天就教你做人。”
他冲司徒玥挥舞了一下拳头。
邓晓柔已经被吓哭了。
司徒玥神情淡定地反问:“我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你们也下得去手?”
“哦?”张龙笑了,“那你要怎么办?”
“我申请场外求助。”司徒玥道。
“你要请谁?”
三个男生问她。
司徒玥“呵”地冷笑一声,神采飞扬,睥睨全场,冷淡中带着骄傲,威慑中透着鄙夷。
“湘中扛把子,对外一打五,打到姥姥哭,一双长腿扫天下,湘市谁人也不怕的拜月教教主,你们听没听过?”
“谁?不认识。”
三个男生一齐道。
司徒玥气场不掉,表情不垮,冷哼一声:“他姓关名山,人称山哥,说出来也不怕吓到你们,哼,我就是关山他妹妹,谁要是欺负了我,他会把人打得他妈也不认识。”
三个男生愣住了。
司徒玥偷看一眼,不禁有些庆幸,还好镇住他们了。
她那一段话里,十句有八句是她自己杜撰的。关山的威名在他搬走之前或许还能镇住别人几分,可现在他才搬回来一年多,也不知道在流氓群里的风评怎样,是不是十条街之内都让人闻风丧胆。但事出紧急,她也顾不上了,打不过就报关山的名号,是她多年来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尽管当时她与关山已经冷战一年,关山的名字却还是未经思考就从舌头底下滑了出来。
可没想到的是,她本以为张龙他们就算不知道关山是哪号人,也会被她的气势给震慑住,不敢拿她怎样。
但江湖太险恶,张龙几个人愣过之后,很快在沙发上笑得东倒西歪。
“哟?还真巧了,”张龙说,“关山是我哥们儿啊,我和他可熟了。”
他掏出手机,对司徒玥说:“你等等啊,我给他打个电话。”
司徒玥在那一瞬间,石化了。
关山挂断了好几次。
张龙不厌其烦地打,最后关山总算接起,语气很不耐烦:“干什么?”
“哟?关老弟,最近怎……”
“嘟嘟嘟……”
关山挂了电话。
司徒玥大笑出声。
“笑什么笑!”张龙吼了司徒玥一句。
司徒玥只好尽力憋住嘴角的笑,抬头一看,张龙的两个朋友也和她一样,正使劲憋着笑,憋得满脸通红。
张龙又拨了电话过去。
这次关山没挂,接了起来:“说。”
张龙开门见山:“你妹妹在我们这儿欠了钱,你要是想赎人,就带着钱来城西俱乐部这边。”
关山说:“哪一个?”
“泰森俱乐部。”
“我问哪一个妹妹。”
张龙都给气笑了:“我去,你妹妹还有好几个是吧?你等等啊,我给你问问。”
他拿着手机,抬头冲司徒玥说:“哎,美女,关山妹妹太多了,不知道你是哪一个,你报个名字。”
“司徒玥。”
张龙对着手机重复了一遍。
似乎过了很久,司徒玥听见,关山冷淡的嗓音,从张龙那质量不好的声筒里传来——
“谁?不认识。”
按司徒玥的话来讲,就是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不过,关山最后还是来了。
他的意思是,他要来看一看,究竟是谁厚着脸皮冒充他家属。
他来的时候,司徒玥正坐在沙发上。
他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一双眼睛藏在帽檐下,只随意地瞟了司徒玥一眼,就收回视线,坐在她对面的那张沙发上。
张龙问他:“认识不?”
关山有些没精神,似乎没睡醒,懒懒道:“没印象,可能去班上送过花。”
谁给你送花啊?
多大的脸!送菊花行不行!
司徒玥在心底疯狂呐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关山,满眼都是怒火。然而关山看都不看她一眼,实在是太气人了!
“看来风采依旧啊,”张龙冷笑起来,“还是招女人喜欢。”
关山轻扫司徒玥一眼,嗤笑一声:“这也算女人?你没戴眼镜吧?”
司徒玥:“……”
“我哪里是看上她了?”张龙笑了起来,“我是看中她朋友了。小妹妹手机正好被我捡到,你说这不是缘分吗?”
