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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车

查文斌说:“不是来举报的,只是看着那车有点问题,所以来问问,没事了,谢谢赵所长,那您忙,我们先出去了!”说完就示意何老出门。

何老起身要告辞,那赵所长要何老晚上留下吃饭,又是一番推脱之后,何老看着查文斌,问他的意见,赵所长一看,这德高望重的何老居然这么尊重这个青年人,就小声地问何老:“叔,这个年轻人怕是不简单吧?”

何老笑笑:“他是个神人啊,我们下午还要回乡下。”说完就跟查文斌告辞了,那赵所长也是个好事之徒,听说是个神人,就想知道有多神,拿起桌上的包就跟着出去了:“二位慢走,既然跟客车有关,我带着二位去办事,恐怕方便很多,何老年事又高,我看还是我送二位回去吧。”

查文斌看了赵所长一眼,点点头,表示答应了。

那赵所长开心得像个孩子,立马就取了队里的桑塔纳,拉上二人就往王庄赶去。

三人回去的路上,赵所长得知查文斌是个道士,他便一路尽问些关于玄学的东西,也不知是赶路太累,还是懒得回答,查文斌索性就睡着了,何老还是比较新鲜,跟赵所长讲了一些他看见的事,赵所长听得非常兴奋,觉得自己这一趟是跑对了,也好见见道士是怎么抓鬼的,回去跟同事好好吹嘘一番。

到王庄之后,查文斌先去了张老汉家。

早上骨灰已经接回来了,现在正供在堂前呢,说来这场面,赵所长也是第一次见:棺材里躺着个稻草人,一群人围着那稻草人在哭哭啼啼!说不上滑稽,倒是有点诡异。

众人见查文斌回来了,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查文斌让张老汉轻轻抱起骨灰盒,放进棺材里,准备今晚大殓了。

给稻草人大殓?同来的赵所长是看了个稀奇啊。

查文斌这大殓完全就是把稻草人当真人了,照例走了仙桥。这儿有一个小故事:

稻草人有多少重量想必大家是知道的,张老汉虽然六十岁了,但也不至于连个稻草人都背不动,实际上他在背稻草人的时候,是累得满头大汗,几次示意查文斌停下歇息会儿,看得众人也是冷汗倒吸,莫不成这老太太真的附在了稻草人上?

一直忙活到后半夜,查文斌才回去休息,赵所长是激动得一夜未睡,毕竟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见,知道查文斌是不回答的,就缠着何老问个不停,一直到何老鼾声响起,他才无奈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张老汉一行,抬着装着稻草人和骨灰盒的大棺材下葬,只是这一次棺材下得和平常有一点不同,这棺材不是平放,而是笔直地竖在泥土里。

很多人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下土的方式,尤其是赵所长,一回去就缠着查文斌要解释,查文斌本想休息会儿,被烦得没办法了,只能给说了一点儿:这常人死后,肉身慢慢腐烂,即使只剩下一副骨架子,这魂魄也能明白这儿就是自己的肉身,因为那毕竟是自己的身体,但是这稻草人就不同了,毕竟是个替代,能不能永远附上去不掉下来,谁也说不好,为了防止变成孤魂野鬼,只能竖着下葬,等于是把老太太给困在里面了。

大家都知道一句狠话叫: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一般人死了就是要横着放,竖着意味着“主大凶”!

这竖着下葬在茅山里叫“蜻蜓点水”,原来是用在好风水的地方,适宜安葬商贩或官宦,预示后代如蜻蜓点水般轻盈,后人必将财源广进、官运亨通,遇难也能有惊无险、化险为夷,且要求穴位下面有水脉,属于宝穴的一种,乃是十分难寻的。这就叫“阴中之阳”,有的在坟前垒三块石头为标志,有的在坟顶栽一长方石,露出坟顶为一尺。死者为男性,栽石于坟顶左侧,若为女性则栽石于右侧。有的装一壶甜酒放在坟的顶部,上用石块盖口,称为“万年壶”。

其实这个地方风水也是一般的,但是查文斌为什么要用这种复杂的下葬方式,自然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古代有头向天,脚站地为葬式,即“竖而埋之”的竖葬,又有脚向着墓地所在山坡顶峰的倒置,无论竖葬还是倒埋,都是让亡灵升天或从山顶上天的意思。这老太太是附在稻草上的,为了不让她发觉自己的尸首已经毁灭了,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她早点进入轮回,所以才用了这么个法子。

这赵所长听得是大呼过瘾,恨不得就要跪下拜师了。

吃过中饭,三人驱车直接驶向县殡仪馆。这上头有人就是好办事,虽说赵所长只是个车管所的所长,但毕竟是省城里来的。殡仪馆馆长姓金,是个大胡子,一副奸商的模样,听说省里有人来查车子,倒也客气得很,请了三人进了办公室,上了好茶。

赵所长平日里威风惯了,也不客气,喝了口茶就说明了来意,说要找那辆灵车。

“金馆长,那辆车,据我所知,原本是报废车,怎么就到安县做起了灵车呢?”

