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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阳如同一团火球,映红了大江两岸。

静泊重庆朝天门码头挂了彩旗的“民生”轮轰鸣起来。码头上人山人海,“热烈祝贺民生公司胜利启航”的大幅标语在晨风中飘摆。这年夏历七月二十三号,是民生公司同仁永志不忘的日子。7时整,站在驾驶舱内的卢作孚喝令启航!鞭炮声“噼里啪啦”,岸边如潮的观者呼声四起。“呜,呜呜!”领江孙正明船长拉响三声汽笛,满载乘客的“民生”轮破浪上行,驶入了长江的支流嘉陵江。

人们都知晓长江三峡,而知晓嘉陵江三峡的人却甚少。“民生”轮逆水顶风行驶,终于驶过了嘉陵江三峡的观音峡和温塘峡水段,进入最后一道峡口沥鼻峡。

看着绿油油的江水和两岸碧翠,卢作孚心旷神怡,“民生”轮历尽艰辛,终于闯过了川江的道道险滩,闯过了嘉陵江三峡的两道峡口,就要驶入家乡合川县了!

“长江三峡大气险峻,嘉陵江三峡幽深诡秘。子英呐,你莫看这嘉陵江三峡的风光秀美,行船却是丝毫大意不得呢。”心情大好的卢作孚依然不敢懈怠,在船上四处走动,对身边的卢子英说。

“再啷个说也没得长江三峡险恶。”卢子英笑道,“长江三峡那急流险滩都过来了,还怕嘉陵江这小滩口……”

“叭,叭叭!……”响起枪声。

前方水湾处,迎面驶出几只快船来,传来粗大的吆喝声:

“停船,停船!”

“喊你几爷子停船!”

“妈耶,不停嗦,不停老子就把轮船整翻!……”

咦,遇到土匪了!卢作孚心里发悸。这嘉陵江自北向南横切华蓥山南段的三处支脉,形成观音峡、温塘峡和沥鼻峡三道峡口,是地跨江北、巴县、璧山、合川四县的山区。峡区内山岭重叠,交通困难,主要依靠嘉陵江水路与外界相连。这里山荒人稀,土匪啸聚,时常危害路人。船上乘客立时骚乱,惊恐的喊叫声四起。

卢作孚镇定情绪,让水手长立即组织人员去安抚乘客,自己快步走到船头。卢子英领了程心泉、朱正汉等水手持枪护住总经理。卢子英举枪欲射击。

“慢!”卢作孚喝道。

他看清楚那些木船上的人是手持枪支的军人,未必然是土匪化了装?不可能,他们没得这么多的军装。这嘉陵江三峡分属4个不同派系的地方军阀管辖,一定是其中的一支川军了。

“抛锚停船!”卢作孚说。

“民生”轮停在江上。那几只木船围过来,一帮军人持枪登上船来。

一个军官喝道:“哪个是头儿,过来说话!”

卢作孚迎过去:“我,卢作孚,请问,你有啥子事情?”

军官盯卢作孚:“鄙人姓谢,名长富,是这里驻军的营长,你们这船得扣下来。”

“为哪样?”卢子英愣睛鼓眼。

“不为哪样,本人奉上司命令扣船!”谢长富说。

“不得行!”卢子英扳动枪栓。

“哗啦啦!”那些兵们全都拉开枪栓。

一场火并在即。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卢作孚当即指挥轮船靠岸,心想,不能伤了乘客和水手,不能毁了我“民生”轮,先搞清楚情况再说。

轮船停靠到附近江边的盐井镇。卢作孚让卢子英等人在船上留守,照顾好乘客,自己带了朱正汉、程心泉二人随谢长富下船。

下船时,卢作孚起眼四望,但见这镇子依山而建,棚屋、瓦房、吊脚楼鳞次栉比,又有浓密的绿荫夹峙,真个是如诗如画。心里却难畅快,唉,山河如画,却军阀四起、匪盗出没、民不聊生啊。上岸后,人众沿了依山修建和临江爬上来的房子夹峙的石板小街走,餐馆、布店、旅馆、染坊、茶楼、杂货铺挨门接户,商贩的叫卖声四起,衣襟褴褛的叫化子沿街乞讨,一个老叫化子斜躺在屋檐下掐虱子。

谢长富没有领卢作孚直接去军营,说是先去喝碗茶。卢作孚摸不透底,姑且从之。谢长富就领了卢作孚三人来到盐井镇的“临河茶馆”落座。

店老板见有客人来,喜颠颠张罗。谢长富像是突然想起啥子事情,叫了身边那黑脸军官出门去说话。卢作孚摇头叹气,起身转游,发现这临街的茶馆顺坡跌落而建,这茶馆的门面就是顶层,顺屋内的竹梯子往下走还有三层。他直走到底层,走到挑出的竹阳台上,就看见碧绿的嘉陵江和停靠江边的“民生”轮了,顿感惶惑、焦灼、愤懑。他不晓得这个谢营长葫芦里卖的是啥子药,合川的父老乡亲还在等着欢迎他们,这是第一艘开进家乡的机动轮船!

