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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喋血佛光寺(三)

王极太恼怒于朱有庭“要钱不要命”,居然面对死亡威胁也不肯稍稍放松抱紧红木小箱子的双手!他杀心陡起,立时就想伸手拔剑结果了朱有庭的性命。但在他刚刚伸出手准备拔剑之时,突然间感觉到身前多了些东西,似乎是个身材矮小的人儿。王极太反应快过思维,他想都没来得及想就迅速变换招式,将要拔剑的右手动作一变方向一改,一把朝身下抓将下去!

这一爪子好不迅疾,猛地将一个小小的肉乎乎的肩膀抓了个正着!王极太缓缓提着这个小肩膀,把一个小小的身躯、一个突如其来钻到他和重伤倒在地下抽搐蠕动的朱有庭之间的小家伙,给慢慢地提得悬空离地、挨到自己眼目前来。

王极太手上稍稍加力,牢牢控制住手中之人后,他这才微微低下头,收回目光,凝神向“捕获物”望将过去——

他看到一双睁得溜圆、映射出熊熊火光的大眼睛,正在毫不畏惧地盯着自己。原来他竟然抓住了突然蹿将出来,跑到自己面前的朱天路!

许久不见踪影的朱天路,怎么就突然钻将出来了呢?

因为匪兵们搜索追捕得紧,把清莲和朱天云朱天路母子三人赶到了近旁:王极太一伙匪兵,盘踞在建水一带,显然没少干劫道抢掠的勾当,当然不会蠢笨到不进行“战场搜索”的地步。抓住了朱家大多数人之后,他们并没有麻痹大意,只顾着抢掠财物,反而是分工明确,熟练地分出一部分人对佛光寺所有房间殿堂、院落天井来了个“地毯式”大搜索。

清莲带着朱天云朱天路哥俩尽力躲藏,好几次险些被近在咫尺的匪兵们搜将出来。好在夜色深沉,距离稍远一些物事就难以分辨清楚。清莲娘儿仨不断地蹑足潜行变换藏身地点,好不容易避开了梳篦般搜索的匪兵们,辗转躲到了大殿门边附近,躲到了距离正被王极太步步进逼的朱有庭不远的幽暗之处。眼看着搜索的匪兵转进了大殿,她们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个地方能把朱有庭和王极太的动作看得明明白白,把他们的言语听得清清楚楚。这也就造成了朱天路跑出来的最直接的原因:

朱天路没有看到父亲朱圣年与王极太恶斗并被打晕倒地。他刚刚找到地方藏好,恰好看到了祖父朱有庭被王极太掌击重伤、吐血倒地的情形。

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者是“无知者无畏”,朱天路这小孩儿当时就两眼冒火,要冲出去跟王极太拼命,救出受伤的爷爷。要不是清莲死命地抱着拦着,他早就被王极太抓住了。

一旁的朱天云却被王极太的凶狠吓坏了,抱着头拱着地,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清莲见到这个情形,只好伸出一只手揽紧朱天云,轻柔悄声安抚起来。

不料这样却放松了对朱天路的“看护”,这小子趁机一跃而起,挣脱母亲的怀抱,飞奔着扑向委顿在地抽搐不断的爷爷朱有庭,却被诡诈灵便的王极太抓个正着!

恶狠狠地瞪视了王极太一会儿,朱天路突然哇哇大叫起来,他手脚乱舞乱蹬,拼命想要挣脱王极太的掌控。怎奈人小力弱,再怎么挣扎,都无法如愿。他停止了叫喊,紧抿着嘴唇,手脚乱舞,一心一意地挣扎着。

王极太看到自己居然抓住了朱天路,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大喜过望。正好这时候朱天路已经不叫唤了,王极太满心狂喜,他“嘿嘿”狞笑着,右手飞快地放开又握紧,牢牢抓住朱天路的衣领,把手脚乱舞乱蹬的朱天路提溜到朱有庭的眼前。

“我不想杀人!朱老倌儿,你不要逼我杀人!把箱子给我!”

