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已定河北,率诸侯兵欲西入关,计秦降卒不服,至关必危,夜击坑二十万人于新安 故城 , 在河南府渑池县东 城南。行至函谷关 在河南陕州灵宝县南 ,刘邦遣兵守关。羽大怒,攻破之,进军鸿门 道名 , 在西安府临潼县 ,期旦日击邦。范增曰:“沛公居山东 谓太行及崤函之东 ,贪财好色。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急击勿失。”
羽季父项伯素善张良,夜驰往告良,欲与俱去。良要伯入见邦。邦奉卮酒为寿,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守关者,备他盗也。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背德。”项伯许诺,曰:“旦日不可不早自来谢。”伯去,具以告羽,且言:“人有大功,击之不义,不如因善遇之。”羽许诺。旦日,邦从百余骑至鸿门,见羽谢。羽留邦与饮。范增数目羽,举所佩玉玦者三。羽不应,增出,使项庄入前为寿,请以剑舞,因击邦于坐。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邦,庄不得击。张良出告樊哙以事急,哙带剑拥盾直入,瞋目视羽,头发上指,目眦尽裂。羽曰:“壮士,赐斗卮酒、生彘肩。”哙立饮,拔剑切肉,食尽之。羽曰:“壮士,能复饮乎?”。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有虎狼之心,天下皆叛。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劳苦功高,而将军欲诛之,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羽无以应,命之坐。须臾,邦起如厕,因招哙出,间行趋霸上,令张良留谢,持白璧一双献羽,玉斗一双奉亚父。亚父者,范增也。增置玉斗地,拔剑撞破之,曰:“竖子不足与谋!夺将军天下者,必沛公也。”
居数日,羽引兵西屠咸阳,杀降王子婴,掘始皇帝冢,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宝货、妇女而东。秦民大失望。韩生说羽曰:“关中地肥饶而四塞,可都以霸。”羽见秦残破,又思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耳。”韩生退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果然!”羽闻之,烹韩生。
羽使人致命怀王,王曰:“如约。”羽怒曰:“怀王,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得专主约!”乃阳尊为义帝,徙江南都彬 县名 , 属长沙郡 , 今湖南彬州 。羽自立为西楚霸王 时人名郢为南楚 、 吴为东楚 、 彭城为西楚 , 羽都彭城 , 故国号西楚 ,王梁、楚地 战国 末魏 、 楚之地 , 今江苏省及山东西南境 、 河南东境 、 安徽北境 ,都彭城。立刘邦为汉王,王巴 郡名 , 今四川重庆 、 顺庆 、 保宁 、 绥定 、 夔州五府 、蜀 郡名 , 今四川成都 、 潼川二府 、汉中 郡 名 , 今陕西汉中 、 兴安二府及湖北郧阳府 ,都南郑 今汉中府治 。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三人 章邯为雍王 、 司马欣为塞王 、 董翳为翟王 ,以距塞汉路。徙赵、魏、燕、齐故王 赵王 歇为代王 、 魏王豹为西魏王 、 燕王韩广为辽东王 、 齐王田市为胶东王 ,更立诸将九人为王 楚将黥布为九江王 、 番君吴芮为衡山王 、 义帝柱国共敖为临江王 、 赵将司马卬为殷王 、 赵相张 耳为常山王 、 张耳嬖臣申阳为河南王 、 燕将臧荼为燕王 、 齐将田都为齐王 、 故齐王建孙田安为 济北王 。汉王怒,欲攻羽。萧何曰:“大王王汉中,养民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 秦三将所封咸阳以西为雍 , 咸阳以东为塞 , 上郡为翟 ,天下可图也。”王乃就国,以何为丞相,遣张良返韩。项王以韩王成无功,废而杀之。良间行归汉。良多病,未尝特将,常为画策臣。后项王使人击杀义帝于江中。
