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门前,一棵大树之下。
“我就说了,虽然汴京城中有尼寺数十家,但是在这数十家尼寺之中寻找一个师姑,总比在百余万人中找几个妖人要容易!”
江平拍了一下手掌,将兄弟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然后他细小的眼睛瞪得溜圆:“话虽如此,但我们真的要继续介入此事么?”
“为何不?”韩显歪着头看他。
“咱们在那几个妖人手中可是吃了大亏,险些丢了性命,若真再继续下去,死的人可能会更多!”江平道。
“不必多说了,老四,你知道我和老二的脾气。”卢放伸出手,打断了江平继续劝说。
江平苦笑着点了点头。
卢放与韩显绝对不是那种放着兄弟们的仇不报,只顾自己平安快乐的人。在市井之中,义字当先,若他们如同胡煦那样只将兄弟们当作自己的资本,牛二交到他们手中的社鼠帮也不能发展到如今地步。
“那咱们就去找那个展飞,看看能不能通过那小捕快再借些官府之力。”江平看了看天色:“事不宜迟,咱们速度!”
只不过他们没有看到展飞,却看到穿戴好官袍的任恕怒气冲冲跑了出来。他们自然认识任恕,只不过素无交情,不好上前与其说话,但看到跟在队伍最后的老段时,江平顿时跳了起来,拼命挥手,吸引老段的注意。
老段见任恕没有注意自己,便轻手轻脚溜了过来。
“老段,你做什么去!”哪知道才走几步,那边任恕仿佛是脑后长了眼睛,厉声喝问。
“哦,我的线人来寻我,或许是有什么重要消息。”老段笑嘻嘻转过脸向任恕禀报。
“速速跟上队伍,你莫又独自溜掉!”任恕吩咐了一声,然后翻身想要上马。
只不过他太胖,肚子太大,实在让他行动不便,最后是在两个差役的帮助之下,才气喘吁吁爬上去。
那马被压得脊背一沉,仿佛是咒骂一般打了个响鼻,被任恕抽了一鞭子,它才吃力地向前行去。
老段在后边点头哈腰,待任恕带着大队人离开,他才回过身,一抹额头:“唉哟,你们来得倒是巧,找个地方去吃顿宵夜,你们觉得如何?”
四鼠面面相觑,还是江平伶牙俐齿,负责与他打交道,当即开口:“老段虞侯,那个智慧尼我们找到了。”
在大相国寺乱战之后,四鼠就安排手下人去打听蓝袍人与智慧尼的身份。蓝袍人的身份没有翻出来,但智慧尼的消息,还是从当时与智慧尼一起摆摊的别的师姑那儿打听到了。他们从地下无忧洞回到帮派之中,有人把这个消息传来,他们便立刻来到了开封府前。
老段用手指头挑了挑耳朵,斜着眼睛漫不经心地道:“找道了?那好啊,你们去把她捉来就是。”
“我们又不是官差,怎么捉人?”徐贺怒道:“你这厮怎么……”
江平一把按住他,又向老段点了点头:“老段虞侯,小展虞侯呢,此事可是小展战侯吩咐下来的……”
“你少在那胡扯,江平,你是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四鼠里若说有谁是满肚子坏水,那就非你莫属!”老段翻脸比翻书还快:“你们想要替兄弟们报仇,自己又干不过那伙妖人,便想着小展之力,对不对?”
江平一挑大拇指:“老段虞侯,足智多谋!正如你老所想,我们只是想借一借力,不过不是借小展虞侯的力,而是借官府的力。我们寻思着,要对付那伙妖人,只靠我们的武力是不够的,但若是动用弓弩的话,那就好解决得多了。”
老段捋着自己的短须,琢磨了一会儿,确实是这理。
与那几个妖人对上,危险虽然很大,但以展飞的脾气,哪怕只是为了郭小雀,他也会去找那几个妖人。所以一昧阻拦是没有用的,倒不如想想怎么样尽可能将己方的力量壮大起来。
不过,此事暂时不能对展飞说,否则这个急性子,只怕单身一人就要去找智慧尼了。
“此事我知道了,你们先不要与展飞说,我觉得时机到了,我再和他说……”
“说什么?”就在老段对四鼠交待的时候,突然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
老段吓一大跳,回头一望,黑暗之中,展飞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
再看看面前的四鼠,四鼠丝毫没有惊讶的神情,显然,他们都知道展飞过来,唯独老段一人不知道。
老段挠了挠头:“平时你走路声音就小,今日怎么更是无声无息了?”
