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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卢作孚进到二十一军军长刘湘这浓荫掩映的深宅大院时,长他3岁的刘湘已经在堂屋门口迎候了。

“啊,哈哈,作孚老弟,你终于来了!”刘湘满面含笑,声音洪亮。

卢作孚看一身戎装的刘湘,笑道:“甫澄,你招呼再三,我是不敢不来。”

两人朝堂屋走。刘湘体格健壮,宽额圆脸,足蹬马靴,身配军刀,不怒而威。卢作孚中等身材,偏瘦,脸型方正偏长,因短发而显天庭饱满,因浓眉而显两目炯炯有神。两人进入堂屋后,在太师椅上落座。刘湘手下弁兵即刻端了龙井茶来。

刘湘揭下军帽,抚头笑道:“来来来,先喝口西湖龙井。”自己喝了一口,“中山先生就喜欢喝茶,他道,中国常人所饮者为清茶,所食者为淡饭,而加以菜蔬、豆腐。此等之食料,为今卫生家所考得为最有益于养生者也。”

卢作孚喝口茶说:“倒是,孙先生认为,喝水比吃饭甚至还重要,把饮茶提到‘民生’之高度。可见,这喝茶称之为‘国饮’是有其据的。我听说,中山先生就爱喝西湖龙井和广东工夫茶。那年,他到杭州视察,也视察了茶店、茶栈,品尝了龙井,赞道,‘味真甘美,天之待浙何其厚也!’他提倡推广饮茶,从国际市场上夺回茶叶贸易的优势。希望降低成本、改造制作方法、设立产茶的新式工场。在中山先生的民生思想中,他是提倡茶的简朴,‘不贵难得之货’的。”

“说得妙!作孚,你真是时时不忘‘民生’、不忘市场。”刘湘说。

“我们是民生公司,是做水上营运生意的嘛。”卢作孚道,呷茶水,“‘仙山灵草湿行云,洗遍香肌粉末匀。明月来投玉川子,清风吹破武林春。要知玉雪心肠好,不是膏油首面新。戏作小诗君勿笑,从来佳茗似佳人。’”

“哦,作孚还会作诗,好,好!”

“这不是我的诗,是北宋文豪苏轼写的,他两度到杭州任州官,留下许多佳作。在这首诗里,他创造性地把‘佳茗’妙喻为‘佳人’,可见其喜爱国茶之心。”

“对,创造性!作孚,我早晓得,你老兄就是个很有创造性的人。”

“惭愧,惭愧,刘军长过奖了。”

这时候,弁兵过来掺第二道茶水。

刘湘道:“作孚谈到诗人,我也说个作家林语堂,他有饮茶‘三泡’之说。”

“啊,还望赐教。”

“他言,茶在第二泡时为最妙。第一泡譬如一个十二三岁的幼女,第二泡为年龄恰当的十六岁女郎,而第三泡则已是少妇了。”刘湘大笑,“来来,快喝这第二泡之茶。”

二人喝茶。

那天晚宴,何北衡对卢作孚大致说了刘湘要他来整治川江航道的事情,这是卢作孚早就有的想法,却力不从心。这川江航道不整治是不行的了,问题主要来自两大祸首:一是外轮霸道,二是军阀横行。以英商太古、怡和,日商日清为首的外国轮船公司,凭借内河航行权庇护和自身强大的经济实力,控制了长江上游航运,肆意排挤、打击中国轮船公司;同时,中国轮船公司又还遭到军阀欺凌。四川的防区制盛行,军阀割据,战祸连绵,纷纷强拉国轮兵差为其运兵运粮,不但不给运费,连燃料费也不付。不少军人坐船不买船票不说,还要船上供应茶饭,稍不如意,便借故肇事殴打船员,甚至阻挠开船,致使国轮危在旦夕。

