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司马迁传》说:“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北宋哲学家邵雍强调:“学不际天人,不足以谓之学。”中国古代的“天人合一”思想是中国哲学乃至中国文化中最古老、最广泛的概念,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儒家、道家、佛家、法家、阴阳家、兵家、农家、医家等的出发点和归宿点。《黄帝内经》的天人观集中体现在对“天人合一”思想的继承与发展。
《黄帝内经》中多篇言及“人参天地”,最具代表性的如《灵枢·刺节真邪》云:“请言解论,与天地相应,与四时相副,人参天地,故可为解。下有渐洳,上生苇蒲,此所以知形气之多少也。”指出中医学中“以形测气”理论,就是运用“人参天地” 的方法。
《素问·宝命全形论》云:“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说明生命的起源与延续,和天地二气是息息相关的。《黄帝内经》还认为天地是生命之母,而作为天地之子的人必然在人体构造上与自然界的构成存在诸多相似之处。如《灵枢·邪客》说:“天圆地方,人头圆足方以应之。天有日月,人有两目。地有九州,人有九窍。天有风雨,人有喜怒。天有雷电,人有音声。天有四时,人有四肢。天有五音,人有五脏。天有六律,人有六腑。天有冬夏,人有寒热……”
可见,从生命形成到形体构造,人体都与天地自然具有同道、同构的关系,“天地大人身,人身小天地”就成了天人合一思想的高度概括。
自然界为人类生存提供了物质条件。《素问·六节藏象论》明确指出:“天食人以五气,地食人以五味。五气入鼻,藏于心肺,上使五色修明,音声能彰;五味入口,藏于肠胃,味有所藏,以养五气。气和而生,津液相成,神乃自生。”
五气指臊、焦、香、腥、腐。五味指酸、苦、甘、辛、咸。五气五味入脏腑及肌表,营养各器官,而五气五味之源则在天地之间。《素问·脏气法时论》还讲了“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这样的饮食结构才是合理均衡的。大自然为人类提供了赖以生存的物质条件。
《灵枢·岁露论》明确指出:“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足以说明,人类的生命活动是不断适应自然、认知自然、改造自然的过程。
《灵枢》中的《营气》和《脉度》两篇把人体之气的运行与天地的运动规律相参照,得出“气不得无行”的推断。《灵枢·脉度》:“气之不得无行也,如水之流,如日月之行不休,故阴脉荣其脏,阳脉荣其腑,如环之无端,莫知其纪,终而复始。”《灵枢·营气》:“营气之道,内谷为宝。谷入于胃,乃传之肺,流溢于中,布散于外。精专者,行于经隧,常营无已,终而复始,是谓天地之纪。”《素问·六节藏象论》亦提出心“通于夏气”,肺“通于秋气”,肾“通于冬气”,肝“通于春气”,说明五脏与四时相应。《素问·四时刺逆从论》说:“春气在经脉,夏气在孙络,长夏气在肌肉,秋气在皮肤,冬气在骨髓中。”说明四时与机体功能状态的相应关系。《灵枢·五癃津液别》描述道:“天暑衣厚则腠理开,故汗出……天寒则腠理闭,气湿不行,水下留于膀胱,则为溺与气。”说明人类在生理功能上能对自然环境做出相应的调适。
《黄帝内经》观察到人体物质代谢过程与自然界云雨升降规律颇为相似。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故清阳为天,浊阴为地。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故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清阳发腠理,浊阴走五脏;清阳实四肢,浊阴归六腑。”
不同的地理环境决定着不同的气候。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东方生风……南方生热……中央生湿……西方生燥……北方生寒……”不同区域的不同气候或多或少地影响到人的生理、肤色、形质。《素问·异法方宜论》对此早有认识,如“东方之域……其民皆黑色疏理……南方者……其民皆致理而赤色……”
《灵枢·卫气行》把人体内卫气循行与天体运行的宿度相比较,总结得出卫气昼行于阳二十五周,夜行于阴二十五周:“天周二十八宿,而一面七星,四七二十八星,房昴为纬,虚张为经。是故房至毕为阳,昴至心为阴,阳主昼,阴主夜。故卫气之行,一日一夜五十周于身,昼日行于阳二十五周,夜行于阴二十五周,周于五脏。”
从临床流行病学角度来看,四季的更迭会产生相应的多发病和流行病。如《素问·金匮真言论》:“春善病鼽衄,仲夏善病胸胁,长夏善病洞泄寒中,秋善病风疟,冬善病痹厥。”
不同区域的人因自然环境、生存条件、生活习惯等的不同,也会产生相应的常见病和多发病。《素问·异法方宜论》总结为:“东方之域……其病皆为痈疡……西方者……其病生于内……北方者……脏寒生满病……南方者……其病挛痹……中央者……其病多痿厥寒热……”
