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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小巷皆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主道上时不时响起马蹄声哒哒，高头大马拉着装饰富丽的马车自街道上行过，行人们并未过多投去好奇目光，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这是玉钦遥见过的最为繁华热闹的一座城。
尽管面上不显，但他眼中仍不禁透出一份惊诧，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看过喧嚣酒肆，看过女娘进出的胭脂铺子，看过坐在街头神情麻木的乞丐，又不经意看向街边首饰摊子，蓦然顿了一顿。
他在首饰摊子前停下了脚步，一只苍白瘦削的手从袖中伸出，漫不经心地、缓缓地拂过摆在绒布上的发簪和手环。
小贩见有客人，连忙露出笑脸，殷勤问道：“这位公子要些什么？是给自己挑饰物，还是为哪家小娘子挑的？这些发簪都是苏水特色，相思子都经过处理，轻易不会腐烂。”
首饰摊上的饰品多以红豆镶嵌，红豆小而浑圆，晶莹可爱，颜色艳丽。
陆西望站在一旁，温和道：“苏水多产相思子，常用以镶嵌饰物。诗中说此物最相思，因此很多年轻人买来送给情人。”
玉钦遥嗤之以鼻。
“不过这东西有很强的毒性，经常有不懂事的孩童误食此物，严重时甚至会丧命。”陆西望补充道。
“哦。”玉钦遥似笑非笑，“这倒是应了这个名字，相思一事，严重时也容易致人于死地。”
小贩狐疑地看了二人一眼：“二位，你们到底买不买？”
玉钦遥收回手，与陆西望相携而去。
陆西望偏过头。他比玉钦遥要高上一些，垂睫看着身边这人的侧脸，头一次真正觉得这铜色面具有一些碍眼，扰人视线。
他语气轻松，隐约调侃，让人听不出话中的试探之意，问道：“先生方才一席话，莫不是以前经历过遗憾的感情？”
玉钦遥嗤笑一声，说道：“一个陷阱，你见别人掉下去过，自己便会记得绕开了。”
陆西望怔了一怔，道：“我们找一处地方吃饭吧。”
苏水城百姓大多生活富足，街上的酒楼也很多。
两人随便找了一家酒楼，要了二楼包厢，吩咐店小二上几盘招牌菜。
包厢不是一间间房，而是用屏风隔着，隐蔽性尚可，又显得十分风雅。不足之处，大抵就是不太隔音，若隔壁的客人用正常的音量说话，旁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玉钦遥手中把玩着一个茶杯，百般聊赖地听着隔壁包厢的客人说话。从隔壁相互吹捧的对话中，玉钦遥知道了他们都是商人，做生意往返于京都和苏水，都赚得盆丰钵满，并且背着正房在外面养了一二三四房小老婆。
他唇边噙着淡淡讥讽的笑意，半晌，眼眸一转，正了正色，问陆西望：“苏水城经商的人众多，大都往返于哪些地方？”
陆西望想了想，说道：“因苏水城临江，水运便利，北上南下，很多城池都有苏水商人的影子，也有不少外地人来此地做生意，甚至还有关外的少民带着他们的东西来交换布匹瓷器等。”
玉钦遥若有所思。
他在教中时，玉琛就曾经多次劝他来中原江南之地发展势力，却因当时母亲自尽，他对这个地方实在没有好感，尽数否决了。
如今玉琛掌权，时间一长，西昆教的势力必然会在玉琛的示意下渗入中原，到时候自己的处境就会更加艰难。
势单力薄回西域是送死，若自己不回去，玉琛肯定会派人来中原找他。
西昆教扩大势力范围是好事，却不能是在玉琛的带领下。
教主之位，他终有一日要重新夺回，不然像眼下这样当个江湖游医，就像是一只等待屠宰的羔羊，成日惶惶屠刀何时会落下。
“你在想什么？”陆西望问道。
玉钦遥抬眼看他，随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明艳精致的脸，眉眼艳丽，带着几分异域风情。
他淡淡笑道：“我在想，江山和美人，选择美人的一定都是蠢人。”
陆西望有些诧异他说出这样的话，饶有兴致地追问道：“何出此言？”
“江山在手，权势名利和地位便都握在手中了，岂怕怀中没有温香软玉？”玉钦遥道。
陆西望失笑，却并不赞同，没有直接反驳他的话，思虑一番，佯装正经道：“那我明白要如何才能追求到先生了。”
“哦？如何？”
陆西望道：“一定要比先生厉害，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天下第一的功夫和用之不尽的金钱，届时，便可静待先生投怀送抱了。”
玉钦遥眸光一闪，闪过一瞬杀意，眼中似有风暴愈酿。倏而，他垂睫眼睫，长而卷翘的眼睫微微颤动，仿若蹁跹欲飞的蝶。
他轻轻一笑，抬眼看着陆西望，眸中隐隐蛊惑。
“是了。伺机接近然后取而代之，岂不快哉？”