金馆长打着哈哈,又散了烟,查文斌摇摇手示意不抽,又给赵所长点上火:“赵所长,您有所不知啊,我们安县财政薄弱,实在是买不起新车,这殡仪馆也是个民生产业,民政局的领导寻思着就托人给我们从省城找了辆旧车,怎么这车有问题吗?”

赵所长吸了口烟,跷着二郎腿,看了眼查文斌,吐了个烟圈,笑着说:“这车子,前些年出了个车祸,死了不少人,按照规定是拉去报废的,现在这金馆长用这么个车子拉死人,怕是再也合适不过了,哈哈。”这话说得是阴阳怪气,“金馆长,只是,这报废车上路,按照规定,是要被拉回去进行强制报废,还得罚点款呢!”

金馆长是什么人?做死人生意的!自然是跟人说人话,跟鬼说鬼话,心想着这肯定是来讹钱的,这换一辆新车起码也得二十来万,心里打着小九九就冲着赵所长他们说道:“赵所长啊,您是省里来的领导,这样吧,下午,我做东,安排大家吃顿便饭,我们都是一家人,什么事好商量……”

赵所长还没开口,查文斌就冷哼了一声:“金馆长,这车子的确不能换,只要不换,恐怕生意会一直好下去!”

金馆长之前一直在留意这个人,但也猜不透身份,所以不好问,这回见他开口了,自然也是接话了:“兄弟,此话怎讲啊?”

查文斌幽幽地说:“这车子死过七条人命,凶得很,此等凶煞之物,本来是该销毁的,留在这殡仪馆里,阴气滋生着,怕是已经成了精了!”

“这车子也能成精?兄弟不要开玩笑了吧?”金馆长回道。

查文斌站起身了,围着金馆长绕了一圈:“虽说你身上带着不少山川各地的护身符,但也挡不住此地的阴煞之气。我看过殡仪馆的风水,按照阴阳八卦所建造,应该是出自高人之手,原本是能中和此地煞气,不想你们上头的那条河,因为修路,断了流,失了阳气。我看金馆长眉宇之间有一丝黑线,这段日子,怕金馆长也睡得不怎么舒坦吧!”

要说这殡仪馆,是金馆长花了大价钱从民政局承包下来的,全县独家经营,钱包自然是赚得鼓鼓的,可这死人生意,也不是一般胆子的人能做的,赚死人钱,是个人都有心虚的时候,自然免不了去求个神,但还真的被眼前这个怪人给说中了,这些天金馆长一直在做着一个梦:经常有人在梦里告诉他,喊他一起去喝酒,但怎么都看不清那人的脸。

被查文斌这么一说,金馆长额头已经是冷汗直出了,怪不得最近一直感觉好累,这人能看出这儿的风水,难不成是个高人?

想着金馆长站起身来,就说了自己做的那个梦。

查文斌微微算了算:“金馆长,此地风水格局本来是适合做个殡仪馆的,引城中水,化为水龙,本是个妙招,不想被人给破坏了,想破这等阴煞,唯独龙凤之气了!”

金馆长现在已经是完全把查文斌当成救命稻草了,于是赶紧上前一步,抱拳道:“请先生赐教!”

查文斌笑笑说:“难倒不难,只怕金馆长以后会多一个职业了。”

“什么职业?”

“农夫!”

“还请先生明示!”

查文斌点点头,一群人好奇地盯着他,查文斌走了一步,指着办公室前面的一个小山包:“那块地,是做什么的?”

金馆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先生好眼力啊,那块地据说是个宝穴,我原本是准备做块公墓的。”

查文斌摇摇头:“你要是拿那块地做公墓,按照现在这个风水局,只怕霉运来得会更快!如果造公墓,内外皆为阴气所围,你这个地方,怕就不是闹鬼那么简单了,轻则自己丧命,重则全家横死!”这个“死”字,查文斌说得特别重。

金馆长扑通一下就给查文斌跪下了:“求先生救命!”