淮阴 县名 , 属九江郡 , 今江苏淮安府清河县 人韩信,家贫无行,常从人寄食,人多厌之。及项梁渡淮,信从之,又屡以策干羽,不用,亡归汉。汉王亦未之奇也。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汉王至南郑,将士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者。信度何已数言王,王不我用,即亡去。何自追之,人言丞相何亡。王怒,如失左右手。何来谒,王骂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追亡者耳。”曰:“谁?”曰:“韩信也。”王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王能用信,信即留。不然,终亡耳。”王曰:“吾为公以为将。”何曰:“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王欲召信,何曰:“王素慢无礼,拜大将如呼小儿,此信所以去也。”于是择日斋戒,设坛场具礼。诸将皆喜,以为得大将。及拜,乃韩信也,一军皆惊。汉王用信计,部署诸将,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引兵出略三秦。
项王已王诸将,而田荣、陈余不得王,皆怒。荣发兵,击并三齐 齐及胶东 、 济 北 ,自立为齐王。时彭越拥众在梁地,无所属。荣使越击楚,大破其军。张良遗项王书曰:“汉王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又以齐、梁反书遗之。项王以故无西意,而北伐齐。楚汉之二年,陈余与齐兵袭常山 故赵地 , 今直隶正定 、 顺德 、 广平 三府 王张耳,耳败走汉。赵王歇立余为代 今直隶宣化府蔚州及山西北境 王。余留傅赵王,而使夏说守代。项王前立郑昌为韩王,以拒汉。汉王遣韩信略韩地。信急击,降昌。汉立信为韩王。项王破齐,齐王荣走死。项王坑其降卒,所过多残灭,齐民聚叛。
汉王渡河,西魏 今山西南境 王豹降之,虏殷 殷纣故国 , 今河南北境 王司马卬。初,阳武 县名 , 属三川郡 , 今属河南怀庆府 人陈平,家贫,好读书,事魏王咎,不用,去。事项羽,得罪亡归汉。因魏无知求见汉王,王与语,悦之,拜为都尉、典护军。平受诸将金,周勃、灌婴等言之于王,王召让无知。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王所问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己之行,无益胜负之数,王何暇用之乎?”王又让平,平曰:“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诚臣计有可采,愿王用之,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骨。”王乃谢,厚赐之,拜护军中尉,尽护诸将。
汉王至洛阳 周王城 , 下都秦三川 , 郡治故城 。 在河南府城东北 、新城 乡名 , 在河南府 城南 ,三老董公遮说曰:“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项羽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大王宜率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则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哀临三日,发使告诸侯,请与讨项羽。
田荣弟横立荣子广为齐王,以拒楚,项王留,连战。汉王率五诸侯 河南王申 阳 、 韩王郑昌 、 魏王豹 、 殷王司马卬 、 代王陈余 兵五十六万伐楚,拜彭越为魏相国,略定梁地。汉王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项王闻之,自以精兵三万还击,大破汉军。汉军入谷、泗、睢水,死者二十余万人,水为之不流。围汉王三匝,会大风,昼晦,汉王乃与数十骑遁去。汉王家室在沛,父母妻子为楚军所获,后常置军中为质。诸侯背汉,复与楚。汉王至荥阳,诸败军皆会焉。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悉诣荥阳,汉军复振。何守关中,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事以便宜施行,计关中户口,转漕调兵,未尝乏绝。
魏王豹叛汉,韩信击虏之,定西魏地。信请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汉王许之,遣张耳与俱,破代兵,擒夏说。楚汉三年,信、耳击赵,赵聚兵井陉口 道名 , 在直隶正定府 , 井陉县东 ,号二十万。李左车说陈余曰:“井陉道极险狭,愿假臣奇兵,从间路绝敌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至麾下。”陈余不从。韩信谍知之,乃敢下,用奇计,大破赵军,斩陈余,擒赵王歇,募生得李左车,解缚师事之,用其策,遣辩士奉书于燕,燕从风而靡。