喝的是盖碗茶。一个十七八岁的小茶倌提了长嘴铜茶壶来掺茶水,他右手腕套在茶壶铜把上,伸左手揭开诸位茶客的茶碗盖,那提铜茶壶的右手飞快地半划一个弧形,细长的茶壶嘴离茶碗老远,就见那滚烫的开水呈一细流从茶壶嘴里吐出,直奔茶碗。你以为那开水会满溢出茶碗时,小茶倌那灵巧的右手腕往上一抬,那开水就戛然止住,硬是点水不漏。而后,那小茶倌就唱道:

“谢营长是常客,卢老板是贵客,诸位都是我们茶馆的座上客,请用茶。这是产自渝西茶山的上好沱茶,水色鲜味道浓,喝了热心、暖胃、养颜、益寿,包你们走出茶馆半日嘴巴里还有茶香味儿!”

小茶倌的这番掺茶水表演,这番唱说,引了谢长富哈哈笑,卢作孚也笑,人些都笑。谢长富掏出块铜钱赏了他,小茶倌道谢而去。

谢长富呷茶水,道:“他娃那热心、暖胃、养颜、益寿的话说得巴实,这娃会做生意。”

卢作孚点头,心想,我“民生”轮、民生公司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搞好服务。他乘坐过外轮也乘坐过国轮,深感其服务太差。他已经有了改善服务的设想,并认为,改善服务的前提必须得做好管理。就觉得立马要办今后要办的事情实在太多,而此刻呢,却出师不利,竟然被陷在了这里,更是心急火燎。

那谢长富营长却悠哉游哉,端起盖碗滤茶叶,不紧不慢呷茶水,霍霍连声:“喝茶,诸位喝茶!”

程心泉拳头捏得咕咕响,朱正汉拧眉瞠目喷吐粗气,他二人都手摸着腰间那驳壳枪。卢作孚看出他俩心境,也欲发作,又竭力平息怒气,呷了口茶。好汉不吃眼前亏,保住人船要紧,看他要做啥子文章。

谢长富嘿嘿哈哈笑,东拉西扯说,绕了老大个话圈子才说到正题:“卢兄,你莫怪啊,小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卢作孚道:“我就是不晓得你们为啥子要扣船?”心里也明白,军阀扣船是不讲道理的,就有人的船被军阀扣留了一两年的。

“唉,上司之命不可违。”

“你都是营长了啊。”

“我上面还有团长、师长。”

“请问,你上司是哪个?”

谢长富没正面回答:“当兵的得服从命令,但凡是上司指令必得不打折扣照办。”

卢作孚欲言。

谢长富伸手止住,说:“听说你们民生公司是股份制的?”

锣鼓听音说话听声,卢作孚心想,原来这家伙是想入股啊,我民生公司还得发展壮大,自然希望有更多的人入股:“对头,我们是‘民生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本人是公司的总经理……”本想问他是否想入股,又没有说,这家伙如那江上匪盗一般持枪索诈,莫不是想入干股呢?

谢长富见卢作孚欲言又止,没有得到他想要听到的话,就说:“啊,你是卢总经理,小弟冒犯了、失礼了,还望卢兄海涵。”喝口茶,“对不起,卢总,你这船嘛,怕得要扣上一年半载呢。”他其实是知晓卢作孚的,他心里有个小算盘。

卢作孚一听,急了,这不是要置我民生公司于死地么!

朱正汉忍不住了,起身愤然击桌,身前的茶碗翻落地上,摔得粉碎:“妈的,你无理扣船,没得王法了呀!”

谢长富身边的黑脸军官掏出枪来,顶住朱正汉脑门。卢作孚身边的程心泉也掏出枪来顶住那副官的脑门,双方都扳动了枪栓。几个卫兵也拉动了枪栓,枪口直指他三人。

卢作孚胸脯起落,却不露声色。

谢长富也还是被朱正汉、程心泉这阵仗吓了一跳,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弄僵,朝黑脸军官和卫兵呵斥:“还不快把枪放下,啷个能这么对待客人!”