查文斌扶了金馆长一把,示意他坐下,金馆长本来赚着死人钱内心就敏感得很,再听这一番话,此时已经是吓得两腿如筛糠。

查文斌继续说道:“那块地地势平坦,叫落凤坡,如果金馆长找些人在那块地种下一些梧桐树,能引来凤凰,以凤凰之气镇压你这儿的阴煞之气,是绰绰有余的,如今凤凰能不能来我不知道,先放些公鸡进去,记住,这些公鸡即使将来死了,也不能食用,只能好生埋葬!”

金馆长此刻就跟小鸡啄米一般,把查文斌说的牢牢记住,恨不得马上就找人去办理了,这简直就是个活神仙啊!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敢问先生大名?”

一旁的赵所长刚才也是听得非常佩服,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暴发户,嘿嘿地笑了声:“他是谁?他叫查文斌,人家是正天道掌门,茅山祖印持有者,你算是遇到活神仙了!”

查文斌瞪了一眼赵所长,赵所长把脸一转,闭了嘴。

金馆长一听是掌门,又给跪下了,来了个三拜九叩,查文斌怎么拦都拦不住,只能看着在那边笑成一团的赵所长摇头叹气。

晚上,金馆长带着三人非要去县里吃一顿,查文斌说自己吃素,金馆长特地给找了个素食斋,安排大家落座。

以茶代酒,大家轮流跟查文斌敬上,吃了一半,金馆长主动问了那辆车的事情:“先生,那车子真的有鬼?”

查文斌点点头:“那车子,还是不要开为妙,迟早还要出大事!”这边话刚说完,金馆长的“大哥大”响了,示意接电话,他去了门外,留下三个人在吃。

没过一会儿,金馆长冲进来高喊:“先生,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

赵所长站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那车子出事了!被先生讲中了,那车子真的出事了!”

查文斌心头一紧:“别急,你慢慢说!”

“一个经理打电话来汇报说,车子撞了,死了不少人!具体还不知道,要我赶过去呢!”

查文斌站起来,拿起衣服,“那还等什么,一起过去!”

一行人结完账,匆忙地上了车子,由金馆长带路,不一会儿就出了县城。七拐八拐之后,到了一个岔路口,现场已经有交警在了,救护车正在搬运着伤者,交警一看是车管所的车子,也过来打了个招呼,听说金馆长是车辆负责人,当场就把人扣住了。

金馆长说:“我是县殡仪馆的馆长,怎么扣我呢?”

交警说:“重大交通事故,目前已经确定死亡四人,金馆长恐怕要去趟局里做个笔录了。”

查文斌一听死了四人,上去就打听是怎么回事。

交警看了一眼:“不方便回答。”

这时候,赵所长上来了,掏出证件:“我是省车管所的,也是金馆长的朋友,这位同志,您给说下具体怎么个事?”

一听是省里领导,交警倒也变了腔调:“根据驾驶员回忆,初步判断,这辆大客是准备开到修理厂去保养的,空车在这岔路口,左边开过来一辆农用三轮车,三轮车上一共四人,全部死亡。根据证件,死亡的这四个人是一家人,现在正通知家属呢。也够倒霉的,一家四口全没了!”

查文斌听着也是心里难受,就又多问了一句:“知道这家人是哪里的吗?”

“王庄的!他们村长正在赶来的路上呢!”

听到王庄二字,扑通一下,查文斌就直接坐到了地上。

王庄,还是王庄,王老爷、何老的夫人、张家老太太,加上这一家四口,刚好七人!自己还寻思着找到车子了,准备想个破解之法,为什么就偏偏赶在找到的时候,出了事呢?

查文斌第一次对道产生了恐惧,纵使自己仗着有几分本事,便敢向天要人,与天斗,自己能斗得过吗?这道士除了给人做做法事,看看风水之外,还能干点什么?女儿走了,王庄七条人命,自己却是那样的无能为力,明明知道问题所在,就是无可奈何,难道真的是注定的命就不能改变吗?他陷入了深深的挫败感之中。