王极太目光灼灼,透过蒙面巾传出来的语音怪异狞恶。他把朱天路当作交换红木小箱子的筹码,想要逼迫朱有庭就范。

朱有庭紧紧抱着红木箱子,身子在地上又缩了一缩。他的胡须、衣襟上血迹斑斑,红木箱子上也挂上了斑驳的血迹;他的嘴角带血,脸色惨白,眼睛里满是恐惧、无助和绝望。

宁死不愿放开手中红木箱子的朱有庭,目光呆滞地看着被王极太挟持着的小小朱天路,心理防线一下子全部崩塌了!

这个看起来倔强固执、爱财如命的老头儿,原来舐犊情深,原来爱家人如命!

他长叹一声,手上劲力全无,红木箱子悄悄一沉,软软落在地上,靠在他的胸膛边。

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朱有庭喘息着开口央求王极太:

“咳咳咳……唉……切莫伤害、伤害我家孙儿,我家孙儿!你、你你……你要,你要就、就拿去吧……拿去!唉……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唉!王……那个大人,你看、你看,能不能给我们、给我们留下、留下一些……咳咳、咳咳咳……求、求求求、求求大人,我们一家,还得靠、靠着它们过活……呃咳咳咳……”

王极太一愣,这回他的大眼睛真是瞪得跟牛铃铛一样大了!杀人越货剪径劫道这个勾当,他王极太干了多少时日多少票,他自己都数不清楚了。被他抢掠的人,哀告求饶者有之,强硬反抗者有之,甚至装傻充愣、耍赖欺瞒者也不是只有孤例;但是像朱有庭这样跟他讲价钱,居然还想“留下一些”的,却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糟老头子竟然还扯出一句莫名其妙牛头不对马嘴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来胡诌!难不成这头“老憨猪”被自己一巴掌直接拍成憨包了?可是拍他那一掌再狠,力道再大,也是拍在他后心上,并没有敲他脑袋瓜子呀!

王极太被朱有庭这番言语整得直翻白眼,懵圈了好一阵子,周围听到朱有庭讲话的匪兵们也被搞得面面相觑,呆愣无语。直到王极太拎在手上的朱天路又再次大力挣扎时,他才醒过神来。他拎着朱天路朝朱有庭悠悠上前一步,冷笑连连,狞笑着张口,满心戏谑地调戏起语无伦次的朱有庭来。

“哼哼,哼哼哼……朱老倌儿、朱大老爷、朱老太爷!你实在是太会讲价钱、太会讨价还价了嘛!你以为是在买菜噶?老子……老子还真呢硬是着你管的了(着你管的了——云南方言,这里意思是‘被你说得无言以对’,大致相当于‘被你打败了’这样的俗语的意思。着,云南方言音为zhuo,阳平)!你还真是、真是……真是他奶奶呢死猪不怕开水烫啊!还哪样‘匹夫无罪’!哼哼,认得两个字就以为自己是秀才啦?哼!老子这个真秀才还冇出声气呢……

“好嘛,老子就当作是挨你买菜讲价钱、挨你搭伙玩摆咕嘟馒馒(摆咕嘟馒馒——云南方言,意思是‘过家家’)好了,哈哈!你说嘛,你要‘留下一些’,这个‘一些’是多少?一成?两成,还是三成?来来来,莫客气,尽管说!说得好听,说得老子高兴了,老子不但给你‘留下一些’,还挨你们一家子安安稳稳送到临安!你看咋个些(咋个些——云南方言,意为‘怎么样’),嗯?哈哈哈……”

王极太的这一番调侃之语惹得周围匪兵们也大笑起来,有几个还缓步走将过来,想要再接着看还会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发生。

朱有庭这时候却是清醒了好多。他来云南时日不多,虽然听不懂“摆咕嘟馒馒”这类俚语俗话,但王极太言语间的揶揄嘲弄,他是完全明白的。而且这时候他也反应过来,哀求强盗“留下一些”的做法,虽然出发点是想尽量为家人留下一点点生存所需财物,无异与虎谋皮,还把自己的脸面尊严撕了个稀烂。他嘴唇抖抖索索,终于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来。他扬起了头,不再看朱天路、王极太和匪兵们,一只手下意识地摩挲着红木小箱子,重重地仰天长叹了一口大气。

王极太正要开口再接着戏弄朱有庭几句,却被一个快步跑来的匪兵打断了。

匪兵看看朱有庭,又看看不远处被捆绑着围成一堆的朱家人,举手打了个遮罩,伸头小声跟王极太咬起了耳朵。

匪兵的这一番耳语听得王极太头皮发麻!他稍微眯缝起眼睛,眼角不由自主地剧烈抽搐了几下,转头对这个匪兵尖利大喝,声音刺耳如同猫头鹰鬼叫!

