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后、殷、周之盛,王畿不过千里,其外为诸侯、夷狄。及秦王政兼六国,禹迹所及,始悉直隶于王家。是时,诸侯称王已久,王号不足以表至尊之义,于是议尊号,采三皇五帝之名,更号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自称曰“朕”。追尊考庄襄王为太上皇。制曰:“太古有号无谥,死而以行为谥,则是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自今以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是岁,秦之二十六年也。
丞相王绾等言:“燕、齐、楚地远,不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皇帝下其议。廷尉李斯曰:“周武王所封子弟,同姓甚众,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皇帝曰:“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以郡县敷治,北带治关内 今陕西西安 、 同州 、 凤翔三 府及邠 、 乾 、 商三州 及二十七郡 陇西 、 北地 、 上郡 、 河东 、 上党 、 太原 、 雁门 、 代郡 、 云中 、 九原 、 邯郸 、 钜鹿 、 上谷 、 渔阳 、 右北平 、 辽西 、 辽东 、 齐郡 、 东郡 、 砀郡 、 薛郡 、 琅琊 、 泗水 、 三川 、 颍川 、 南阳 、 汉中 ;中带置六郡 巴郡 、 蜀郡 、 南郡 、 长沙 、 九江 、 会稽 ;后逾南岭,取南带地,置三郡 南海 、 桂林 、 象郡 。凡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收民间兵器,聚之咸阳 秦京 , 今 陕西西安府咸阳县 ,销以为钟 铜人,徙诸郡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
二十八年,皇帝东行郡县,封泰山,禅梁父 山名 , 在泰山南 。封禅者,祭天地而告成功也。遂游海上,礼祠八神 天 、 地 、 兵 、 阴 、 阳 、 日 、 月 、 四时 ,所至立石颂秦德,以明得意。初,燕人宋无忌、羡门子高之徒称有仙道、形解、销化之术。燕、齐海上之人多传之者,号为方士。帝至海上,方士徐福等上书,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神仙,乃遣徐福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之。时人相传周鼎没于泗水中,帝南过彭城 县名 , 属泗水郡 , 今江苏徐州府治 ,祷祠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不得。渡淮,浮江,至湘山 在湖南长沙府湘阴县北洞庭湖中 祠,逢大风,问博士:“湘君何神?”对曰:“尧女,舜妻。”帝大怒,使刑徒伐树,赭其山。
明年,复东巡。韩人张良以其父、祖相韩五君 祖开地 , 相昭侯 、 宣惠王 、 襄王 ; 父 平 , 相僖王 、 桓惠王 ,及韩亡,欲为报仇。帝至博浪沙 在河南怀庆府阳武县东南 中,良使力士操铁椎狙击之,误中副车。帝惊,大索不得。
帝好巡游,大治驰道,东穷燕齐,南极吴楚,道广十余丈。又使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伐匈奴,收河南地 谓北河之南 , 今内蒙古鄂尔多斯地 ,增筑长城,起临洮 县 名 , 属陇西郡 , 今甘肃巩昌府岷州 ,达于辽东 郡名 , 今盛京奉天府南境及锦州府西境 ,逾山跨谷,延袤七千余里,号“万里城”。城壁高、厚各二丈许,每三十丈设堡寨,置戍兵。又略取南越,以谪徙民五十万人戍五岭 大庾 、 骑田 、 部龙 、 萌渚 、 越城 , 皆南岭之诸 峤也 。秦威振胡越。
帝以为咸阳人多,先王宫庭小,乃营朝宫、渭南上林苑 在西安府城西北 。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四十丈,上可坐万人,下可建四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山巅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刑徒七十余万人,分作诸宫。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立石东海上,以为秦东门。令咸阳之旁二十里内,宫观复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帝所居宫,不使人知,有言其处者,罪死。群臣受事者,悉于咸阳宫。