不一会儿,村长搭着拖拉机也来了,一看何老和查文斌都在,也没顾得上打招呼,瞧了一眼车祸的惨状,直摇头,跟交警交代了一下这户人家就剩下一个小孩子,后事由村里负责吧。

那司机也是受了点伤,先被救护车给送医院去了,金馆长跟着交警回去做笔录,村长约好第二天去村里谈后事,赵所长带着文斌和何老回了王庄。

一路上,三个人沉默寡言,赵所长也没了刚来的时候那股兴奋劲儿,他也是看惯了车祸的人,像今天这样惨烈的还是第一次。三轮车上一共四人:一男一女还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女孩,其中那个小女孩在车轮底下已经看不出人形了,男的被撞飞出去二十多米,女的被三轮车压在下面,一个车墩刚好卡在脖子上,几乎就剩下一点皮连着,那老头躺在孙女旁边,一条大腿已经跟身体分离……那血就和杀猪了一样,满地红啊……

第二天一早,整个王庄炸开了锅,死的那家子也姓王,男人叫王卫国,一家人是去他老婆的娘家吃晚饭,女儿今年才六岁,还有一个八岁的儿子那天恰好身体不舒服,没去。所有人都聚集在王卫国家的院子里,尸体还在殡仪馆放着呢,但这边的事,不能没有人做。这村子里十户里有八户是亲戚,开了个小会,推荐村长代表王家去处理后事,赵所长卖了个人情,主动要求去,带上何老和查文斌,一行四人直奔县城。

金馆长也是个神通人物,昨晚做了个笔录就回了家,知道第二天要处理事故,早早就到交警队等着了,刚好几个人又遇到了,进去一看,那驾驶员昨晚就给从医院抓到局子里了,出这事,总要有人出来顶的。

金馆长叫了不少县里领导过来,村长一看,好家伙,这些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一次的大人物,今天全到齐了,怎么着还是先听听吧。

到了会议室,交警队长主持会议。县领导说出了重大事故,上面也很重视,来旁听,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来给金馆长撑腰呢,加上一个赵所长,几乎成了领导的茶话会,村长再小也是芝麻官,看见领导一大片,也不敢说话,交警队的意思是按照一条人命赔五万元,这钱由县殡仪馆出,后事归殡仪馆出面料理,驾驶员拘留十五天,问大家的意见。

村长自然是不敢先开口了,交警队长又问金馆长,金馆长自然是说一切都听交警队的调解,队长看大家没意见,就说,那就这样,中午大家吃个饭,把处理意见给签了,这事就算完。

那个年代,五万元不算少,对农村人来讲,那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可是所有人都以为完了的时候,有一个人不答应了!

查文斌开口了:“一条人命五万元?人家还有一个八岁的小娃娃,父母双亡,以后怎么活?”

交警队长一看这是个生面孔,还以为是村子里的代表:“同志,你说你的想法!”

查文斌对金馆长说道:“一条人命赔十五万,这小娃娃养到十八岁的所有开销由殡仪馆负责,四个人后事由殡仪馆负责,金馆长答应不答应?”

“十五万?”会议室里热闹了,那个年代万元户已经是了不起了的了,全县财政收入一年也不过才千百万,这个家伙一开口就是十五万一条人命,合计就是六十万,还要抚养费,还没等金馆长开口,负责民政的一个领导就不答应了:“同志,你这个要求太高了!交警队也是按照国家规定办事!”

查文斌压根就当没听见,盯着金馆长再问了一遍:“答应不答应?”

金馆长的额头上已经是斗大的汗珠在冒了,这先生昨天还在一起吃饭,今天怎么就翻脸了呢?六十万啊,殡仪馆一年还挣不到这么多钱啊,看着查文斌盯着自己的眼神,一种莫名的害怕涌了上来,毕竟是赚死人钱的,金馆长还是心里发虚,特别是经过昨天那一指点,金馆长咬咬牙:“行,就按照先生说的办!”

现场又是一片哗然,交警队长处理了这么多事故,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大的赔偿额,又问了一句:“金馆长,当真按照他说的办?”

金馆长点点头:“就那么办!”

听完,查文斌站了起来就要出门,赵所长跟何老站起来也跟着出去了,留下一干人大眼瞪着小眼,一个局长问金馆长:“老金,那人什么来头?”

金馆长擦擦额头上的汗:“是个神仙!”说完也跟着出去了,眼看着赵所长正在发动汽车,金馆长就给一把拦下了,递给查文斌一个红包:“还请先生回去给做场法事,超度一下……”

查文斌摆了摆手:“法事我会做的,以后好好照顾那个孩子!你晚上去一趟王庄,我们先走。”说完示意赵所长开车。留下村长跟金馆长在那儿商量细节,他们仨先回了村里。

到了王鑫家,赵所长就说:“查道士,今天真是佩服你敢说话!”

