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贞王十一年,晋知襄子 文子之孙瑶 与赵、韩、魏共分范、中行氏地,以为邑。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四卿反,攻公,公奔齐,道死。知伯立懿公,而夺晋政。
知伯贪而愎,求地于魏桓子 襄子之孙驹 、韩康子 简子之孙虎 ,皆与之。又求于赵,赵襄子 简子之子无恤 不与,知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之。初,襄子父简子使尹铎为晋阳,请曰:“以为茧丝乎,抑为保障乎?”简子曰:“保障哉。”尹铎损其户数,以轻赋税。简子谓襄子曰:“晋国有难,必以晋阳为归。”至是,襄子出奔晋阳,三家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沉灶产蛙,民无叛意。贞王十六年,赵孟使人潜出说韩、魏,韩、魏与之约,共败知伯军,灭知氏而分其地。是时,田襄子 陈成子之子 盘 相齐,其兄弟宗人尽为都邑大夫,与赵、韩、魏通使。盖三家且有晋,而田氏且有齐也。
周贞王崩,长子哀王去疾立。弟思王叔袭杀哀王而自立,少弟考王嵬又攻杀思王而自立。考王崩,子威烈王午立。威烈王二十三年,晋三卿魏斯、赵籍、韩虔以周命列为诸侯,号曰“三晋”。斯,桓子之孙,是为魏文侯。籍,襄子兄、伯鲁之曾孙,是为赵烈侯。虔,康子之孙,是为韩景侯。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为师,每过段干木之闾必轼,四方贤士多归之。尝使乐羊伐中山 白狄别种 , 国在直隶正定府 ,三年克之。使西门豹守邺 邑名 , 今河南彰 德府临漳县 ,河内称治。李悝教民尽地力,作平籴法。卫人吴起善用兵,文侯以为将,拔秦五城。起与士卒同衣食,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士卒乐为之死。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向。
赵烈侯好音,命相国公仲连赐郑歌者二人田,人万亩,公仲诺而不与。或教公仲进牛畜、荀欣、徐越三士。畜侍以仁义。明日,欣侍以举贤使能。明日,越侍以节财俭用,度功德而赐与。烈侯悦,止歌者之田。
周安王十一年,田襄子之孙和迁齐康公于海上,使食一城。其后会魏文侯,求为诸侯。文侯为之请于周,周许之。和为齐侯,号太公。及康公卒,无子,田氏遂并其邑。
魏文侯卒,子武侯立。吴起与魏相不合,去之楚,楚悼王以为相。起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以养战士,要在强兵,而贵戚大臣多怨起者。及悼王卒,攻杀之。安王二十六年,魏武侯、赵敬侯、韩哀侯共废晋靖公,而分其地。明年,韩灭郑,因自阳翟 今开封府禹州 徙都焉。
齐侯因齐,太公之孙也,后称王,是为威王。初立时,国不治,诸侯来伐。周烈王六年,威王召即墨 邑名 , 故城在山东莱州府平度州东南 大夫,语之曰:“自子之居即墨也,毁言日至。然吾使人视即墨,田野辟,人民给,官无留事,东方以宁,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誉也。”封之万家。召阿 今山东兖州府阳谷县 大夫,语之曰:“自子之守阿,誉言日至。然吾使人视阿,田野不辟,人民贫馁。赵攻甄 今山东曹州府 濮州 ,子不救。卫取薛陵 故城在阳谷县东北 ,子不知。是子厚币事吾左右以求誉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尝誉者,群臣悚惧,莫敢饰非。齐国大治,诸侯不敢致兵者二十余年。
