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噗噗……”几声沉闷暗哑的低响,朱有庭浑身抽搐着接连吐出大口鲜血——被王极太重掌击倒委顿在地的朱有庭,虽然是伤重难以动弹,头脑却因为重击的剧痛刺激而一直保持着清醒。眼前的情形让他极度痛苦,他眼睁睁地看着大儿子朱圣年为了保护自己,被王极太重腿击倒在地,生死未卜;眼睁睁地看着孙儿朱天路也是为了保护自己,被王极太抓住,用来当要挟自己的筹码……然后看到孙儿咬伤王极太、被王极太甩飞;更眼睁睁地看着儿媳清莲为保护孙儿,被王极太一剑穿胸,重伤而死……又气又急的他毫无办法,只能无助地看着这些凶险惨烈的事情发生。清莲在他眼前死在沙木阿枝怀里这一幕,终于让他急痛攻心,扯动脏腑伤处,大口大口吐出鲜血,随即昏厥在佛光寺大殿门前。
此时的佛光寺庭院里杀声震天,赶马汉子们和蒙面匪兵们大概人数相当,正在捉对儿厮杀。赶马汉子强健勇悍,一往无前;蒙面匪兵久历战阵,谙熟配合,双方正好斗得个难分难解!
没有了匪兵们监管控制,朱家人趁机自救,他们互相帮衬着解困脱缚。大福虽然只是个家仆,但却是相当地有血性,也许是被匪兵们捆得狠了、绑得久了,弄得血气上涌怒火中烧,他刚刚解脱了绳缚,马上就钻进纷乱火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之处,不知从哪里刨出一根足有一个半人高、小腿脖子粗细、弯七扭八的大木头杠子,冲上前去跟着赶马汉子们,抡圆了对着匪兵们就是一通乱打。
朱信年朱恒年都是满脸悲愤,兄长被打倒、老父被重伤、大嫂被刺死、侄子被甩飞,这一幕幕也全被他们哥俩儿一点儿不落地看在眼里。他们两个行动一自由立刻就想找匪兵们拼命,但却苦于找不到“武器”,急得没头苍蝇似的乱转起来。
贵芹拉住了朱恒年,示意他先去救护照料老父和大哥。朱恒年一想这才是当务之急,赶忙招呼了几个家人,和贵芹一起奔老父和大哥跑去。
福月想要拉朱信年和朱恒年贵芹他们一起去救护老父和大哥,却没能拉住他——朱信年没有找着“武器”,一跺脚发个狠,跑到傍晚时搭建的石头灶台面前,左手抓起一块半边烧得黢黑的石块儿,右手拎着一根半截烧断的木柴,带着好几个同样也用石块烧柴“武装”起来的家人冲进了战团。
福月叫了朱信年几声却没叫住,左顾右盼了一阵子,没奈何只得朝着贵芹等人跑去。
匪兵们虽然跟赶马汉子们实力相当,但却弱在胆气义理,毕竟干的是劫道抢掠的勾当,心一虚战斗力自然大打折扣,好不容易支应了一段时间,还能做到勉强撑住不致溃败的局面。等到大福、朱信年等朱家人加入战团,这些人不懂格斗之术,只是一味蛮打狠斗,棍棒石块胡抡乱扔,弄得匪兵们有好几个很快就挨了石头柴棒打击,挂了彩受了伤,很快就乱了阵脚。匪兵们的防御阵型被打散冲乱,只好各自为战,边打边朝王极太和大殿方向退却。
大福和朱信年等人的加入,虽然马上就打破了战场的相持平衡,让赶马汉子们很快占了上风,却也给他们制造了相当的麻烦——本来赶马汉子们战术得当,又是为了救人,打斗起来毫无顾忌,本来可以整体消灭或者擒获住王极太这伙匪兵;可是朱家人带着满腔的怒火撞入战场,不管不顾毫无章法地乱打一气,搞得攻防战变成了大乱斗,赶马汉子们既要攻击蒙面匪兵,还要顾及朱家这几个武打外行小白,看护照顾朱家人不被匪兵们打着伤着,甚至还要避免误伤到这些乱冲乱打的“无头苍蝇”,不免投鼠忌器,缩手缩脚,施展不开。
就这么着,佛光寺战场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刀光剑影、石头棍棒、呼和叫喊,灯火乱晃、人影飘忽,乱作一团、乱成了一锅粥。
王极太猛力一把推开正给他包扎伤口的蒙面匪兵,跳将起来把挡在他身前护卫着他的蒙面匪兵大力拨开,尖声枭叫着扑出几步,手脚麻利地弯腰拾起太极古剑——剧烈的动作扯痛伤口,疼得他眉头紧皱、太阳穴上青筋暴纵。但就算这样,也只是让他的脚步稍微缓了那么一缓,就又冲着朱有庭虎扑而去——
王极太一双俊美的眼眸通红涨凸、凶光暴射,朱天路那一嘴狠咬扯掉他手臂上一大块肉,竟然把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最狂野、最凶残、最无情的恶之猛兽纵放而出!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刀头上舔血的日子,他王极太王大人也过了有小二十年了,浑身上下的大伤小伤,他自己都数不清受过多少了。但今晚一时大意,居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娃娃狠狠咬了这么一大口,还连皮带肉撕扯下来一大块儿,血流得止都止不住,敷上的金疮药都被血冲开了两次,以至于帮他治伤的匪兵好一阵子都没把他的伤口裹好(有读者可能会问了,云南白药治外伤疗效出奇地好,为啥匪兵们不给王极太用上呢?故事讲到这儿,这个话题还基本上算是个题外话。涉及到云南白药的故事,咱们这部书后头会有比较详细的讲述。为什么王极太匪兵们没有准备云南白药?其实原因非常简单:佛光寺喋血,发生在同治十三年,也就是公元1874年。云南白药原名叫“曲焕章百宝丹”,是跌打损伤中成药、伤科神药,由云南民间伤科名医曲焕章历经十载于光绪二十八年(公元1902年)研制成功,1916年才被允许公开发售。佛光寺喋血的时候,云南白药的研制都还没有开始呢!另外,很多武侠小说里提到的“内服外敷”的伤药,其实都没有确确实实的依据。真正被证实了能“内服外敷”的跌打伤药,只有云南白药这唯一一种)。今晚被咬这件事,在王极太看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疼痛倒还在其次,满满的耻辱感着实让他羞愤难当。
而普沙木马帮返回把乔装的巡骑兵打个措手不及狼狈不堪,尤其是朱恒年贵芹等朱家人奔来救护朱有庭,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几件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王极太王大人的预估,搞得他怒火中烧,简直把他急得都快疯了——他十分害怕如果自己再不出手,那个红木小箱子就被朱家人拿走了!这简直就跟眼睁睁地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跑了一样难受,和把已经吃到嘴里的红烧肉烧鸡腿吐出来一般胸闷!
