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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本序

一百多年前,加拿大小城道森曾热闹非凡。淘金潮裹挟着各色各样的人流过道森城,他们来了,又去了。道森城收留过他们,又遗忘了他们——只有一个人例外。一八九七年秋天,一位二十一岁的美国青年杰克·伦敦也曾在道森城的街头徘徊。他的黄金梦最终破灭了。可是,道森城忘掉了众多的得意者和失意者,独独记住了他。

一九九七年九月中旬,道森小城再度热闹非凡,国际杰克·伦敦节正在这里举行。作家和游客从北美和世界各地赶来,凭吊杰克·伦敦,重温他那一篇篇脍炙人口的作品。

一八七六年一月十二日,杰克·伦敦出生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圣弗兰西斯科(即旧金山)。他的父亲是一个游方星相家,自称詹尼教授;他的母亲是一个招魂降神的女人,有时也教钢琴课。在杰克·伦敦出生之前,他们已经离婚。他的母亲改嫁约翰·伦敦,他于是改名为杰克·伦敦。

杰克·伦敦自幼得不到母亲的疼爱,他是由黑人乳母珍妮·普仑提斯太太的乳汁喂养大的。他继父的长女伊丽莎始终照料着他,直到他逝世。然而,尽管有乳母和伊丽莎的照料,用杰克·伦敦自己的话说,他没有童年。他是在美国经济大萧条时诞生的。他的继父原本是工人,后改为务农,几经波折,后又失业。杰克·伦敦十一岁时便在黎明前和放学后充当报童。他只进过小学,十三岁时就离开学校去做养家糊口的童工。有时,他甚至要一天工作十八至二十小时,累得筋疲力尽,在饥寒交迫的牛马生活中尝尽了艰辛。他的短篇小说《叛逆》可以说是他童年生活的写照。

和所有的穷孩子一样,伦敦也有他美丽的幻想。他渴望读书,凡是借得到的,他都借来读。他曾熟读华盛顿·欧文的西班牙旅游札记《阿尔罕伯拉》。同时,他也向往海上生活。他常常到奥克兰公立图书馆去借阅关于旅行、航海、冒险的书籍,憧憬着在惊涛骇浪中漂洋过海的水手生涯。这时,由于结识了劫蚝贼,他起了铤而走险的念头。他向疼爱他的黑人乳母珍妮妈妈借来三百美元,买了一艘旧单桅小帆船,开始过起夜袭蚝床的海盗式的成人生活。在袭劫蚝床之余,他仍然到奥克兰图书馆去借书。因为蚝子价高,不久他就把三百美元还给了珍妮妈妈。后来他又反过来去参加捉拿劫蚝贼的水上巡逻队,仍然过着放荡冒险的水上生活。渐渐地,他感到旧金山湾终究不如太平洋辽阔。梅尔维尔的《白鲸》吸引着他,他搭上捕海豹的船,远航到日本海。等到帆船返航又驶入旧金山湾时,他已经读完了福楼拜的名著《包法利夫人》和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他感到流浪生涯不是长久之计了。

一八九三年的美国经济危机使全国陷入萧条,杰克·伦敦总算在一家黄麻工厂找到了工作,一天十小时,每小时工资十美分。这时,他在母亲鼓励下参加了旧金山《呼声报》的征文比赛。他的《日本海岸外的飓风》获得了一等奖,奖金为二十五美元。只受过小学教育的杰克·伦敦在十七岁时第一次表现了他的写作才能,他的文章里有着强烈的大海的节奏。然而他仍然不得不在大萧条的阴影下求生。他曾经再度更换职业,但他的就业却使那个因之而失业的工人自杀了,这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对工业资本剥削之残酷有了更深的体会。

他打算参加失业工人到华盛顿请愿的大军,但在他动身时,队伍已经出发,于是他开始了沿铁路线流浪的生涯。他偷乘火车,与流浪汉为伍,过着乞丐的生活。请愿的队伍缺衣无食,只有少数人到达华盛顿,而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却是监狱。杰克又开始四处流浪,他学会了编故事,并且用这种手段乞食。他有时睡在田地里,有时睡在公园里;在尼亚加拉瀑布城,他因此而被捕入狱。他对流浪生活的浪漫幻想开始破灭了。他感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野蛮和无情。他这时开始热切地阅读《共产党宣言》,向往一个社会主义的社会。他认识到出卖体力的前景是悲惨的。为了生活,他决定依靠脑力劳动,他需要文化教育。

十九岁的杰克·伦敦以工读方式在奥克兰中学读了一年,便考进了伯克利的加利福尼亚大学;但在一学期之后,他又不得不放弃学习,去做洗衣工人。一八九六年,克朗代克发现金矿,在伊丽莎的支持下,杰克·伦敦加入了淘金的队伍。他在丛林莽莽、冰雪漫漫之中,在荒原上,在激流险滩里,在陡峭的山路上跋涉,终于到达了阿拉斯加以东的道森城。他没有淘到一粒金沙,但是在他一文不名地回到旧金山时,却带回了丰富的关于北方故事的素材。

从此,杰克·伦敦开始了他的创作生活。然而,靠脑力劳动为生也包含着无限的辛酸。约翰·伦敦已经去世,杰克必须承担养家糊口的重担。他到处做零工,出卖体力。当铺是他常去的所在。他经常遇到的是退稿。他在《大陆月刊》发表的第一个短篇小说《为赶路的人干杯》只给他带来了五美元的收入。

