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钦遥所言不差。
开场前,楼川和剑客相对而立,拱手道:“多指教。”
剑客回礼,余光却飞快地瞄了下面的陆西望一眼。
楼川对上持剑的对手,可谓是经验丰富,毕竟江湖中以剑为武器的人不少,然而那剑客却对长戟不太熟悉。
更何况,那个剑客在比试时无法完全集中精力,屡屡将目光游移到台下的陆西望身上,自然而然地便发挥失常,不过数十招就落败。
速度之快,令满座哗然。
台下,玉钦遥看了陆西望一眼,嘲道:“用你们中原话怎么说来着……蓝颜祸水?”
陆西望摸了摸鼻子,并不认这项罪名,反驳道:“那是他心境不稳,与我何干?”
陆西望发现,近几日玉钦遥说话好像越发随意起来,嘴也越发地毒,虽然中招的总是自己,但之后想想,竟然丝毫不觉得恼人。
就像被猫儿轻轻地挠了一下,不痛,却有些痒。
最后一场比武进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楼川最终取得了胜利。
陆西望没有太过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了,对这个结果也十分满意。
楼川单手举起自己手中长戟,灵活而稳当地舞了个花,而后以长戟撑地,在比武台中间站得笔直。
在座各个门派的弟子皆站起来为他喝彩,热闹声中,齐百鹤迈上比武台,郑重地将盟主令交到楼川的手上。
台下,楼岳高兴地蹦跶起来,一会儿拍拍陆西望,一会儿又晃晃玉钦遥的胳膊,咧嘴笑道:“我们老楼家也出了个盟主啦,哈哈哈哈哈哈!”
陆西望配合地微笑点头,玉钦遥看见楼岳这么高兴,最终也没有抽出自己被攥得死紧的胳膊。
除了盟主令之外,优胜者还可得一本不传世的秘籍。今年的秘籍大家都知道,便是那陆西望陆大侠从塞北带回来的清风剑谱,由清风大师亲手书写,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本孤本。
可惜新盟主不是个剑客,那本令无数侠士眼红的秘籍,被他随手翻了两下,不感兴趣地收了起来。
齐百鹤宣布武林盟比武大会就此结束,并告知自己已经设下宴席,邀请众位宾客移步庭院。
玉钦遥不喜这样的场合,跟陆西望说了一声,便径直回小院去了。
三天之后。
因为比武大会而聚集在祁都的江湖侠士们都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楼川还有偌大的家业要管,不便多留,询问了楼岳的意见之后,兄弟俩准备一齐回家。
陆西望曾答应过齐百鹤要救齐原之,然而属下还未将解药从京中带回来,他肯定是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了。
结伴数月,终于到了要分别的时候。
不过分别的画面倒不怎么感伤。
楼岳蹲在小院子的门口,朝着大侠喵喵叫,另一边,玉钦遥站在檐下,也低头看着大侠。
大侠原本迈着小步子往楼岳那儿走了几步,终于停下来,扭过毛茸茸的猫脑袋,抬头和玉钦遥对视了一会儿。
两双琥珀色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彼此,半晌,一人一猫似乎在无声中达成了共识。大侠调头,颠颠儿地跑到玉钦遥跟前,拿着圆润的猫屁股对着楼岳,任他怎么喵也不转身。
楼岳丧气地叹了一口气,交代道:“先生,那大侠就交给你照顾了。”
玉钦遥颔首应允。
陆西望想将他们送下山,被楼川拦住,楼川道:“空了再来找我们。”
“好。”陆西望笑道。
楼岳朝陆西望挤眉弄眼,小声道:“希望下次见到你时,先生还在你身边。”
楼家兄弟俩摆了摆手,逐渐走远了。
暮色将至。
下人将饭菜送来,晚上只剩下陆西望和玉钦遥相对而坐,没了楼岳的聒噪,竟显得有些冷静。
陆西望有意说些什么,见玉钦遥神色淡然,似乎没有说话的兴致,也就作罢了。
吃完饭后,两人各自回房。
天色渐渐暗下来,陆西望坐在屋里,桌上点着一盏烛火,拢出一室昏黄黯淡的光。
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低头浅啜了一口。
烛火如豆,时不时跳动着,光亮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五官衬得更加深刻立体,半边脸匿在阴影之中,看起来很是冷硬。
房门被敲了三下,停了一瞬,又敲了两下。
这般有规律的敲门声,自然不会是住在小院子里的另一个人。
陆西望一挥袖,房门被打开,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外。
正是祁都城醉花灯的那个管事。
中年男人进了屋,轻轻将房门掩上,随后单膝跪地行了一礼,掏出一个瓷瓶。
“主子,这就是洛神散的解药了。属下探查过,放洛神散的木格子早已积了灰,无论是解药还是毒药,都许久没有人接触过。太医局的卷宗也只记录了配制方子的丢失,并无其他记载。”
陆西望接过瓷瓶,瓷瓶很小,他握起手掌,便能在手中掩得严实。
既然这洛神散不是从俞朝宫廷找来的,那么根据玉钦遥的说辞,只有那一个地方了。
——西昆教。
西昆教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玉钦遥未必不知道,却肯定不会说。
他心里暗忖,手指不自觉敲打着桌面,给室内增添了几分紧迫感。
中年男人低着头,道:“主子,还有一事。万岁托人让我给您带话,说一个月后万寿节,请您务必回京一聚。”
陆西望的手蓦地一顿,半晌,应道:“知道了。”
中年男人离开后,陆西望找出笔墨,就着昏暗的光线写信。
……今由江南山水镖局楼家长子楼川掌盟主令,其性忠义,拥法度,可担此重任。西域西昆教意图不明,惕之。另,弟不日回京。弟六月廿八于祁都。
写完之后,他搁下笔,掏出麒麟玉印,在信纸末端落下一个“秦”字,随后中食二指圈成环,抵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
浑身漆黑的鸟儿停在窗边,脚边木筒被塞进信纸之后,又飞走了。
……
次日一大早,玉钦遥推开房门,就看到陆西望背对着他,在院子里练剑。黑剑在他手里挥出森寒剑气,难掩杀意。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转过身来,问了声早,随口问道:“先生昨夜睡得可好?”
