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兄妹来此,也不过是和陆西望请教了一些武学上的问题,并且闲谈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情。
陆西望虽也只有二十来岁,不过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师父四处游历,少年时拜别师门独自闯荡,行侠仗义多年,早已名扬天下。
他是无数少年侠客崇敬并立志超越的对象。
喝了一盏茶后,林展云谢过陆西望,起身告辞。
“我送你们。”陆西望道。
林展云客气道:“不必,前辈留步。今天叨扰了。”
“不碍事,有事随时来找我。”陆西望说。
林渺渺跟在兄长后面,经过庭院时,还佯作不经意地看了看玉钦遥。
二人离开时楼岳正好回来,手中拎着附近一家酒楼的饭菜,说道:“天要落雨了,二位拿一柄伞再走吧?”
“多谢楼二公子,不过一小段路程,不麻烦了。”林展云微微一笑,“欢迎二位闲暇时来寒舍作客。”
将林展云和林渺渺送走,楼岳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说道:“他们爹与你称兄道弟,他们怎么也不喊你一声‘陆叔叔’?”
陆西望失笑:“我不过虚长他们几岁,如何担当得起一声‘叔叔’?”
楼岳摇头晃脑,手中拿了把折扇,侃道:“怎么担当不起?且不论天机大师,你师兄师姐在武林中的辈分就十分地高,依我看,江湖中愿意叫你叔叔的人多了去了,不过给人当个小辈儿,就能有所依仗,值得很。”
陆西望摇了摇头,不理会他这番胡说八道。
两人转身回去,穿过厅堂,楼岳说道:“林展云这人倒是不错,年纪轻轻也闯出了一些名堂,为人也仗义。虽然太过老成,端着个架子,但比那些初出江湖就心比天高的年轻人好多了。林明准前辈倒是十分重视这个儿子,很用心地在培养他。”
玉钦遥还坐在院中,正好听见这一句话,神情冷漠,眼底明显现出一分嫌恶。
小猫敏感地叫了一声,快速蹿下他的膝头,无声走到陆西望身前,两爪抓着剑客的衣袍,灵巧地向上一跃,被俯身的剑客一只手捞进了怀里。
陆西望挠了挠小猫的下巴,看了玉钦遥一眼,回楼岳的话:“那是因为林展云乃林家独子,若你上边没个哥哥,你父亲怕是也逼着你做事了。”
楼岳深以为然。
天将暗未暗,天空中飘了些雨,有愈下愈大的兆头。
众人早早吃过晚餐,蔓珍说要出去消消食,独自拿了柄油纸伞出门。
其余三人一猫各自回屋。
夕阳隐于山头,天色暗下,苏水城这一场雨还未停。朦朦胧胧的雨幕中,一只黑色苍鹰翱翔过天空,发出一声尖锐鸟鸣。
楼岳从庭院经过,看见玉倾遥背着手站在屋檐下,雨水断断续续从瓦上滑落,落在地面积水中,溅起晶莹水花,漾开波纹。
楼岳打了一声招呼,道:“先生赏雨呢?”
玉倾遥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摇头。
楼岳不在意他这番态度,说道:“时候不早了,蔓珍姑娘说出去走走,怎么还不见她回来?”
玉钦遥抬头看着天,眯了眯眼睛,随后从屋里拿了一柄伞,淡淡道:“我去找她。”
说着,头也不回,高挑纤细的身影融进暮色之中。
街上路人稀少,许是这年头流行艳色,行人们的油纸伞上大都绘着锦绣繁花或者以鲜艳明亮的颜色做底,五彩斑斓,像是争相盛开的花。
玉钦遥手中的那柄伞,却是白色的伞面,绘了一枝孤零零的梅花。
深巷中,两边民宅高墙耸立,青石板上泥泞一片。
角落丢弃了一柄伞,伞骨尽断,伞面被毁得辨不清原本的花样。
蔓珍浑身湿透,双手各自攥着一把匕首,眼神凶狠,像是从大漠中走来的孤狼。
在她的周围,有五个西域男人。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健壮,像一堵墙一样,上唇留着两撇滑稽的胡子。他用外番话说道:“蔓珍长老,你丢下教主吩咐的教务不管,执意来到这座城池,莫非是有了反心?”
蔓珍讥笑道:“阿罗多,究竟是谁有过反心,你自己心里清楚!”
阿罗多冷冷哼了一声,还欲再说话,便听后面有人轻叹了一声。
那声叹息轻得像一缕烟,落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却丝毫没有被雨声遮掩,反而清晰地像是落在耳边一样,让人心生寒意。
“原来你们在这里,让我好找。”玉钦遥一手执伞,一手背在身后,神情莫测。
那五个西域男人浑身一僵,转过身来,眼中闪过恐惧之色。
阿罗多道:“尊上,束手就擒吧!若您配合,随我等回西昆圣山,玉琛教主兴许会念在昔日的情分上,放您一马。”
春雷乍响,紫色闪电撕扯开深沉夜空,电光闪过的那一刹那,天地间恍若白昼。
明艳的面容被电光映得惨白,如同地狱恶鬼。
玉钦遥不屑地嗤笑一声,视线缓缓扫过众人,眼神阴郁冷漠。
“玉琛派你们来送死么?”