关山这才注意到缩在司徒玥背后的女生。
邓晓柔被他看了一眼,脸烧了起来。
关山移开视线:“长得还能过眼,好像给我写过情书。”
邓晓柔瞪大眼睛。
她……什么时候……给他写过情书啊?
没想到张龙听了,眉间顿时显露出深深的厌恶,皱眉对邓晓柔道:“你怎么这么没眼光,看上他?算了算了,对关山有兴趣的妹子我都看不上,你拿了手机走吧,算老子倒霉。”
张龙把手机扔给邓晓柔。
邓晓柔接住,欣喜若狂,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赶紧逃离这吓人的地方。
她想走,司徒玥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邓晓柔一看,司徒玥正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叫“关山”的男生。
“司徒,我们走吧。”邓晓柔拉了拉司徒玥的衣袖,小声说道。
司徒玥回过神来,起身跟她离开。
等走出一点距离,邓晓柔怀着鼓动的心脏,小心翼翼地回头瞥一眼,却冷不丁跟关山的眼神撞上。
关山微微侧过头,看着她和司徒玥的方向,目光有些复杂,又有些柔软。
邓晓柔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但她被这眼神望着,面红心跳,不受控制。
好在关山很快转过了头。
走出俱乐部后,司徒玥让邓晓柔先回去,自己坐在俱乐部的楼梯上,一边等关山,一边生着闷气。
她不是为关山那句“这也算女人”生气,而是为那句冷漠的“谁,不认识”而生气。
这让她又想起一年前的那个炎炎夏日,她敲开隔壁的门,关山劈头砸过来的那个“滚”字。
俩人之间“滚”字说过不止千余遍,实在气急了,司徒玥粗口也对关山爆过。
但那一次很不一样,司徒玥甚至有种直觉,如果她当时不滚,关山可能一把刀就要横砍过来了。
那种由内散发的恨意,真是藏都藏不住。
虽然司徒玥也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好给他恨的。
一年了,没想到关山还是这么讨厌她。
甚至说出不认识她这种鬼话。
到底是为什么?是什么让关山如此讨厌她?
司徒玥真是想不明白。
她固执地坐在俱乐部的楼梯上,只一味地盯着门口。
其实等关山出来了,她也不知道要问他什么,只是她心里郁闷又委屈,别人就算了,反正她也不是人民币,没必要人见人爱。
可那人是关山啊,和她一起长大的关山,从小带着她招摇过市的关山,怎么能这么毫无理由地讨厌她,怎么能说出不认识她的话呢。
他就算脑子坏掉,失忆到他老爸都不认识了,也不该不认识她。
她就这么一边纠结着,一边执着地等着关山。
最后关山没等来,却等来身后一句:“你好,请让一下,可以吗?”
她回过头,就看见迟灏站在她身后的楼梯上,眉眼干净,语气温柔。
只有迟灏才用那种句式说话。
“好不好”“可以吗”。
就连要帮别人忙时,也是这么说。就好像别人要是拒绝,他就一定会袖手旁观,绝不让别人为难半分。
要人借过时,也是一句“可以吗”,如果别人说“不可以”,兴许他也会说一声“好的”,然后去绕远路,或者是等在一旁,等别人有心情给他让道了,他才过去,并轻轻说上一声“谢谢”。
天生的好脾气。
司徒玥“哎”的一声,站起身转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迟灏一见她就皱了一下眉头:“是你。”
司徒玥花痴迟灏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她这个人,欣赏谁都是大大方方说出来,有时她经过一班教室,一班的人还会起哄,她也不害臊,总会隔着窗台和迟灏说几句话。
迟灏性格低调,很不喜欢引起别人的注意,一开始还态度温和,可后来次数多了,不由得也心烦起来,一见司徒玥就条件反射似的皱眉头。
司徒玥却没注意到,视线放在他的穿着上。
他今天穿得很不一样。
白衬衫,黑西裤,颈间还打了一条领带,不像个学生,像是在外面工作的。
司徒玥有些疑惑:“你怎么穿得跟俱乐部里那些服务员……”
迟灏的表情刹那间有些僵硬。
司徒玥的脑袋转过弯来:“你是在这里工作!对吗?”
