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上路,大家伙儿都谨慎了许多也沉默了许多。
在我的理解里,见过彼此发疯的样子,他们应该要亲近些才对,但或许是刚入山门,谁都谁都还不熟,却在这之前先一起发了一顿疯……
于是带着一言难尽的羞愤,气氛也随之尴尬起来。
途中耽误许久,当晚,我们在一处客栈住下,我原想好好躺躺解解乏,不料刚刚放下佩剑就听见门被敲响,是很轻的三声。
“师姐。”
门外传来一声轻唤。
宋远?他来做什么?
我起身走到门前,却没想到这门刚刚开了一条缝儿,就有双手挤进来,将一团白乎乎的东西被捧到我的眼前。
也没个心理准备,我被吓得连退几步。
“师姐!”
接着,宋远弯着眼睛从那团白毛背后冒出头来:“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挑着回答:“意外。”
答完才想起来去看那毛团子。
不看没发现,一看……
这是什么?
宋远将团子平举着,正对我的好像是脸,但那脸上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只有一片白绒绒的细毛。绒毛下边一个小口轻轻呼着气,圆润且短的身子两边是圆润且短的四肢。
虽然奇怪,但还挺可爱。
“是梁渠。”像是看出了我在想什么,宋远笑道,“你不是没见过吗?我想着,就抓了一只过来,给你看看。”
我一怔。
梁渠?这可是从极之渊的妖啊,这么好抓?
刚刚想到这儿,我就打了个喷嚏,将面前的白团子喷得抖了抖毛。
看着那飘忽的白毛,我的鼻子更痒了。
“师姐。”宋远见状,一下子把梁渠抱回怀里,“你……”他神色怪异,“你对这个过敏?”
不止这个,我对所有毛茸茸的小东西都上不了手。这是事实,我却不愿意承认。
“没有。”我望一眼那团子,两只手蠢蠢欲动,就想上去撸一把,“这只梁渠,你是怎么抓来的?”我一边问,一边若无其事状朝着白团子伸手。
宋远却半点儿眼色都没有,将梁渠抱开了些。
我手上摸了个空,手背上却有温温热热的东西擦过去。我愣了会儿,后知后觉发现那不是梁渠,而是另一只手。
“没刻意去抓,门口碰见的,它喜欢我,自己跟过来了。”
我收回手,一时语塞。
“是吗?”
不同于我的干笑,他很开心似的,轻哼着应了声“嗯”。
“既然师姐没办法和你玩,那你走吧。”
他将梁渠往地上一放,白团子落地四处嗅嗅之后在他腿边蹭了蹭,瞧着极通人性,乖得很。
“走啊。”
见它不动,他在它腿边上轻轻踢了一下。
只见它扭了扭屁股,转了转,心不甘情不愿似的,这才一爬一爬走了。
我恋恋不舍望着那团子,直至它离开客栈,也没能摸到一把。
兴许是我的眼神太过明显,在宋远轻咳一声拉回我的注意力之后,我对上一道饶有兴致的目光。这时我生出一种预感,若叫他先开口,我应会很尴尬。
于是我抢在他之前问道:“师弟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他身姿颀长,青竹一样立在那儿,听完我这句话却是背手歪头,小孩似的努努嘴。
“本来是有礼物要送给师姐的。”
“礼物?”
他冲着梁渠离开的地方使了个眼色:“现在没了。”
我:“……”
这话题怎么又转回来了?
我干咳一声:“为什么给我送礼物?”
提起这个,他的眉眼间带上笑意,那个笑太纯粹也太灿烂,在这昏暗的夜色里,明媚得几乎晃了我的眼睛。我也不是什么见识短浅的人,但有这样的想法确实是第一次,我愣了愣,心说原来人还可以笑得这么好看。
刚刚想完,就听见他回我一句:“你说要护着我,我觉得高兴。”
宋远这句话说得和唱出来的一样,话尾微微扬起,生怕谁体会不到他的心情。
我眼看着他关上门,眼看着他走进来,眼看着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了颗鲛珠往桌上一摆,又拿出个纱罩将它笼住,霎时屋内亮如白昼,光线却温柔,不怎么刺眼。
等等,鲛珠?
修行之人五感通透,客栈中的油灯已是足够,而若是露宿荒野不可视物,也多不过是用张照明符,不是因为好用,主要是便宜。修行者有规矩,因此大多人都清贫,像宋远这样能随手掏出颗鲛珠只为照明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细细望一眼那灯罩,咽了咽口水。
这也太有钱了。
他许是误会了我的目光,做完之后解释一句:“这儿太暗,我不大喜欢,就想照个亮,师姐若是介意我就收起来。”
我顺口问道:“你怕黑?”