“唉……”卢作孚长长一叹。

“作孚,这茶是不是太苦了?”刘湘问。

“茶是好茶。”卢作孚道,又喝了口茶,面挂苦相。

“明白了。”刘湘道,“你是在为外轮的霸道叹气。嗨,我国轮公司也太小了,都是些一两只轮船的虾米公司,啷个斗得过那些外轮,连自己的生存都悬兮兮的。”

卢作孚道:“我国轮弱小是有其因由的,现今,大多数国轮公司已经陷入股本折完、负债难偿,以至于转向卖船的境地。我川江航业实际上已经被英商的太古、怡和公司,日商的日清公司和美国的捷江公司等外国公司牢牢控制,他们有计划地伸入我扬子江上游,以成不拔势力。因为我们自己的不安宁,中国轮船几乎无不挂外旗,渝宜航线触目可见外旗飘扬,反倒难见我本国国旗。这不行啊,川江是我中国人的川江,不能任外国人长期逍遥!”

“是不能,我也不平。”刘湘说,“实不瞒你老弟,我曾经让我二十一军的大账房刘航琛,啊,你一定晓得,就是那个将重庆铜元局扭亏为盈的刘航琛。让他帮助整顿川江航运,想办法将华人这些‘虾米’公司组成一个‘鲨鱼’公司,以对抗洋鬼子。他开先也很有信心,结果呢,连召开一个川江航运华人业主的会议也没有开成。人些都各怀私念,达不成统一协议。听刘航琛说,他接触的华人航运业主中,就你力挺统一川江航业。”

卢作孚听着,苦笑,心想,这种事情只凭一个会议是没法解决问题的。

刘湘趁势道:“作孚,我想好了,事在人为,得要有能干人才能有所作为。北衡已经对我说了,你答应出任川江航务管理处处长了。今天呢,我两个摆摆龙门阵,说说具体的做法。”

刘湘这么说,心里还是担心卢作孚决心未定。他晓得,卢作孚是个非凡之人,任嘉陵江峡防局长后工作出色、成效显著。他去卢作孚的峡防局视察过,从峡防局可以俯瞰设在北碚码头货场上的营房,新盖的营房白墙茅顶,简朴整洁。墙上刷写有卢作孚提出的“忠实地做事,诚恳地对人”的醒目标语。他去那天,卢作孚正在操场上对列成三个方队的新学员讲演。“个人为事业,事业为社会。锻炼此身,遵守纪律,牺牲此身,忠于人民……”卢作孚讲演这话他记忆深刻。他也晓得当年卢作孚帮助杨森为首的军政当局整顿机关工作的事情,当时,卢作孚拟定有一个题为《四川的新生命》的办法纲要,其间,就全面清晰地表述了整顿川江航运的设想。

卢作孚没有立即回应,民生公司、峡防局的事情已经令他焦头烂额,再加上这一摊子事情,自己顾得过来么?可这也确实是个有利于整顿川江航运的差事。这不仅对我民生公司有利,也于华人航运公司有利。只是,有些事情得当面锣对面鼓跟刘湘说清楚。

刘湘见卢作孚沉默不语,心想,他怕是因为自己与杨森有过节而有所顾虑:“作孚,你是担心杨森?”

卢作孚笑道:“这倒不是。当然,我是一直希望你们这些官长们能够携手合作,共创四川太平的。”

刘湘嘿嘿笑,绕开这个话题:“作孚老弟,我晓得你不是一个钟情于政治的人,是一个虔诚的建设者。不过呢,以现今中国的实情,你搞建设也得要靠我们这些武人呢。老实说,对于你这种人才,我是只嫌少不嫌多,我是真心想扶持你……”滔滔不绝。

卢作孚听他这么说,心想,是得干干,这川江航运是非整顿不可了。当然,事情有个眉目之后,还是交给那个人去干。

刘湘呷口茶,继续道:“咳,我晓得,你们商人怕我们军人,其实呢,我们军人也怕你们商人。”

“哦,此话怎讲?”

