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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喋血佛光寺(七)

王极太手忙脚乱,穷于招架应付;普沙木刀刀沉重,步步紧逼突进。两人边战边走,渐渐远离昏厥委顿在地的朱有庭,渐渐移近佛光寺大殿。

四周围注意到王极太困于劣势的蒙面匪兵,纷纷虚应与自己对敌的赶马汉子和朱家人,且战且退,逐渐相互靠近相互支援,逐渐向王极太靠拢——这一队临安团防巡骑营匪兵虽然极少做正经事,经常劫道抢掠,却显然是训练有素、久历战阵,绝非草寇乱兵乌合之众。看到头领身陷危难,马上就一起边打边撤,竭力向王极太靠拢,以图救援。虽然在整个局面中处于下风,蒙面匪兵们这一整套行动倒也行止有序、忙而不乱,并没有一触即溃兵败如山倒的状况出现。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刀剑对战、打得天昏地暗的普沙木和王极太的时候,大殿旁黑暗的灌木丛中,一双灼灼贼眼也紧紧盯住了正打得不亦乐乎的两人;正当两人越打越起劲儿,远离朱有庭、即将打进大殿之际,贼眼的主人、这个身罩缁衣面遮黑巾,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矮锉匪兵,突地跳将起来,蓦然鼠窜而出,直奔昏厥在地、仍旧紧紧抱着红木箱子不撒手的朱有庭扑去!

此人脑袋硕大,比寻常男子足足大了一圈;那颗怪异稀奇的脑袋上小下大,配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左右乱甩又短又卷形似猪尾巴的发辫,活脱脱就是一个超大号的洋丝瓜!“洋丝瓜”之上剃发后几乎退缩到头顶的发际线处稀疏杂乱的发根,在飘忽迷离的光影中若隐若现;一双贼光闪闪的老鼠小圆眼,加上短手锉脚的粗短身材,原来是一颗癞头癞脑的巨大地石榴滚将了出来!

地石榴却又作怪,这厮并不好好奔跑,一步一蹦、一迈一跳,竟然像只田鸡一样,身子左右摇晃着胡乱瞎蹦跶!不过,瞎蹦跶归瞎蹦跶,动作样子丑是丑到了极致,速度却是一点儿也不慢,甚至比擅长奔跑者更要快了三五成。眨眼之间、三五步外,地石榴就蹦跶着蹿到了朱有庭身边!

只见地石榴突然停住脚步,猛地稳住身形,略一弯腰,伸手一抓一勾,好似蜥蜴四脚蛇伸舌头捕捉飞蝇一般,一下子就把朱有庭怀里的红木箱子稳稳抓在手里!

地石榴再一使劲儿,也许是朱有庭彻底昏厥过去了,他居然没用多大力道就把红木小箱子抢抱在自己怀里!

地石榴挺起腰杆站直身子——其实他弯腰或者挺身跟什么动作也不做没啥太大区别,他那个地石榴身子和平常站着的时候也没什么差别——滴溜乱转贼光灼灼的又小又圆的一双鼠眼往两边一张,正要开步蹿开,忽然间毫无征兆地往旁边一闪身飞速弹开,整个人惊得手脚打颤、冷汗直冒!

“蹡踉”一声怪响,一柄砍柴用的木把曲柄精铁手斧,翻翻滚滚破空砸将过来,锋利的斧刃狠狠砍立在地石榴刚刚站立的石坎之上!这一斧头劈得石坎火星乍崩,石屑乱飞!斧刃深深嵌入石坎,好似砍骨利刃砍进厚实的壮牛肩骨;斧柄则是斜斜指向繁星满天的夜空,兀自微微颤动。

起早紧握着彝刀的右手猛然发力,大力一砍刀朝自己右上方挥去,荡开与自己缠斗的一名蒙面匪兵轻飘飘削来的一刀,大步朝地石榴奔来。他恶狠狠瞪着地石榴,一面奔跑一面“咿呀呀”尖声啸叫着,同时伸左手去摘插挂在后腰处的另一柄同样的精铁手斧。