“他奶呢个鬼!叫长脚虫那个土贼给老子守好山门,等我命令准备撤……快去!”

这一阵鬼叫,吓得周遭人等心慌意乱,就连夜宿在佛光寺院墙瓦沟墙洞、大树枝丫上的倦鸟,都是一阵聒噪骚动。

匪兵“嗻”了一声,转身跑开。

一阵喧哗之声从山门外响起,越来越强、越来越响!

匪兵们张惶四顾,显得有些紧张。搜索大殿的匪兵们也听到了动静,全都跑了出来。

王极太一皱眉一瞪眼,喝道:“慌个球啊慌!你们给老子麻利点儿!赶紧再搜搜找找,拿了东西准备走!”

匪兵们齐声答应,迅速奔向早已被控制住的朱家人,又再次翻腾搜索起来。从慌乱到齐整,只经过王极太一句呼喝。看来这临安团防巡骑营,还真是被王极太调教训练得有些水准。

王极太转过身来,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盯视着朱有庭——这一回他可不想再跟朱有庭废话,只想抢了红木箱子就跑。

王极太边迈步边习惯性地伸左手去撸右手袖——突然间大吼一声,声如狼嚎,吓得匪兵们和朱家人全都惊慌失措、神色大变!

王极太一蹦老高,蒙面巾都差点儿掉地下。此时他眉头紧皱,瞳孔收缩,身躯狂抖,大声狂叫不止!在飘忽的光影中,他拼命甩动左手,想要甩脱附在左手小臂上的一大坨阴影。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朱天路一嘴,狠狠咬住了王极太的左手小臂!

本来清军装备中,官佐甚至兵卒都有配备革制护膊,偏偏王极太功夫高强,极其不喜欢护膊束缚,一般都不会带护膊出行。而滇南天气炎热,夜晚亦然。王极太为图行动方便、手臂凉快,逼向朱有庭之时,把两只手袖都往上撸,露出了小臂,没想到这样做竟然给了朱天路可乘之机!

更要命的是,匪兵的报信、佛光寺外的动静,竟然使得精明的王极太忘记了自己右手上还提溜儿着一个人小体轻的朱天路!

这小子被王极太抓牢后,拼命乱挣了一阵子,眼见挣脱不开,突然就看见王极太左手伸将过来——送到嘴边的“大肘子”岂有不啃之理!朱天路想也不想,就势攀抱住王极太左手,伸头张嘴就咬,咬住咬紧了就死不松口!

王极太的身躯不由自主地乱颤乱抖,拼命狂甩左手手臂,想要甩开朱天路。他脸面扭曲,狰狞可怖,喊叫连连。想是痛不可当,似乎隔着蒙面巾都能看出他已是痛入骨髓!

但是不管王极太怎样抖身扭腰甩手,朱天路就是不松口!他细细的手臂紧紧抓抱着王极太左手臂膀,小小的身躯牢牢附着在王极太手臂上离地摆动;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愤怒,白白的糯米牙深深没入王极太小臂的肌肉之中,嘴角沾满了王极太小臂上不断冒出的鲜血。

王极太满头大汗,已是痛极。大叫声中,他忍痛伸出右手,反手颤巍巍地拔出背上的太极长剑,顺势挥手下劈!

一时间剑随臂动,凌空滚滚劈下!王极太竟然不顾左手安危,想要一剑斩杀朱天路!

周围匪兵们和朱家人全都吓呆了、看傻了!以至于地面的颤动、山门处传来的沉闷响声都没人注意到…… uH0JpO7lf9jMNbDPSaUh6ucR8oZL9z+W5amcXOJGmqvQ8P1vBrO15Hm5Py8Skn9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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