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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狭路初相逢(二)

英俊少年——沙木阿枝,又骑着小红马拢在朱圣年一家乘坐的马车旁边,和朱天云朱天路兄弟俩玩儿在一起。正自玩儿得高兴,沙木阿枝突然觉察到官道上有异样情形,连忙扭头向官道前方看去——不等他看得仔细真切,已经听到由远及近的嘈杂响动!他当机立断,立刻大喊一声,提醒马锅头注意。这一声大喊调门高亢、声音响亮,突如其来犹如炸雷直透层林,惊得众人头皮发麻、须发倒竖!

“阿爹!山贼!”

普沙木听到沙木阿枝的喊声,立刻反应,动作飞快。他一把猛提缰绳,勒住头马,转头在头马嘶鸣声中大声喝令:“拿起家什!护住东家!”

一众赶马汉子迅速叫停马车、喝住骡马,各自下马下车,抽刀挺枪装好弩箭,就近护住身旁马车——看起来这些赶马汉子久经如此阵仗,动作极为迅速却没有丝毫慌乱。

两个健壮精干的赶马汉子赶上前去,和英俊少年沙木阿枝一道,挡在马锅头普沙木身前将他护住。四人一起站在朱有庭马车前面,其余赶马汉子各自在车队左近戒备。众人纷纷看定古官道,严阵以待,静待来客露面。

与赶马汉子的镇静截然相反,朱家人大多举止失措、慌乱异常。乱七八糟压抑着的低声惊叫,此起彼伏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停歇下来。他们大多挤在马车里乱作一团,车厢都被他们挤得乱抖乱颤。乱晃的马车车厢,和马车旁镇定而淡然守护着的赶马人相映成趣,构成一幅虽然有些紧张惊恐、更多的是怪异奇特反差巨大的逗笑画面。

朱圣年一家子也十分紧张,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朱圣年侧身贴着车厢边壁,一只手紧紧拉着半边车门帘子,抻得门帘子紧紧绷绷,仿佛手指一戳就会破裂。他悄悄在两片门帘子中间弄出道缝儿向外张望;清莲眼神惊恐、脸色煞白,身体死死贴靠着朱圣年,双手紧攥着朱圣年的衣袖,手指头因用力过度憋得红一截白一段的;朱天云则躲在父母亲身子中间侧后处,整张脸埋在母亲清莲怀里,活像一只脑袋插在沙子堆里头的火鸡!

只有朱天路,小小年纪竟全然没有惧色!他钻到朱圣年身下,探出脑袋,从马车门帘缝中露出一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马车外头林动草惊处的古官道——如果不是他妈妈清莲死命拉着拽着他,朱天路这小子一准儿跳下马车跑去看个究竟。

古官道上,驱马狂奔而来的王极太,看到了赶马汉子们的应对阵仗、看清了马锅头等人的面目、更看到一幕让他心惊肉跳的画面,立刻死命收缰勒马,急急喝令坐骑:“吁——站住!站住——”

然而倏忽之间,单单一声断喝,又怎么能喝止得住跑发了性子的烈马!不但王极太的马收不住蹄子、止不住狂奔之势,跟着王极太卷地而来的整个马队的马匹,显然都不可能在这短短的一瞬之间急切停止下来!

王极太大急,隔着蒙面黑巾都能看出他焦急万分——他眉头紧拧、瞳孔急收,右手迅疾往腰间洋枪处摸去!看样子他竟然是想抽枪杀马!

——十数丈开外,马锅头身边一条高大健壮的赶马汉子,正稳稳抬着一杆硬木强弩!这把劲弩已然上紧了弦、扣上了贯能猎熊杀虎的玄铁利箭!劲弩身杆上的望山,已经牢牢套住了王极太蒙面黑巾之上的锃亮脑门儿!

真正让王极太恐慌焦急、心惊肉跳的,正是这一条虽默不作声,却杀气腾腾的赶马汉子;正是汉子手中那蓄势待发的利箭硬弩!

