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当时念叨着要给盛意专门调个座位,美其名曰:互帮互助,优生带动差生的学习积极性。
“差生”盛意极其嗤之以鼻,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以为老许说着玩的,谁知老许效率极高,第二天刚来学校就通知他坐在靠墙第三排的位置。
不服从就把那一摞不及格试卷打包寄给他妈。
简直丧心病狂。
盛意一肚子气,手搭在后座,嘭的一声,将书包里一堆东西摊在隔壁桌上。
谁敢过来,他就桌子一拍告诉那人这一圈都是盛大爷的地盘,不想死麻利地滚。
“谁敢当你同桌啊,真不知道老许怎么想的,你这种人就适合往后排一放自生自灭。”周颜笑嘻嘻地打趣。
“说真的。”盛意向他勾勾手指,“一会儿我那倒霉同桌来了,不把他弄死,我盛意就是条狗。”他认为老许肯定是给他安排了一位男同桌。
正说着,他们一抬头就看见苏以沫杵在面前一动不动。
盛意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倒霉同桌”抱着粉色的书包,沉默地盯着那一片狼藉的桌子。
她今天将长长的头发绾成了一个马尾,脸又小又圆,睁着双大眼睛。
一丝发梢黏在鬓角,眼睛蒙着水汽。
像只兔子。
盛意一愣,就这么看着对方温暾地将书摞成整齐的一沓,小手一推,轻轻移到他的课桌右上角。
她坐下,拿出本子不慌不忙演算上节物理课布置的题目。
自始至终,她没说一句话。
见鬼了。
怎么是她?
不可能是她啊。
周颜冲他挤眉弄眼:“兄弟,说话算数,别㞞,弄死你的同桌!”
盛意眼皮子一抬,说了句:“你完了。”抄起一本字典就往他脑门上砸。
盛意心底是紧张的。
说不出为什么紧张,就是一想到这小姑娘搁自己身旁坐着,头几天上课连觉都睡不着。
不过几天之后,他就觉得纠结这事的自己是个智障。
苏以沫根本就是拿他当空气,和他说的话细数而来,基本上都是“借过”“谢谢”“试卷给你”“作业给你”等一些极其没营养的短句。
哦,上午头一次蹦出了六个字:“你的书拿反了。”
偶尔盛意瞥一眼认真听课的苏以沫,心想她到底是讨厌他呢,还是不讨厌他呢?
说讨厌吧,她从来都是温柔的好性子,就算是几个字都是温温柔柔,像是一团棉花打在他胸口,软得他那脾气都收敛了好几分。
说不讨厌吧,两人坐得近,中间却莫名跟隔条银河一样。
盛意烦躁地揉了揉头顶。
他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啊,没凶她,没骂她,顶多有时候逗逗她。
难不成这小姑娘这么记仇?
纠结了半天,最后他还是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智障。
距离上课还有两分钟的时候,周颜吭哧吭哧跑到他们后面坐着,戳了戳盛意,又问苏以沫:“欸,刚刚看你去送物理作业了,老许在不在办公室?”
苏以沫在纸上演算着公式,摇了摇头。
周颜打了个响指,将盛意肩膀一拍:“稳了,老铁。”
盛意却嘘了一声闭上眼睛,他们坐的位置靠墙,楼下就是学校的停车场。
“是老许的车没跑,东风标致4008,之前被辆电瓶车撞过,发动机声比一般车要大。”
苏以沫有些诧异地停下笔看他。
周颜一脸佩服:“盛哥,行啊,你这耳朵好使,这都能听出来。”
盛意“低调”两字脱口而出:“车走远了,老许已离开学校,警报解除。”
他将校服一脱系在腰间,从位置下面摸出一个球来。周颜欢呼一声,站起身拔腿开溜。
盛意更绝,踏上窗户就准备跳。
“还有一节课才放学。”
苏以沫冷不丁地叫住他。
盛意被这句话吓得差点摔下去,他稳了稳,将球和身子转了个边,手拽着窗框突然就弯下腰,黑色的眉、黑色的瞳孔和睫毛忽地离她只有短短几厘米的距离。
苏以沫手一抖,将笔给摔下去。
“那么想管我?”
他语气里带着一点欠揍。
周颜走得老远,无奈地对还在那一头的盛意喊道:“别光欺负人家苏以沫,球场都要被高一的小屁孩给称霸了!”