正好暑假没事,他一定是利用假期在这里兼职。
迟灏的秘密被她挑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过了好半天,他才说:“你不要去告诉老师。”
司徒玥敢用自己的人格发誓,她真的是在迟灏说出这句话后,才想到抓到他这个把柄的。在这之前,她只是想和他聊聊诗词歌赋、人生哲理,顺便谈谈国家石油价格上调的事情。
但迟灏这句话一出口,司徒玥眼珠一转,妙计陡生。
“我不,除非你做我男……老师!每天抽时间单独帮我补课啊。”她背着手,笑嘻嘻地说。
当时,关山就站在门后,手里拎着她遗落的那瓶海天酱油。
听到这句话,关山手指倏地握紧,指关节泛白,如果酱油瓶的玻璃薄一点,一定会被他当场捏碎。
良久,他冷笑一声,拿出手机,打开了相机。
4
司徒玥本想利用这次意外事故,多赖在家里休一天假,就把这想法和她老妈略微提了一下,然后被杨女士用衣架请出了家门。
杨女士抽出一张票子塞到她手里,没好气道:“早餐钱,赶紧给我去上学!”
司徒玥拿着钱连滚带爬地走了。
司徒玥一路踩着自行车骑到学校门口,在校门口左边的正点煎饼店停下。
煎饼店老板不等她开口,就说:“一杯豆浆一个咸菜馅儿的,是吧?”
她常来这家店买煎饼,同老板早混了个脸熟,往往不用张口,就给她打包好了她吃惯的套餐。
“不,给我来个肉的。”
老板一愣:“是不要咸菜馅儿的,要肉馅儿的?”
司徒玥说:“不是,您额外给我再添个肉的,分开装。”想了想,又说,“再来杯豆浆吧,也分开装。”
老板一边替她分别装好,一边心底暗自琢磨:这小姑娘近来饭量见长啊。
他不知道的是,一向是他家死忠粉的司徒玥,又见异思迁地跑去对面的德园包点、拐角处的赵妈粉馆、前面不远的光头凉面、校门口的小摊贩那里,买了包子、烧卖、牛肉粉、凉面、荷叶包饭等不计其数的早餐。
最后,她将一大早的战果挂在车把上,推着车子进了学校的车棚。
将车锁好后,她两手拎着杂七杂八的早餐,哼着曲儿晃上了高二楼。
上到五楼的时候,司徒玥冷不丁地,正好看到一个人背着手从走廊里经过。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班主任潘艳华。
潘艳华,男,爱好不详,年龄不详,婚姻状况也不详,只有脾气很详,就是阴晴不定,时好时坏,但好坏的周期规律,也不详。
五班学生将此统称为“大姨妈规律”,由此引发出数条定律,比如考试成绩公布三日内,一定不要靠近潘艳华三尺以内,这时他正处于“大姨妈”的涨潮期,要是在他眼前乱晃,很有可能被拿来祭旗,血溅三尺。
今天虽然不是敏感期,但今天太阳太大,天气太热,指不定也很危险。
因此司徒玥脖子一缩,一个幻影移形,贴墙而站,祈祷潘艳华千万不要注意到她。
无奈她这动作幅度实在太大,潘艳华只感觉到自己眼角一个白色的东西迅速地移动了一下,把他也吓得一个激灵。
等侧过头去看时,正看到司徒玥贴着墙,冲他嘿嘿直笑,脸上还有些许尴尬。
至于那白色的东西?
哦,是她手里那些塑料袋。
潘艳华师尊差点掉一地,看着司徒玥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训道:“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干什么?手里那些又是什么?”
司徒玥被抓了个现行,干脆站直身体,笑嘻嘻道:“买的早餐,潘老师您吃了没?要不要吃点儿,我这儿包子烧卖都有,您要哪个?”说完将右手一大袋东西伸到潘艳华眼前。
潘艳华刚从教师食堂吃过早点过来,就算没吃也不会要她一个学生的吃的,当即把司徒玥的手挥开。
看到她那一手的东西时,他又忍不住皱了眉:“你买这么多干吗?你吃得完吗?”