展飞没有回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追问:“什么事情,我师傅让你们先不要与我说?”
老段拼命向四鼠使眼色,江平打了个哈哈,旁边的徐贺就已经脱口说了出来:“下午在大相国寺摆摊子的人说了,智慧尼来自两浙尼寺!”
展飞闻得此言,原本阴郁低沉的情绪顿时一振。
“两浙尼寺!”他沉声重复了一遍道。
“正是两浙尼寺,不过现在咱们去不了!”老段眯着眼睛:“这么晚了,还去什么两浙尼寺,是想被当成淫贼捉起来么?”
此时天色已经大暗,已经是亥时初了。
展飞心中焦急,点了点头,听得老段又说道:“而且乞讨市那边的惨案,恐怕还需要你出力。刚才任判官还说,让你我赶紧归队,一起去乞讨市——哦,对了,东福田院那边怎么样了?”
听到老段询问,展飞顿了顿足:“东福田院里的人全死了,死状极惨!”
老段脸色也变了,东福田院中居住的是些无依无靠的老人,连他们都杀,而且死状极惨,那下手之人未免太无人性。
他目光闪动了一下:“郭小雀?”
展飞没有回应,只是脸色更为阴沉。
老段以手捂嘴,轻轻咳了两声,犹豫许久,终于道:“小展,我知道你念旧,总记着小时与郭小雀的情谊,但乞讨市与东福田院的案子,都与他有关,你可要自爱,千万莫被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牵连进去!”
“我会查清楚这两件案子究竟是不是他所为。”展飞握紧拳头。
“你何必管这个,你只是个小小捕快罢了。”老段直摇头。
“若不是他所为,我要替他洗刷冤屈,若真是他所为,那我就……”展飞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我就亲手将他绳之以法!”
四鼠在那边暗暗交换眼色,他们想借开封府的力量对付蓝袍人一伙,并不想节外生枝。
“我们去乞讨市,两浙尼寺那边,拜托你们先盯着了。”老段见展飞已经迈步离开,便拉住江平,笑嘻嘻地对四鼠说了一声。
正准备溜的四鼠顿时面带苦色。
“一定要盯紧了,我们好歹有个官身,想来那些歹人若要算计,会有几分顾忌。你们嘛,呵呵。”老段又扔下这一句,便紧跟着展飞奔去。
“我们原本是想利用开封府的,为何现在我觉得,反是我们被开封府利用了?”见老段跑了,徐贺额上青筋跳了跳嘟囔道。
“老段这厮出了名的滑不留手,若只是小展虞侯,随便忽悠就行。”江平也是咬牙切齿:“下回找个机会,把老段引开,然后我去和小展虞侯说!”
他们口中如此说,人倒还是老实,乖乖分派人手,前去盯住两浙尼寺。
展飞挂念乞讨市那边情形,跑得飞快,老段在后边连连叫唤,都拉不住他的脚步。此时天色已晚,路两旁的店铺的灯光,照亮了前进的道路。老段跑了几步,嗅到旁边一家店铺里传来卤肉的香味,他顿时迈不开步子了。
“今日东奔西走,爷爷的鞋底都磨穿了,须得吃些好的补一补气力。”他心念一转,便拐进了这家卤味店中,用荷叶包了一斤卤肉,边吃边往前走。
才走了没多远,突然看到两个差役抬着担架跑过来,担架上还有一人,看上去似乎是捕快服饰。老段凑上前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是老潘,被人打伤了!”一个差役认出他后叫道。
老段愣了一下,凑过去看,果然是开封府的潘捕快。
白天时,这潘捕快曾经将郭小雀抓到开封府,那时他还生龙活虎,但此时看上去,却奄奄一息。
“老潘,老潘!”老段一边跟着担架往回走,一边查看潘捕快的伤势。
他身上至少有七八处骨折,不仅如此,内腑也受伤,因此导致口角有血。他的两颊红肿,上面有明显的掌印,看上去是被人来回反复抽了不少耳光。
这伤势极重,若医治不好,就算没有丢了性命,下半辈子也只能在床上熬了。
老段心里不免生出同情,又叫了两声。昏迷之中的潘捕快也不知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还是被那两名差役颠簸得难受,终于张开眼醒了过来。
他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大叫:“郭小雀,别杀我!”