盛意这才直起身子,走时却故意拍了下她的头。
“你别摸我的头。”
苏以沫眉头一皱。
盛意不客气地笑,她真的喜欢有事没事就皱着眉,跟个老太似的。
“你好好学习。”他说。
盛意他们前脚出去,后脚那特符合力学公式的物理老师就拿着张电流表走进来。他巡视教室一圈,看着那空着的两个位置有些不悦,但眼睛滴溜一转,看到苏以沫安分地拿出物理书,眼底又流露出几分赞许。
她的物理成绩比薄简晨还要厉害些。
于是,他又继续开始兴致勃勃地介绍并联的复杂应用。但他如果仔细盯着苏以沫,就能发现她其实是在走神。
盛意说到做到,说不来真不来。
他肆意妄为得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撕了一整张演算纸,苏以沫烦躁地抬头看向窗外。早上还是湛蓝的天空现在只剩下明晃晃的白,那棵据说是镇校之宝的槐树上停着几只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的时候,班上死一般的压抑气氛才终于活了过来,一群人收了书包迫不及待地往外拥。
苏以沫突然想到一个词:丧尸出笼。
薄简晨又给她发了两条信息。
第一条是今天放学他得留下帮老师整理试卷,还是不能和她一起回家,但是托人给她送了热牛奶。
第二条是告诉她实验班叮嘱要买的资料,指定的书店,指定的图书。
她回了一个“好”,想了想决定还是现在去买了。今天留的作业不多,写完还能抽出时间做几页。
天色渐暗,街道上的车辆极少,两侧也只有零星几个下班的路人。
苏以沫拿出手机,今日推送的新闻:近年来北极冰山急速融化,北极熊即将无家可归。
配图是可怜兮兮踩在浮冰上的北极熊幼崽。
全球变暖又加速了,没准等自己入土为安,世界也要彻底垮掉了呢。她开玩笑地想。
记得小时候,她会掐点守在电视机前等着少儿频道的动画片,熟悉的主题曲响起的那刻,她把自己代入主角,幻想以后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
不过,自从发现业务繁忙的英雄也得解数学题后,这个中二梦想就被她给抛掷脑后了。
世界其实不需要他们拯救,离它远一点,它就已经谢天谢地。
来到书店,苏以沫惊喜地发现新到了一批好书,她在书架前流连忘返,磨蹭了半天也舍不得出来。
收银的大妈穿着白色广告衫坐在靠椅上打着瞌睡,瞥了一眼她,一副“还不走”的不耐烦表情。
苏以沫吐吐舌头。
她抱着书袋从书店出来时,天黑了大半,她想着去前面坐公交车回家,于是放缓了步子,慢悠悠地沿着巷子走。
不远处蹲着几个青年,见她穿着市一中校服,吹了一声不怀好意的口哨。
苏以沫这才有所警觉,抓紧了怀里的书埋头往前走。这里是老城区,夜晚路边几乎没人。
听到耳边不间断的嬉笑,她抿着嘴又加快了步子。
背部霎时出了一身薄汗,她正想拔腿就跑,头顶猛地盖下一片阴影,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便撞上了一个人。
苏以沫揉着脑袋退后,鼻尖弥漫上一点淡淡的薄荷味。
“小姑娘,脸都被吓成白无常了。”那人嚼着口香糖,语气带着一点笑意。
“盛意。”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盛意没忍住笑了:“不错,这是我第一次听你叫我名字。”
他出现在这里纯属巧合。
本来打完球他就准备去教室拎书包回家,他妈掐着时间给他打了个电话,先扯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才引出来意——听说老城区那边新开了家甜品店,离你学校不远,下了课顺便买点回来孝敬你亲爱的妈。
然后她十分利落地挂断电话,不给他一点拒绝的机会。
苏以沫脸颊唰地一红,小脑袋往后挪了挪。她打量四周,那群人已经不见了。
“谢谢。”
她声音小得像是蚊子哼似的。
盛意却得寸进尺,接着逗她:“光谢谢有什么用,有没有什么奖励啊?”完全是胡扯的一句玩笑。
苏以沫却愣了愣,嗯了一声,伸手在书包里翻翻,找到零星几颗糖果。
五颜六色的包装,一毛钱一颗,她总爱买一大把塞在书包里,闲得没事就往嘴里塞一颗。
果然还有几颗。
她全部给了盛意。
盛意“啊”了一句下意识地接下。他看一眼糖果,又看一眼还在翻书包的苏以沫。
十秒钟之后,他又得到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粉色独角兽玩偶。
苏以沫一本正经地又说了一句“谢谢”,说完抱着书包跑了。
盛意站在原地,一手一把糖,一手一个玩偶。
刚刚从上往下望去,那纤长的睫毛如羽翼般浓密,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耳朵如同被灼热的火点燃,那把火没由来地渐渐蔓延到他整张脸。
他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丝弧度,自言自语道:“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