司徒玥一本正经:“老师,我正在长身体。”
潘艳华白了她一眼,随便训了几句,就要她赶紧去教室上早读。
司徒玥站直身体,后脚跟一碰,给他敬了一个军礼:“遵命,老师您先走。”
等潘艳华走进了走廊尽头的教师办公室,确定不会向后望后,司徒玥右脚一伸,径直拐到了一班教室。
她提着两手早餐,腾出手整理了一下刘海,又清了清嗓子,才屈起两根手指,敲了敲第三扇窗户。
迟灏就坐在靠墙那排的第四个位置,正好临着第三扇窗户。
司徒玥去敲窗户的时候,他正埋头做着一张英文卷子,听到敲玻璃的声音,抬起头一看,司徒玥在玻璃外笑得眉眼弯弯。
迟灏一愣,皱了下眉。
等司徒玥再次敲了下玻璃,他才抬手去推开窗户。
“做什么?”
“早安,迟灏同学!”司徒玥笑眯眯道,“吃了没?”
“吃了。”
前桌一个男生忍不住笑出了声:“司徒,他骗你的,他还没吃呢!”
迟灏略有些尴尬,抬手就要打。
前桌却早料到会被揍,说完就快速转身,搬着椅子坐到了他打不着的地方。
司徒玥把两手早餐通过窗户举到迟灏面前:“没吃正好,我给你带了早餐,感谢你帮我补课。”
迟灏还没说话,前桌的男生又来凑热闹:“司徒,你这是买了多少啊?有我的份吗?”
司徒玥挥开男生的手,没好气:“去去去,这是你能吃的吗?”
“我不能吃?”前桌坏笑起来,“那你这送的什么饭?家属饭啊?”
周围顿时哄笑一片。
司徒玥脸也不红,笑眯眯地看着迟灏,手继续伸着。
迟灏先是因为那些笑声红了脸,继而想起什么,脸色一白,掺上一点薄怒。
司徒玥依旧没收回手,意思再明显不过。
迟灏咬了咬牙,接过了那两手的豪华早餐。
一班学生都愣了,司徒玥来送过不少东西,蛋糕、酸奶,抑或是一瓶子纸星星,迟灏从没接受过,一开始还婉言谢绝,最后实在拒绝不了,就扔到垃圾桶里,或者随手送给别人。
今天他却接了司徒玥的早餐,众人一时之间都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纷纷窃语起来。
有人直接问:“你俩这是……”
迟灏不等那人问完,就对司徒玥说:“你回去吧。”
司徒玥笑了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儿,你挑自己爱吃的,你明天想吃什么,发信息告诉我就行……”
迟灏只不停地催她:“行了,你赶紧走吧。”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有人高声调侃:“行啊,司徒,守得云开见月明。”
司徒玥冲那人使了个得意的眼色。
迟灏冷冷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也想走啊……”司徒玥有些无奈,“你刚把我的早餐也拿走了……”
迟灏冷漠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纹。
司徒玥觍着脸道:“不过你要是想吃……”
话没说完,两个肉包子已经迎面砸了过来。
司徒玥伸手一接,刚想说自己的早餐是煎饼,面前那扇窗户却“啪”的一声,合上了,要不是她闪得快,差点儿夹到她的鼻子。
她摸了摸鼻尖,揣着还有点余温的包子,喜滋滋地走了。
5
不知是哪位伟人说过,流言的传播速度,是与病毒持平的。
皇天不负有心人,司徒玥搞定迟灏的消息,到课间操过后,就已经从一班传到了二十班,整个年级有过耳闻的,都已经知道了这个八卦。
司徒玥春风得意,连做操时都一改以往的懒散模样,姿势标准得可以去参加中学生优美体操大选。
做完操后,她左手揽着马攸,右手搂着程雪,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慢慢往高二楼挪。
“喂,司徒,我们中午去吃黄焖鸡吧。”马攸提议。
司徒玥心情好,也不跟他计较他把她撞下楼的事情了。
她目视前方,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后脑勺,下意识地在人堆里找迟灏的背影,一边漫不经心地提醒马攸:“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马攸语塞。
“今天不去。”想了想,司徒玥又说,“估计最近两周都不能去。周六吧,我请你们去吃。”
程雪好奇道:“为什么?你有什么事吗?”
