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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阅读本文的各位读者,我相信你们都自认为是记忆力正常的人,否则也不敢来看这种书吧?
那个莫名其妙被教授抓来画美元的同学也是这么想的。
美国心理学家罗伯特·爱泼斯坦设计过一个经典的实验:让一个非美术专业的学生,仅凭印象,尽可能详细地画出一美元纸币的正面。
下面请欣赏作品:《碗打了》(One Dollar)
这部作品呈现出极简主义的艺术风格。在视觉方面,主张艺术作品不是作者自我表现的方式,采用简单普通的四边形,使用重复或均等分布的手法,消隐具体形象传达意识的可能性,极少化作品作为文本或符号形式出现时的暴力感,开放作品自身在艺术概念上的意象空间,让观者自主参与对作品的建构,成为作品在不特定限制下的作者。
学生画完以后,没想到教授拿出一张真的$1,硬是让他照着实物又描了一遍:
美元对于美国人就像人民币对于中国人一样,是日常生活中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就按平均每天买东西掏出来一次的频率计算,这位同学少说也见过美元上千次了,结果画出来的东西——唉,先不论什么技法、流派了,单论准确度和信息量,简直就是驴唇不对马嘴。缺失大量细节就不说了,连少数记住的部分都能全部画错!
真实的1美元纸币上,ONE DOLLAR的位置不在两侧而是在底部,且四角的4个1大小并不相同。华盛顿画得倒是比真人帅了不少,可他的脸应该朝右而非朝左,衣领两边是敞开的,相框也不是正圆形而是镶边的椭圆形。最尴尬的是,那句著名的“IN GOD WE TRUST”,在真钞上根本找不到,因为它其实在反面!
你们都在嘲笑这位同学,但是我没有。因为我也试着画了一下朝思暮想的人民币,结果画出来的是抽象主义风格: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我们都高估了自己的记忆力吗?难道,其实我们根本不记得身边的人和事,这一切只是自欺欺人的幻想?
不对啊,我敢打赌:如果骗子真拿出一张长成上图的钞票那是绝对蒙不了我的!
人类记忆力的吊诡之处在于:大脑可以记住所有事的大部分信息(从视觉到声音的各种感官信息,甚至包括情感),却无法彻底还原其中任何一件事。除了确实都能存储信息以外,大脑和硬盘之间其实没有任何共同点。
电脑的存储机制,是把数据的每一个字节都存到硬盘、再一字不差地读取出来。与之截然不同的是,大脑会自动提取可用来做图像识别的重要特征,而剩下那些“不重要”的信息则会被遗忘机制逐渐丢弃。这就是为什么,就算是你最亲密的家人朋友,要完整地画出他们的面孔都非常困难,因为大脑真正记忆的识别特征并不足以还原出整体细节。但如果Ta去整了个容,哪怕只是修个眉拉个皮甚至仅仅是换了个新发型,都会让你的大脑非常诧异,因为细微特征的改变足以让人脸识别系统察觉到不对劲。
对大多数人而言,人脸识别是个天生就会的技能点,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某些先天性遗传或后天脑部疾病导致的脸盲症患者,却对此艳羡不已。大部分脸盲症并不是大脑的识别系统出了问题,而是无法将脸部特征存储为长期记忆。也就是说,对于只见过一面的人,哪怕第二天再次遇到,脸盲者也完全想不起来是谁,只能靠观察衣服的颜色、嘴上有颗痣这样的明显特征来辅助记忆。
在总人口中,脸盲症患者的比例为2.5%~2.9%,脸盲者其实大有人在,黑猩猩的老朋友珍·古道尔、量子力学奠基人之一保罗·狄拉克、乔布斯的小伙伴斯蒂夫·沃兹尼亚克都是脸盲,还有你们也许更熟悉的布拉德·皮特。但是对于小皮这样的娱乐圈明星,脸盲可是一件时常得罪人的事情,好在“假装认识人”这个桥段是他打小就在磨炼的纯熟演技。
而对于完全丧失复杂图像模式识别能力的晚期患者,他们的对话往往是这样的:
“你看这是什么?”
