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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 言

《金匮要略》为中医四大经典著作之一。也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诊治杂病的专著,为东汉杰出的医学家张机(字仲景)于公元三世纪初所撰。张仲景原著名《伤寒杂病论》,后流散,经后人多次收集整理,辑成《伤寒论》与《金匮要略》两书。这两种书开创了理、法、方、药的辨证论治体系,为中医学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基础。从现代观点来看,是我国最早有关疾病鉴别诊断学、症状鉴别诊断学、治疗学与方剂学的医学著作。

从原名“伤寒杂病论”,可知该书由伤寒与杂病合编而成,但仲景序中有“杂病”一词,而无“金匮”二字,这是为何?这是后人对仲景著作的尊称。匮,古通“ ”,“金匮”则是古人用以保藏珍贵资料的金属铸成的 。“要略”表明并非是原著的全貌。

成书与沿革

东汉末年,社会动乱,朝政腐败,张仲景出生在河南南阳,自小勤奋好学,聪明过人。早年曾学医于同郡张伯祖,他酷爱医学,尤其赞赏扁鹊高超的诊病医术。成年后张仲景在汉灵帝时曾举孝廉,做过长沙太守,但当他看到当时疫病流行,其宗族二百余人,竟在不到十年间,病死者达三分之二,其中患伤寒而死的占十分之七。但是医生看病只求名利,不精究疗效,于是他放弃仕途,一心钻研医学,广泛收集前人的医疗经验,并结合自己的临床实践,发愤著书,而成《伤寒杂病论》张仲景在序中写道:“乃勤求古训,博采众方,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

该书问世后又散佚,西晋医学家王叔和(名熙,山东高平人),在任魏国少府太医令期间,偶然见到《伤寒杂病论》的断简残章,经不断搜集整理,最终编成《伤寒论》,流传至今。并在其所撰的脉学专著——《脉经》一书中,收录了《伤寒杂病论》三分之一的内容,其中不少与现行《金匮要略》相应,这是迄今为止杂病论最早被引用的见证。故王叔和是历史上整理仲景遗著的第一人。皇甫谧(公元215—282年)在其所撰的《针灸甲乙经》序文中指出:“仲景论广伊尹汤液为数十卷,用之多验。近代太医令王叔和,撰次仲景遗论甚精,指事施用。”又据宋代《太平御览》卷七二二《方术部》引高湛《养生论》曰:“王叔和,性沉静,好著述,考核遗文,采摭群论,撰成《脉经》十卷,编次张仲景方论为三十六卷,大行于世。”可见,王叔和对仲景著作流传的重大贡献。

此后数百年中,《伤寒杂病论》的杂病内容频繁地被各方书引用、离析。公元315年葛洪所撰《肘后备急方》、五世纪陈延之所著《小品方》,都载有杂病的某些病名及治方,如《小品方》中有胸痹、九种心痛、奔㹠气等病证,还有硝石矾石散治黄症等。唐代孙思邈《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及王焘《外台秘要》中,都有不少杂病的病证及方药。从魏晋直至五代,虽然仲景著作中的杂病内容屡被引用,但未见“金匮要略”之名。《金匮要略》作为书名最早见于元代编纂的《宋史·艺文志》,谓“《金匮要略方》三卷,张仲景撰,王叔和集”。可惜,未见流传。

宋代,国家建立校正医书局。林亿、孙奇、高保衡等奉敕校正医书,发现经王叔和整理的《伤寒论》仍在流传,而《伤寒杂病论》早已亡佚而无传本,故林亿等谓:“张仲景为《伤寒杂病论》合十六卷,今世但传《伤寒论》十卷,杂病未见其书。”有幸的是,公元1034—1041年,王洙在编纂《崇文总目》期间,在图书馆的残简中发现了《金匮玉函要略方》,从此《金匮要略》复现,林亿《金匮方论序》谓:“翰林学士王洙在馆阁日,于蠹简中得仲景《金匮玉函要略方》三卷,上则辨伤寒,中则论杂病,下则载其方,并疗妇人。”此书并非是《伤寒杂病论》十六卷的全貌,而是一部经过修改的删节本。校订医书时看到其上卷伤寒部分内容简略,不如已流传的《伤寒论》完整,故删去上卷,仅将中、下二卷整理,重新编次,并将其他方书中引用的内容补入或列入附方中,依旧分为上、中、下三卷,取名为《金匮方论》。这是仲景书自汉建安十年(205)至宋治平二年(1065),上下八百余年的分合隐显的大概。