王极太恼羞成怒,怒火万丈,此时的他呼吸急促,蒙面巾轻轻抖动,蒙面巾外面露出的两只大眼血红狰狞、凶光灼灼,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嗜血恶狼、一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了千百年的吃人厉鬼!现在的他,再也没有了不久之前举剑刺中清莲那时候的犹豫、彷徨和隐隐约约的一丝丝不忍,再也没有了人性对他的束缚和阻碍!
朱天路最先瞥见王极太虎扑而来,他本能地感觉到王极太想要对祖父行凶,马上哇哇大叫着就要跳将出去跟王极太拼命——这小小的娃娃真真是心里全都是家人,虽然他一个蒙童有这样的反应,自然是出自本能,也可以说是无知者无畏、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的,然而本能地生发出来的反应,却是小天路最真实的本性流露。
有的人与生俱来就爱家护家,有的人天生就使命感爆棚。
沙木阿枝出手如电,一把薅住朱天路,顺势把他拉回来,紧紧抱在自己怀里,不让他出去送死。
王极太赶在所有人前面冲到朱有庭身旁,他举起太极古剑朝着朱有庭的脑袋狠狠劈将下去——
沙木阿枝紧抓着朱天路,盯着王极太的眼睛瞳孔猛然缩小,又突然微微放大,一脸错愕惊恐又隐约无奈地看着王极太;
朱天路在沙木阿枝怀里嗷嗷叫着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出去保护祖父、撕咬王极太……
朱恒年猛然停下脚步,眼圈立刻就红了!目眦欲裂的他只停顿了这么一下子,马上又扑向王极太……
快要跑到清莲身边的贵芹站住了,她一把捂住了嘴巴,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大滴大滴的眼泪涌出眼眶……
跟在众人后面的福月蹒跚跑来,这时小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仰天干嚎起来……
几个奔向朱圣年的朱家人好像中了定身法,又像被闪电击中,手足无措呆站着满脸惊恐绝望地看着王极太……
“啊——”
蓦地一声虎吼炸响,撼人心魄!
一柄闪出暗暗寒光的精钢叶形双耳砍刀,带着破空的隐隐啸声,斜刺里突出,极快地砍向王极太重重劈下的太极古剑!
“乒”地一声脆响,刀剑相撞,火花四溅!太极古剑被砍得荡朝半空,差一点儿就从王极太手中飞脱开去。这一刀并非架挡,而是势大力沉的斜向硬砍!这一砍太过沉重,不但荡开了长剑,竟然还震得王极太蹭蹭连退两步!
普沙木怒目圆睁,瞪视着王极太,持刀挡在朱有庭身前!
一刀占先,普沙木再不容许王极太缓过劲儿来还击反攻,他撇去花哨的招式,依仗着力大刀沉,就只管横砍一刀接着竖劈一刀,不紧不慢地朝着王极太招呼!
王极太一招后手,招招后手。左手受伤掉肉失血,已经让他的战斗力大打折扣了;普沙木力道巨大,刀刀硬砍,更是弄得王极太手忙脚乱穷于应付。他空着的左手小臂伤处阵阵剧痛,拿剑的右手虎口隐隐生疼,根本架不住普沙木大力猛砍,只得尽力招架,步步后退,暗地里叫苦不迭。
不远处的黑暗之中,一双时不时映射出忽明忽暗火光的鼠眼,紧紧盯住刀剑大战的普沙木和王极太。眼见得普沙木王极太斗得激烈,距离朱有庭越来越远,一个黑衣人从大殿旁的黑暗中蓦然蹿出,直奔昏厥在地仍旧紧紧抱着红木小箱子的朱有庭而去!仅仅三五步之后,黑衣人飞速蹿到了朱有庭身边……
普沙木一刀紧接着一刀,招数简单,就只是发力抡圆了精钢双耳砍刀,兜头照王极太的脑袋狠砍猛劈!这种最为简单粗暴的打法,对付王极太这样技巧纯熟,但是力量相对较弱,身上又带伤的对手,却是最为有效的。王极太每接一刀,总要后退一两步;想要逃开,却早已被普沙木窥破他的弱点,一刀刀封住动作、一步步逼住退路,只有横剑硬招硬架的份儿,绝对没有反击或逃遁的机会。多亏王极太王大人不知从哪儿刨出来的太极古剑结实牢靠、端的是把宝剑,每次与普沙木的精钢叶形双耳彝刀硬碰硬,总是火花迸发,犹如萤火虫乱蹿,剑身却未损分毫。若是这把古剑稍微有些瑕疵,兴许王大人早就被那柄可以劈山裂石的锋利彝刀破成两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