阿罗多壮着胆子说道:“教主不过拿回了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若不是因为你,教主这些年又如何会吃这么多苦!”
玉钦遥冷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
蔓珍在另一头怒道:“昔日尊上从老教主手中接过教主之位,这可是老教主亲自主持的仪式,我等皆是见证者!这还不够光明正大么!你们表面忠于尊上,暗地里又做玉琛走狗,也不怕神明降罚于你们!”
“你这条命是玉琛教主给的!”阿罗多喊道。
玉钦遥微微眯起眼,说道:“我算是还过他一命了,是他派出的人办事不力,没能彻底结束我的生命。我已不欠他什么了!”
说着,随手将油纸伞丢到一边,脚尖轻踮,踏上民宅围墙,借力一蹬,身形如鬼魅般踩着一个西域男人的肩膀,优雅地落在蔓珍面前。
“你们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玉钦遥讥讽一笑,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刀,纤长手指抹过刀面,染上鲜红血液,“莫不是你们几人惹了玉琛不快,他想借机除掉你们?”
“我……我的刀……”
被踩的那个男人重重倒了下去,血从颈侧的伤口喷洒而出,脸上还带着茫然和恐惧的神情,死不瞑目。
其余四人面露紧张之色,阿罗多手中夹着黑色飞镖,二话不说朝玉钦遥射去,飞镖破空而出的同时,四人一拥而上,手中的利器上泛着幽蓝光泽,显然是猝了毒。
“别心软。”玉钦遥头也不回地对蔓珍说了一句,迎着攻势上前,与众人打作一团。
蔓珍抿了抿唇,握着匕首加入战局。
“玉琛既有余力派你们前来,怕是偃旗息鼓,与冥阁暂时达成共识了罢。”玉钦遥勾起唇角,淡淡道。
阿罗多喝道:“已经与你无关了!”
“错了。”玉钦遥一掌击出,掌风凛冽,拍在一人胸口,继而快速侧过身,避开那人口中喷出的鲜血,说道,“是与你们无关了。”
不管什么事,总归都是和死人无关的。
不消片刻,短刀已经架在了阿罗多的脖颈上。
玉钦遥笑意凉薄,眼神阴郁又隐隐怜悯,轻声道:“他们都死了,你也想死吗?”
阿罗多闭着眼睛,道:“有本事给我一个痛快!”
“本座有一些想念圣教的地牢了,那里是你最应该待的地方。”玉钦遥说道。
阿罗多想到西昆教关押叛徒和敌人的地牢,那是一处潮湿阴冷,终年不见天日之地,是毒蝎毒蛇最爱的安家之地。
他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玉钦遥道:“我不杀你。你回西域去,告诉玉琛一句话。”
阿罗多怔了一怔,心里涌起一股劫后重生的欣喜,又诧异道:“什么?”
玉钦遥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又似乎没有。他漠然道:“他救过我的命,也要过我的命,这个恩情算我还了,从此昔日情谊皆做虚无。”
阿罗多和蔓珍俱是沉默。
玉钦遥道:“教主之位是外祖留给我的,我总有一日会回去。下一次见面之时……”
他停住不语,其余两人已明白他言下之意。
阿罗多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不见。
雨还在下。
玉钦遥闭上眼,头发和衣裳早已被雨水打湿,他却浑然不在意。
年少时,玉钦遥曾下定决心要对玉琛好,为了解他身上的毒而精通医毒之术,外祖和母亲死后,更是视他为唯一的亲人。
他却要他的命。
是了,再深厚的情谊,也比不上手握权利,执掌众人生杀大权。
明白了这个道理,仿佛能教人好过上很多。
玉钦遥睁开眼,脸上一片平静之色。
他俯下身,拾起之前丢落在地上的油纸伞,有血花溅到白色的伞面上,又被雨水冲刷,消失无痕。
蔓珍低头,低声道:“尊上。”
“回去吧,莫让那二人起疑心了。”玉钦遥淡淡道。
楼家的小院里一片漆黑,唯独厢房前的屋檐下亮着两盏灯笼,散着温暖的光。
有人见他们迟迟未归,特地点了灯,以便照明。
玉钦遥怔愣了一瞬,朝蔓珍点了点头,推门回屋。
屋檐下的灯笼摇曳了两下,熄灭了。
雨渐渐停了。
小院里一片静谧,众人大抵都睡下。
陆西望从屋檐上无声跃下,手中撑着一柄伞,衣袍下沿已经湿透了。
他站在院中,眉头微微蹙着,目光沉沉地看着玉钦遥的房间,半晌,动作极轻地回到自己屋里。
玉钦遥的功夫似乎恢复了,招式连贯,毫无滞涩之感。
是否他的记忆也恢复了?他为何要瞒着自己和楼岳?
还有方才零星听到的几个词语。
尊上、教主、玉琛和西昆圣山。
陆西望眸光深沉,宽厚大手摩挲着那个印纽为麒麟模样的玉印,面无表情时,眉眼看上去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冷硬。
那个疑似出身魔教的年轻大夫,究竟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