现行的《金匮要略》祖本是宋治平三年(1066)刊印的。初刊须呈献皇帝(宋英宗)检阅,因而字体较大,称为大字本。由于大字本价格昂贵,不易传播,后在绍圣三年(1096)再次经过校订重刊小字本。至今流传的元明五版(邓珍本、无名氏本、俞桥本、徐镕本、赵开美本)均为大字本系统,而明吴迁本为小字本系统。可是南宋以后,宋版的大、小字本均又遭亡佚。历经一千多年,现存的辑佚复原的《金匮要略》版本,有以下几种:

1. 元邓珍刊本:后至元六年(1340)邓珍(字樵川,号玉佩,福建南平人),从江西抚州丘氏那里得到了大字本的一种传本,于明嘉靖年间又修刻重印,书名为《新编金匮方论》。书中较多保存了宋版的旧貌,是现存大字本系统中最早的善本。此后四种明版均从邓珍版派生而出。此书为清末藏书家杨守敬入手于上海寄观阁。经过两百多年的流传,最后藏于北京大学图书馆。日本茨城大学人文学部真柳诚先生发现这是唯一的藏本,并于1988年10月在东京燎原书店影印出版。本书即以此为底本整理。

2. 明无名氏刊本:此版长期未受到国内研究界的重视,现存极少。日本真柳诚先生发现北京中国科学院图书馆有一刊本,断为嘉靖时所刊。又台北故宫博物院有一种日本江户后期的影抄本(缺下卷),因刊者不详,故称为无名氏版。书中脱文、误字等最多,仅可作为文献研究和校勘考证的参考。

3. 明俞桥刊本:该版在明嘉靖年间(1536年前后)由俞桥作序刊行。1929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初编》影印收录。书中也多误字,脱文,只适于文献研究及校勘。

4. 明徐镕刊本:此版于明万历十三年(1585)由徐镕校合古今版本而成。1598年又经吴勉学校刊,1601年编入王肯堂辑的《古今医统正脉全书》,也称医统本,此后经多次重印、修刻单行本。近代该版影印本被收入《四部丛刊正编》,在中国(包括台湾)、日本有多种刊本流传,十分普及。书中误字也不少,多作为研究与教本的校勘依据。

5. 明赵开美刊本:该版于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被编入《仲景全书》,目前收藏地有中国中医科学院、沈阳中国医科大学、上海图书馆、上海中医药大学及台湾“中央图书馆”。1956、1982年人民卫生出版社两次影印赵开美本《金匮要略方论》。1997年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也影印了中医科学院所藏的《仲景全书》。清末藏书家杨守敬认为:“《金匮要略》以赵开美仿宋本为最佳,次则俞桥本,然皆流传绝少,医统本则脱误至多。”

6. 明吴迁抄本:此写本长期无人关注,直至2007年才被发现藏于上海图书馆。吴迁抄本《金匮要略方》三卷,为现存唯一的北宋小字本系统。明洪武二十八年(1395)吴迁(字景长)觅得祝均实所藏古本《金匮要略方》(绍圣三年刊行的小字本),认为“《金匮要略》诚医家之要书也,然学者漫不之顾,少有蓄之者”(见吴迁抄本《金匮要略方》所附吴迁识),于是他不顾73岁高龄,花费二十余日抄录这本珍贵医籍。该抄本在篇目、脉证、方药等方面与其他版本有较多差异。可纠正邓珍本中不少文字上的错误,并补充其未见的内容,可作为研究《金匮要略》重要的参考资料,是独一无二的善本,已被选入《国家珍贵古籍名录》。

内容与价值

《金匮要略》全书共二十五篇。第一篇相当于总论,从脏腑经络(空间)与先后(时间)两方面的唯物论观点,阐述了疾病发生、发展与转变的规律,从而提出上工治未病的总则。第二至二十二篇为各论,论述了内、外、妇、产科六十多种病证的诊治方法。第二十三篇为急症,论述各种猝死的急救法。第二十四至二十五篇为食忌,分别论述禽兽动物类及蔬果植物类食物的禁忌与治疗。由于最后三篇编写体例与前二十二篇不同,后人怀疑非仲景原著。

从篇目可知,尽管书中所载病名与今不同,但各篇的归类与现代极为相似。如《肺痿肺痈咳嗽上气病脉证治第七》相当于呼吸系统病;《胸痹心痛短气病脉证治第九》相当于循环系统病;《呕吐哕下利病脉证治第十七》相当于消化系统病。又如虽同称为“痈”,但“肺痈”(类似今之支气管扩张感染、肺脓疡)归属于内科病篇,而“肠痈”(类似今之阑尾炎、阑尾脓肿)则归属于外科病篇。这是我国最早的疾病分类,并已具有一定的科学性,有利于病证的鉴别诊断。

