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名轲,《孟子》有载,已是常识,无有异议。然而古人不仅有名,还有字。古代男子成年要举行加冠礼,在加缁布冠、皮弁冠、爵弁冠之后,还有一项重要仪式,就是为加冠男子取字。《礼记·曲礼上》云:“男子二十,冠而字。”郑玄注曰:“成人矣,敬其名。”
孔颖达《正义》曰:“生若无名,不可分别,故始生三月而加名,故云幼名也。冠字者,人年二十,有为人父之道,朋友等类不可复呼其名,故冠而加字。”
字是名之表,尊长称其名;成年后,社交场合,同辈以及晚辈称其字,以示尊重。《仪礼·士冠礼》云:“冠而字之,敬其名也。”所以古代成人有字,是礼,也是身份的象征,我们所熟知的古人大多都有名、有字,如管仲字夷吾,孔丘字仲尼,宰予字子我,屈平字原。可是孟子之字,却疑云重重。
最早专门为孟子立传的司马迁并没有提及孟子的字,班固《汉书·艺文志》在介绍《孟子》一书时也没有提及孟子的字,东汉赵岐为《孟子》作注时明确说:“孟子,邹人也,名轲,字则未闻也。”
然而,后来却出现了孟子之字的不同说法。
目前为止,孟子之字有三种说法,即“子车”说,“子舆”说,“子居”说。
孟子字“子车”之说,见于《孔丛子》一书。《孔丛子·杂训第六》有这样一则故事:
孟子车尚幼,请见子思。子思见之,甚悦其志,命子上侍坐焉,礼敬子车甚崇。子上不愿也,客退,子上请曰:“白闻士无介不见,女无媒不嫁,孟孺子无介而见,大人悦而敬之,白也未谕。敢问。”子思曰:“然。吾昔从夫子于郯,遇程子于涂,倾盖而语,终日而别,命子路将束帛赠焉,以其道同于君子也。今孟子车,孺子也,言称尧舜,性乐仁义,世所希有也,事之犹可,况加敬乎?非尔所及也。”
以上引文中两次提到的“孟子车”,人们认为就是指孟轲。
孟子字“子舆”之说,出自晋人傅玄《傅子》,《傅子》《附录》有言:
昔仲尼既没,仲弓之徒追论夫子之言,谓之《论语》。其后邹之君子孟子舆,拟其体,著七篇,谓之《孟子》。
这里的“孟子舆”,就是指“孟子”。
孟子字“子居”的说法,也与《孔丛子·杂训篇》有关,南宋王应麟说:“孟子字未闻。《孔丛子》云:‘孟子车。’注:一作‘子居’。”
以上三种说法,由于没有充足证据,所以人们多不信其说。在三种说法中,“子车”说最为关键,因为“子舆”、“子居”说都衍生自“子车”说,“车”与“舆”义同,“车”与“居”音近。清梁玉绳说:“古‘车’‘舆’通用,如秦三良子车氏,《史》于《秦纪》《赵世家》、《扁鹊传》并作‘子舆’可验。惟‘居’字恐以音同而讹。颜师古《急就篇》注‘孟子字子居’。《广韵》去声‘轲’字注云‘孟子居贫轗轲,故名轲字子居’,疑非。”
由于孟子字“子车”之说出自《孔丛子》,而学术界长期以来都认为此书是伪书,是晋人王肃及其门徒假托孔子后裔孔鲋之名所编造,因此人们对出自《孔丛子》的孟子之字不仅不信,还予以了毫不客气地批评。王应麟就说:“孟子字未闻。《孔丛子》云:‘子车。’注:‘一作子居。居贫坎轲,故名轲,字子居。亦称字子舆。疑皆附会。’”
焦循赞成王应麟的说法,他说:“按王肃、傅玄生赵氏后,赵氏所不知,肃何由知之?《孔丛》伪书,不足证也。王氏疑其傅会是矣。”
近年来,根据一些新出简牍,如河北定县八角廊《儒家者言》、上海博物馆藏楚简等,学界认为不能一概否定《孔丛子》。李学勤研究《儒家者言》,指出《孔丛子》与《孔子家语》都应是汉魏时孔氏家学的产物,他说:“汉以后,孔子后裔中也有世守家学而成为一个学派的,自孔安国而至孔僖、孔季彦相承,《孔丛子》可说是孔氏家学的学案,故《家语》也属孔氏家学的产物。今本古文《尚书》、《孔丛子》、《孔子家语》很可能陆续成于孔安国、孔僖、孔季彦、孔猛等孔氏学者之手,有很长的编纂、改动、增补过程,它们是汉魏孔氏家学的产物。”
即便如此,学者认为此孟子车也非孟子,而是与孟子同名的子思弟子
。
不过我们认为,《孔丛子》中出现的孟子车应当就是孟轲,而不是同名造成的误会。因为《孔丛子》记载的孟子车“言称尧舜,性乐仁义”,符合孟子思想个性。孟子确实“性乐仁义”,仁义是其思想核心。众所周知,在儒学发展史上,孟子将孔子仁礼并举发展为仁义并举,《孟子》开篇,孟子见梁惠王,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是“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孟子一生行事,面君进言,与时人辩争,与弟子论辩,都不离此二字。而“言称尧舜”就出自《孟子·滕文公上》:“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所以《孔丛子》中的孟子车就是指孟子。只不过“子车”是汉魏时人为孟子杜撰的一个字。考诸汉魏史实,我们发现,为古人杜撰字号在魏晋确实不乏其例:“今天所见的先秦统治阶级中人物并非都是有字的。……魏晋以后,一些古籍及其注疏中出现了不少先秦人物的字,如后稷字度辰、殷王纣字受德之类,清人梁绍壬的《两般秋雨庵随笔》卷四《古人名字》搜集这方面材料近五十个之多,基本上都不可相信。”
综上所述,孟子之名可以确知,孟子之字虽有三种说法,但因为没有确实证据,所以我们暂不能相信。先秦时期,成年取字虽是贵族礼法,但是今天所见先秦贵族并非都有字,“这一方面是由于当时命字之俗不如后世普遍,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由于文献失载”
。当前,我们还是应该采用赵岐的说法:孟子,名轲,“字则未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