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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狭路初相逢(一)

下午时分,日影西斜。山峦叠嶂,官道蜿蜒。山风乍起,林影婆娑。

朱有庭在颠簸的马车里头如坐针毡。他把车门帘子放下又卷起、卷起又放下,时而挺身伸头向外张望一阵子,时而又低头沉思一忽儿。有如少儿多动、猴子耍宝一般,硬是前后左右瞎折腾了好半天。弄得给他赶马驾车的赶马汉子莫名其妙,实在忍不住吱声儿问了他好几次到底有何贵干。

朱有庭支支吾吾胡乱应付了几句,愁容满面、心事重重地坐下,算是勉强消停了一会儿。没过多久,他再次伸手放下车门帘子,在车厢里扭过来挪过去,像屁股上扎了锥子一样不安生。

他低声自言自语:“这可怎生是好……如此这般,到底是凶呢,还是吉?这光景到底究竟会是怎样的呢……唉……求菩萨保佑……求菩萨保佑我们一家老小平安无事……平安无事……”

他从长衫口袋中摸出一串大红酸枝木念珠子,挂在双手虎口处,双手合十,却不转动念珠,只是低眉垂首,两眼轻闭,嘴角翕动,虔诚而又心不在焉地祈祷起来。

然而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朱有庭便停住了他惴惴不安有口无心的祷告。他掀开车门帘子,在驾车的赶马汉子略显惊异的目光注视下,有些费劲儿地颤巍巍探出大半个身子,扭向车后,对着后面的马车叫唤起来:“圣年,圣年!”

朱圣年大声答应,一跃而起跳下马车,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朱有庭马车跟前,伸手把他小心扶住坐好,恭敬地应答老父亲:“爹,您老有什么吩咐?”

朱有庭看了看驾车的赶马汉子的后脑勺,又欠起身子把脑袋伸到朱圣年面前,伸手打了个遮罩,压低声音悄悄对朱圣年说:“圣年啊,你去把咱们家那口箱子给我拿过来。”

朱圣年立马点头应承,他再次把老父亲扶住坐好之后,迅速跑回自家马车跟前,招呼媳妇儿:“清莲,爹要那箱子。”

清莲“哎”了一声,随即扭身,从马车车厢里的一堆箱笼细软中拖出一只红木箱子,稍显吃力地把它搬抬出来,递到车下候着的朱圣年手中。随即从怀里掏出钥匙,放进朱圣年长衫衣兜之中。

这只箱子紫檀木质地,通体木雕,造型纹饰古朴简单,只有锁钥扣环之处是精铜铸就;箱子不大,约莫一尺见方,但是颇有分量——从朱圣年清莲二人比较费力的搬挪动作上来看,这只箱子定然装盛了沉重的物件。

朱圣年紧紧抱着箱子,快步走到朱有庭乘坐的马车旁边,小心而恭敬地把箱子放到老父亲腿边,再从长衫衣兜里掏出钥匙递给朱有庭,这才转身离开,走回自家马车。

朱有庭有些神经质地扫了驾车的赶马汉子一眼,伸手放下马车门帘,仔仔细细地掖好拉严实之后,缩身退进车厢里坐好,用劲儿搬起箱子,稳稳抱在怀里。他打量一番箱子,这才拿钥匙开了锁,轻轻掀开箱盖——箱子里头金光灿灿,原来是一大堆制钱铜板,更多的则是金银珠宝首饰,和大锭大锭的金锭银铤,还有数量众多、形状不一的细碎小金片小银块。这些金银细软,几乎塞满了整个紫檀木小箱子。

朱有庭凝神注视着这箱金银珠宝,仿佛在仔细点数这些财宝的数目。就这么仔细看了好一阵子,他才低声地喃喃自语,声音几不可闻。“……一大家子人的命根子啊……身家性命呐……快到了快到了,总算快到地方了……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合上箱盖,扣上黄铜大锁,朱有庭拉了拉铜锁,看看有没有锁紧。又把这只红木箱子紧紧抱在怀里,好像抱着一个稚嫩娇弱的婴孩,生怕他磕着碰着遭受点儿细小伤害;又好似捂着一只硕大金贵的万年人参果,担心一个不小心疏忽了注意不到,它就土遁飞天逃之夭夭溜之大吉不见了。