书中所论的病证,不少是世界医学史上首先提出的,如狐惑病(相当于现代的眼、口、生殖器综合征,也称白塞氏综合征),不仅认识最早,记载最详,而且还首创了一整套治疗方法,包括内服的汤药、散剂和外用的熏剂、洗剂。疟病早在甲骨文中就有记载,《内经素问·疟论》中已有疟病的分类,但《金匮要略》首先提出疟病反复发作会形成症瘕,名为“疟母”(即今之脾肿大),并创制了治法。在《禽兽鱼虫禁忌并治第二十四》篇中多次提到“食生肉”,“牛肉共猪肉”“必作寸白虫”(即今之牛肉绦虫、猪肉绦虫),这是对肠寄生虫病感染途径的较早认识。

全书的治法,包括汗、吐、下、温、清、和、消、补,八法尽备。所用药物相当于今之解热药、催吐药、导泻药、利尿药、镇静药、健胃药、截疟药、止痛药、止痢药、平喘药、抗休克药、解毒药等等。共载方剂205首(不包括附方)。剂型有内服的汤、丸、散、酒等剂,外用有熏、洗、敷以及坐药(即今之栓剂)等法。在《杂疗方第二十三》篇中还记载了救治自缢死的人工呼吸法,“一人以手按据胸上数动之,一人摩捋臂胫屈伸之”。在治疗中还创举同病异治与异病同治。如一种胸痹病针对轻重缓急的不同病情制定九首方剂。又如呕吐,“食已即吐”是实热性呕吐(类似今之急性胃炎),用大黄甘草汤;“朝食暮吐”是虚寒性呕吐(相当于今之幽门梗阻),用大半夏汤治疗;更有“呕而脉弱”的全身亡阳虚脱(类似现代的休克)出现的呕吐,则用四逆汤(回阳救逆,相当于今之抗休克)治疗。再如一首“八味肾气丸”的方剂,在本书中可主治虚劳、痰饮、消渴、小便不利等多种病证,这充分体现了“治病必求于本”的原则。

《金匮要略》中的许多方剂,千百年来一直在临床上被广泛应用,并被推崇为“医方之祖”。例如“八味肾气丸”为补肾的祖方,历代经加减化裁而成“六味地黄丸”、“知柏地黄丸”、“杞菊地黄丸”、“七味都气丸”以及“八仙长寿丸”等百余首方剂。“炙甘草汤”成为千古养阴的祖方,在此方基础上,后人创制出“一甲复脉汤”、“二甲复脉汤”、“三甲复脉汤”、“加减复脉汤”及“大定风珠”等多首方剂。著名的补气祖方“四君子汤”与养血祖方“四物汤”,都是从薯蓣丸中化裁而出。“逍遥散”则是从“当归芍药散”变化而来。当然,这些方剂并非尽出仲景之手,而是仲景汇集了历代相传的经方。这些经方不仅为国人传承,而且为日本汉方界所赏用。

读法及注本

本书是一千七百多年前的古医籍,文辞精练,义理深玄。《经籍纂诂》曰:“时有古今,犹地有东西、有南北。相隔远,则言语不通矣。”初阅《金匮要略》,读者心中自会产生不少疑团,故必须了解其文法。《金匮要略补正》云:“读仲景书者,总宜知其文法,乃能识其言外之意。”又曰:“知其文法,则全书之旨,如桶底脱矣。”

首先要运用训诂(即解释字义)的方法,明白字的本义、引申义以及多义字、通假字的应用。例如“烦”字,在本书中多见,但字义不一,有训为“热”、“剧”、“动”、“乱”、“闷”等的不同。“劳之为病,其脉浮大,手足烦”(《血痹虚劳病脉证并治第六》)中,释为“热”,“手足烦”即手足热;“风湿相搏,身体疼烦,不能自转侧”(《痓湿暍病脉证治第二》)中,释为“剧”,“疼烦”即疼剧;“蛔厥者,当吐蛔,令病者静而复时烦,此为脏寒,蛔上入膈,故烦”(《趺蹶手指臂肿转筋阴狐疝蛔虫病脉证治第十九》)中,释为“动”,是“静”的反义词,指躁动不安的症状;“妇人乳中虚,烦乱呕逆,安中益气,竹皮大丸主之”(《妇人产后病脉证治第二十一》)中,释为“乱”,“烦”“乱”两字同义;“阴气孤绝,阳气独发,则热而少气烦冤,手足热而欲呕,名曰瘅疟”(《疟病脉证并治第四》)中,则释为“闷”,“冤”古通“悗”,闷也,“烦”“冤”两字为同义复词。