卢作孚就对朱正汉和程心泉说:“心泉、正汉,你们也把枪放下。”对方人多势众,动起武来肯定吃亏,自己还有更大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谢长富笑道:“卢总,你看我两个是不是到里间说话?”

家伙要露真相了,卢作孚点首应承。

“卢总,你不能单独跟他去!”朱正汉喊道。

“没得事情的,你们等我。”卢作孚起身随谢长富进到里间。

黑脸军官跟了进来,谢长富朝他瞪眼,示意他出去,黑脸军官就退出门去。店老板恭敬地端了他二人的盖碗茶进来,出门时,带过屋门。

“喝茶,喝茶,卢总,茶消暑热、定心气。”谢长富笑道。

卢作孚喝茶,镇定情绪,说:“这渝西沱茶倒是越喝越有味儿。”

谢长富说:“对头,味儿还在后头呢。”

两人都霍霍呷茶水,都在等待对方开腔。

终还是谢长富耐不住了:“卢总,当兵的火气暴,你莫生气啊!”

卢作孚道:“水上人火气更是暴,还望谢营长海涵。”

“好说,好说。”谢长富道,“卢总,我就捞起竹竿进门――直进直出了,常言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这黄褂儿也穿不了一辈子,还是如你这样做点生意好。我呢,也想来入点股,到时候也可以分点儿红利噻。”

“谢营长是看得起我刚成立的民生公司啊,这当然可以。现在我们是500元一股,不晓得谢营长想入好多股?”

“当然是多些好。”

“好多?”

“这,说起来呢,我是个营长,其实也没得啥子钱。我想,能不能不用钱。”

“这……”卢作孚盯他,他啥子意思?真要入干股?这嘉陵江水段有4个派系的军阀,大小官员众多,可别都来入干股啊!心是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谢长富倒说话了:

“我想,能不能用我这几只木船来入股?”

这些个破木船能做啥子用啊,卢作孚心里发叹。又一想,从小处看,民生公司肯定吃亏,可从大处看呢,说不定也有利。一则,从实力和当前社情看,万不可与军阀硬拼。以今年看,就军阀混战不断。杨森驻万县,两个月前,他跟刘湘联合进攻黔军,黔军战败。刘湘即从成都班师重庆,还将川康边务督办处和四川善后督办处也移来了重庆,自然是想掌控四川大权。而杨森呢,本月上旬被吴佩孚任命为了四川省省长,也是要想掌控四川大权。这两人有合有分、摩擦不断。虽说是他俩都跟自己有过往来,可打起仗来也难免自己刚开创的事业不会遭殃。还有那赖心辉、刘成勋、邓锡侯、刘文彩等军阀,都不是吃素的角色。所以,只要不影响我公司的根本利益,也是可以策略行事的。这个谢长富虽是个小角色,可大鬼难缠小鬼难过,过了这一关再说;二呢,收了他这些木船也好,把这嘉陵江渝合航段的船只都收归了我公司,既减少了竞争对手,也可获得有了既得利益的军阀保护:

“这,唉,你们做军人的也是有难处,我想呢倒是可以。只是,我还得跟董事会的人商量商量。当然,请谢营长放心,我卢作孚说话是讲信用的,一定会全力促成此事。”

“道谢,道谢了!”谢长富抱拳拱手,“入了股,我谢长富就是你卢总麾下的一员啰!”

“错,谢营长,我个人在董事会的股份半股也没有,你入了股就是股东了,我嘛,不过是在董事会领导下做具体事情的人,应该是你老兄管控我啊。”

“卢总过谦,过谦了,哪个不晓得你卢作孚的能耐,你才是真正的实权人物……”

不打不相识,谢长富亢奋不已、口若悬河。

卢作孚却早想起锚开船了,他那心早就飞回到嘉陵江、涪江、渠江三水交汇的家乡合川县了。合川距重庆水路96公里,再耽搁的话,今天就无法到达了。

这时候,屋门被“砰”地蹬开,一个穿马靴满面杀气的军官虎虎生风走了进来。谢长富看见来人,面色骤变,连忙起身,挺胸并腿敬礼。 K+yeg5fqLdu8l5hjTOdaU60LydrFmC3a987OLVZmtGv6mZxu6ANeAYti2LCvyxZ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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