司徒玥“嗯”了一声,含糊了过去。
这时候她已经在人群中看到了迟灏,他个子高,隐隐比周围人高出半个头,背脊挺拔,依稀可以看见两扇凸出的肩胛骨。
马攸还不停地在耳边啰唆,问司徒玥到底有什么事。司徒玥回过神来,高深莫测地回他两个字——
“喂猪。”
午后一点,司徒玥将自行车锁好,随后拿出车篓里的饭盒,拎在手里,进了住院部。
电梯里人满为患,还有两名护士推着一辆手术车,上面躺着一位看不清脸的病人。
司徒玥被这辆手术车隔到远离楼层按键的另一边。
有个好心人见了,高声问她:“妹子,几楼啊?”
“十三楼!”
司徒玥从肩膀与肩膀的缝隙中蹿出个头来,笑眼一弯:“谢了啊!叔叔!”
其实今年虚岁还不满二十五的好心青年:“……”
他重重地按下“13”那个数字。
电梯很快就停在了十三楼,司徒玥走出电梯,意外地发现那个帮她按楼层的好心人也跟了出来。
那人见她一双大眼睛有些疑惑地瞅来,只好主动解释:“我女朋友也在这层住院。”说完还冲她示意了一下手里的饭盒。
司徒玥笑着点了点头:“那还真是巧啊,叔叔,我朋友也在这里住院。”
两个人一起走进长廊,司徒玥又问:“叔叔,你女朋友生什么病了啊?”
“她洗澡的时候地板太滑,一不留神崴了脚。”
司徒玥“嘶”了一声,皱着脸道:“想想都疼。”
“可不是吗?”那人失笑,又忍不住说,“其实我才二十五岁。”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叫他“叔叔”了。
“啊?”司徒玥大惊失色,“那你的头发……”
似乎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话不妥,她连忙捂住了嘴。
那青年摸了摸自己逐年后退的发际线,满脸惆怅地道:“教书的,都这样……唉,等你工作了就晓得了。哎,我到了,你呢?”
司徒玥一看病房号,得,还真有缘。
她摸了摸头,冲青年笑笑:“我也到了。”
两个人推门进去,司徒玥就看见关山正坐在靠房门的那张病床尾,手上抓着一把香烟,目测有七八根。
那病床上还坐着一个病人,看面貌四十来岁,一张国字脸,皮肤青黑,脖子上戴着颈托,神色不善,眉间带着怒色。
中间那张病床上,坐着一个年轻女人,长发披肩,腿上打着石膏,估计就是和自己同行那位大哥的女友,她正一脸为难地看着关山和那个中年男人。
门被推开时,三个人都冲门口看来。
关山本来背对着门而坐,转身看见是司徒玥,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头:“你怎么来了?”
司徒玥被这古怪的一幕搞得有些茫然,看到关山抓着烟的手,又有些好笑,不答反问:“关山,你搞什么名堂?做烟草批发吗?”
“扑哧!”
中间床的长发女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司徒玥身边的大哥提着饭盒,走到自己女朋友床边,问道:“青青,饿坏了吧?”
叫“青青”的女人接过饭盒,转头冲那个中年男人说:“大哥,行了,您要是想抽烟,喊护工扶您去外面抽吧。”
青青又笑了笑,对关山道:“弟弟,你也别和他耗了。你妹妹给你带饭来了,先吃饭吧。”
关山站起身,预备回自己的床:“她不是我妹妹。”
司徒玥在他背后扮了个鬼脸。
中年男人按铃叫来护工,又冷着脸对关山道:“小子,劝你少管你老子的闲事。”
关山头都不回:“老子轮不着我管,我只管我孙子。”
“噗——哈哈哈!”
这次不小心笑出来的人,换成了司徒玥。
护工来了之后,听那个中年男人说要出去抽烟,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后出去了。
司徒玥在一旁憋笑憋得脸都紫了。
中年男人瞪了司徒玥一眼,又按铃叫来护工。护工一看又是他,刚想骂人,他赶紧说自己是要去上外面的洗手间。
病房内配有洗手间,他坚持要用外面的,护工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扶着他出去了。
等他一走,司徒玥才终于解禁,笑了个够,笑完才问关山:“你和他怎么了?”