“因为商人有洋钱!嘿嘿,商人嘛,没有军人保护便感到有生命危险;而军人没有洋钱也就没有饭吃,同样有生命危险。所以呢,我希望枪杆子与钱币合作,把市面搞好,彼此都有利。哈哈,不说这个,说正题,作孚,说说你的想法。”

卢作孚喝茶,正眼盯刘湘,斗胆把外轮霸道、军阀横行的话一气说了出来。

刘湘听罢,沉吟道:“嗯,我听明白了,你不仅是在指责外商,也是在指责我刘湘!咳,我刘某也晓得这些个事情,长此下去是不行的。”

卢作孚道:“确实如此。”

刘湘晓得,有的华人轮船公司就是因为军人的敲诈、勒索而垮杆的。自己现今身为军长、四川善后督办,操控四川唯一的交通动脉川江航运,坐镇西南最大的经济中心城市重庆,一统四川舍我其谁?可这川江航运要是整顿不好,不能一统,自己这宏图大志又何以能够实现?就把自己的想法和忧虑说了,态度诚恳:

“作孚,你就把心头的话说完,你说,要我刘某做啥子?”

卢作孚没有立即回答,取出一份自己草拟的《军事征用轮船条例》呈给刘湘。刘湘接过翻看,大喜,这个卢作孚确实不凡,他做事情有章有法,是早有准备啊!

卢作孚目视刘湘,道:“军座要我干,我得有言在先,我卢作孚不干则已,干,就要真刀实枪地干,到时候……”

“放心,我刘湘做你的后盾。现今嘛,我辖区广大、兵精粮足,是可以做成事情的!”刘湘提劲打靶说。

卢作孚的眉头舒动:“有你军座这句话嘛,我胆子就大啰!”

刘湘窃喜:“好,成交,我立马就下任命……”

“且慢。”

“啷个?”

“我卢作孚也算是临危受命,既然干,就一定会倾力而为。我有两点主张,请军座核定。其一,军座既然有想通过川江航务管理处来达成统一川江的目标,那么,一旦有成,我便无法兼任航管处的工作,因为我的主职是经营船运。所以,我想请你给我安排个副手。”

“好说,你看哪个合适?”

“何北衡。”

“他啊,我的幕僚,可以,就任命他当副处长。”

“说好,我只干半年,半年后全权交给何北衡。”

“这,……行,就恁个办。说说你的第二点主张。”

“其二,统一川江航业我民生公司愿意马首是瞻。”

“好,你卢作孚就是有胆气!往下说。”

卢作孚侃侃而谈。刘湘听着,展颜笑。为了整治川江航运、一统川江,他绞尽脑汁、多方寻法,就缺少个有主意、有能力的人,而今他找到了。他晓得,卢作孚开先以革命救国,后来以教育救国,现今又以实业救国,都干出了一番实绩。在革命救国中,卢作孚是敢冒杀头之险的。他刚到《川报》不久,“五四”运动就爆发了。身兼《川报》记者、主笔、编辑三职的他,充分利用了“无冕之王”的身份,以《川报》为阵地,连续发表了多篇反帝、反卖国的社论和专文,使《川报》成为当时成都唯一的一家不畏恫吓、替学生说话的报纸。他还脱下长衫,穿上灰麻色学生服,跟学生们一起街头游行示威;在教育救国中,他办通俗教育馆、办学校,在教育实践、教育思想和教育理论三方面都有诸多领先于时代的建树;而实业救国嘛,他刘湘是眼见为实啰:

“哈哈,作孚老弟,你硬是有想法,好,刘某应承就是。”

卢作孚也展颜笑,一统川江是他夙愿。他晓得,仅仅是个人和民生公司的热情、能力和努力是难以实现这一目标的,因此,他才深思熟虑说出了刚才的三点主张。他清楚,刘湘方才的痛快答应也与军阀自身要达到的目的有关。不论是刘湘当政还是杨森当政,从而今四川的政局和社情来看,确实应该尽快改变这种分防割据的混乱局面,否则,社会何稳、民众何安、他民生实业又从何发展:

“承蒙军座厚爱,作孚我代表民生公司向你道谢了。”

刘湘道:“彼此,彼此。作孚,我晓得你能干、厉害,那个顺庆商人谭谦禄,把他那让你们代管的‘长江’轮也卖给你们了,也改为‘民望’轮了。”

卢作孚道:“那是因为他不谙经营,其实,这是个双赢的好事情。”

“对头,双赢,事情嘛,就是得要双赢!”

