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林打开冰箱,里面除了几个鸡蛋和不知什么时候放进的去,已经冻得变了颜色的一棵白菜,什么也没有。好在,这年头有个宝贝叫外卖。很快,陈远林就在手机上点了餐。半个小时不到,陈远林坐在茶几旁开始吃晚饭。甚至,他还找到一瓶喝了一半的白酒,倒一杯,一个人吃喝起来。
林如凤虽说出身于高干家庭,从小家里就有保姆做饭,可她对烹饪却有很大兴趣,且做得一手好菜。两人自结婚后,家里一直由林如凤做饭,只是雇了一个清洁工,每个周末上门来做一次大扫除。结婚这么些年来,陈远林已经习惯了林如凤的口味。除非有重要到推不开的应酬,否则,陈远林一般不在外面吃饭,一定回家吃。
但自从大吵一架之后,林如凤便不再做饭了。一开始,陈远林还有些不习惯,每当他吃着盒饭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味林如凤做的白切鸡、虾饺、蜜汁叉烧和鱼香茄子煲。不过,人也是一种易于改变的动物。接连点了一星期外卖后,林如凤的粤式家常菜渐行渐远了,甚至有些模糊了。陈远林觉得,如今外卖发达,大概也是年轻人不愿意结婚且结了婚也容易离婚的原因之一。以前,对一个不会做饭的男人来说,找一个会做饭的女人结婚,意味着生活有了依托,如同小船有了港湾。现在,只要打开外卖APP,最多半小时,热气腾腾的饭菜就送到你家门口,真正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况,还有那么多外卖可以选择,再能干、再会烹饪的老婆,怕也不可能做得出这么多花样吧?
至于性呢,好像倒是男人和女人谁也离不开谁。可有一天,陈远林看一篇文章说,国外已经研制出了具有一定思维能力的玩偶,不仅外形和真人相差无几,皮肤还有温度,甚至还会和人做简单的交流。陈远林想,要是AI再进一步,到时候,人类的婚姻与家庭是不是也要跟着解体呢?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小口喝酒,大口吃菜。外卖的白切鸡虽然赶不上林如凤的厨艺,也还凑合。尤其是饿了,吃起来也蛮香的。
这时,陈远林听到了敲门声。他以为是林如凤忘了带钥匙,打开门,愣住了。
门口站着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陈远林忙说:“赖老师,怎么会是您?您要有什么事,打个电话给我就行了啊。”一边说,一边把老人让进屋。
赖老师就是教陈远林学会了午睡的赖端和。当然,不仅教会了他午睡,还教了他三年高中语文,也是陈远林对文学产生兴趣的启蒙者。十多年前,赖老师结束了农场子弟校的返聘。可他身体好,又闲不住,便出头组织了一个老年协会,经常搞些舞狮啊象棋比赛啊之类的活动。高中毕业后,陈远林一直与赖老师保持着联系。他还记得,到省城读书的第一个星期,就给赖老师写信报平安,反倒是家里的父母,他压根儿没想到写信。直到一个月后,他收到父亲发来的电报,才想起还没给家里说一声呢。
分配回北山后,陈远林经常会去赖老师家坐坐,看看。有时候,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大事,还要和老头儿商量一番。别看老头儿年过八旬,可姜是老的辣,眼光毒着呢。至于赖老师组织的老年协会,很多事,都和陈远林就职的社会管理局有关,于公于私,两人都有交往。
赖老师大声说:“我来看一个朋友,突然想起你就在这个小区,就顺道来看看你在不在。要在,我就进屋坐坐,要不在,我立马走人。犯不着给你事先打电话,你也忙。怎么了?一个人喝酒?这些天云海村够你们忙的吧?我看你,好像人都瘦了一圈。”
赖老师坐下来,陈远林给他取来碗筷和酒杯,替他倒上酒,师生相对把盏,一连喝了三四杯。陈远林知道,赖老师固然可能是来看他的朋友,顺道来家里坐坐,但更大可能,多半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赖老师放下酒杯说:“这酒不错,我喝好了,你慢慢喝。远林,张海峰到底怎么回事?”
陈远林想了想说:“赖老师你都知道了?”
“怎么不知道,整个北山都传遍了。这么轰动的大新闻。他会不会真的是畏罪自杀?”
与陈远林自小就是学霸不同,张海峰学习成绩很差劲,高中时,几乎就是班上最后一名,直到高二时一个同学做双杠运动摔下来跌坏了脑袋,从此他才被动地进步成全班倒数第二。不过,张海峰也有他的优点,比如为人热心仗义,尤其对老师很尊重。
陈远林记得,高三那年,赖老师路过东平镇一条小巷,一家人养的一条大狗,一声不吭地窜出来,把赖老师的大腿咬得血肉模糊。赖老师找到狗主人,狗主人却不理不睬,说得急了,还差点出手打了赖老师。赖老师实在气不过,在课堂上说起这件事,感叹说:“师道尊严,一失于斯。真是斯文扫地啊。”陈远林等人听了,虽然也替赖老师鸣不平,也就口头上说说罢了。谁知,第二天,张海峰却带了他父亲手下几个人找上门去,活生生把那条大狗打死了。那家人不服报警,要张海峰赔偿,张海峰反过来要那家人赔赖老师的医药费。那时候,张海峰的父亲生意正做得风生水起,到处都是朋友,包括辖区派出所所长和公安分局局长,都是他家座上客。调解自然不了了之。
赖老师虽然没拿到医药费,可那条咬他的大狗却死在张海峰棒下,算是替他出了一口恶气。赖老师和人喝了酒,满面通红,说:“要是说陈远林是我的颜回,那张海峰就是我的子路。”张海峰不知道子路是谁,跑去问陈远林:“子路是哪一级的?赖老师教过他?”陈远林大笑:“你自己看书呀。”
是故,赖老师对张海峰的关心,也算其来有自。
陈远林字斟句酌地说:“赖老师,是不是畏罪自杀,得由组织上下结论,我说了不算,也不好说。”
赖老师想了想,点点头:“那倒也是。唉,你说,怎么偏偏是他张海峰当城管局长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远林,你告诉我,我听人说,张海峰和堆纳场的赵老板关系不明不白?是不是这样?”
陈远林当然知道这些说法,也清楚张海峰和赵老板肯定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他摇摇头:“老师,我真的不太清楚。自从云海村出了事,社会上的各种流言多的是,老师也不必去理会。”
赖老师却说:“远林,我理解你,你也是北山的一方诸侯。你不告诉我真相,我理解。只是,张海峰哪怕真的畏罪自杀,也不关他父亲母亲的事吧?依我说,你和张海峰是发小,两家又是世交,你要有空,还得去看看他父母。”
陈远林曾想过要不要去看望张海峰的父母,一联想到人言可畏,怕别人把自己和张海峰扯上关系,就没去。赖老师一说,他有些羞愧。再说,脚正不怕鞋歪,张海峰即便真有罪,难不成看望一下他父母也跟着有罪了?想到这里,他说:“老师,我刚开完会回来,一会儿就去张家看看。”
“是啊,该去看看。他父亲对你们家还是有不少帮助的。说远点,当年要不是他父亲用车把你送到考场,你连考场都进不了,哪里还有后来这些篇章?人嘛,不能忘本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