查文斌一边进屋子一边说:“只是做一些自己还能做的事罢了。”赵所长还想再说点什么,被何老按住了肩膀,摇了摇头,示意别问了。赵所长看着查文斌高大的身影,若有所思。

那一下午查文斌都在床上睡觉,赵所长无聊起来,只好在院子里一边下棋。一边跟何老打听查文斌。何老说查文斌这次受挫很严重,还是别打扰为好。赵所长还是不消停,追着问为什么查文斌就能算到那车子要出问题?何老说自己要是知道,那自己不是也成了神仙吗?

赵所长心里那个钦佩啊,脑子里就来了个想法:恨不得自己就辞了公职跟着查文斌学道士!

下午四点多钟,村子里的爆竹声炸醒了睡觉的查文斌,出门一看,原来是灵车回来了。他换了身衣服,带着何老和赵所长就赶了过去,村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这一家子死得太惨,那八岁的娃娃正趴在盖着白布的尸体上号啕大哭,这哭声那是震到大家的心里去了,不少村里的人也跟着哭了起来,慢慢地,所有人都哭成了一团,整个村子陷入了莫大的悲伤之中,不少人心里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不过百来户的村子,这个月居然连着死了七个人!谁知道下一个死的又是谁呢?

金馆长是跟着交警队以及村长一起来的,众人帮着把尸体抬进院子,卸下的门板搭着长条大板凳已经放好,四具尸体把本来就不大的堂屋塞得满满的,后面跟着的卡车上都是县里送的花圈,四口棺材也一并抬到了院子里,大家都知道村里有个道士,怎么弄都指着他。

交警队长让村长召集了村民,就在那个院子里,宣布了处理结果,赔付六十万,这钱暂时先放在村里的账户上,等孩子年满十八周岁再给他,监护人由村委会和孩子的几个亲戚共同组成,十八周岁之前任何人想动这笔款子,需要得到这些人的一致通过,抚养费和学费由金馆长承担,宣布完后,交警队长给躺着的四个人先鞠了三躬,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查文斌,就回去了。

金馆长想跟着一起走,却被查文斌给叫住了:“你不能走,晚上留下!”看着屋子里的一排尸体,金馆长虽说是见怪不怪了,但是今天,两条腿发软,听见查文斌的话,只能硬着头皮留下来。

那八岁的王家娃娃,已经哭成了泪人,知道前面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胖子就是害他爹娘的人,上去就咬了金馆长一口,痛得他哇哇大叫,众人拉都拉不下来,在掉了一块皮肉之后,那孩子才松口。金馆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全村人看着他没一个不想揍他的,看着查文斌冰冷的眼神,他还是不敢迈出院子一步,简单地包扎之后,拿了条凳子坐在院子里。

查文斌也不去管他,想着进去小殓,掀开白布一看,全是血肉模糊的,这还怎么下手,也没人敢去下手,招来几个亲戚一商量,算了,直接入棺材吧。

几个村子里的年轻人又把尸体给抬了出去,那棺材就是普通的纸头棺材,找了几个胆子大的人,连布头都没拿掉,直接就给放进去了,转眼,堂屋里并排着四口棺材。

查文斌正准备着摆案头,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有人突然大叫了一声:“血!”低头一看,原来由于棺材是普通的,里面的血迹已经从棺材里渗了出来,很快,地面上已经是一片红,血腥味弥漫着整个院子,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呕吐了,查文斌皱着眉头,这样的惨死,必定出冤魂啊。

看着一地的鲜血,大家是走也不好,留也不行,查文斌招呼村长过来,让他去村里收集一些尚未用掉的扣大棚的膜,又招呼王家的亲戚,多买些黄纸过来。

没一会儿,几样东西就送到了,查文斌把膜在地上摊开,刚才那几个抬尸体的又被叫了过来,让他们戴着手套把棺材里的尸体给放到膜上,那几个家伙被人围着,迟迟不敢动手,那血几乎染红了布条,刚送出来的时候是冰过的尸体,这会儿都解冻了,可想而知。

查文斌也是没办法,找了几个亲戚,商量了下,说等下每人给五百元钱,可还是没人敢动。这时候,一直哭着的那娃娃,一下子就给众人跪下了,磕了几个响头,每一下都重重地砸在地上,大家一看,得了,冲这懂事的娃娃,也只能干了。人们七手八脚地又把尸体抬出来,低头一看,棺材里已经是血红一片了。