他有些别扭:“也不是怕,就是不喜欢。”
哦,果然怕黑。
我回了回神,眼睛却没能从鲛珠上移开:“我不介意,你放着吧,别忘了带走就成。”
宋远在我和鲛珠中间打量一眼,好像看懂了什么。
“师姐若是喜欢,我这儿还有几颗。”他又掏出储物袋,从里边掏出五颗更大一些的鲛珠来,那珠子白润晶莹,灵气满溢,上有淡淡华光流转,很是惹眼。
在我眼珠掉出来的前一瞬,他将珠子捧到我面前,和方才递给我梁渠的动作一样。
他说:“都送你了。”
如今鲛人一族几近灭绝,连带着鲛珠亦是成了稀世珍宝,世所罕见,即便是仙门大派如北萧山,也不过只存了一颗,还在高阁中藏着。这还是我头一回见到这么多鲛珠。
我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和颤抖的手,不争气的眼泪却差点儿从我的嘴角流出来。
在被腐蚀的前一刻,我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无功不受禄,师弟还是快些收好……”
快些收好,不然我撑不住了!
“什么叫无功不受禄?今天下午,你都说要护着我了。”宋远理所应当道,“况且这也算不得什么,几颗珠子而已。”
这番话实在是陌生又霸道,也许这就是有钱人的底气吧。
我一时语塞,我咽了咽口水,然后继续语塞。看着摆在眼前的鲛珠,我明白,考验我素质的时候到了。
默念几遍清心诀,好半天我才讷讷开口:“可我并没有真去护你,我只是说说。”
“你说话时是真心的,我看得出来,这份真心叫我听得很高兴。”他自来熟地坐到桌边,像是拿得累了,随手就把鲛珠搁置在一个茶杯里,接着又拿起另一个,给自己倒了杯茶,“和你做不做、护不护倒是没关系。”
这是什么道理?说说就当我做了,还有这种好事?能有这样清奇的脑回路,宋远该是什么品种的傻白甜?这还是那个助苏妄杀回北萧山、对山门赶尽杀绝的人吗?
我呆若木鸡。
桌前,宋远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表情颇为嫌弃,放下杯盏之后甚至皱着眉将它推远了些:“这珠子你真不要?”
我在心里把脑袋摇成拨浪鼓,面上却只含蓄地轻一摇头。
他于是若有所思道:“梁渠你玩不了,珠子你又不要……我有一件东西在你那儿,原来是想找你拿回来的,现在想想,不如先在你身上放着,那东西对于你们修行还算有好处。”
宋远说着,压低声音冲我眨眨眼:“便算是我的回礼吧。”
我听得莫名其妙,又被他话里的神秘所吸引,不自觉就跟着他低了声音:“什么东西?”
宋远见状,同我一样将声音压得更低:“这东西啊……”
我凑近他认真听,仿佛烽火年代里两个好不容易接一次头的间谍。
他忽然一挑眉:“你猜?”
我:?
我脚下一软差点儿摔了下去。
兴许是我的表情没跟上内心活动,紊乱之中浮现出来的神色太过错愕,他看得颇为愉悦,朗笑几声,连称呼都不注意了。
宋远笑道:“岁鲤你……”
我凉凉地望他。
他从善如流地改口:“师姐,你可真有意思。”说完站起身来,他随手将那几颗鲛珠一揣。
“时间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师姐早些休息。”他说着便往门口走。
“等等!”我急忙唤停他。
他不解:“嗯?”
我指一指桌上的纱罩:“这儿还有一颗呢。”
他顿了顿,又返回来,边取珠子边叹气,也不知是在叹什么。看他这模样,怎么我提醒他别落下东西,还是我错了?
宋远离开之后,没了鲛珠照明,屋子又暗下来。
其实也没有多暗,窗外月色正好,灯架上,铜油还剩许多都没烧完。只不过有了鲛珠对比,显得那铜油灯光色昏昏。
我想了想,索性将灯芯剪灭,左右也不是看不见,我又不像宋远,又不怕黑。灭完油灯,我正想着回榻上休息,却感应到储物袋中的传音玉简有了动静。
这么晚了,该是什么事儿?
我疑惑地将玉简拿出来,不一会儿,室内便多出一个声音。
是师父。
师父传音给我和叶师兄,说是在长石川以北,青要峰脚下出现了一头异兽。异兽攻击村民已酿成灾害,我们是离那儿最近的,叶师兄长于剑术,而我擅长阵法,此番主要是为了困住异兽,不叫它走远,便让我们明日一早,启程之前,分出一队人马,由我带领去往青要峰。
同时,念在我们这边带领的都是新弟子,北萧山内也派出了一支队伍,日夜兼程赶来,算着不会比我们晚多久。
现下距离破晓也不过两个时辰,要择出一队去往青要峰,我想了想,取出弟子们入门考试的名册,略略圈出了前二十名。又联系着这三日行程中他们的表现,剔去了三个略显浮躁的,两个御剑不力的,两个年纪尚小的。
剔完又从后边调了五人补上。
我望着名册,有些忧心。这一队,加我十九个,不知够不够对付那异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