当周显王时,河、山以东,强国六 河谓西河 , 山谓终南太华之属 。淮泗之间,小国十余。秦僻在西陲,与楚、魏接界。诸侯皆摈秦,以夷狄遇之,不得与中国之会盟。秦孝公发愤修政,欲以强秦。显王八年,孝公令国中曰:“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卫公孙鞅好刑名之学,西入秦,见孝公,说帝道,说王道,次说霸道,而后及强国之术。孝公大悦,与议国事,定变法之令:使民为什伍而相纠察,若不纠举则相连坐;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有军功者,各以率受爵;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戮力本业,耕织致粟帛多者,复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家者,倍其赋;宗室非有军功不得为属籍。令既具,未布,恐民之不信,立一木于国都南门,募民能徙置北门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复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辄予五十金,乃发令。太子犯法,卫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然君嗣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秦人皆趋令,行之十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家给人足,乡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来言令便。鞅曰:“此乱法之民也。”尽迁之于边,民莫敢议令。筑冀阙宫庭于咸阳,徙都之。并诸乡聚为县,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废井田,开阡陌,更为赋税法,平度量衡,秦国富强。
申不害者,故郑之贱臣也,与卫鞅同时。其学本于黄老,而主刑名,以干韩昭侯。昭侯以为相,内修政教,外应诸侯。十五年,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强。
显王二十八年,魏惠王伐韩。韩昭侯请救于齐,齐宣王使田忌、孙膑伐魏,大破之马陵 魏地 , 在直隶大名府城东南 ,杀其将庞涓,虏太子申,覆军十万。明年,卫鞅言于孝公曰:“魏破于齐,诸侯叛之。因此时伐魏,魏必东徙,然后秦据河山之固,东向以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公从之,使鞅伐魏,魏使公子卭御之。鞅遗卭书,佯和,与会饮,伏甲虏之,因破魏师。惠王恐,献河西之地以和,去安邑,徙都大梁。秦封鞅商 今陕西商州 、於 在河南南阳府淅川县西 十五邑,号曰商君。
商君用法严酷,尝临渭论囚,渭水尽赤。为相十年,人多怨之。孝公卒,太子立,是为惠文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发吏捕之。商鞅之魏,魏不受,纳诸秦。秦人攻杀之,车裂以徇。
魏惠王军屡败,卑礼厚币以招贤者。显王三十三年,孟子至梁,说以仁义,惠王不能用。明年,惠王卒,子襄王立。孟子去梁适齐,齐宣王以为卿。
自越王勾践没,越久不闻。至王无疆,伐齐,又伐楚,楚威王大败之,尽取故吴地。越以此散,诸公族或为王,或为君,居闽浙之地,服属于楚。