好个临安团防巡骑官爷王极太!初初遭遇凶险,虽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惊慌失措,甚至差一点做出险酿大祸的抽枪举动,但电光火石之间,却是回神迅疾、应对从容。眼见得跟随自己狂奔突袭的马队,和普沙木马帮都已进入对方视线之内,已经根本无法回避躲闪;而自己跨下的健马狂飙突奔一时间难以止歇、忽忽儿就要撞上马车前面的普沙木等人,王极太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本能地想抽枪杀马,到回过神来快速应变,仅仅一眨眼的工夫——

只见他右手急速上抬,一把扯掉蒙面黑巾,左手由捏握缰绳之姿化作掌刀之形,寸劲发力,往马眼睛上一拂,随即手掌顺势朝马脖子上狠狠一磕!这一下猛磕力道奇大,竟然把烈马磕得脖颈乱甩!趁着跨下烈马吃疼受惊猛力急停驻蹄之际,王极太右手猛然发力,抢在烈马急停之时狠拉缰绳,借着坐骑前冲惯性,顺势把马匹拉带得高高扬起前蹄,立刻停了下来!

这一套动作兔起鹘落,干净利落。直到此时,这匹烈马前蹄高扬,这才堪堪发出嘶鸣吼叫之声。

等到王极太的坐骑前蹄落地、嘶鸣停歇,而他也悄悄拭去一头冷汗之时,紧紧跟着他的团防巡骑马队,大部都已经冲到他的前头。甚至有一匹马几乎撞上了那一条抬着硬弩、护卫着马锅头普沙木的精壮赶马汉子!

整个临安团防巡骑马队的三四十匹健马,一直到现在才算是全部都停了下来。

一旦马匹停稳,这些团防巡骑兵们便有样学样,都跟着王极太扯掉蒙面黑巾,然后下马安抚跨下这些因为骤停而躁动不安的马匹。

赶马汉子们平静地看着清兵马队团防巡骑兵们的这一出精彩表演,没有人发出声响,更没有人慌跑乱动。就连看起来年纪轻轻、似乎没有什么江湖阅历的沙木阿枝,也一直是站在普沙木侧前护卫着他,身形一动不动,稳如磐石。沙木阿枝甚至连腰刀都没有抽出来——他只是一只手稳稳握住那把昂贵而奢华的腰刀的刀把,随时准备亮刀厮杀。

马锅头普沙木有些鄙夷地看着眼前这一群黑袍加身、除去了蒙面黑巾的团防巡骑兵们。适才那一通表面凶悍、实则外强中干、被云南人称作“马屎外面光”——表面光鲜的慌乱动静,普沙木尽数看在眼里,却连眼皮都没眨动一下。倒是王极太那一连串的精巧动作,让普沙木稍稍动容、微微颔首,暗暗称赞“此人应变迅疾,身手了得!”

王极太扭了扭脖子、定了定神,轻轻拍了拍坐骑脖颈,安抚好马匹。随即一抬腿,潇洒利落地“飘”下马背——这时候王极太的动作,宛若灵猿,飘逸洒脱,丰神俊秀,端的是一位俊秀骑手好健将的身姿!下得马来,他缓步前行,暗中调匀自己的气息,绕开还在忙着藏掖黑布面巾、安抚坐骑的一众部下,施施然来到普沙木和沙木阿枝等人面前。

甫一开口,王极太就显出了翻云覆雨、随机应变、先发制人的狡诈机变嘴脸。他微微眯着眼睛,扫视了普沙木等人一阵。开口厉声喝问,俊美的五官瞬间扭曲变形,变得凶神恶煞。“你等是什么人?哼哼,胆子不小,竟敢在我天朝官道上舞刀弄枪、张弓搭箭!难道不怕伤了人遭王法惩治么?”

普沙木面无表情,紧紧盯着王极太的双眼冷冷反问道:“你又是什么人,在这里纵马乱跑、大呼小叫,也不怕冲撞惊吓了良善人家?”