汉随何说九江 国跨安徽 、 江西 王黥布叛楚。楚攻之,布间行归汉。汉王方踞床洗足,召布入见。布悔怒,欲自杀。乃出就舍,帐御、食饮、从官皆如汉王居。布大喜过望,后封为淮南 即九江国 王。
郦食其劝汉王立六国后,王曰:“趣刻印。”张良来谒,王方食,具以告良。良曰:“天下游士离亲戚弃坟墓,从大王游者,徒望咫尺之地。今复立六国后,游士各归事其主,大王谁与取天下乎?且夫楚唯无强,六国挠而从之,大王焉得臣之乎?诚用客谋,大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乃公事。”令趣销印。
陈平曰:“项王骨骾之臣,亚父辈数人耳。行间以疑其心,破楚必矣。”汉王与平黄金四万斤,不问其出入。平多纵反间。楚围汉王于荥阳,急,汉王请和。范增欲急攻下之,项王疑增,不听。增怒,请骸骨归,疽发背而死。纪信诳楚,自称汉王出降,王因得遁去。项王烧杀纪信。
汉王军成皋 县名 , 今河南开封府汜水县 ,项王拔荥阳,遂取成皋。汉王逃,北渡河,入赵壁,夺张耳、韩信军,令耳守赵,后封为赵王,使信收赵兵未发者击齐。郦食其为汉往说齐王,田广下之。蒯彻说韩信曰:“将军击齐,而汉发间使下之,宁有诏止将军乎?且郦生伏轼掉三寸舌,下七十余城,将军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信遂渡河。楚汉四年,袭破齐,齐王烹郦生而走。
汉王复取成皋,就敖仓食,与楚皆军广武 山名 , 在开封府荥泽县西 。楚食少,项王患之,乃为高俎,置汉王父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若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汝翁,必欲烹汝翁,幸分我一杯羹。”楚汉久相持不决,项王欲与汉王独身决战。汉王曰:“吾宁斗智不斗力。”因数羽十罪,项王大怒,伏弩射汉王,伤胸。
楚使龙且救齐,龙且曰:“韩信易与耳,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受辱于胯下,无兼人之勇。”进与信夹潍水而军。信夜使人囊沙壅水上流,旦渡击且,佯败还走,且追之。信使決水,且军大半不得渡,信急击杀且,虏齐王广。田横自立为齐王,战败走梁。
信遣使请为假王以镇齐。汉王怒骂之,张良、陈平蹑王足,附耳语,王悟,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立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项王使人说信,欲与连和,三分中国。信谢曰:“汉王授我上将军印,言听计用,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蒯彻亦切劝自立,信犹豫,遂谢彻。
项王少助、食乏,信又进兵击楚,楚患之,乃与汉约,二分中国,鸿沟 今名汴 河 , 在开封府中牟县 以西为汉,以东为楚,归汉王父母妻子,解而东归。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曰:“汉有天下大半,楚兵饥疲,今释不击,此养虎自遗患也。”王从之。
楚汉五年,汉王追项王至固陵 楚地 , 在河南陈州府太康县西 ,齐王信、魏相国越期会不至,张良劝王以梁、楚地许两人。两人皆引兵来。淮南王黥布亦会焉。项王至垓下 楚地 , 在安徽凤阳府灵璧县南 ,兵少食尽,战败入壁,汉围之数重。项王夜闻汉军四面楚歌,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何楚人多也?”起饮帐中,悲歌慷慨,左右皆泣,莫能仰视。夜从八百骑溃围南走,渡淮,迷失道。汉追及之,至东城 县名 , 故城在凤阳府定远县东南 ,骑能属者二十八人。项王谓之曰:“吾起兵八岁,七十余战未尝败北,今卒困于此,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决战。”乃驰溃围,杀数十百人,至乌江 大江津名 , 在安徽和州城东北 。乌江亭长舣船待,曰:“江东虽小,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王笑曰:“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老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下马步战,自刎而死。汉王以鲁公礼葬羽,哭之而去,驰入韩信壁,夺其军,分项氏地为梁 今山东西 境及河南东境 、楚 今江苏省及山东南境 二国,更立信为楚王,彭越为梁王。诸侯王尊汉王为皇帝,是为汉高祖,更王后曰皇后,王太子曰皇太子,都洛阳。兵皆罢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