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迥是北周创始人宇文泰的外甥,此时已经六十五岁,他资历很深,很早就跟随舅舅宇文泰四处征战,战功卓著,公元549年他就已担任了尚书左仆射,翌年又升任大将军。
公元553年他曾作为主帅率军夺取了原属南朝的蜀地,大大增强了西魏的实力。
公元557年,北周才刚建立,他就升任柱国——这比杨坚的父亲杨忠还要早一年;559年他和达奚武、杨忠等人一起被加封为国公,他的爵位是蜀国公。
宇文邕时期,他和齐王宇文宪是最早晋封上柱国的两个人——那时候,杨坚还只是个大将军。
周宣帝宇文赟即位后,尉迟迥出任相州总管,最初设立四辅官的时候,他担任的是大右弼,依然位在杨坚之前。
现在,杨坚这个小字辈一步登天当了丞相,尉迟迥当然不可能没有想法。
这一点,杨坚也很清楚,所以他对尉迟迥非常不放心。
是呀,尉迟迥资格老,战功高,又是皇亲国戚,其实力更是不容小觑——他坐镇北齐故都邺城(今河北临漳),管辖范围包括相州、冀州、沧州、瀛州等河北九个州,加上其侄尉迟勤所统的青州、齐州等五个州,几乎相当于原先的半个北齐!
该怎么对付尉迟迥这个心腹大患?
杨坚一直在苦苦思索。
经过反复考虑,最后他打算像对付五王一样把尉迟迥骗回京城——只要尉迟迥到了自己控制下的长安,那就相当于鲨鱼被赶到了陆地,猛虎被关进了笼子,一切就好办了!
然而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尉迟迥回来了,相州这个原北齐的京畿重地应该派谁去镇守?谁才有足够的威望能镇得住尉迟迥那些桀骜不驯的老部下?
这个人选,杨坚早已准备好了。
那就是老将韦孝宽——在此之前他已经取得了韦孝宽的明确支持。
当时大局未定,人心不稳,很多人都在观望,韦孝宽为什么会站在杨坚一边?
史书上没讲,我个人猜测也许有这么几个原因:
韦孝宽虽然屡建奇功,但作为关中大族出身的汉人,似乎一直有些边缘化,并没有得到足够的信任——从宇文泰时期到宇文邕平齐,整整三十多年他一直以州刺史的身份镇守玉壁就是明证。而他直到公元564年才晋封柱国,570年才封郧国公,这也比和他资历相当的很多代北出身的人要晚很多。因此,他对宇文家族的感情也许并不是很深。
此外,他的外孙皇甫绩、族人韦谟都参与了拥戴杨坚的行动,对他肯定也有一定影响。
或者也可能是他年轻时和独孤信关系很好,所以愿意帮助杨坚这个独孤信的女婿。
当然也有可能是汉人的民族意识让他选择了杨坚。
不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其结果都是一样的——韦孝宽选择的是坚决支持杨坚。
这对杨坚来说非常关键。
再看杨坚。
为了把尉迟迥弄到京城,杨坚可谓煞费苦心。
他找的理由是让尉迟迥回京参加周宣帝的葬礼——这是个好借口,身为皇亲,参加皇帝的葬礼是很正常的;派去传诏的则是尉迟迥之子魏安公尉迟惇——这是为了表明他的诚意和信任,如果不信任,早就把你儿子扣为人质了。
尉迟惇出发后,他又任命韦孝宽为新任相州总管,前去接替尉迟迥。
然而,杨坚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
尉迟迥毕竟是老江湖,对于杨坚的用意,他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不明摆着是要夺自己的兵权吗?
对于杨坚,他本来就很不服气,觉得这家伙除了下巴的长度,没有一样比得上自己。
论资历,自己是杨坚的父辈;
论关系,虽然杨坚是外戚,可自己不仅同样是外戚,还是太祖的外甥;
论战功,杨坚和自己比就仿佛壁虎比鳄鱼,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
就连容貌,自己也比杨坚要强得多(他年轻时是著名的美男)——自己是长得帅,杨坚是长得怪。
总之,你是丫鬟我是主,你是孙子我是祖,你是兔子我是虎……
他怎么能甘心屈居杨坚之下!
而现在杨坚这么干,等于把他彻底逼上了绝路。因此他打定主意,决心起兵造反。
不过,表面上他依然不动声色,还派部将贺兰贵拿着他的亲笔信前去迎接韦孝宽。
尉迟迥的想法是把韦孝宽骗到邺城,第一选择是拉拢他,万一拉拢不成,便杀了他,反正绝不能让他被杨坚所用!
韦孝宽的处境一下子变得无比凶险!