玉钦遥眉梢微挑,淡淡道:“不太好。”
陆西望诧异。
“也不知是谁那么扰人,大半夜吹了声哨,掩了门窗都能听见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玉钦遥似笑非笑。
陆西望沉默了一下,将黑剑收入鞘中,无奈道:“那真是对不住了。”说着,又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瓷瓶,问道,“先生你看看,这是否就是那洛神散的解药?”
“皇宫里拿出来的?”玉钦遥问。
陆西望笑而不语。
玉钦遥对他的沉默不以为意,接过瓷瓶,拔了瓶塞,将瓷瓶虚虚地抵在鼻尖下,仔细地闻了闻。
“不错,这就是洛神散的解药。”
“那还请先生再跟我去探望探望齐原之。”
玉钦遥微抬下颚,道:“那便走吧。”
齐百鹤听下人说陆西望带了解药过来,老早就站在齐原之房门口等着了,眼下见了玉钦遥,再没有半分质疑,满是感激。
“敢问先生,这药该如何服用?”
玉钦遥随手拔了瓶塞,从瓷瓶中倒出三粒褐色小丸,一只手捏着齐原之瘦削的下巴,半点儿不温柔地掰开他的嘴巴,将褐色小丸放进嘴里。
他做完了这一举动,才淡淡回道:“含着就行。”随后取出针包,指使身边的人,“将他扶起,褪去上衣。”
齐百鹤连忙上前,亲自扶起儿子。
玉钦遥将银针在火中消毒,扎进齐原之胸前的几个穴位,而后直起身来,吩咐道:“给他输些内力,将毒逼出来。”
齐百鹤又是照做。
屋子里似乎只剩下了陆西望一个闲人,他一只手搭在腰间黑剑的剑柄上,老神在在地站在一边,目光始终追随着玉钦遥。
一刻钟之后,由于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内力,齐百鹤额上覆了层薄汗。齐原之胸前扎着银针的几个地方,有紫黑色的血液流出,丝丝顺着胸膛淌下,看起来有几分诡异。
玉钦遥估摸了一下时间,出声道:“可以了,洗干净吧。”
下人手脚利落,早早地烧好了开水,将浴桶搬进来,服侍少庄主沐浴。
玉钦遥本来不觉有什么不妥,站在屋中不挪脚,被陆西望半搂半推地请出了屋子外。
“大男人沐浴有什么好看的?”陆西望道。
玉钦遥难得无语,就是因为不觉得有特殊之处,他才没特地避嫌。
齐原之沐浴完之后,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
齐百鹤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知该怎么谢玉钦遥和陆西望,想了想,又问道:“先生,我孩儿这是完全好了么?”
昏迷太久,齐原之思绪还有些滞涩,坐在床边,有些呆。
玉钦遥看了他一眼,将长发撩到耳后,俯下身,又想去闻他的脖颈。
齐原之被唬得一震,向后仰了仰,还未说话,玉钦遥就被陆西望拦下了。
“先生,能不能换个部位?”陆西望建议道。
脖颈这种地方,实在是太旖旎了。
玉钦遥睨了他一眼,似乎嫌他多事,然而还是妥协了,抓起齐原之的手,嗅了嗅他的手腕。
陆西望默默叹了一口气,还是有种想将玉钦遥扯回来的冲动。
“没事了。”玉钦遥道。
齐百鹤再三谢过他,玉钦遥摆了摆手,没太在意。
陆西望和玉钦遥步行回小院,路经一蜿蜒长廊,偶有下人经过,身影也因回转的长廊而时隐时现。
玉钦遥漫不经心地欣赏着周围的景致,半晌,看到了一个身影,蓦地一滞。
然而他再仔细辨认时,那个身影已经不知绕到什么地方去了。
“怎么了?”陆西望见他异状,问道。
玉钦遥眼中隐隐惊疑,表面上镇定地摇了摇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