本来跟着他想要再回开封府的老段听到这一声,面色立刻一变:“是谁干的?”
潘捕快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身处安全之地后,长长出了口气,老段又追问了他一句,他才虚弱地道:“郭……是郭小雀,那厮怎么这般厉害了……”
老段跺了跺脚,心中咒骂了一声“该死”。
“你在哪儿遇上的郭小雀?”老段又问道。
“惠和坊竹竿市,我见他身有血迹,便要拦他,结果那厮一言不合,便动手打我……”潘捕快道。
他说话时目光有些闪烁,以老段对他的了解,这厮当时肯定倚仗自己官差的身份,对郭小雀出言辱骂了。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展飞得知此事之后的反应。
老段想起自己在地下水渠那边偷窥到郭小雀时,对方那狰狞扭曲的面容,他心里就有些发悸。他总觉得,郭小雀身上发生了他难以理解的异变,而这种异变,又让郭小雀变得极度危险。
展飞见到极度危险的郭小雀,心念旧情,只怕要吃大亏,必须赶去提醒他!
想到这,老段转过身,扔了一句“任判官在等我”,撒腿就往乞讨市方向跑去。
躺在担架上的潘捕快一脸愕然:几时见过老段这般积极了?
老段这一次当真是一路狂奔,连手荷叶包的卤肉都来不及吃。
不过当他跑到相国寺桥时,又看到有两名捕快被抬了过来。
他上前一问,果然,这二人也是被郭小雀打伤的。
他们遇到郭小雀的地方是广福坊单将军庙外,当时郭小雀形色甚急,他们只是上前拦住盘问,便被郭小雀打了。
比起潘捕快,他们的伤势轻些,但也伤筋动骨,不休养百日,是不能做什么事了。
“那厮不是人,只是伸手一握,便几乎将我的手握碎,该死的,以往从来不知那厮力气如此大!”一个受伤轻些的捕快还伸手向老段比画。
老段又扔下他们,再跑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肠子都要跑断了,才抵达乞讨市。
此时乞讨市聚拢了不少看热闹的,里正带着些人打水,正在清洗各处的血迹,一具具尸体被抬了出来,堆放在几辆车上。
老段一眼就看到站在火把下,满脸阴沉的任恕。
任恕抬脸瞄了老段一眼,见他此时才到,心中憋着的怒火顿时有了发泄的去处:“老段你这懒骨头,我令你早些归队,你怎么拖到如今?如此耽误公事,如何能容你?来人,给我拖去打……”
“且慢且慢!”老段顿时慌了,忙上前,高高举起手中的荷叶包:“小人看到判官如此辛苦,心中极是担忧,故此去为判官准备了这个……”
他还没到任恕身边,任恕就嗅到了卤肉的香味,看了一眼那荷叶包,面上的怒意收住:“这果真是为本官准备的?”
“真,十足真!”老段咽了口口水,恭敬地递过荷叶包。
任恕接过卤肉,把要追究老段偷懒的事情忘了,先是吃了一口肉,然后满腹怨气地道:“小婢养的郭小雀,让本官往来奔波,都要累瘦三斤了!”
老段看了看四周,没瞧着展飞,当即问道:“小展呢,任判官,小展人在哪?”
“还会在哪,听闻郭小雀往开宝寺方向去了,他也往那边追去。”任恕一边嚼肉一边道。
老段心不禁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