古人撰文还善用修辞表达,读古籍若不明修辞,理解仅拘于一字一词,随文敷衍,则大乖本旨。本书中最为难解的,也就在于形式多样的修辞手法。如互文、借代、连及、双关、相形、避复、错综、分承、倒装、省略、举隅、顶真、夸张、比喻、摹状等,原文中多见运用。只有掌握了古汉语修辞手法,才能正确理解仲景原旨。如《肺痿肺痈咳嗽上气病脉证治第七》篇[02]条“风中于卫,呼气不入,热过于荣,吸而不出”,这是一种挟句形式的互文。第一与第三句互见风热侵入荣卫,第二与第四句互见呼吸不入不出(实则是难入难出),其本意是风热侵入荣卫,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又如《百合狐惑阴阳毒病脉证治第三》篇[10]条“狐惑之为病……其面目乍赤乍黑乍白”,其中“面目”二字当着眼于“目”,言“目”而连及“面”,这是一种连及的修辞形式;“乍”,或也,其意是“目或赤或黑或白”,表明狐惑病眼部病变的全过程。其下[13]条原文可证。“目赤”即“初得之三四日,目赤如鸠眼”。“目黑”即“七八日,目四皆黑”。“目白”即“脓已成也”。由此亦可见阅读古籍要前后联系,相互补充,将一篇之上下段,一段之前后句,相互呼应,视为整体。

当然,研读医学典籍还要结合医理,文理要以医理验证,求得两者统一。如《腹满寒疝宿食病脉证治第十》篇首条“趺阳脉微弦,法当腹满,不满者,必便难……”,从字面理解,腹满与便难不能并见,而临症所见则恰恰相反,腹满病往往伴有大便难,故“不”字在此与“丕”通用,丕即大。“不满”即大满,“必”为连词,与“则”同义,其意是腹满者则兼大便艰难之症。一字之差,义不相同,正如《助字辨略》云:“一字之失,一句为之蹉跎;一句之误,通篇为之梗塞。”

对于本书中的医理还要活读活解,既要掌握其规矩准绳,又要领会其圆机活法,不能拘于某方某药,要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例如《妇人产后病脉证治第二十一》篇[11]条“产后下利虚极,白头翁加甘草阿胶汤主之”,白头翁汤燥湿清热,本是治热利的常用方,产后得热利理应可用,但加甘草、阿胶于理难解。探其本义,甘草可补气,阿胶以养血,仲景提示后人在治疗产后下利时,除燥湿清热为定用之法外,当虑其气血两虚,并非必加甘草、阿胶二味。正如《金匮要略浅注》云:“读金匮书,读其正面必须想到反面,以及对面、旁面。”

另外,研读《金匮要略》,还可参阅前人的注解。《金匮》的注本历来较少,比之《伤寒论》仅十之一二。近代胡毓秀《金匮要略集注折衷》曰:“释《伤寒》者,代有其人,而自宋逮今,释《金匮》杂病者,寥不数靓,则此书之难解可概见矣。”《金匮》注本自明初赵以德首起注释,至今约六七十种。早期注本以经解经,阐发精义为重。如《金匮要略论注》(徐彬注)、《金匮要略直解》(程林注)、《金匮玉函经二注》(赵以德注、周扬俊补注);晚近注本以验证临床、沟通中西见长。如《金匮要略浅注补正》(陈念祖注、唐宗海补注)、《金匮要略今释》(陆渊雷撰)、《金匮要略新义》(余无言著);日本注本则以重视考据、汇集诸说而著称。如《金匮玉函要略方论辑义》(丹波元简撰)、《金匮玉函要略述义》(丹波元坚撰)、《金匮玉函要略方论疏义》(喜多村直宽著)等;此外,尚有辨析方药的专注,如《绛雪园古方选注》(王子接注)、《经方例释》(莫文泉撰)等。这些注本皆可作为阅读《金匮要略》的重要参考资料。

《金匮要略》荟萃了我国汉以前的医学大成,是我国医学发展史上影响最大的著作之一。但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书中也有不实之处。笔者的译注中也可能有误,望读者指正。 GcmLCw2GGXIT1pSf+dtDBlRS/aea21KmGA4eHtLNhPsFT0e612X+g0DjeGGPuY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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