关山没耐心解释,继续问她:“你来做什么?”
“来给你送饭啊。”
杨女士因为这次关山救了司徒玥,又见他一个人待在医院,便每天打发司徒玥来给他送饭。
难得司徒玥这个懒癌晚期患者,居然没说什么,二话不说地拎了饭盒来探望他。
她支起床上用的小餐桌,将带来的饭盒打开。
四层的饭盒,两菜一汤,外加一盒白米饭。
汤是用牛骨炖的萝卜牛腩汤,汤体微黄,里面的牛腩好大一块,炖得软烂,一看就很入味,让人食指大动。
关山扫了眼床头柜上搁着的白粥,那是早上护工端来的,他吃了几口就没吃了,和眼前摆的这些菜品,确实是没得比。
正发愣的时候,司徒玥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关山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想甩开她。
然而还不等他有什么动作,司徒玥就把一双筷子塞进了他的手心。
哦,原来是要给他筷子。
还是铁筷子,怪沉的。
他眼皮微掀,悄悄看了她一眼。
司徒玥没注意到,她正全心全意地听隔壁床讲八卦。
那个帮司徒玥按电梯的大哥名字挺搞笑,他姓肖,姓本来没什么问题,无奈他妈妈姓张,他爸又用了他妈的姓给他当名,所以最后他的全名就变成了“肖张”。
肖张十分好奇,问他女友:“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啊?”
女友姓饶,叫饶敏。
饶敏嗤笑一声,说:“那位大哥在病房里抽烟。你也知道我支气管炎,闻不得烟味,就咳嗽了几声,那个弟弟就帮我出面,要他别抽了。”
肖张知道自己女友的宿疾,自己甚至为了她的病戒了烟。听了这话,他对关山很是感激,连忙回过身来谢关山。
关山放下筷子,很有礼貌地道:“没关系,病房本来就禁烟。”
“然后呢?”司徒玥迫切地想知道后续。
饶敏道:“那位大哥当然不同意,然后这个弟弟就走到他床边,劈手把他烟给夺了。”
“哈哈哈……”司徒玥大笑,冲关山竖起大拇指,“你牛。”
“然后呢?”
饶敏也是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好玩的心性上来了,忍不住和司徒玥津津乐道起来。
“然后那位大哥和你男友就杠上了啊,灭他烟是吧?行,他再点一根就是了,就又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点上,还没来得及叼进嘴里,就又被你男友抢走了,哈哈哈……”
司徒玥也一阵“哈哈哈哈哈哈”。
关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司徒玥。
难道她没有发现,饶敏口口声声,称他是她“男友”吗?
司徒玥抹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对关山说:“难怪见你一手的烟。”说完又有些疑惑,问他,“咦?你抢他的烟,难道他不同你抢吗?”
关山看着她睁得大大的眼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她:“你刚没看见吗?”
“啊?”司徒玥摸摸脑袋,“我应该看见啥?”
“他是被护工扶出去的。”
“所以?”司徒玥觉得她跟不上关山的思维。
一旁的饶敏实在看不下去了,提醒她道:“那大哥腰椎间盘突出啊,动不了的,怎么和他抢啊?妹妹。”
司徒玥先是两眼一愣,继而捶床大笑起来。
难怪关山要坐他床尾啊……
中年男人掏出烟,刚要点上,一只长手就伸过来,劈手夺走他的烟,然后又迅速坐回一臂之外的床尾,腰椎间盘突出的中年大哥只能恨恨地看着关山,望“床”兴叹。
这场面很诙谐的好吗?
司徒玥差点儿笑岔气,最后真诚地对关山提出建议:“其实你可以拿走他的打火机。”
这样不就一劳永逸了吗?
关山瞥她一眼:“那样还有什么意思?”
司徒玥一怔。
她算是明白了,关山他就是故意的。
不管多久没见,这人的恶劣程度,倒是数十年如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