刘湘兴致极浓,叫弁兵将茶水端到院坝里树荫下的石桌子上,他二人对坐了饮茶,继续摆谈。好大的一颗黄桷树,初夏的日光难以从蓬展的密叶间挤落下来,又有风吹过,令人惬意、爽快。

卢作孚笑道:“有这棵大树遮荫,倒还凉快。”巡看大树,“这棵黄桷树的年辰不短呢。”

刘湘道:“百年老树啰,重庆嘛,盛产这种大树。”

卢作孚点首:“倒是,‘涂山之足,有黄桷树,其下有黄桷渡。’重庆自古以黄桷为名的地处就多,比如黄桷垭、黄桷坪、黄桷峡……”

“黄桷峡?黄桷峡在哪塌塌?”

“就是铜锣峡噻,古时候叫黄桷峡。”

“啊,作孚的知识就是渊博。”

卢作孚一笑,借题道:“甫澄,有你这棵大树庇护,我卢作孚就敢作敢为了。”

刘湘抚头仰笑,拍胸脯说:“作孚,你大起胆子做,不论出了啥子事情,有我刘湘呢!”又锁眉叹曰,“咳,作孚老弟,我实话跟你说,这川东沿江区域呢,是我后院,这川江航线呢,乃我生命线。而现今这等混乱令我寝食不安。俗话讲,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作孚,对于川江航运的整顿你老弟有何高见?”经营四川、做四川王是他这个四川大邑人日思夜想之事,也是他不被蒋介石信任的因由。

卢作孚道:“军座欲治理川江,当属利国利民、众望所归之举。川江航务处长之职,作孚不敢不从。惟还有两项不情之请作为条件,不知军座愿闻否?”

刘湘未回答先点头,心想,原担心的是卢作孚会勉强应承,不想他竟痛快答应,因此,无论他提何种要求和待遇都欣然应允。

“上任后,我想先做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所有进出重庆港口的船只必须向川江港务管理处结关,并经航管处士兵上船检查有无军火、鸦片等违禁走私物品。”卢作孚说。

“可以,可以,应该的。”刘湘答。这要求出乎他预料,人家并未提个人要求,说的是公事。

卢作孚继续说:“此举不仅针对国轮,也包括所有外轮。现今外轮走私军火、贩运鸦片十分猖獗,我一定要带兵上船检查。”

“哦?”刘湘吃了一惊,眉头锁紧,卢作孚给他出了道难题,“这,这上外轮检查的事情嘛,涉及外事,怕会引出大祸,我看算了。你晓得的,民国十三年的‘德阳丸事件’,就是因为上船检查外轮引起,那龟儿子日本船长石川熊藏和大副北神林造逞凶,把上船检查的重庆军警团督察处的6个探员推下江去,淹死了4个……”

卢作孚晓得这事儿,后来,那两个家伙被押到了重庆军警团督察处。刚押到,日本国驻重庆领事馆那个叫江潘的监督就赶去了,狗日的日本人反倒向中方提出抗议,让立即放人。火爆的重庆人被激怒了,近万人上街游行,向日本帝国主义和重庆官方展开了斗争,要求杀人偿命!这场斗争持续了一个多月,最终还是迫使中国政府当局撤换了重庆海关监督,日本政府被迫调回了其驻渝领事。此时里,刘湘提到这事儿,卢作孚更是怒火中烧:

“军座,现今可是民国十八年了,是你刘湘坐镇重庆。这件事情我卢作孚是一定要办的,还望刘军长全力支持。”

刘湘面露难色。

卢作孚说:“我北碚峡防局发行过一本《怎么样做事――为社会做事》的小册子,我在那里面有几句话,不知道甫澄愿意听否?”