查文斌摇摇头,把黄纸在棺材里铺了厚厚一层,又在尸体表面覆盖了一层,招呼人把塑料膜捆起来,包得密不透风,再重新入棺。

其实人死之后,进了棺材是不能再出来的,否则就是扰魂,今晚动手的这几个,赶明儿是会遇上倒霉事儿的,眼下查文斌看着这一团乱子,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先干着吧,到时候再挨个收拾收拾,去去晦气。又找人给拖了地,收拾完,天已经是大黑了,外面的厨子给送进来了倒头饭和鸡鸭供品,查文斌看看差不多了,第一炷香先给了那娃娃,那孩子跪在灵前也不起,查文斌一把给抱了起来,插上香,示意大人把孩子抱走。

点完之后,查文斌示意大家先去吃饭,都忙活了一天了,晚上还有活干呢。好在接连死人,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都好借得很,外面搭了个露天台子,放了爆竹,众人开饭了,金馆长也是被折腾得够呛,查文斌示意他跟自己坐一块儿,挨着赵所长跟何老,战战兢兢地扒了几口下去就停下了。

今天这饭大家吃得都挺压抑,也没有人喝酒,安静得除了碗筷之声,就无其他,死气沉沉,配合着院子里迷茫的香火味和血腥味,也确实让人无食欲,每人扒拉了几口,就给收拾掉了。

吃完饭,大伙儿就等着看那道士了。查文斌掐指算了算,报了几个属相,告知他们赶紧带着老人孩子回家,晚上关电灯睡觉,大门紧闭,其他人可以留下,也可以回家。

稀稀疏疏地走了一批人,有几个胆子小点的,也走了。张老汉已经迫不及待地跟边上的人吹嘘那晚他老妈的事情,把赵所长听得是一愣一愣的,恨不得把脖子都挤到前面去,留下的人有不少都是见识过前两场法事的,自然知道今晚会是不平凡的一夜,都期待会发生点什么。

对于横死之人,查文斌自然明白这是大凶,按照他获得的信息,是本月死七人,可不保证下个月、下下个月不再死人。

我们平日里骂人最狠毒的也不过是那句:……全家死光!这回只留了那一个八岁娃娃,算得上是绝户了,今日里若是超度不成,日后王庄必将还有大祸啊!枉死之人,不在轮回之列,只能等阳寿尽,方可入世,等待轮回的这段时间,不免就成了野鬼。

鬼有没有意识?一般来说,魂魄出了主体,短时间内是拥有的,时间一长,就会丧失记忆,生前有执著的,死后或许会就为了那一丝念想记着,这种念想也必须是莫大的刺激,比如这种全家车祸,死者很可能就放下悲愤,最终化为凶灵——也就是恶鬼的几率是相当高的,难保将来不为害四邻。

查文斌知道其中利害,这鬼要趁着刚开始,怨念不强,就斩杀了,是容易得多的;但这一家人并无大过,还招来如此横祸,他也是一心向善,本着超度的念头,想送他们早点进入轮回,所以今晚的法事,不是以镇为主,而是要“度”!

一个一个做,那就意味着要做四场法事,别说查文斌体力吃不消,就是时间上也来不及,一旦天亮,还有人没送走,那是要出大事的。查文斌心一狠,一起做了,今晚就弄个大的。

查文斌告诉众人不准进去,所有人都在门外站着。他吩咐了一下何老后,去了王鑫家里沐浴更衣,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已然身着一身金丝银线的道袍,道袍背后的八卦图在灯光的照射下隐隐发亮,赵所长为了过一把瘾头,帮着提着七星剑,趾高气扬地进了大门,白了一眼缩在人群里的金馆长,恭敬地递上宝剑,退到一边,一副帮手的样子。

四张桌子已经立在四具棺材面前,四盏长眠灯蹿着火苗,映得红色的纸头棺材越发亮堂,地中央放着一个大号脸盆,查文斌深吸了一口气,铺开黑色纸张,疾书两张天师符,掏出大印,按完丢给赵所长,让他给贴到大门内侧的墙壁上,每边各一张,这符镇的不是别人,正是棺材里躺着的那几个主儿。