秦国已强,宣力东方。诸侯非戮其力,殆不能制秦,而秦之利又在诸侯相离,于是“合纵连衡”之说作。“从”,纵也,南北为纵;“衡”,横也,东西为横。故六国相合谓之纵。六国不合,各连和于秦,谓之横或衡。
周人苏秦与魏人张仪俱事鬼谷先生,学纵横之术。苏秦见秦惠文王,陈并诸侯之策,不用,秦乃去。显王三十六年,北说燕文公曰:“燕之不被秦兵,以赵蔽其南也。与赵纵亲,六国为一,则燕必无患矣。”文公从之,资秦车马以至赵,说肃侯曰:“秦不敢举兵伐赵者,畏韩、魏议其后也。韩、魏入秦,则赵危矣。臣窃为君计,莫如六国合纵以摈秦。”肃侯悦,厚赐赉之,以约于诸侯。秦乃见韩宣惠王、魏襄王、齐宣王、楚威王,所至逞雄辩,以说纵之利,诸侯皆听之。约曰:秦攻一国,则五国救之。有不如约者,五国共伐之。于是苏秦为纵约长,并相六国。北报赵,车骑辎重拟于王者。既而秦使公孙衍欺齐、魏以伐赵,赵侯让苏秦。秦恐,请使于燕,必报齐,秦去赵而纵约皆解。
张仪入秦,惠文王悦之,以为客卿。仪伐魏,取蒲阳 今山西蒲州府 ,复以与魏,因说魏襄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魏尽入上郡十五县 春秋白狄地 , 今陕西延安府及鄜州绥德州 以谢焉。仪归为秦相,复伐魏取陕 今河南陕州 。既而免相,出相魏,以为秦。
燕文公卒,子易王立。苏秦说易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在齐则燕重。”乃伪得罪奔齐,为客卿。劝宣王侈,欲以弊齐,后为齐人所杀。
周慎靓王三年,楚、赵、魏、韩、燕同伐秦,攻函谷关 秦之东关 , 在河南陕州灵宝 县 。秦出兵逆之,五国皆败走。明年,秦破韩、赵,斩首八万,诸侯振恐。张仪说魏哀王曰:“诸侯约从,结为兄弟也。今亲兄弟尚有争财相杀伤,而欲恃反覆苏秦之余谋,其不可成亦明矣。”哀王乃背纵约,请成于秦。仪归,复相秦。巴 见四 篇第三章 、蜀 今四川成都府 相攻,俱告急于秦。时有韩寇,仪欲伐韩。惠文王用司马错之说,伐蜀取之,因遂取巴,秦益富强。
惠文患齐、楚纵亲,使张仪说楚怀王绝齐,请献商、於之地六百里,怀王信之。陈轸曰:“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今绝齐,则楚孤,秦奚与之地哉?”王不听,闭关绝约于齐。齐湣王怒,与秦合。楚遣使受地于秦,仪见使者曰:“地从某至某,广袤六里。”怀王闻之大怒,欲攻秦。陈轸复谏,王又不听。伐秦大败,失汉中地 今陕西汉中 、 兴安二府 。
周赧王四年,秦欲得楚黔中地 今四川酉阳州 、 湖北施南府等 ,请以武关 秦之南关 , 在陕西商州东 之外 即商 、 於等地 易之。怀王曰:“不愿。愿得张仪而献黔中。”仪请行,因楚嬖臣幸姬,以得免死。因说怀王曰:“为纵者,无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不格明矣。今王不事秦,秦劫韩驱梁而攻楚,则楚危矣。王诚听臣,臣请使秦、楚长为兄弟之国。”怀王已得仪而重出地,乃纵之。仪遂之韩,说襄王以事秦而攻楚,襄王许之。仪归报,惠文封以六邑,号武信君。复使往说齐湣王、赵武灵王、燕昭王,连衡以事秦,皆许之。仪归,未至而惠文王卒,子悼武王荡立。悼武不说仪,诸侯闻之,皆叛衡,复合纵。仪出相魏,寻死。苏、张皆以游说致身富贵,游士争慕效之。又有公孙衍、苏代、苏厉、周最、楼缓之徒,皆以辩诈相高,遍布于四方。
秦悼武王卒,弟稷立,是为昭襄王,或略言昭王。昭王少,母宣太后芈氏治国事,任异父弟魏冉为政。赧王十六年,昭王遗楚怀王书,愿与会武关面相约结。昭睢曰:“秦,虎狼也,不可信。”王子兰劝王行,秦人执之以归。楚人立太子横,是为顷襄王。怀王卒于秦,楚人怜之,如悲亲戚。