刘湘道:“你说。”

卢作孚说:“天下事都很难,我们如能战胜困难,天下便无难事。人生真味在困难中,不在安泰中,最有味的是一种困难问题的解决、困难工作的完成。应该以建设的力量做破坏的先锋,建设到何处便破坏到何处。”

刘湘晓得他是在影射自己,也觉得这话对,点首沉吟道:“也是啊。”

卢作孚赞赏刘湘整顿航川江运的决心,遗憾他叶公好龙,深一步说:“所以呀,面对这重重困难的川江航运整顿,是一定得下决心做大手术的,一定要动刀子把脓包挖开来才行。”

刘湘欣赏卢作孚的胆识,也确实担心出祸事,又没有理由拒绝,为难地挠头。

卢作孚摇头,说:“军座放心,我不动用你的军队,由我峡防局的士兵出面登船检查。”目视刘湘,“将我江巴璧合团练局6个连的团练武装调到重庆,用以航管处执行任务。请军座将你督办公署6个连士兵的装备、薪饷拨发给我峡防局,用来招募、培训新兵。可以不?”

老谋深算的刘湘松了面皮,这个卢作孚确实是有胆有识有计有谋。由峡防局士兵出面,万一跟外轮发生冲突,他也还有回旋余地,回盯卢作孚,嘿嘿干笑,算是默许了。

炎夏八月,从宜昌开来的日本日清公司“云阳丸”轮傲气十足地停靠到重庆港码头。早已守候江边的川江航务管理处的一队士兵遵照川江航务管理处处长卢作孚的指令,照例登船检查有无贩运军火、大烟之事,却遭到蛮横阻拦。驻船上的日本军人竟举枪向岸边的中国士兵瞄准,欲要射击。

闻讯赶来的卢作孚处长不虚日本人,对其寻衅者严词道:“我们是一定要上船检查的,非查不可!”

“你是谁?干啥的?”船头甲板上,日本船长气势汹汹。

卢作孚大声答:“我是卢作孚,川江航务管理处处长!”

日本船长面露蔑视:“我们是大日本帝国的轮船!从上海到南京从南京到武汉,连蒋介石的大官对我们都毕恭毕敬,你一个小小的重庆港,一个小小的处长,竟然敢派兵上船检查,这是有辱我大日本帝国体面的!”

那帮瞄准的日本兵就“稀里哗啦”拉动枪栓。

卢作孚火冒三丈,眉头倒竖,双手叉腰。川江航务管理处的士兵们也“哗啦啦”拉动了枪栓。

这帮日本人太嚣张了,卢作孚胸脯起落,真想立马登上船去强行检查。他说一不二,到任后,就制定了武装登船检查外轮贩运军火、大烟的严格规定,确实查出了外轮的这些违法行为。对于同是日清公司的“长阳丸”轮他们就登船武装检查了,且还在船上住宿检查,为何这“云阳丸”轮就不能检查了?他抬动脚步,又止住,兵法上有强攻也有智取之说,眼下这强攻也许会有伤亡,就跟他来个智取。早有安排的他不动声色一笑,对那日本船长喊道:

“好吧,是你不让我们中国人上船的,那我们中国人就不上你这船了!”