王极太普沙木一搭话,普沙木倒完全放松了下来。他知道莫名其妙冲出来的这一彪人马不是山贼土匪——至少不是明火执仗的土匪山贼。他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却轻轻挥了挥手,让赶马汉子们收起腰刀弩箭。

赶马汉子们依普沙木指令收起了刀弩,但仍然保持着防御的架势。不过每个赶马汉子,面对着这一群黑不溜秋的家伙,却都是一头一脸的不屑和鄙夷嘲笑。沙木阿枝甚至放开了刀把,倒背着双手,满脸是笑,似乎打算看这群人再次出丑闹笑话。

不等王极太开口,长脚虫从一匹冲得靠前的马匹背上跨将下来,迈着超级细长怪异的腿脚,几步就走到普沙木面前——此人二十来岁年纪,生得十分怪异:脑袋椭圆细小,好像晒干后脱了水的橄榄果子;面皮灰褐,布满了大大小小黑黄色的麻子点,恰似干瘪失水的桃核壳的颜色;鼻孔冲天,眼珠浑浊;身板细长,足有七尺(清代一尺约为30。2厘米,七尺大约两米出头——作者注)长短;却是躯干短小,脖颈细长。胸脯以上的形状,就是云南人嘲笑小脑袋细脖子的人所说的“米线脖子橄榄头”!他的四肢极其修长而怪异,手长及膝,脚长更是赛过马腿。他骑在身躯并不高大的滇马身上,那双长腿就好像随时会踢到地面上的碎石乱草从而折断似的,教人看得是提心吊胆、胆颤心惊。他能穿得合适的衣服,用料总要比寻常人等多上个三五尺;他四肢修长,手掌和脚板又与其他肢体器官极不协调,显得宽大很多。

这个长脚虫,恰好就是传说中“穿衣费布,吃饭费米;走路费鞋,活着费气”的那种人。此人走步行路之时,如果被人突然撞见,一定会以为自己眼花头晕,碰到了一只穿了衣服钻出丛林直立行走的巨大竹节虫!

此时说他“走”到普沙木面前,倒不如说是竹节虫成了精,用“走器”“移”到了普沙木等人身前。这家伙虎起脊背,伸长伸低脖子,左一下右一下歪着小脑袋,眯缝着眼睛打量普沙木——那副样子活像竹节虫在观察面前的东西是不是食物、能不能吃。

“普沙木普老倌儿(老倌儿——云南方言,老头儿之意),我倒是认得你呢。你老倌儿硬是(硬是——云南方言,是之意。硬,表强调,云南方音en,去声)有眼不识泰山!你睁大眼睛好好瞧清楚,这位官爷,是我们临安府团防巡骑官,王极太王大人!”

普沙木理都不理长脚虫。他斜瞅了一眼王极太,又看了看王极太身后一众身罩黑衣黑不啦叽的临安团防巡骑兵,语音充满了不屑和怀疑。“你是巡骑官?你是王大人?啧啧……你们怎地如此打扮呢?这么讲你们是官兵喽?我普沙木还是见识过几个官兵的——咋个(咋个——云南方言,怎么、咋的之意)就从来没有见过仿你们一样,不戴官帽不穿官衣、套着块黑布好像黑皮山狗也似的官兵呢?”

王极太嘿嘿一笑,一把拖住脸红脖子粗就要跳将起来跟普沙木硬杠的长脚虫,把他往自己身后一带,随即解开黑衣露出官服,再亮出腰牌,递到普沙木眼前让他查看。同时幽幽开口——又是戏台上武生吊嗓的腔调。“近来匪患频仍,山贼土匪又狡猾多端,一旦见到官兵巡骑就溜之大吉。所以本巡骑官就带同本部兵卒易了服色,单等那些狡诈的土匪山贼失了警觉现出行藏,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普沙木微微低头,细细端详王极太的腰牌。看了好一阵子才把目光转回到王极太脸上,还是一头一脸的不屑。“哦,原来如此……王大人是装成山贼要打山贼喔!那么王大人今日来此,拦住我们,到底是有何贵干呢?” clw3PTK6rFG7bKNpGkhy9v7Hoyc11EjNXQaNIKljRJSr33s9dY7fJatYokSEA3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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