自然界晨昏变化对疾病也会产生影响,如《灵枢·顺气一日分为四时》:“夫百病者,多以旦慧、昼安、夕加、夜甚……朝则人气始生,病气衰,故旦慧;日中人气长,长则胜邪,故安;夕则人气始衰,邪气始生,故加;夜半人气入藏,邪气独居于身,故甚也。”人体阳气随着早晨、中午、黄昏、夜半四个不同时段,出现生、长、收、藏的变化,病情随之存在旦慧、昼安、夕加、夜甚等变化。
《黄帝内经》中曾反复强调治疗疾病时首先应考虑如何与大自然相适应,如《素问·疏五过论》说:“圣人之治病也,必知天地阴阳,四时经纪。”《素问·五常政大论》说:“必先岁气,无伐天和。”讲的都是这个道理,在此基础上,达到“法天则地,随应而动,和之者若响,随之者若影”(《素问·宝命全形论》)的境界。具体给药时还要依据四时气候的变迁而“用凉远凉,用热远热,用寒远寒,用温远温”(《素问·六元正纪大论》)。
我们养生的目的在于维持生理阴阳状态的平衡。《素问·宝命全形论》云:“人能应四时者,天地为之父母。知万物者,谓之天子。”《灵枢·逆顺肥瘦》指出:“圣人之为道者,上合于天,下合于地,中合于人事。”《黄帝内经》依据天人合一规律,提出了“和于阴阳”“顺四时而适寒暑”“合人形以法四时五行而治”等一系列养生原则。《素问·上古天真论》云:“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这里的“阴阳”,指天时、地利等生存环境,即指人若要健康长寿,就必须使自己的生活方式适应所处的环境。那人们应如何适应四季的变化呢?《素问·四气调神大论》有云:“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此春气之应,养生之道也……夏三月,此谓蕃秀,天地气交,万物华实。夜卧早起,无厌于日,使志无怒……此夏气之应,养长之道也……秋三月,此谓容平,天气以急,地气以明。早卧早起,与鸡俱兴,使志安宁……此秋气之应,养收之道也……冬三月,此谓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又云:“贼风数至,暴雨数起,天地四时不相保,与道相失,则未央绝灭。唯圣人从之,故身无奇病。”《灵枢·本神》指出:“故智者之养生也,必顺四时而适寒暑,和喜怒而安居处,节阴阳而调刚柔。如是则僻邪不至,长生久视。”点睛之笔在《素问·生气通天论》中:“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
人的生存须臾不能脱离自然环境,所以人们掌握了天人合一的道理,就可以利用它来养生保健并预防疾病。
受“天人合一”思想的影响,《黄帝内经》提出“人与天地相参”(《灵枢·岁露论》),阐释了天人合一的原理和天人相互影响的表现,奠定了中医学的整体观。《黄帝内经》天人观主要反映在人与自然界的同源、同构、同律等方面。
天地是人类生命进化之基,还为生命延续提供了保障。构成天地的元素为气,《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清阳为天,浊阴为地。”人则由天地阴阳之气的交互而成,《素问·宝命全形论》云:“夫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足以说明人与天地自然同源于气。《素问·天元纪大论》有深刻阐述:“太虚寥廓,肇基化元,万物资始……生生化化,品物咸章。”其认为世间充满着具有生化能力的元气,它是构成宇宙的本源,明确阐释了世间万物均由元气生成。除此之外,人类生存在自然界,自然界包含着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如《素问·六节藏象论》谓五味五气入脏腑,达肌表,使得脏腑的功能协调、气血旺盛,人体生命活动方能生生不息。
受“天人合一”思想影响,《黄帝内经》认为人与自然有着相似的结构。如《素问·金匮真言论》云:“阴中有阴,阳中有阳。平旦至日中,天之阳,阳中之阳也;日中至黄昏,天之阳,阳中之阴也;合夜至鸡鸣,天之阴,阴中之阴也;鸡鸣至平旦,天之阴,阴中之阳也。故人亦应之。”说明人体与自然界具有相同的阴阳时空结构。该篇还论证了“五脏应四时,各有收受”的问题,阐述人体与自然界还具有相同的五行时空结构。如《素问·生气通天论》云:“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灵枢·通天》亦云:“天地之间,六合之内,不离于五,人亦应之,非徒一阴一阳而已也。”因此,人与自然万物、阴阳五行之同律并相互通应,“心为阳中之太阳,通于夏气;肺为阳中之少阴(原作太阴),通于秋气;肾为阴中之太阴(原作少阴),通于冬气;肝为阳中之少阳,通于春气;脾为至阴之类,通于土气(长夏)”(《素问·六节藏象论》)。
人与自然界之间还具有相同的阴阳消长及五行生克制化规律。就一日而言,正常人的阳气会随日出日落而变化。如《素问·生气通天论》云:“故阳气者,一日而主外,故平旦人气生,日中而阳气隆,日西而阳气已虚。”就四季而言,正常人的脉象亦会随季节阴阳而变化。如《素问·脉要精微论》云:“四变之动,脉与之上下。”脉象表现出春弦、夏洪、秋浮、冬沉之象。就疾病而言,病情会随昼夜阴阳而进退。如《灵枢·顺气一日分为四时》云:“朝则人气始生,病气衰,故旦慧;日中人气长,长则胜邪,故安;夕则人气始衰,邪气始生,故加;夜半人气入脏,邪气独居于身,故甚也。”表述了人与自然具有同步节律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