从一九〇〇年起,杰克·伦敦发表了一连串的短篇小说,生动有力地描写了到北方淘金的人们和太平洋上水手的生活,人和无情的大自然的斗争,印第安人悲惨的命运和英勇不屈的精神,资本主义社会的弱肉强食,以及白人殖民主义者的掠夺。杰克·伦敦还接着开始创作中、长篇小说,如描写动物的小说《荒野的呼唤》以及《白牙》(一译作《雪虎》),政治幻想小说《铁蹄》,自传性小说《马丁·伊登》和表现尼采“超人哲学”的小说《海狼》等等。晚年杰克·伦敦受酗酒和财务问题困扰。一九一六年,他终于在精神极度空虚的悲观失望中自杀。

杰克·伦敦是一位多产的作家,在他短促的一生中,他创作的作品共达四十九卷。仅在短篇小说方面,他就写了一百五十多篇。这些短篇小说和他的其他作品一样,也是瑕瑜互见,但是其中最优秀的作品都洋溢着美国短篇小说中前所未有的清新气息。来自社会底层的杰克·伦敦对生活在“资本主义文明的垃圾堆上”的悲惨处境是有深切体会的。他在《叛逆》中描写了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以人为机械的冷酷剥削对童工心灵的摧残。童工强尼终于不顾一切走上流浪者的道路,正是因为他受不了敲骨吸髓的剥削和折磨。然而,伦敦从他的亲身经验中告诉我们,等待着流浪者的美国监狱生活比工厂里更加阴森恐怖。在描写墨西哥革命青年的《墨西哥人》中,杰克·伦敦出色地刻画了利威拉这个“血管里流着印第安人和西班牙人血液的”小伙子。为了推翻狄亚士反动政权,这个踏着革命先烈的、包括他父母的血迹前进的志士,不声不响地为革命工作,丝毫不计较个人安危;他在革命的紧要关头,为了给革命事业提供资金,沉着、勇敢、机智地击败了美国的第一流拳击手。在美国短篇小说中,以这样力透纸背的笔墨刻画无名的革命志士的刚强意志的作品是不多见的。

杰克·伦敦写了大量的“北方故事”,描写在十九世纪末叶和二十世纪初淘金人的生活。在为列宁赞赏的《热爱生命》中,作者向我们提供了一幅在寂寥的北方荒野里,在严寒和狼的威胁下,人同大自然进行顽强斗争的画面。在《寂静的雪野》里,作者描写了在淘金者之间共患难的友谊。在《女人的刚毅》里,他描写了印第安妇女坚贞的爱情和舍己为人的高贵品质。在《北方的奥德赛》里,杰克·伦敦以广阔的画面展现出一个印第安酋长的悲惨遭遇——他虽然经过多年跋涉,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夺去他妻子的白人,一洗前仇,却不能赢回他的妻子。这个故事介于传奇和史诗之间,表现了杰克·伦敦对印第安人的同情。在另一方面,作者也着力反映了在资本主义社会里见财起意的相互残杀,例如,《意外》和《黄金谷》。美国的文学史家和文艺批评界对杰克·伦敦颇多贬抑,但他们都不能不承认杰克·伦敦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这正是因为他写的这些短篇小说一扫委靡与庸俗之风,以刚健的笔力刻画了高尚的情操,在紧凑的结构和生动的细节中寄托着他的褒贬。

杰克·伦敦的一部分短篇小说还谴责了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一块牛排》着力于写资本主义制度下一位出色的拳击家晚年的凄凉。年轻时他不知给他养的那只狗吃了多少牛排,而在他沦落为一个“在二流俱乐部拳击的老头子”之后,连为了养家糊口而争取拳场获胜所需的一块牛排都吃不上。《在甲板的天篷下面》描写了一个被杰克·伦敦斥为猪狗不如的资产阶级小姐。她用一枚金币引诱一个当地的小孩子跳下海去,使这个孩子被鲨鱼咬成两段。她虽然长得漂亮,她的心肠却丑恶之极。从这里可以看出杰克·伦敦鲜明而强烈的爱憎:他对剥削制度和以剥削为生的人的切齿痛恨和他对被剥削者的悲惨遭遇的深切同情。如果说在杰克·伦敦的作品里很少看到美国式的幽默,那么,在《疑犯从宽》里,作者正是以美国式的幽默来批判美国的司法制度的腐败,只不过这种幽默带有十分辛辣的气味罢了。

杰克·伦敦曾以相当多的篇幅揭露美帝国主义的殖民掠夺。在《马普希的房子》里,作者揭露了白人殖民主义者是怎样剥削、压迫和屠杀当地人民的。他指出,这些殖民主义者有如“魔鬼”,其实“不过是一堆垃圾”。他们之所以肆无忌惮地欺凌弱小民族,是因为有帝国主义的炮舰政策作为其后盾。

《荒野的呼唤》是杰克·伦敦的不朽之作。作家以刚健的笔力描写了争取生存的原始斗争。一百年来小说一直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

从艺术手法来看,杰克·伦敦的小说是写得很出色的,结构紧密而情节动人。短篇小说的篇幅有限,不容许作者从多方面来刻画人物。而杰克·伦敦总是带着强烈的感情让他们在特定的环境中,用行动和语言来表现自己性格的某一方面。他注意用恰当的语言在恰当的情节中勾勒出人物的鲜明形象,着墨不多却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所用的语言可以真正称得上洗练。他吸收了《旧约》和华盛顿·欧文的文笔的优点,既刚劲简洁,又如行云流水,时而轻快,时而深沉。

百年一瞬。如今,加拿大小城道森的居民已经摆脱了当年淘金潮的喧嚣,心境坦然地迎接凭吊杰克·伦敦的文人墨客。百年的风风雨雨,荡涤了多少有价的金尘,却留下了无价的文学瑰宝,这足以告慰杰克·伦敦的在天之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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