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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临安即建水

沙木阿枝打马去到赶马人处悄悄传话,和赶马汉子们应答呼喝的举动,全都让朱有庭看在眼里。这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可着实让朱有庭大起狐疑。他稍稍犹豫了一下,随即招呼充作车把式的赶马汉子,叫停自己乘坐的马车,然后手扶车厢门框,探出大半个身子,往车马队伍前后张望。

主家马车一停,跟着它的其他马车也就随之纷纷停了下来。看到朱天云跑近自己乘坐的马车,朱有庭赶紧开口叫住了朱天云:“天云,天云!来来来,过来听爷爷吩咐……你去叫你爹、你二叔三叔都过来,我有话同他们讲。”

听到爷爷招呼自己,朱天云停下奔跑的脚步,规规矩矩地走到马车前面立定站好,认真听完朱有庭讲话——虽然他很是有些顽劣调皮,却经历过比较好的家教,总算还是循规蹈矩遵循礼仪的。“知道了,爷爷。天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

小男孩儿好动的天性使然,朱天云转身又蹦蹦跳跳地跑到自家马车和其后的两辆马车跟前,认认真真地替他爷爷传话:“爹,爷爷要您过去说话。”“二叔,爷爷叫您有话要说。”“三叔,爷爷唤您过去讲话。”

朱有庭老人的三个儿子,朱圣年、朱信年和朱恒年正奇怪着马车队为什么停下来了,听到朱天云传话,赶紧各自跳下自己乘坐的马车,先后跑到老父亲马车跟前。三人一字排开,整理衣裳,低眉垂首,恭恭敬敬地齐声应答:“爹,您老有什么事情示下?”

朱有庭盘腿端坐在车厢内里,眉头紧蹙,语音低沉。“……我这一路上都不安心呐……唉……我是越来越疑心了……”

他顿了顿,遥对着马锅头为首的赶马汉子们努了努嘴,“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啊?怎地他们的言语,我一句都听不懂哇!”

老二朱信年抬头,有些直愣愣地对老父亲说:“爹,马帮是大哥雇来的。这些赶马人嘛,我们也都不认识、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讲话也听不懂。”

朱信年比朱圣年个头略矮,长得更加敦实粗壮。他脸面偏黑,圆方脸,圆眼睛圆鼻头厚嘴唇,嘴唇上两撇粗重的胡须,让他看起来比大哥朱圣年要老相一些。

老三朱恒年附和着老二朱信年:“是啊,爹。这些事情,只有大哥才知道得详实。”

朱恒年身材高瘦,脸庞眼眉耳鼻都比他两个哥哥更为狭长。他脸色稍偏蜡黄,不蓄髭须,不修边幅,颇有几分茂才公小文人的酸模样。

朱圣年等着两个兄弟说完了,这才对着父亲一颔首,不紧不慢但非常恭敬地解释说:“回爹的话,这些人应当没有问题。我在昆明城里雇马帮的时候,中人保证说他们是建水最好的马帮……讲话嘛,好像他们是彝人,说的不是汉话……”

朱有庭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他眉头一抬眼珠一愣,下巴再一翘,花白的山羊胡子抖抖索索颤颤巍巍。他的声调也随之提高了一些:“中人?圣年啊,中人说的,你就全都信了?我跟你说,那些个中人啊,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谁人给他们好处,他们自然就帮谁人说话的呀!好处越多,那是好话越多啊!”

朱信年连连点头:“是啊是啊,中人……中人的话,不可全信的。他们,他们要是坏人该怎么办呢?”

朱恒年双手往衣袖中缩了缩,顺着二哥的话接着说道:“听说滇中滇南这一带匪患相当厉害!传说这里群山层林、江河湖沼之间,漫山遍野土匪山贼所在多是……”

朱圣年看了朱恒年一眼,面不改色,沉声说道:“三弟不要危言耸听!太平世界,朗朗乾坤,哪里会有这么许多的土匪山贼嘛。一路上我看着他们挺好的呀,并没有半分半毫像什么土匪啊!”

朱有庭突然咳嗽起来。三兄弟一起噤声,一齐抬头关切地望向老父亲。朱有庭满脸忧郁,五官有些扭曲,脑门儿上的抬头纹沟壑仿佛加深了许多。他以手抚须,忧心忡忡慢慢吞吞地说出一番话,让三兄弟颇感心惊肉跳。“我心里不踏实……咳咳……我心里不踏实呀!你们看,看看……你们看他们那副打扮,怎生如此怪异!说是平头老百姓吧,人人都带着刀藏着枪的;说是汉人吧,没有剃头,脑后也不留辫子……”

他眉头紧锁向马车外面看了一阵子,回过头来再说话时,语音里竟然带着丝丝惊恐。“……圣年你说‘太平世界’,哪里有什么‘太平’哟!长毛闹了才多少年啊……你们兄弟不是不知道,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在我们老家,可是长毛、白莲教悍匪一类的呀!如若被官府抓住、被抓住是要杀头灭族的呀!你们看看,你们再看看,他们的刀刀枪枪,有哪一样是汉人用的?又有哪一样像是汉人用的呀!还有、还有……那个骑红马的后生,吹出来的调调,也是怪异得紧!老夫活了几十岁,都没有听过这般奇哉怪也的调调!”