燕易王卒,子哙立。哙专任其相子之,终以国让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反为臣,国大乱。齐宣王伐之,五旬而举之。哙死,子之亡,齐因取燕。时孟子在齐,教宣王谋于燕众而置君,王不听。燕人叛齐,立太子平,是为昭王。孟子不遇于齐,致为臣而去。昭王吊死问孤,与民同甘苦,厚礼以招贤者,为郭隗筑宫而师事之。士争趋燕,乐毅自魏往,王以为亚卿,任以国政。
齐王族田婴事威王、宣王,任职用事。宣王卒,子湣王立。封婴于薛 在山东 兖州府滕县 ,号靖郭君。婴有贱妾之子曰文,通傥饶智略,劝婴散财养士,宾客争誉其美。婴卒,文嗣为薛公,号孟尝君。招致诸侯游士及有罪亡人,食客常数千人。秦昭王闻其贤,使请于齐,以为丞相。丞相,秦官,犹周太宰也。或谓昭王:“孟尝君相秦,必先齐而后秦。”王囚文,欲杀之,文逃归而相齐。文怨秦,与韩、魏共伐之,入函谷关,秦割河东三城以和。
湣王负强,南败楚,西摧三晋。时宋王偃淫虐,世呼曰“桀宋”。湣王灭之,广地数百里。王益骄,诸侯皆害之,孟尝君以薛附魏。周赧王三十一年,燕昭王使乐毅为上将军,与秦、楚、三晋合谋,以伐齐,败之济西。燕师长驱入临淄,湣王奔莒。燕封毅为昌国君,留徇齐城未下者。楚将淖齿率兵救齐,因为齐相。齿欲与燕分齐地,执湣王,杀之。乐毅整军,禁侵掠,礼逸民,宽赋敛,除暴令,祀桓公、管仲于郊,齐民喜悦。六月之间,下齐七十余城,独莒、即墨不下,淖齿为莒人所杀。齐亡臣求湣王子法章而立之,是为襄王,保莒城 在江苏海州赣榆县西 ,即墨人推田单为将,以拒燕。
乐毅留于齐五岁,二邑未服。赧王三十六年,昭王卒,子惠王立。惠王自为太子时,不快于毅。田单乃纵反间曰:“乐毅欲王齐,齐人未附,故且缓攻,以待其事。齐唯惧他将之来,即墨残矣。”惠王闻之,使骑劫代将。毅奔赵,将士愤惋。田单用火牛之计,大败燕师,杀骑劫,逐北至河上,七十余城皆复为齐,乃迎襄王入临淄。王以单为相,封安平君。孟尝君中立为诸侯,无所属。襄王畏之,与连和。及卒,诸子争立,齐、魏共灭之。赵惠文王欲与乐毅谋伐燕,毅泣辞之,王乃止。封毅于观津 在直隶冀州武邑县东南 ,竟死于赵,号望诸君。
赵武灵王欲拓地于北疆,与肥义谋胡服骑射以教国民,略狄地至代 今直隶宣 化府蔚州 、云中 今内蒙古归化城土默特地 ,西及九原 今内蒙古毛明安及乌喇忒地 。传国少子何,是为惠文王。使肥义相之,自号主父。北破林胡、楼烦 北狄二国 , 山西保 德州宁武府及太原府岢岚州等 , 楼烦故地也 , 林胡又居其北 ,欲自云中、九原直南袭秦,不果。攻中山 见五篇第一章 ,灭之。尝诈为使者入秦。秦昭王怪之,使人逐之,则已脱关矣。初,武灵废太子章而立惠文,既而怜章,欲王之于代。未决,章作乱,杀肥义。公子成、李兑讨灭之,遂围主父,使饿而死。
惠文得楚和氏璧,秦昭王请以十五城易之。惠文欲不与,畏秦强;欲与之,恐见欺。蔺相如愿奉璧而往,城不入,则完璧而归。王遣之献璧,秦王无意偿城,相如乃绐取璧,使从者怀之,间行归赵。身待命于秦,秦王贤而归之。
田单复齐之岁,秦王与赵王会于渑池 今河南府渑池县 ,蔺相如从。及饮酒,秦王请赵王鼓瑟,赵王鼓之。相如请秦王击缶,秦王不肯。相如曰:“臣请得以颈血溅大王。”左右欲刃之,相如叱之,皆靡,秦王为一击缶。秦终不能有加于赵,赵亦盛为之备,秦不敢动赵。王归,以相如为上卿,位在将军廉颇右。
廉颇者,赵之良将也,多军功。以相如素贱人,徒以口舌居己上,羞为之下,欲见相如辱之。相如闻之,不肯与会。每朝常称病,出而望见,辄引车避匿。其舍人皆以为耻,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强秦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颇闻之,肉袒负荆,至门谢罪,遂为刎颈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