陆西望哑然，愣了一愣。眼前的人是一朵艳丽却剧毒的花，可以观赏却不能触碰，万万不可被表象欺骗了。
“方才只是调笑之言，先生不要放在心上。”陆西望道，“只是我想，能用名利金钱换来的美人，必然不会是真心相待吧。”
玉钦遥不以为意，道：“真心？值几个钱？”
陆西望再次哑然。
两人专心吃饭，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几天之后。
不知谁搬了张矮榻在院中，午后阳光和煦，一只四蹄踏雪的黑猫卧在榻上打盹儿。
玉钦遥出房间里出来，在榻边坐下，揉了揉毛茸茸的猫脑袋，顺着毛摸了一把猫的背。
猫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子，露出和玉钦遥相似的琥珀色瞳孔，打了个呵欠，又重新闭上眼睛。
“这是楼岳捡来的猫。”蔓珍从屋里出来。
那边楼岳迎着个人进来，见玉钦遥正好在院中，笑道：“先生，西望兄与老先生约好了，今日来为你复诊。”
玉钦遥点点头，许是曾被一个老大夫救过，他对上了年纪的大夫都多出了几分耐心，闻言，他看了一眼老御医，淡淡道：“有劳先生了。”
老御医捋了捋胡子，笑呵呵地颔首道：“就在此处看看吧，我观你气色，想来是恢复很多了。”
老御医坐在榻上，给玉钦遥把脉，沉吟片刻，而后随口念了一组药方，问道：“记下了？”
玉钦遥颔首：“记下了。”
老御医满意地说道：“听说你也是一个大夫，不知在苏水盘桓多久？有时间来老头子这儿坐坐，我也很久没跟年轻的大夫谈过天了。”
玉钦遥笑着应下，道：“有机会定会去叨扰前辈。”
老御医随口问道：“你是为何学医的？师承何人？”
此话一出，蔓珍蓦地紧张了一下，看了看玉钦遥。
玉钦遥倒是面不改色，回道：“只是在家中长辈的指点下会些皮毛罢了。至于为何学医……”他笑了笑，“只因我想救一个人。”
“哦？”老御医好奇，“救了吗？”
玉钦遥摇摇头：“救不了。”
“那他死了吗？”老御医问。
玉钦遥脸上浮出一个古怪的神情：“他想让我死。”
蔓珍呐呐：“……公子。”
“无妨。”玉钦遥看了蔓珍一眼。
老御医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楼岳将人送回去，刚走到门口，就将林展云和林渺渺前来拜访。
“林公子，林小姐。”他笑着招呼。
林展云笑道：“楼二公子，好久不见。你这是……？”
“我还有事，陆大侠在里边，你们请便吧。招待不周，见谅。”楼岳道。
林展云客气一笑。
庭院中，梨花纷纷落下。
玉钦遥没有以面具遮掩容貌，此时正慵懒地倚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卧在膝上的猫。
林家兄妹走进院中，看到的正是这样的画面。
蔓珍见有人来，不禁问道：“你们找谁？”
“找陆大侠。”林展云回道。
蔓珍看了两人一眼，发现林渺渺直直地盯着玉钦遥发愣，似作小女儿情动般的神态。
蔓珍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掩嘴笑道：“那奴家去叫陆大侠出来。”
她的容貌显然不像是中原人，林展云看了她一眼，笑道：“多谢姑娘。”
小猫“喵呜”叫了一声，睁开了双眼，轻巧地跃上玉钦遥的肩头。
一人一猫，睁着同样是琥珀色的眼瞳，俱是平静地看着二位客人。
林渺渺不禁有些脸红，她长相甜美，生得一双杏眼，眼神与玉钦遥对视一刻，不自觉垂下眼睫。
“原来先生生得这般好看。”她小声道，“想来先生之前说自己容貌丑陋，是在骗人了。”
林展云看着妹妹的神态，心中了然，又觉得这少女怀春的模样有些好笑。他对玉钦遥产生了几分好奇心，这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玉钦遥。
好看倒真的是十分好看，五官精致，气质出众。林展云看在眼里，表情有一点困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他百思不得其解，陆西望从屋里出来，笑道：“你们来了。”
林展云回过神，拱手道：“陆前辈，叨扰了。”
“没事，进来说话吧。”陆西望道。
林展云颔首，迈开步子进屋，顿了一顿，低声道：“渺渺。”
林渺渺这才回过神，跟在兄长后面。
她转身之后，玉钦遥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陆西望站在门边，笑着请二人进屋落座，转过头看了一眼院中。
玉钦遥抬手拈起一枚落在猫脑袋上的白色花瓣，脸上笑意收敛，目光漫不经心地从他滑过。
那一人一猫皆是一副慵懒又冷傲的神态，陆西望不自觉笑了一声，竟觉得有些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