凡懂风水的都知道大门的朝向很重要。过春节的时候,我们都会在大门上贴上年画,这年画现在多半是“福”字,但在过去,贴得更多的是两位门神,一个叫神荼,一个叫郁垒,也有的是秦叔宝和尉迟恭。每个门神都有自己的来历,用以驱邪避鬼,卫家宅,保平安,助功利,降吉祥等。门神也自然不是你贴上就有了,跟风水设计密不可分,大门在建造的时候一定要分四吉门和四凶门。

根据五行八卦来解读大门朝向,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种:

坐东向西的家宅是震宅,大门开生气、延年、天医、伏位,即西、东南、北、东四方,其他为四凶门;

坐东南向西北的家宅是巽宅,大门开生气、延年、天医、伏位,即北、东、南、东南四方,其他为四凶门;

坐南向北的家宅是离宅,大门开生气、延年、天医、伏位,即东、北、东南、南四方,其他四方为凶门;

坐西南向东北的家宅是坤宅,大门开生气、延年、天医、伏位,即东北、西北、西、西南四方,其他四方为凶门。

坐西向东的家宅是兑宅,大门开西北、东北、西南、西四方,其他四方为凶门。

坐西北向东南的家宅是乾宅,大门开西、西南、东北、西北四方,其他四方为凶门。

坐北向南的家宅是坎宅,大门开南、东南、东、北四方位,其他为四方凶门。

坐东北向西南的家宅是艮宅,大门开西南、西、西北、东北,其他四方为凶门。

两家若是共同建大门,应以整个房子作为整体来看吉方以及凶方,再建大门;若是各自建门,应都建于吉方;但要注意选定的大门位置不能正对,否则容易招致兄弟邻里关系不和,多是非。

四吉方分别是生气、延年、天医、伏位,吉的程度由大变小;四凶方分别是绝命、五鬼、六煞、祸害,凶的程度由大而小。

房子坐向不同,卦相亦不同,吉凶方位亦异。

这王卫国家本是坐北朝南的屋子,农村大部分都是这种,因为阳光好,可能是因为院子里有一棵歪枣树挡着荫了,开门的时候挑了个西南位,查文斌在第一次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了,这门的朝向开得不是别的,正是四凶里的大凶:绝命!

这大门开的位置如此凶险,所以他家即使这一场劫难躲过了,也难保以后不出什么事儿,这种大门里边躺着四条枉死的尸体,想不成煞都难啊!那两张天师符就是给大门加上两门神,为的是挡住外面的煞气进来,也让里边的主暂时安定些。查文斌让村长晚上备好酒菜,大伙儿就在院子里吃喝,一直待到天亮,目的是借人气压这冲天大凶。

弄完之后,查文斌冲着坐着发呆的金馆长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金馆长硬着头皮踏进了大门,查文斌递过三支香,让他给四具棺材每人上一炷香,打个招呼,要真诚。

金馆长哪里敢不听,一共磕了十二个响头,像里面躺着的是他自己亲人那么卖力,又跪在堂前烧了些黄纸。这金馆长是今天第二个上香的,查文斌的目的很明确,告诉里面的主,这人今天是来尽孝的,仅次于你们家的儿子,别找他麻烦!弄完之后,金馆长又退了出去。

查文斌正准备喊其他人进来上香,赵所长喊了一声:“不好了,着火了!”

查文斌心头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那黄纸还有没烧完的部分随着热气飘了起来,遇到四具棺材中间的那一具,本来就是纸头的棺材,烧着了挂着的流苏,查文斌一个箭步冲上前,扑了几下,总算是熄灭了,正准备松口气的时候,只听见哐当一声,边上那口棺材前面的两根蜡烛同时倒地。

外面的人是看得真真切切,这一幕就发生在金馆长上香退出去的一刹那,一时间大伙的眼神全部聚焦到了他身上,金馆长自己也看见了,此刻的他恨不得马上逃离这个鬼地方,看着全村爷们,他也动不了啊,只能把目光看向里面沉思的查文斌。

查文斌皱着眉头,也不发作,这还没到十二点呢,只能上前去扶起蜡烛,重新给点燃起来,看着外面一干人都在瞅着里面,冲着众人解释了一句:“可能是风吹的,不要大惊小怪。”