在朝歌(今河南淇县),贺兰贵遇到了韦孝宽。
韦孝宽的耳朵里仿佛装了个八探头超高灵敏度雷达,几句话一听,他就准确地从中监测到了异常信号。
于是他对贺兰贵说,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这几天老毛病又犯了,所以只能慢点走,贺兰将军你先回去复命吧,免得尉迟公着急……
要论头脑,贺兰贵和韦孝宽之间的差距比乾隆诗作和李白作品之间的差距还要大,所以被韦孝宽的迷魂汤一灌,贺兰贵就跟赵本山小品《卖拐》里的范伟一样上了圈套,真的先回邺城向尉迟迥汇报去了。
之后韦孝宽更加谨慎,一面故意放慢速度,一面派人以求医问药的名义前往邺城打探消息。
而贺兰贵回去后,老道的尉迟迥一听便明白了:韦孝宽这个老狐狸一定是在观望,才故意拖延行程的,必须打消他的怀疑。
他马上又派出了另一个人:韦孝宽的侄子韦艺——侄子的话,你总该信了吧。
韦艺时任魏郡太守,是尉迟迥的铁杆心腹。
很快,韦艺就在汤阴(今河南汤阴)见到了韦孝宽。
韦孝宽向他打探情况,韦艺当然不会告诉他实情。
然而韦孝宽却不断地追问,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一个比一个尖锐。
韦艺哪里招架得住,很快就支支吾吾,露出了不少破绽。
韦孝宽把脸一沉:韦艺,你为何不说实话!
韦艺的脸一下就红了:叔父,这,这从何说起!
韦孝宽把桌子一拍,厉声喝道,韦家不能因为你而被灭族!
随后他吩咐左右把韦艺拉下去斩了。
见叔叔动了真格,韦艺再也不敢抵赖,只好把相州的真实情况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韦孝宽。
这下子韦孝宽全都明白了,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汤阴离邺城只有七八十里地,要是尉迟迥派兵来追,那可就麻烦了!
他一分钟也不敢再耽搁,立即带上韦艺,赶紧返回。
每到一个驿站,他就把驿站所有的马匹都一起带走,并且吩咐说,蜀国公的人马上就会到。请备好酒菜,好好招待,记住,菜要高端,酒要高档,劝酒要高力度。务必使他们喝得高兴,不醉不归。否则军法从事!
韦孝宽在当时的北周是神一样的传奇人物,他说的话,这些驿站的人怎么敢不听?
果然不出韦孝宽所料,他们前脚刚刚离开驿站,尉迟迥部下的大将梁子康就率领数百名精骑赶到了。
梁子康是尉迟迥派出的第三个人,尉迟迥给他的命令是:不管用什么方法,无论如何也要把韦孝宽给抓回来!
到了驿站,梁子康本想要换马——毕竟战马不是汽车,跟人一样跑久了会累,因此跑长途必须要在驿站换马,然而他惊奇地发现,驿站里居然连一匹马也没有!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驿站的人一把拉住了:您一定要吃饱喝足了再走!
梁子康本来想要拒绝,但一看那饭菜实在是太奢华了,燕窝鲍鱼、鱼翅海参,各种珍馐,应有尽有,加上赶了半天路,肚子早已饿了,这种情况下他看见这样的大餐,就仿佛好色成性的腐败分子看见主动色诱他的绝色美女一样——即使知道有问题也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生理反应了!
于是梁子康改变主意,答应留下来吃完饭再走。
他本来不想喝酒,可对方却不停地劝:您要不喝酒,就没当我是朋友!
盛情难却,梁子康只好耐着性子喝了几盅,然而对方还不肯罢休:您要不喝醉,主人该有多惭愧!
无奈,梁子康只得再喝了几盅……
等到酒足饭饱,一看时间,我的天哪,两个时辰过去了,梁子康不敢再耽误,赶紧骑着疲惫不堪的马继续上路。
到了下一个驿站,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就这样,梁子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而且人是醉的,马是累的,怎么可能赶得上韦孝宽?
韦孝宽也因此得以顺利地脱离了险境。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回长安,而是停在了洛阳组织防守,因为他知道洛阳的重要性,一旦洛阳这样的大城市落入尉迟迥的手中,影响可就大了!
同时,他马上派人回长安向杨坚报告,并主动请命讨伐尉迟迥。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计部中大夫杨尚希也向杨坚反映了同一情报。
杨尚希本是被宇文赟派去巡视关东地区的,宇文赟去世的消息传到相州的时候,他正好也在那里,便作为朝廷的钦差大臣和尉迟迥一起为宇文赟发丧。
敏感的他当时就发现了问题,回去后对左右说,蜀国公表面上在哭,但他的眼里根本看不到悲哀,只有不安。我觉得他肯定有异心。如果我不走,就会遭难了。
当天夜里他就从小路逃回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