他又顿了顿,看了看三兄弟,语调低沉了下去,话语间有了更多的犹豫彷徨。“彝人、彝人……莫非……莫非他们是那些大山上的野种异族?滇云地方山高林深,传说大山深处,诸多野人山魈魔怪……我曾听人说过,那些……那厮们就是一帮未开化的野人……野人!那是会剥皮吃人的呀!太可怕……太可怕了!”

马车车厢板阴影投在朱有庭半边脸上,他的脸面半明半暗,此时脸上肌肉隐约有些抽搐抖动。炎炎烈日之下,老人家说着说着,竟然不由自主激凌凌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

朱信年朱恒年面面相觑,听得有些惊惧,朱恒年甚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朱圣年听得老父亲说完,也有些疑虑了。他的答话也不那么笃定了。“爹,不至于吧?我以为……我看他们……似乎他们……”他竟然有些说不明白表达不清了。

山风乍起,密林中的古官道上竟然隐隐透出森森寒意。

朱有庭叫停自己乘坐的马车,整个马帮马车队也就跟着停了下来。此时马帮所到之处是个山脊,地面虽然还算平坦,但是四周围林木葱郁,古官道并不是十分开阔,道路宽窄也就勉强容得下两辆马车并行。所以排在前面的马车一旦停下,后面的车辆也就只能跟着停下。

朱有庭的马车甫一停步,马锅头就觉察到了。他打马调头,驱马踱步悠悠来到朱有庭马车跟前。

马锅头微笑着与朱家三兄弟一一打过招呼,这才转脸相当客气地询问朱有庭:“老人家,你家有什么事情吗?”

朱有庭闻声身子轻轻一抖,人似乎还没有完全从刚才他自己白唬的“野人传说怪谈”当中回过神来,神色有些不大自然:“呃……我,那个,我只是想问问,打听一下子——怎么走了这么多天、这么久了,还不曾到得建水呢?”

马锅头恍然明白,他眉头一展,哈哈一声朗笑,扬起手中马鞭,用力向身侧一指:“老人家,你家请看,建水已经到了!”

朱有庭、朱家三兄弟一齐转头,看向马锅头马鞭所指之处。

——十数丈开外,山脊平缓之所,官道转弯之处,一棵高大遒劲的云南松壮实的树根旁边,赫然矗立着一块青石大碑。这块石碑一人多高,宽厚都有三尺出头。石碑用整块青石雕琢而成,碑面阴刻红漆着七个笆斗大小的正楷大字:大清国临安府界。

午后阳光强烈,云南松下树影婆娑。朱有庭手搭凉棚眯缝着眼睛看了好一阵子,这才放下手掌,开口询问马锅头:“呃……这,这是临安府界呀!怎么会是建水呢?”

马锅头朗声大笑,“老人家,这‘临安府’就是建水城呀!古时候啊,这些大山小山的脚下,齐处(齐处——云南方言,到处、四处之意)都是水,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嘛,就把这些都是水的地方叫做大海子。后来挖了河放了水,建起了城池,前朝叫它作临安府;当今大清朝天子嫌它和浙江临安重名,就把它改名叫建水了。不过呢,本地人还是习惯叫临安。你家要是一口一个建水、建水的叫,别人一听就认得你家是内地来的人啦!”

朱有庭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这是举家搬迁长途旅行以来,他第一次神情比较轻松的时刻。“哦?原来如此哦。临安……临安原来便是建水……”

不等朱有庭再说出其他的话语,朱恒年插话了:“非也非也!马锅头仁兄,您此番言语,谬矣!”

马锅头愣住了,朱有庭朱圣年朱信年也都愣住了。就连刚刚打马走过来的沙木阿枝也愣住了。一群人都盯着朱恒年,想要弄明白他想要说什么。

朱天路拿着木雕小老虎从朱圣年腿边钻出来——不知什么时候起,他悄悄躲在父亲身后,静听大人讲话呢。他拉拉朱恒年的衣角,仰起头睁大了眼睛问洋洋得意的朱恒年:“三叔,‘谬矣’是什么东西呀?”

——朱天路代替马锅头和沙木阿枝向酸秀才朱恒年提出了他们不甚了解的书面语言问题。

朱恒年嘿嘿一乐,露出一口不甚整齐的大白牙。他伸手摸了摸朱天路的小脑袋瓜,语音带笑地说:“天路,这个‘谬矣’不是什么东西……不是不是,‘谬矣’的意思呢,是说别人讲错话了。” pU1+Zp6oVM1J2TQ+pZ2mm5c/26bfBkfufOVtOgt8FsCA8M52v4GRRlYqV5VHdt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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