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边道:“沙狼帮在半个月前遭到关外的势力血洗,剩下的帮众不到一半,被关外的那股势力吞并了,现在一直在替人家卖命。不过,没人知道那股势力的底细,就连沙狼帮的人,也只是看信物办事。”
他话一说完,包厢里一片沉寂。
陆西望垂着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剑鞘,发出细微却沉闷的声响。
罗边顿了一顿,又说道:“主子,还有一件事。从今日上午起,城里的说书人都不约而同地在评书时提起您,说您此番南下,是为了将一本秘籍带到祁都城。这很是奇怪,手下的人便抓了几个说书人来问,那些人都只说是别人逼他们说的。”
陆西望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不喜不怒地“嗯”了一声,又好似自言自语地低声道:“有人想搅浑这趟水……”
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手中持有清风剑谱的消息一传出去,江湖上各路人马说不准都会来找他的麻烦。
届时,他不但会应付麻烦应付得精疲力尽,而且也很难再查出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沙狼帮背后的势力和胁迫说书人散播他南下消息的势力应该是同一股。
陆西望沉默地摩挲着剑柄,高大的身形倚在椅背上,看上去闲适散漫,却偏生带着矜贵的高高在上之感。
他脸部的轮廓利落刚毅,面无表情且不说话的时候,总让人望而生畏。
罗边低头站着,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半晌,陆西望薄唇轻启,说道:“你将这段日子北边的情况尽数说来,言语精简些,我不便再耽搁了。”说着,又看了一眼罗边,语气缓和了一些,“这家楚馆经营得不错,你做得很好。”
罗边松了一口气,有种被肯定的喜悦,回答:“是属下职责所在!”
陆西望持清风剑谱南下一事,不到半天,就成了北阳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江湖人士惊讶之余更有些蠢蠢欲动,恐怕不过几天,整个武林都该知晓此事了。
普天之下只有一本清风剑谱,这本秘籍的价值无法估量,怕是不少人都趋之若鹜。
在这些讨论声之中,玉钦遥风轻云淡,牵着马儿就出了城。
无论是清风剑谱还是武林盟的比武大会,都不是他此行的目的。他只不过是冷眼看了一出好戏,权当是消遣时间。
出了北阳城,顺着官道一路前行,不多时,便遇到了岔口。
玉钦遥踌躇地张望了一会儿,一个背着柴禾的老翁适时路过,主动上前问道:“这位小友,你往哪儿去?”
“宁州城。”玉钦遥答道。
老翁四处看了看,说道:“北边的城池大多在庸山以北,你若要去宁州,可得走好长一段路。”
玉钦遥跨在马上,微俯下身,有礼地说:“还请老人家指点一二。”
“你若往官道上走,就算有马儿,怎么也得走上一天一夜。北阳郭墙之外村野辽阔,村庄散布,路程可不短哩。”老翁说,“你若是从那边山脚下走,兴许还能快一些。”
玉钦遥思忖片刻,谢过老翁,拉着马儿朝着老翁所指的方向去。
那老头方才目光飘忽,说话时底气不足,显得有些古怪,可他的话又挑不出什么破绽来。
玉钦遥满腹狐疑,虽还是往山脚下走,却谨慎不少。
很快,他就知道古怪在哪里了。
他遇到了山匪。
想来是刚刚那个老头与山匪沆瀣一气,引些无辜路人往这条路上走,任其由山匪劫掠一番,再从中挑些好处。
玉钦遥看着前方持者大刀的几个汉子,唇边笑意若有若无,眼底一片冷然。
“我们兄弟几人也不喜杀人,你若是识相地将钱财交出来,我保证你能平安地走过这条山路。”说话的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他拿着一把大刀,刀面在阳光下闪着光,很是能震慑人。
可玉钦遥不是一个惧怕是非的普通人。
他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了几人一眼,嗤笑一声,神情中满是凉薄讥诮。
风吹起来了,吹得林子里涌起树浪,树叶摩挲时沙沙作响。
玉钦遥毫无预兆地从马上跃起,纵身的刹那,他的手中飞出三根银针,明朗日光之下,只见银针表面泛着白光,瞬息之间,三根银针齐齐地插进了刀疤脸的胸口,只余一指宽的长度露在空气中。
玉钦遥足尖在马儿的脑袋上轻轻一点,人已经掠了出去,像一只轻盈的燕子。
刀疤脸还未说些什么,突然呕出一口黑紫色的血,他死前的最后一眼,便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年轻人掠到他眼前,夺去了他手中的大刀。
刀疤脸倒下了,掀起一阵尘土。
其余几个山匪茫然一瞬,看着死去的刀疤脸,顿时又惊又怒,纷纷挥刀砍向玉钦遥。
玉钦遥敏捷地退后了几步,竟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喜杀人,你们若是识相地离开,我保证你们不会死在我手上。”
一个大汉被激起血性,劈下一刀,吼道:“少废话,纳命来!”