三十四年,丞相李斯上书曰:“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不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皆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有欲学法令者,以吏为师。”制曰:“可。”
帝召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太平,炼求仙药。有二生相与讥帝,因亡去。帝大怒,使御史案问诸生,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长子扶苏谏曰:“诸生皆诵法孔子,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帝大怒,使扶苏北监蒙恬军于上郡 郡名 , 今陕西鄜州以北地 。帝为人刚愎自用,国事无大小皆决于己。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程,不得休息。
秦自孝公以来,世以刑法御下,惟务残刻,不施仁义。国民虽慑其威,而不心服。始皇重之以骄暴,内事土木,外威四夷,赋敛愈重,戍徭无已。祸乱之机已隐伏于中。三十六年,东郡 郡名 , 今直隶大名府 、 山东东昌府及临清州 有陨石,民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遣御史逐问,莫服,尽诛石傍居人,燔其石。
明年,始皇出游,少子胡亥、丞相李斯从。途得病而崩。李斯秘不发丧。宦者赵高与斯谋,诈为受诏,立胡亥为太子,遣使赐扶苏、蒙恬死。至咸阳发丧,胡亥袭位,是为二世皇帝。
二世皇帝元年 楚隐王陈胜 、 赵王武臣 、 齐王田儋 、 燕王韩广 、 魏王咎元年 ,帝东行郡县,还,谓赵高曰:“吾欲悉耳目之好,穷心志之乐,以终吾年寿,可乎?”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也。陛下严法刻刑,尽除故臣,更置所亲信,则高枕肆志矣。”帝然之,更为法律,务益刻深,诸公子、大臣多戮死。
楚人陈胜、吴广将戍渔阳 郡名 , 今直隶顺天府东境 ,率众作乱于靳 县名 , 属泗水 郡 , 故城在安徽凤阳府宿州南 ,诈称公子扶苏、楚将项燕,号“大楚”,取陈 春秋陈都 , 秦 置县 , 属颍川郡 , 今河南陈州府治 ,据之。魏名士张耳、陈余属之。诸郡县争杀长吏以应胜。胜自立为楚王,使吴广监诸将,以击荥阳 县名 , 属三川郡 , 今河南开封府荥 泽县 。或以反者闻于二世,帝怒,下之吏,召诸儒问之。叔孙通曰:“群盗鼠窃狗偷,何足忧也?”帝喜,以通为博士。通因亡去。陈王以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张耳、陈余为校尉,使徇赵地,又使周市徇魏地,使周文西击秦。二世大惊,遣章邯拒之,走周文。武臣至赵,自立为赵王。使韩广略燕地,广亦自立为燕王。
会稽 郡名 , 今江苏大江以南及浙江省 守殷通欲起兵应陈胜,以项燕之子梁为将。梁使兄子籍斩通,佩其印绶,举吴 春秋吴都 , 秦置县 , 为会稽郡治 , 今江苏苏州府治 中兵,得八千人。籍,字羽,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梁怒,籍曰:“书足以记姓名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梁乃教籍兵法,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籍身长有力,才器过人。至是,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
沛 县名 , 属泗水郡 , 今属江苏徐州府 人刘邦,豁达有大度,不事家人产业,沛中子弟多欲附者。沛令欲以沛应陈胜,县吏萧何、曹参劝令召刘邦。邦已有众数十百人,令悔,闭城。沛父老率子弟杀令,迎邦,立为沛公。萧、曹等为收众,得三千人,以应诸侯。后张良来属,数说邦以《太公望兵法》。邦善之,常用其策。良与他人言辄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遂从不去。
齐人田儋,故齐王族也。与从弟荣、横皆豪健,能得人。儋自立为齐王,略定齐地。楚将周市定魏地,迎魏公子咎于陈,立为魏王。二世二年 楚怀王心 、 赵王 歇 、 齐王田市 、 魏王豹 、 韩王成元年 、 燕二年 ,章邯连败楚军,周文走死,吴广、陈王皆为其下所杀。赵将李良杀武臣以降秦,张耳、陈余求故赵之后,得赵歇,立为赵王。
