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西北,两浙尼寺。
展飞急匆匆来到两浙尼寺,哪怕以他如今的体能,这一路狂奔,也让他累得气喘吁吁。
虽然急着进去,但展飞也很清楚,他要面对的是拥有可怕异能的对手,他必须让自己的状态恢复全盛,才有可能在与对方的对决之中,找到那一丝胜利的机会。
因此他倚在寺围墙边的老树之上,先歇了一会儿,待呼吸平静之后,这才迈步接近寺门。
“门关着?”一到门前,展飞看到关着的庙门,心突的一跳。
他出来的时候,庙门明明是开着的,而且两浙尼寺虽是尼庵,可不禁香火,总有些人家的女眷前来上香许愿,这个时间点怎么就关了门?
他看了看天色,如今确实接近午时了。
展飞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却没有听到两浙尼寺中有任何声音。
他面皮绷得紧紧的,用力去推门,但门被从后边锁住,虽然在他的大力之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却没有打开。
展飞向后退了两步,望了望院墙。
尼寺的院墙比起僧寺的更高,但这难不住展飞,他甚至没有在树上借力,只是直接一纵。
下一刻,他就已经爬上了墙头。
“我的力气、速度,比起以前都提升了许多!”在墙头上的展飞心中暗想,去开宝寺时,他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但现在,他更加确定,自己的身体和以前不一样了。
力气、速度的全面提升,也带来了他反应、灵敏与暴发力的提升,象这么高的墙,以前他必须在旁边的树上借力,再搭把手才能翻上去,现在则几乎不需要太多助跑,直接一跳,伸手便上了。
在围墙之上,展飞低头观察。
原本两浙尼寺的各处院子、廊道之中,还有些香客、女尼往来行走,但此时展飞再望,却发现一个走动的身影都没有了。
不仅如此!
展飞揉了揉眼睛,再次向各处望去,确认自己没看错。
整个两浙尼寺,似乎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气之中,这雾气呈粉红色,隐约还带着一种香甜气味。
对这气味,展飞似曾相识。
他心念一转:智慧尼!
当初在大相国寺中,他第一次遇上智慧尼时,对方身上就有这种淡淡的香气!
展飞心中凛然,他不敢再作耽搁,直接跳下了墙,冲向正殿之中。
正殿的门也是关的,但并未从里面锁死,因此只是虚掩。展飞过去之后,伸手一推,门“吱吖”一声打开。
在一片静谧之中,门的吱吖声特别刺耳,而开门之后,展飞觉得似乎有许多双眼睛瞪着自己。他握刀举臂,做出防御之态,然后才发现,那些瞪着他的眼睛,原来是大殿中的各种塑像。
原本宝相庄严的佛祖相貌,在淡淡的雾气之中,变得有些扭曲。展飞抬头看时,没有看到慈悲,看到的却是痛苦。
展飞紧紧抿了一下嘴,再转过脸,看向佛祖两边。
在佛祖像左边,所供者是药师琉璃光佛,在其右边,则是阿弥陀佛。只不过,这两桩佛像,如同中间的释迦牟尼佛像一样,也都没有了往日的安详慈悲,有的只是无尽痛苦。
展飞合起掌,向三尊佛像行了一礼,然后轻轻拔出了腰刀。
在这慈悲之地,拔此血腥之刃!
他从左侧穿过大殿,靠着墙供奉着罗汉像,原本这些罗汉象就作金刚怒目之状,一个个显得非常可怖,此时再看过去,一座座像仿佛活了过来,而且都居高凌下,俯视着展飞,似乎随时有可能扑下,举起各自手中的法器,将展飞当场打杀。
换作一个胆气稍小之人,见此情形,只怕立刻要退出大殿了。
展飞紧握住刀,目光冷肃,只是侧目向两边望了望,然后又继续向前,穿过了大殿,绕到佛像之后,找到了后门。
后门同样是虚掩着,展飞用刀轻轻一顶,门便打开了。
光从门后照了进来,让展飞眼前一亮,他稍稍适应了一下,正要迈步前行,可心底却又生出警兆,让他猛然回头望去。
身后是佛像后的一堵墙,墙上朔着大大小小诸多神佛之像。展飞的目光在其中盘旋了会儿,却没有看到什么值得怀疑之处。
他缓缓朝后退出大殿,然后才转过身来。
就在他转过身的一瞬,那墙上朔着的一樽神像突然动了起来!