要说他是个老实人,也确实不会撒谎,外面的村长马上回了一句:“外面没风啊……”这句话马上炸开了锅,有人转头就要出院子,谁也不想在这地儿上待半分钟了,眼看着不少人就要出门,查文斌就准备出去拦,刚跨出大门几步,里面的赵所长一边跑出来一边喊:“不好了,文斌,快看,那四炷香全灭了啊!”回头的查文斌还没来得及看,一下跟赵所长撞到一块,准备走的人纷纷回头一看:四炷香烧了三分之一,全部熄灭,没有一丝烟在飘。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闹鬼啦!”就看着大伙儿纷纷往院子门那儿挤出去,这种场合,有人吼上一嗓子有鬼,那效果绝对是恐怖至极啊。忽然众人觉得眼前一黑,停电了。已经跑出去的人,眼前突然一黑,也不敢再往前,只能停住不动,整个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要说个别胆子小的,此刻怕是已经尿裤子了,就像金馆长,这事他是最怕的,此刻他蹲在地上抱着桌子腿不停地喊着:“神仙保佑。”

查文斌也顾不上了,冲到院子里喊了一句:“大家不要惊慌,若是想日后村子里平安,全部留下,要是还想死人,就走,我也不管了!下一个轮到谁家,谁都不知道!”

这一下喊出来,现场稍微安静了会儿,他又喊了一声:“都别乱,带手电的把灯点起来,院子中间点上火把!”

关键时刻还是村长管用,今天这个主他不做也得做,马上找人就照办了,几堆篝火点起,再看众人有哆嗦的,有咬牙的,有流泪的……

火光照着中间的查文斌一身道袍闪闪发亮,此刻的他就是很多人心中的救世主。查文斌看了众人一眼开口道:“此事本来我可以不管,我若走了,这村子里以后还有大祸,今晚能过,能保你们三年平安,大家都待在一起,留在这里的我保证今晚都不会出事!要是谁回去,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我也不知道!”说完,把袖子一挥,转头就进了只剩下四盏长眠灯的堂屋。

这句话,是他刻意半劝阻、半吓唬的,没办法的办法,不过这一咋呼,也确实起到了作用,村长冲着大伙说:“卫国是咱村子里的人,难不成还能害咱?都听查道长的,有他在,没事,不冲着别的,就冲着那娃娃,咱也要帮人家一把!”他不愧是村长,脑子转得快,又差人抱来那娃娃,让他给大家磕了三个头,这下软硬兼施,也就没人要走了,胆子小的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不然谁要是再跑了,肯定得被村子的里人笑话一辈子。

查文斌进去之后,看着四盏忽闪的长眠灯,心一横,既然要这样给下马威,那也别怪道爷了。他掏出天师正道大印,接上朱砂,每个棺材盖上,啪啪啪地就是一个大印下去。给棺材上大印,莫说是他第一遭,恐怕整个道家都是第一遭!

这大印前面说过,乃是茅山藏矜法师私下里传给凌正阳的茅山开山大印啊,镇压小鬼当是神器,按完之后,大印也没收回去,查文斌拖过一张板凳,把那大印朝着里面的棺材位放着。

说来也怪,这大印刚按完没几分钟,突然眼前一闪,电来了。整个屋子又恢复到之前的模样,外面的人看着电来了,也是舒了口气,在漆黑的夜里,灯光比任何东西都要有安全感,尤其是在这个地方。

查文斌看见电来了,也是松了一口气,招呼外面的亲戚赶紧进来,上香的上香,烧纸的烧纸,磕头的磕头。几个胆子大点的,先进来了,烧完没什么问题,陆续就有人也进来了。

王卫国的兄弟姐妹,也开始哭灵了,在这期间,查文斌盯着那四盏灯,他明白只要这灯不灭,就不会出乱子,若是灯灭了,就意味着今晚挺不过去。

最后一个人上完香,查文斌看了一眼低头坐在角落里的金馆长,再次让他上来,把之前做的再做一遍,要说这金馆长心里真的是一百万个不愿意啊,又怕日后被缠上,无奈只能照做。

这一回,查文斌看见金馆长上完香的那一刻四盏长眠灯几乎是同一时间抖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到正常,又把赵所长叫了过来,让他晚上等会儿就站在金馆长边上,哪都别去,赵所长答应了就挽着金馆长去院子里找了个人堆里坐了下来,抽着闷烟。

查文斌也是难得可以休息一下,就找了张凳子坐在大门前,他是把自己当门神使了,这一坐就坐到了十二点,不等何老提醒,查文斌准时站了起来,扶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大步进门,示意哭灵的人可以停了。 gHpDdPXY7V/3xNFAzbZCkZEwEy4z04d+pWUtd4czqeUvrmkz2En3nuQiwDrX8j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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