原来,起早虽然与蒙面匪兵激烈刀战缠斗,却也时时关注着倒地的朱有庭朱圣年父子。这位彝族好小伙儿,不但擅使强弩砍刀,更暗藏精铁双斧,谙熟飞斧伤敌招数,一招飞掷手斧使得是出神入化,三十步以内几乎是例无虚发!眼看地石榴趁乱抢得红木箱子,就要逃之夭夭,情急之下起早只得逼开面前的蒙面匪兵,抽出手斧掷砍地石榴。没奈何暗夜中视物不清,又是奔跑中仓促投掷,加上地石榴这人虽然憨钝,脑子里头缺根筋多些水简直可以养金鱼了,身体反应却是足够灵敏,他这一下条件反射般地迅速躲闪,这才使得嚯嚯飞舞的手斧失了准头,才让地石榴捡了一条命去。

地石榴被这一斧子吓得够呛,惊魂未定之际,又瞥见起早右手砍刀左手斧头如凶神一般杀来,吓得他本能地迈步就逃——他就连逃跑也是有如田鸡般蹦跶——可是他已然被手斧吓破了胆,逃跑时慌不择路,竟然从激战正酣的普沙木和王极太身旁越过,一头扎进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殿之中。

地石榴仓惶蹦逃,边逃边三步两回头,看见起早也跟着冲进大殿,循声搜寻自己。他更加慌了神,大叫一声,像个无头苍蝇乱飞一般慌里慌张地在大殿里乱蹿乱蹦。黑暗中只听见“砰”地一声闷响,地石榴的洋丝瓜脑袋猛然撞中大殿里粗大的厅柱!

这一下子真是猪撞树上了!地石榴被撞得眼冒金星,目光呆滞的他张了张嘴硬是什么声音都叫不出来。地石榴此时三魂飞了两魂,六魄散了五魄,剩下的一魂一魄都出窍飘荡。他立时昏厥过去,身子软塌塌地瘫倒在地,知觉全无,不能动弹。红木小箱子也掉落在地,隐没在地石榴腿脚边的黑暗之中。

大殿里漆黑一团,起早摸索着快步探到厅柱近前,黑暗中遍寻却找不见地石榴,又听到喊杀声大作,普沙木和王极太已经打进大殿,一众赶马汉子也步步进逼着蒙面匪兵们闯入大殿,杀得热闹。这时虽然有人带着火把马灯进入大殿,但灯火光芒晃动飘摇,反而更是难以看清大殿的情况了。

蒙面匪兵们几乎全都退进了大殿里边儿,赶马汉子们追到大殿门里,一时挤在门边,加上一帮子朱家人帮倒忙,反而让蒙面匪兵们抓住机会控制住了局面,把他们挡在门里的一块儿狭小地面上。起早一看情形不对,急忙撇开地石榴和红木小箱子,收好手斧,怒吼着挥刀加入战团,支援马帮众弟兄。

一直隐忍着躲在暗处,悄悄盯着红木小箱子去向的牛阿三,几乎是踩着起早的脚后跟潜进大殿里。一晚上没有露面的牛阿三把佛光寺里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一直潜伏着不露面,就是想找着合适的时机,抢夺红木小箱子。

这会儿借着混战的赶马汉子和匪兵们带进大殿的火光照明,他如狸猫潜行般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钻将出来,蹿到昏倒的地石榴身边,俯下身几巴掌拍在地石榴脸上。折腾了一阵子,见拨弄不醒地石榴,牛阿三喟然一叹:“兄弟,对不住了!”

说话间牛阿三的动作也不曾有丝毫停歇,他从怀中掏出一大块黑暗中不辨颜色的深色土布,抓过红木小箱子,将箱子里面的财物一股脑儿倒在土布之上,迅速把财物堆拢,接着三下五除二把土布牢牢扎作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抄起包袱挎稳在肩上,起身飞快地蹿过大殿内堂,绕过塌了半拉的佛像,往早已侦知的隐藏于大殿佛像之后的佛光寺后门逃去。

王极太牛阿三这伙惯于劫道抢掠的匪兵,果然行事周密:他们早就已经在后门左近布置了好几个暗哨。这些暗哨一样也是脸遮蒙面巾、身罩缁衣,分散躲在后门周边黑暗之处,以便掩护接应大队同伙及时顺利撤走。王极太这帮巡骑营兵勇还真是训练有素,佛光寺院子里大殿里打得天翻地覆,这些个暗哨居然不为所动,愣是没有任何一个发出任何声响!