项梁渡江而西,黥布、刘邦以其兵属之。居巢 县名 , 属九江郡 , 今安徽庐州府巢 县 人范增,年七十,好奇计,往说梁曰:“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 谓大江东南之地 ,楚蜂起之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梁然之,求得楚怀王孙心于民间,立为楚王,取祖谥为号,谓之“怀王”,都盱眙 县名 , 属九江郡 , 今属安徽泗州 。张良劝梁立韩后,梁使良立韩公子成为韩王,西略韩地。章邯伐魏,齐、楚救之。齐王田儋、魏王咎、周市皆败死。田荣立儋子市为齐王而相之。
二世数让李斯如何令盗如此,斯恐惧,乃阿帝意,教以严行督责,税民深者为明吏,杀人众者为忠臣。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积于市,秦民益骇惧思乱。赵高说帝曰:“天子所以贵者,以群臣莫得见其面也。”帝乃不坐朝廷,事皆决于高。高与李斯有隙,谮曰:“丞相长男李田为三川 郡名 , 今河南河南 、 开封 、 怀庆 、 卫辉 四府及陕州 、 汝州 守,与楚盗通,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斯上书言高罪,帝下斯吏,具五刑,腰斩咸阳市,夷三族。高以中人为丞相,称中丞相。
项梁再破秦军,有骄色。宋义谏,不听,与章邯战,败死。怀王徙都彭城,立魏咎弟豹为魏王。秦军破赵,围赵王于巨鹿 县名 , 巨鹿郡治 , 今直隶顺德府平乡县 ,怀王以宋义为上将,项羽为次将,以救赵。二世三年 楚 、 赵 、 齐 、 魏 、 韩二年 , 燕三年 ,义至安阳 县名 , 属砀郡 , 故城在山东曹州府曹县东 不进。羽斩之,领其兵渡河,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大破秦军巨鹿下,虏其将王离 王翦孙 。是时,诸侯军救赵者十余壁,莫敢纵兵,诸将皆自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呼声动天地,诸侯军皆惴恐,羽由是为诸侯上将军,章邯等以其军降羽。
初,楚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当时,秦兵强,诸将莫利先入关,独项羽怨秦杀项梁,奋愿入关。诸老将皆曰:“羽为人慓悍猾贼,独沛公宽大长者,可遣。”王乃遣刘邦伐秦。
邦过高阳 里名 , 在河南开封府杞县西 ,高阳有老儒郦食其,知邦骑士,谓之曰:“吾闻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愿从游。”骑士曰:“沛公不好儒,客冠儒冠来者,辄解其冠,溲溺其中。未可以儒生说也。”郦生令骑士入言之。邦召生于传舍。生入,邦方踞床,使两女子洗足而见生。生长揖不拜,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邦辍洗,起摄衣,延生上坐,问计。生为邦说下陈留 县 名 , 属三川郡 , 今属开封府 ,后常为说客。张良以韩兵从邦。邦略南阳 郡名 , 今河南南 阳府及湖北襄阳府北境 ,引兵而西。
秦中丞相赵高欲专权,恐群臣不听,乃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或默或言。高阴中诸言鹿者以法,群臣皆畏。高前数言“关东盗无能为”,既而秦兵数败,刘邦攻屠武关 在陕西商州东 ,高恐诛,使人杀二世,立二世兄子子婴为秦王,不复称皇帝。子婴既立,刺杀高,夷三族。
刘邦败秦军峣关 在陕西西安府蓝田县东南 。明年 秦王子婴元年 , 楚 、 赵 、 齐 、 魏 、 韩 三年 , 燕四年 , 西楚霸王项籍 、 汉王刘邦 、 齐王田荣元年 ,至霸上 霸 , 水名 , 在西安府城东 ; 霸 上 , 今名白鹿原 。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降轵道旁,秦亡。秦自惠文以来,称王百有三年,为皇帝止二世,十有五年,子婴为王四十六日而降。诸将或言诛子婴。邦曰:“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降,杀之不祥。”乃以属吏。
邦西入咸阳,见秦宫室、帷帐、重宝、妇女,欲留居之。樊哙谏曰:“此皆秦所亡也,愿急还霸上,无留宫中。”邦不听。张良曰:“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愿听哙言。”邦乃还霸上,悉召诸县父老豪杰,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与诸侯约,先入关中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诸吏民皆安堵如故。”秦人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