“差不多六英寸长,有红色的螺旋形状,系着一条绿色的线性物体。”
“对。那你觉得这是什么呢?”
“不好说……它缺乏柏拉图多面体的对称性,但它或许具有更高级的超对称形态……”
“闻闻看。”
“真漂亮!初开的玫瑰,浓郁的芬芳!”
当一群人为无法记住而困扰的时候,另一群人却面临着恰恰相反的问题:无法忘记。他们天生自带“摄影式记忆”,生活中的一幕幕就像被拍照存档了一样记录在大脑中,“十年前的今天你早饭吃了什么”这种问题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事——超忆者 。
勒布朗·詹姆斯就是他们中的一员。你没看错,就是NBA的“詹皇”本人。
他清晰记得每一次扣篮、每一次传球、每一回合的攻防;他还记得每一场比赛每一节的战术安排,每个队友是谁在盯防。这就意味着,要打败詹姆斯的球队可得非常谨慎地安排战术,因为他很清楚三年前双方交手时对手的打法和习惯。一开始小伙伴们还以为,这是一个对篮球事业无比用功的学霸;后来才发现,他真的什么都记得,包括那些没人会留意的事,以及生活中各种无关紧要的琐事。
詹姆斯自己倒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可思议的超能力。从小他就能记得格斗游戏中的全部出招表,打得小伙伴们输光了零花钱。但詹皇的困扰在于,有时他的记忆能力也是一件坏事,因为他无法忘记失败。
就像2011年NBA总决赛,至关重要的第四场,詹皇所在的热火队被小牛队神奇逆转。他的表现宛如梦游,上场46分钟只得8分。所有人都在问: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比赛时会想到很多东西,有时候大脑混乱了,想得太多,无法单纯地打球。在比赛中,脑海里已经模拟出了各式各样的状况,这有时会让你很难专注于真正重要的事情。”
上一场对阵时的失败,年轻时所有的失误,都历历在目,痛苦如乌云般席卷而来。过目不忘是一种天赋,也是一种诅咒。当过去的幻影占据了整个心灵,抛下一切奔赴明天并不容易。
遗忘可能并不是大脑“内存不够”或“硬盘坏掉”的表现,而是一种优化机制,让大脑更擅长识别抽象的整体概念,而刻意忽略掉具体的细节。在漫长的进化道路上,专注当下,展望未来,永远要比沉湎过去带来更大的生存机会。
无论是记忆抽象特征还是记忆具象细节,大脑的存储能力可谓海量。没有人知道大脑到底有多少记忆容量,因为我们从没见过谁的记忆被“装满” 。大脑就好比一个右键点不出属性的移动硬盘,你往里面拷了10G的资料,又拷了100G的电影,最后干脆编了个程序自动往里面传数据……就这样80年过去,它竟然还是没有提示“容量已满”?!
还有一个问题:这些数据究竟存放在脑中何处呢?
尽管人们很久以前就发现,记忆的核心区域是大脑的海马区以及周边的内侧颞叶,但具体到看过的某本书的内容在哪儿,吃过一道菜的味觉在哪儿,背过的英语四六级单词在哪儿,我们完全不得而知。
在一些特殊的失忆症患者中,出现过很多诡异的案例:有的人忘记了所有名词,但动词却没问题,有的人恰恰相反(说不出动词),还有人只是忘了专有名词;有的人忘了动物的名字,有的人叫不出身体部位,有的人不能命名颜色,还有人除了不知道蔬菜和水果怎么说,其他一切正常。天哪,难道大脑这个硬盘是按词性分成一个个文件夹吗?那凭什么蔬菜和水果要分到同一个文件夹呢?
虽然我们现在仍然回答不了所有问题,但智慧的来源已经不再是未解之谜。信息并不是在大脑中的小小文件柜里整齐排列、专门存放的;不同的数据分布在千亿个神经元组成的庞大网络中,彼此之间相互连接。
这就是大脑的底层原理——神经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