动得毫无声息,当展飞向前继续前行时,他也从阴影中“飘浮”到了光照之下,若是展飞此时回头,当能认出,这正是曾经在地下无忧洞出现、跟随在智慧尼身边的那个幼孩模样的怪人!
他竟然站在虚空之中,只是脚下有气旋环绕,推动他浮起。
展飞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这个家伙,他继续向前,来到大雄宝殿之后的圆通宝殿。
两浙尼寺如今是尼寺,因此在大雄宝殿之后,紧接着就是圆通宝殿,所供奉者,乃是观音大士。
殿门同样关着,展飞来到门前,轻轻咳了一声:“有人么?”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展飞目光闪动,用刀又推开了门。
门内一片阴暗,不过展飞如今有夜视之能,黑暗虽然能影响他的视力,却不会让他什么都看不清。他迈步走了进去,才向前两步,身后的门突然被风拂动,然后砰的一声自己关上!
展飞心突的一跳,他几乎要挥刀向身后劈过去,但转过身之后,发现身后并没有任何人影。
隐约从半空之中,传来了婴儿般尖锐的笑声。
展飞眉头皱起,他抬起头,望向供奉在最中间上方的观音大士像。
原本寺庙之中,观音大士像会塑得最为慈悲,但展飞看到这里的观音大士像时,倒吸了口冷气,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他清楚记得,自己刚刚进来时,观音大士像还是一切如常,但就在他转身后身后自动关起的门时,这观音大士像发生了变化。她的双眼之下,竟然各有一滴朱红的泪水滑落下来,在面上留下让人心悸的泪痕!
展飞喉节动了动,深呼吸了一回之后,扬声道:“装神弄鬼,唬得住谁?”
然后他听到周围猛然之间,风声呼啸,雾气弥漫,那风吹动窗棂和院中树枝的声音,尖锐刺耳,有如鬼哭一般。
展飞心底此时已经失了耐性,他大步向前,直接绕过中间的观音大士像,从背后又推开后门。
他记得,出了这后门,便是一座小院,小院中种着几株花木,因为时节的缘故,这几株花木正是郁郁葱葱之时。
但他到了小院之中后,脚步却又是一停。
原本一片花木,此时竟然都枯败成了灰色!
不仅如此,当他出现在这里之后,猛然风声大啸,这些花木的叶子、花瓣,纷纷从枝头脱落,然后在风中聚拢、翻滚,仿佛活了过来一般!
漫天的飞叶,让展飞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在这风声、叶子的刷刷声中,他又听到了有若婴儿般的笑声,那笑声很是虚无飘渺,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竭力想要在叶子中寻找笑声传来的准确方位,但看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正当他要迈步继续上前时,风声突然一震,然后那些叶子象是被无形的丝线所牵引,迅速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那个方向,正是通往后边院子的门。
而那座院子,正是两浙尼寺的女尼们晾晒汴绣的地方。
展飞这一路行来,所有的门或是紧闭,或是虚掩,唯有这一扇门,仍然敞开着。展飞看到那些树叶被风聚拢,形成一条“叶龙”,然后从门中飞出,消失在门背后。
他脚下发力,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奔向那门。但就在要到门前时,他突然纵身而起,没有穿门而过,而是从门上方的院墙跃了过去。
如果门后有敌人正在准备突袭他,必然料不到他会有此变化,肯定会一怔,而展飞的刀已备好,力已蓄足,只要对方一怔,他这一刀就要如电般劈过去!