时日将近黄昏,天光不易察觉地逐渐暗淡了下来。这时候风吹草木动,已有倦鸟和鸣归。

牛阿三仍然尾随着马帮,时远时近,紧跟不辍;如影随形,如蛆附骨。自踩踏碎石土块被发现之后,这家伙加了许多小心,极为谨慎小心地跟着马帮前行,把马帮和朱家众人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

牛阿三看了看太阳,推断了一下时间,悄无声息地身形一矮,十分灵巧但又极其诡异地潜身钻到丛林之中,在远离马帮车队的一处下风口空地上驻足。他掏出一管鼻烟,贪婪地深深嗅了几大口,这才伸了个懒腰,随后懒洋洋斜倚在一块嶙峋的石灰岩巨石上,闭上他的尿泡眼,打盹儿养起神来。

他的鼻烟壶滑落下来,被连在他腰带上的一根红绳扯在当空,悠悠摇晃颤动。这是一只精工细作的景泰蓝鼻烟壶,看上去奢华贵气、价值不菲。这显然不是牛阿三这种人可能会拥有的物件儿。

时隔不久,沉静幽深的林榛草莽间,忽然响起一声口哨,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口哨声突兀诡异,尖利刺耳、瘆人惊心。

倚靠在山石上一动不动、似乎睡死过去的牛阿三一个激灵,一骨碌从山石上蹦将起来,侧过脑袋手掌附耳凝神静听。口哨声又再次幽幽响起,同样是尖利刺耳,犹如鬼叫。持续不长时间,口哨声再次停歇;如此这般,总共三次。牛阿三侧耳静听,待得三次哨音完全停止,随即伸指入口,鼓气吹哨,回应了一声更加尖利瘆人的口哨啸音。

林间风鸣,哨声隐隐。不多时口哨声停歇,莽莽林海重归平静。

牛阿三收起悬吊在半空中的鼻烟壶,缓缓踱步,慢慢来到古官道旁边,悠然站定,遥望着官道尽头。在他面前约莫半里远近之处,官道分岔,原来是个丁字路口。

林木阴影中,一人一骑悄无声息幽然出现在岔路口。

牛阿三眯眼一看,面露喜色。他朝此人挥手,这人也对牛阿三挥手回应。两人手势相应和,接上头之后,这名骑手在马上扭转身体,朝自己到来之处频频招手。

片刻之后,一支清兵马队从官道岔路上悄然出现。他们随着先前出现的骑手直奔牛阿三所在之处而来。

转瞬之间,马队就来到牛阿三近前。原来,这是临安团防巡骑官王极太,和他手下长脚虫、地石榴等一干巡骑人马。

王极太其人,年轻气盛,器宇轩昂,仪表堂堂:他长得极为英俊帅气,端的是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身长虽然不过中人,身形也不算魁梧,但却是筋骨强健、孔武有力。在一众巡骑清兵之中,王极太确然是鹤立鸡群。他这副身板容貌,就算是搁到昆明、放到京师,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但是他虽然面目俊朗,却是睛含阴鸷;鼻梁挺拔,却鼻尖鹰勾。纵然一眼看上去绝对是英俊挺拔之相,却又会总觉得有怪异阴狠之感。如果碰巧与他双目对视,不用多久便会汗毛乍竖,心生惧意,遍体生寒。

王极太和他的手下,个个脑满肠肥、油光满面,体格健壮、精力充沛,显然是长久以来吃得好、油水足,加之操演勤、历练多的结果。这队临安团防巡骑清兵,每个人从里到外,都和一般寻常的鸦片大烟鬼清军兵勇截然不同,他们在举手投足间,都自然地透露着一股强横蛮悍之气。

