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川32岁时学成归来。回国后,开始筹备与江小惠的婚礼,请柬根据同学录所填写的地址寄出,其中也包括封建国。恰巧当时与林嫣产期冲突,他陪妻子,没出席婚礼。妻子临产只是封建国的托词,他不准备再见到高中同学。
姚川婚后与妻女聚少离多,40岁前,大量时间奉献给医院,工作没规律,和其他职业一样,有个媳妇熬成婆的过程,成为骨干医生至少需要十年时间。
近年来,3D打印技术发展,这是门综合科学,涉及工程、材料、信息科技等各方面。姚川是国内知名的骨科专家,院方派他作为医学顾问去法国进行学术研究。该项目由法国公司赞助巴黎某大学,主要探究3D打印的医学应用。之前因女儿年纪小,他放弃了许多机会。如今女儿懂事了,姚川决定离开家,三年前再次坐上前往法国的客机。
刚到巴黎,姚川经常抽空给家里打电话。随着时间推移,次数渐渐变少,他解释这是因时差及工作繁忙的缘故。姚川和同事们在实验室研究相关课题,取得了一定进展,可供人体植入的树脂骨骼和钛合金关节开始应用于临床。
科研之余,姚川作为特聘教授给学生们授课。每逢他的公开课,总会在前排的位子上看到一位名叫杰西卡的女学生,长得像他女儿小时候抱在手里的芭比娃娃。有一天下课,同学们都离开后,杰西卡走到姚川跟前,说喜欢他穿白大褂的样子。姚川明白,她表面上是说喜欢他穿白大褂的样子,实际上是表白。他从未考虑过和学生在一起,也不想破坏经营多年的家庭,另外,两人年龄相差悬殊——杰西卡只比他女儿大两三岁。杰西卡说不在乎名分,只想陪在他身边。
巴黎的平安夜,远处的埃菲尔铁塔被橙黄色灯光点亮,校园内,老建筑和树木银装素裹。大学举办圣诞酒会,身穿燕尾服的钢琴家弹奏欢快的《Jingle Bells》,男生们纷纷邀心仪的女生跳交际舞。杰西卡主动请姚川跳舞——穿着抹胸晚礼服,宛若惊艳全场的公主——他开始有点尴尬,很快就被带进了节日的气氛。当晚,杰西卡喝了很多酒,醉得站不稳,姚川一手搀着她,一手提着高跟鞋。半路上,她吐了,不知是真忘了还是故意忘了自己住哪儿,姚川只得将她带回家。给她换上白衬衫,姚川抱她上床并盖上被子。杰西卡踢掉被子,抱住他脖子,亲吻他嘴唇,又倒了下去。透过白衬衫,杰西卡修长的身材隐现,胸脯起伏着。姚川俯下身,吻了她耳朵,呼吸急促,杰西卡在迷糊中脱掉了他的衣服。
相处一段时间,杰西卡要求姚川离婚,娶她为妻。为稳定她的情绪,姚川说等她毕业后再考虑。杰西卡又哭又闹,说那时候他早回国了。
被拆穿的姚川恼羞成怒:“你当初不是说不在乎么?”说完,将盛着红酒的高脚杯狠狠摔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红色液体在象牙白的瓷砖上像一条蠕动的血迹。
那天以后,姚川再也没见到杰西卡,他不再讲课,经常在实验室工作到很晚。有天晚上,姚川用电脑调试3D打印机,屏幕上突然跳出对话框,是一则法国女性自杀的短新闻。他毛骨悚然,手一抖,不知按到什么,打印机自动打印出一块骨头。他感到害怕,收拾一下便离开了实验室。坐电梯时,他看到镜子里出现了杰西卡,一只白鹦鹉停落在她肩上,穿着他的白衬衫,腹部隐约有个锯齿状的伤口,洁白的衬衫很快染成鲜红色。
封宁回家后,将姚川的意思转达给父亲,林嫣劝他,已经错过姚川的婚礼,这次就不要再留遗憾,以前的事也该放下了。将婚礼那套西装翻出来修改,封建国的八块腹肌早已退隐江湖,一方面因年龄大了,缺乏锻炼,另一方面因林嫣的手艺——刚过门时并不擅长烹饪,独臂丈夫不方便烧饭,一家人吃盒饭不是长久之计,开始学做饭,后来她做的红烧肉比上海外婆还地道——西装改得更合身,驳头裁得更窄,并新做了一根黑灰条纹的细领带。
“手机、电脑越来越薄,西装也越来越秀气。”封建国依旧觉得宽驳头更大气。
“现在小年轻都这么穿,不信你问封宁。”林嫣笑他不懂时尚。
封建国看着镜子,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同学聚会前夕,林嫣领着封建国到理发店把头发染黑,老式刮胡刀毫不留情地刮掉了山羊胡子。
姚川回国后,先带家人回老家扫墓,随后参加高中同学聚会。江小惠和老班长是组织者,地点定在新天地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餐厅,冷餐会,菜品样式十分精致,味道却没看起来好。宾馆菜常被诟病没有灵魂,就像流水线上木讷的零件。
同学们看似欢聚一堂,实则还是关系好坐一块,关系不好的虚假一笑。见封建国走进餐厅,姚川拿着葡萄酒杯,上前递给他。姚川穿着西装,露出一厘米法式叠袖和圆形袖扣。江小惠和封建国握手,接着手掌偷偷在裙子上蹭了两下,以为他没看到。
“好久不见。”姚川提议互相留个电话号码,“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你,婚礼你也没来。”
江小惠一时找不到话题:“想不到小辈们在一块了,说不定我们还是亲家呢。”
“看年轻人的想法吧。”封建国和姚氏夫妇碰了下杯,“听说你在搞什么打印机?”
“是3D打印机,法国有家公司打印出了肾脏,原理是使用人体肾脏细胞培植后作为原料,再进行打印。不过我们团队在打印原料上遇到了瓶颈。”
“就像再好的喷墨打印机,没有墨水也是徒劳。”江小惠补充道。
“等攻克了这个难关,说不定可以给你打印一条手臂。”
封建国脸色陡变:“你那玩意不利索了,是不是也可以打印一个?”
没等聚会结束,封建国提前离开酒店,用右手把领带扯松,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把姚川的电话号码删除了。
草坪上,两个穿着橘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操作着割草机,音乐喷泉此起彼伏,人造湖将阳光全部反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姚川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封建国的背影消失在石库门中,老班长在背后喊他,他都没听见,就像当年看着操场上封建国牵着江小惠的手,高唱着:“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