“看来你们是不识相了。”玉钦遥轻而易举地避开,微抬下巴,轻蔑地扫了几个山匪一眼。
他的身材看起来着实有些纤瘦,此刻手中提着一把大刀,怎么看都有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
却没有一个人敢笑他。
山匪们一拥而上,配合默契,将玉钦遥严实地包围在一个圈子里。
刀与刀之间相互碰撞,发出铮铮的声响。
玉钦遥凡是出手,必下死手,只是他出招时都是下意识的动作,那是长期刻苦地练习之后存留在身体里的一种本能。
他其实已经忘了自己学过什么招式。
一瞬间的晃神,玉钦遥肩膀靠后的地方便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瞬时溢出。
一股怒意无端涌上心头,他挥刀的动作更快了。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一些陌生的画面,他手持长鞭,他催动内力,他赤手空拳——无一不是杀人。
他究竟是谁?
他为什么要杀人?
玉钦遥的眼眶有些发红,可眼神却冷漠而麻木,从中看不到半分悲喜痴嗔,有某种非人的残酷。
最后一个山匪也死了。
下一刻,纤瘦的身体晃了一下,他不得已用大刀顶在地面,支撑着身体的重量。
尸首七横八竖地倒在地上,红色的血泼洒在沙土地上,惊人的刺目。
玉钦遥沉默地看着满地狼藉,幽深的眸子里泛起一丝波动,竟有些失魂落魄之感。
太阳西移,日光透过交横错杂的枝丫,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亮,随着风吹动枝叶的动静,那一地斑驳也变的灵动起来,浮光跃金。
林子里,玉钦遥靠着一棵树,慢腾腾地坐下来,将面具摘下来拿在手里。
自刚才想起了那些画面之后,他的精神一直有一点恍惚。总觉得某些往事马上就要冲破一层屏障,给予他真相与方向,然而脑袋一阵一阵地疼,疼过之后,仍然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玉钦遥闭上眼睛,有些气闷。
半晌,他稍微平复了心情,取出一个小药瓶,准备给自己止一止血。
马儿突然打了个响鼻。玉钦遥侧耳,听到有人踩在落下的树叶上,发出轻微的脚步声。此人步伐轻敏,显然不是一个毫无功夫的人。
玉钦遥头也不抬,注意着脚步声发出来的方位,随手甩出一根银针。
没有听到人倒下的动静。
“我在山路上看到几个死人,见到这三根银针,就猜测先生是否途经此地。”一个男人缓步走来,他手中拿着一根针,俯身交还给玉钦遥,“这东西丢一根少一根,先生还是莫要浪费了吧。”
玉钦遥抬眼一看,正是陆西望。
“巧啊。”他眼底闪过一瞬的诧异,淡淡地打个了招呼。
“嗯。没想到先生也离开了飞石镇,此行是为了林家一事吗?”
玉钦遥将手中的瓷瓶轻轻抛起,又稳稳地接在手中,漫不经心道:“随便走走罢了。”
陆西望低着头,看到了他肩上的伤口,微微抿了一下唇。他长袍一掀,左脚向前迈了一小步,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就势蹲了下来。
这姿势有点像半跪着,他腰背挺得笔直,伸手拿过玉钦遥手上的瓷瓶,道:“这伤处在肩后,自己抹药不太方便,还是我来吧。”
玉钦遥瞥了他一眼,眉头微微地拧起来,却并不制止,道:“陆大侠心善,谢了。”
陆西望淡笑了一下,说道:“行走江湖,多结善缘才好。”
玉钦遥解了衣袍,将衣服褪下一些,长发撩到另一边,露出白皙的一截脖颈和肩膀,以及肩上醒目的伤口。
陆西望看了一眼,随后视线不偏不倚,只盯着那条三寸长的伤口,细致地洒上药粉。
“嘶……”玉钦遥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这药粉见效快,却略微刺激,何况他向来不太能耐得住疼。
陆西望一言不发,手上的动作却下意识地更轻柔了些。
楼岳过来的时候,一眼看到玉钦遥皱着眉头,略为隐忍的表情,他又看了眼陆西望蹲着的背影,满脸震惊,瞠目结舌地开口道:“你、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