暗哨们看到牛阿三蹿来,大多数还是没动弹暴露身形,只是跳出两个人准备帮着他逃出佛光寺远遁他处——

恰在此时,大殿深处残破了的佛像暗角之地,突然飞起一记高位侧踢!闷响声中,这一记大力侧踢正正踹中狂奔中刚刚跑过倒塌佛像的牛阿三的前胸!

黑暗里牛阿三急奔中猝不及防,被踢得一声闷哼,身形摇晃,踉跄欲倒。黑暗中抢出一条高大的黑影,飞快地又是一记重重的直拳打中牛阿三的下巴!牛阿三哑叫一声,再也支撑不住,身子直挺挺地往后便倒——

高大黑影一步蹿前,一手如鹰爪般突出,牢牢抓住牛阿三斜挎在肩上的土布包袱,麻利地一把扯下,另一只手手掌一竖,就势往牛阿三胸口处一掌拍去,给摇摇欲坠的牛阿三加了一把力,直接把他拍倒在地。

黑影轻松抡起包袱,挎好在自己肩上,随即飞快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向佛光寺大殿后门!

从突然暴起侧踹拳击牛阿三,到抢夺沉甸甸的土布包袱,再到冲出佛光寺大殿后门,这一连串的动作既快又准更狠,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这条高大黑影身手了得,绝对是一名武功高手!

事发突然,暗哨们一时都愣住了,木呆呆地看着牛阿三被打倒、土布包袱被抢走。直到黑影快要冲出后门,暗哨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时候再也顾不上悄声隐蔽了,纷纷大声鼓噪着从藏身处跳出,亮出火把腰刀,朝黑影追杀而去。

黑影身形急晃,迅速闪开后门处阻拦他的那两个原本准备接应牛阿三的蒙面匪兵暗哨,飞快地大步奔跑,一跃蹿出后门——暗哨们手中的火把马灯照见高大的黑影,只见此人身着青衣,衣服上多处深色印渍斑斑点点,显然是血迹渗透了衣服;他的脑袋上身体上四肢上多处缠满渗透血迹的白布纱巾——原来此人正是朱天路发现的那个“死人”,那个浑身是伤躲在佛光寺大殿里、被朱家众人救治、大啖了好几大海碗鸡肉鸡汤的青衣莽汉子。

说牛阿三能隐忍潜伏,那是不假;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青衣汉子才是最能隐忍潜伏的那一个!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青衣汉子才真是那个黄雀、那个最狠的劫道者。

青衣汉子飞快地逃出佛光寺,沿着崎岖险峻的后山小路往山下头也不回地就跑。但没跑出几步,他的脚步就虚浮飘忽起来,像是醉汉踉跄迈步——这显然是他重伤失血后困饿交加,虽经朱家人救治,但仍然没能恢复体力,再加上暴击牛阿三、快速奔逃用力过猛,大大透支了本来就余量不多的剩余体力,所以逃得力不从心、逃得踉跄狼狈。

佛光寺大殿后门外仅有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险峻至极的羊肠山道,一边是滴水湿滑的山壁,另一边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这条路就是在青天白日里,惯爬山路的健壮汉子都难得攀爬,更何况是黑夜中一个受伤失血体力不支的人在其上奔跑呢!

青衣汉子皱着眉头瞪着牛铃般的大眼竭力想在黑暗中辨明道路,喘着粗气沿着险峻怕人的山路深一脚浅一脚急急往山下奔去,他身后一群鼓噪呐喊着张牙舞爪的蒙面匪兵们则越追越近。

为了逃避匪兵们的追杀,青衣汉子在回头看了几眼后加快了步伐,仓促间却没来得及留意脚下——他转头的时候一不留神,一脚踩上了一块长满了青苔的湿滑石块儿,脚底打滑,手无抓拿,重心失衡,一个趔趄,失足摔下山崖!

一阵压抑着的连连惊叫声中,青衣汉子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沉沉的深涧之中! zba2rDIHDf8E5yxr+nK1JQTGnYKonra1cJL1LesJIhygJLgjtCI3S+DXspTCbp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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