卢作孚留下士兵把守,招呼身边的秘书程心泉和朱正汉回川江航务管理处去。卢作孚决定的事情是一定要做的,为了做成他是有深思熟虑的。他早就想好了不能登船检查的计谋,做了周密的布置。事前,他已经跟驳船和码头上的工人们商量好,采取共同行动,只要外轮不服从命令,就不给他们装卸货物。在反帝爱国热情的激励下,所有中国工人都投入了这场战斗。

几天没有中国工人登船装卸货物,那些趾高气扬的日本人急了,那个日本船长急电日本驻重庆领事馆求救。

西装革履的日本领事松本义郎即刻去找地方当局施压,接待他的官员摊手道,这事我们管不了,请你去找川江航务管理处。松本义郎面色青紫,又无可奈何。

那“云阳丸”轮船停靠在码头边,如蔫了气的皮球,连汽笛声也有气无力。卢作孚站在码头高处巡看,心想,我看你日本人能撑多久。

“看报,看报,看《商务日报》。日清公司‘云阳丸’轮船不服航务处武装检查,日兵竟欲开枪,几酿事变……”有卖报人喊着走过。

卢作孚就买了张报纸来看,其中有一条消息是,日本领事松本找地方官员责问碰壁。不禁一笑,这个刘湘倒是壮起胆子来了。日头如火,他浑身汗湿,依旧迎烈日挺立。僵持时刻,对双方都是意志力的考验。

卢作孚身边的程心泉说:“卢处长,天气好燥热,还是回管理处吧。”

卢作孚答非所问:“心泉,你说日本人还能撑持好久?”

程心泉说:“连小日本的领事都出面了,我看他们要亮白旗了。”

“说得好,就是要他们亮白旗!”卢作孚笑道,“你说,他们的下一步棋……”

“卢处长,卢处长,”朱正汉气喘吁吁跑来:“那个松本义郎在管理处等你呢!”

“扛白旗的人来啰,走。”卢作孚嘿嘿笑,回身走去。

川江航务管理处的卫兵向走来的卢作孚敬礼,卢作孚还礼,朝办公室走去。

跟外国领事谈判卢作孚有生以来是第一次,然凡事都会有第一次,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总是会有办法的。他那不卑不亢、有理有节的谈话把松本给镇住了。本来就满面淌汗的松本越发汗水长流,他拉动椅子,朝“嘎吱吱”响的电风扇靠近,说:

“‘云阳丸’轮与‘长阳丸’轮不一样,该轮船上已经有日本海军保护,可以无须武装上船检查,且万国检查,均无武装之例。”

卢作孚泰然道:“我们是在我中国水域武装检查违禁物品,跟你们海军保护商船的用意完全不同。至于,领事先生没有先例之说嘛,我倒要讨教,这先例也都是人们制定、实行的,天下凡事都总是会有先例的。况且,自我川江航务管理处发布上船检查外轮有无违禁物品的规定之后,我们已经对在渝的英、法、美等国的轮船上船检查过,又何言无先例?”

松本嘿嘿干笑:“卢处长,你说的那些外国轮船,他们都没有海军在船上,而我‘云阳丸’轮是有海军的。我是担心武装登船,恐滋误会。”

卢作孚仰头笑:“错。英商太古、怡和公司各轮均有海军在船上,现在尚有轮船停泊在渝,我们尽可以登船检查,我航务处武装保安队还驻在船上。就说你那日清公司的‘富阳’轮,我们也武装上船检查过,也没有发生误会。”

松本擦额头汗水:“这……”态度还是强硬,“卢处长,有我日本海军驻防船上,乃系警戒区域,中国武装兵当决不能登船。”他没有说大日本了。

卢作孚冷笑:“中日两国并未断交,有何警戒可言?况且,我刚才说过,这是我中国水域,何谓对中国人警戒?再说了,那英商各轮均驻有海军,亦不能作为警戒区域,为何日商想独异?”

松本语塞,只好赔笑道:“我是恐你们武装兵上船,于我海军处长……”

“于海军处长啷个?”

“这,……恐有碍他的面子。”松本道,又觉此话不妥,忙说,“卢处长,我们容当后议……”

最终,卢作孚的胆气和智慧制服了日本人,中国军人登上了“云阳丸”轮武装检查,人赃俱获,查获烟土二万一千余两。 OkP6OadTw0pFbe7maIvZ3WaDe1AQqUH5EFBOGokqYTBhVTHBpiTww81BpRnXtx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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