他们全都是一身绿营轻骑装扮,跨下剽悍军马,腰悬制式马刀。王极太更是鲜衣怒马,除了一柄马刀之外,他还背负一柄古意盎然的太极长剑,更在腰间横插着两把西洋转轮手枪——这是两把美制柯尔特M1860转轮手枪,这两把枪烤蓝幽幽、杀气隐隐,保养得相当出色。这种枪,最早是由李鸿章的淮军直接从美国购买而来,在当时的西南地区甚为罕见稀奇。王极太眼目前虽然还职不上品级、没有什么品秩,这身披挂装扮,却让他看起来端的是一副将军模样。

牛阿三两蹦三蹿,迅疾从站立之处跑出来,抢到王极太马前,单膝跪下,双拳一抱,目灼灼盯着王极太,报告哨探所见。

牛阿三不开口还好,一出声就弄得人嗓子不适、浑身不舒服。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好像伤了风的黄牛在干嗥:“大哥,这支马帮,可抢!”

王极太伸手摸向白净无须的下巴,仿佛捻须作态故作思索之状。与牛阿三那鬼嗓音不一样,他的声音倒是浑厚圆润,相当悦耳,好似那戏台子上的武生吊嗓子一般:“哦,这是支什么马帮?”

牛阿三咧嘴,嘎嘎地笑出一阵怪声来:“嘿嘿嘿……一大家子,搬家过路。”

王极太一愣眼珠子,一股戾气冒将出来。“搬家过路的?那会有什么油水?”

牛阿三站起身来,继续腆着他的麻子猴脸脸盯着王极太,一双尿泡大眼贼光闪闪。“大哥,这家子可不是一般的穷酸饿鬼挪窝换灶台,我盯了他们好久了。我跟你讲,这一大家子人,个个穿戴都鲜亮板扎(板扎——云南方言,优秀、优美、出色之意),光是拉家什行李的马车就有十好几辆!”

他伸掌打个遮罩,伸长脖子压低声音对王极太说:“大哥,刚才我瞧见这家的大儿子,搬了一个重颠颠的红木箱子交给他家爹老倌儿。我猜这只箱子十有八九装的是金银宝贝……”

听到“金银宝贝”几个字,王极太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盯着牛阿三点了点头,伸手又摸了下巴一把,阴阴一笑,无声无息;目光灼灼,好似雕鸮。他向部下一挥手,低声短促地命令道:“小的们,蒙面!”

王极太和他这队团防巡骑部下,上马就是官兵,蒙面即为盗贼!他和手下迅速齐整地除去帽饰,束上早就备好的轻快缁衣,再一齐蒙上黑布面巾——这一整套动作,他们一大群人竟然做得整齐划一、流畅自然!显然他们是早就做惯了这档子买卖勾当的了。

王极太换装蒙面完毕,环顾左右,看到部下们都已经整肃装扮蒙面停当,满意地无声笑笑,脸颊上的皮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几下。他转头命令牛阿三:“阿三,前头带路!”

牛阿三一声得令,转身顺着古官道边沿飞身蹿出,快得像躲避狸猫利爪的山耗子,连身躯带过的灌木枝条都慢了半拍才堪堪摇动。他这套麻利的动作,还真是有三分鼓上蚤时迁的味道。

王极太盯着牛阿三的背影看了看,左手一抖马缰绳,眼睛直愣愣眨都不眨一下,阴冷狠恶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音,隔着蒙面黑巾,声音怪异恐怖。“操刀!抢!”

顷刻间刀光闪闪,铁蹄铮铮;古官道上,团防巡骑马队犹如一支黑箭激射向前!

草木颤巍巍掠动,群鸟扑飕飕惊飞! 4QCZ4tvskIMKPVMRX76pt/htuozUjIEZLsOX3K+Cr5dWEpKXNHtUPAEqfXJDmJ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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