但门后什么都没有。
展飞落到地面之上,身边并无敌人。
只是在他前方,那晾晒着汴绣的竹竿之上,挂着一个人。
善琳。
这位接引展飞来此的女尼,此时双眼空洞,如同一件衣服一般挂在竹竿之上。
展飞来到她面前,她却没有任何知觉,只是两颗血泪,从她眼中流了下来,在她脸上,留下了如同那观音大士像一般的血痕!
“善琳师姑!”展飞唤了她一声。
她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展飞伸出手想要将她从竹竿上放下来,但才一碰着她的身体,便觉得不对,急忙向旁跃开。
只见那善琳的身体,象是被无数利针刺破的水囊,从身全各处都飙出血珠,转眼之间,便成了一个血人。
她的头也无力地垂了下去,原本细微的呼吸声,完全停了下来。
展飞牙齿咯吱一声响,他虽然闪得快,但身上还是沾了血迹。
他没有再去触碰善琳的尸体,而是向着前走。
然后在善琳之后,那些竹竿之上,他又看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乃至更多的人。
一个个如同善琳一样,被挂在竹竿之上;一个个面色痛苦,眼流血泪;一个个只要稍一碰触,就全血飙血,瞬间死亡。
这手段已经不只是残忍了!
展飞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气,整个两浙尼寺的师姑,还有不幸此时来此进香的香客、游人,都被挂在这些竹竿上,数量,足有好几十位!
展飞明白,这就是智慧尼对两浙尼寺的报复,但无论智慧尼以前在两浙尼寺遭遇到的痛苦、折磨如何,总也比不过如今这些人。而且冤有头债有主,不分是非将所有人都如此虐杀,智慧尼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过报复的限度!
所以,智慧尼,该死!
不过看了这么多人,展飞始终没看到那位智清尼。
直到他穿过这些沾血的汴绣,来到了智清带他到过的那间屋子前。
他看到被汴绣紧紧包裹着的智清,如今被挂在那间屋子的屋檐之下。
包着她身体的汴绣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针眼般的血点。如同此前被挂的那些人一般,智清同样眼流血泪,但与别人不同的是,她的眼神不是涣散,竟然还有神智。
“走……”看到展飞,智清含糊地说道。
“她在哪里!”展飞厉声喝着,大步上前。
“快走……”智清道。
然后随着这一声话,她的身体也如同被刺破的皮囊一般,向着外边飙血,她又大叫了一声:“真痛啊……”
叫声嘎然而止,她也死了。
她死前的神情已经给了展飞足够多的提示,展飞嘴角紧抿,迈步走入到那座屋子之中。
屋子里很暗。
坐在小窗之前,一个光头的女尼,身着素衣,赤着双脚,正用针线在绣着什么。
展飞进来,她抬起头,嫣然一笑。
然后她咬断了线头,将手中所绣的绢帕举了起来,展示给展飞看。
“怎么样,我绣得如何?”她声音欢快,还隐约带着几分得意。
她展示的绢帕,如同展飞此前从智清那里得到的一样,都是绣着池塘、莲花,还有一对鸳鸯。
展飞举起刀,沉声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这样做!”
“二十一年前,我在这里,她们就是这样对我的啊。”智慧尼微微歪着头,又露出一个甜美的笑:“每日从早到晚,操劳不停,稍有不对,便被她们用竹竿抽打,用绣针刺,被她们嘲骂,她们将我的一点阴私之事,将我痛苦的事情,翻来覆去,拿出来说碎嘴……”
“但她们没有做到你这种地步!”展飞厉声道。
“十年了,十年过去了,我总得收一点利息,否则这怎么对得住我这十年来的刻骨铭心?”智慧尼声音依旧轻柔空灵:“而且,你知道么,我生病了,却被她们赶出来了,和得了瘟疫而死的尸体放在一起……那时我好痛啊,真的好痛……”
说到这,智慧尼眼睛突然一翻,秀美的面容被有如鬼魅一般的狰狞所取代:“我的心中,充满恨意,还有,你……我给你的幞头,你为什么没戴,你这忘恩负义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