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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风高月黑夜

晚饭吃完,朱家众人感觉困顿不堪,都想去歇息了。尤其是小孩子们,更是个个睡眼惺忪,几乎立刻就要睡倒过去。朱天路朱天才哥儿几个最是夸张,朱天路喝完了碗里最后一口鸡汤,把碗一推,一头趴在石桌子上就秒睡过去;朱天才更是搞笑,嘴里还叼着一根咬掉大半鸡肉的鸡腿骨,就已经沉沉睡着。

大人们把小孩子或抱或提、或扛或拽,全部弄到佛光寺里各处充当宿处的禅房厢房里草草搭成的铺位上去之后,收拾完碗筷餐具,又纷纷回到石桌子旁朱圣年身边。

朱圣年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他也困了,看着一众家人围拢过来,轻轻展颜一笑,低声说道:“现下在路上多有不便,大家就不必拘礼了——都快去歇息去吧!明早天一亮还要早起赶路呢。去吧去吧,都别在这儿杵着了。”

朱信年插嘴说:“大哥,这个庙门关不严实——我找了半天,没有找到门闩。这种大门是用那种大木头坨子做的门闩关紧的……”

他下面的话被打着哈欠正想去睡觉的朱恒年给打断了。“呵……关不严就别管它了。这里左近也没什么人烟野兽的,那个庙门掩上就行了……呵……我去睡了,你们也睡吧,大哥二哥。”

朱圣年随口应了朱恒年一声,让他自去睡觉。然而他并却不像朱恒年那样心大,他想了一下,起身叫上两个健壮的家仆,对朱信年说:“二弟,你我几个人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重物,拿来挡住门板。如果没有,那么去搬两件沉重一些的箱笼来替代一下吧。这里到临安……建水城也不远了,就这么一个晚上,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四个人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什么合适的挡门之物。石桌子石凳子倒是有几个,可是都太过沉重,而且都有半截儿埋在地下,没法儿挪动。四人只好搬了两只阔达沉重的箱笼,摞起来挡在寺庙山门后边儿。

清莲和福月走了过来。

清莲告诉朱圣年,朱有庭胃口不好,不过好歹吃了半碗米饭一碗鸡汤几块儿鸡肉。吃完饭一直在发呆,现在总算睡了,但却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朱圣年说我们晚上警醒一些,多关注些好了。好在目的地不远,明天也就到了。到了地方就能让老父亲好好歇息一阵子了。

福月是来催朱信年去休息的。她认床,又有些少奶奶的娇气,非要丈夫朱信年陪着才能安歇。

朱信年却没有立刻陪着福月离开,他长出了一口气,有些期期艾艾地对朱圣年说:“……大哥,还有一件事情……”

他扭头朝大殿方向努了努嘴,“那个……那个什么人,大哥,你说晚上要不要看着点儿?他那个样子,确实有些怕人……我们又不知道底细,要是晚上……整出些、整出些事情来,怎么办?”

福月一下子惊醒过来,瞌睡虫都飞到天边去了。她惊恐地睁圆了小眼睛,死死抓住朱信年的衣袖,声音尖锐地叫道:“啊……是啊是啊,大哥,赶紧想个法子噻……那个‘死人’……‘死人’……万一要是、要是……”

朱信年一把捂住福月的嘴巴,“莫嚷莫嚷!你怕他听不见是怎么的!听大哥说!”

福月安静了下来,但是小眼睛滴溜溜转,还是被她自己的想象吓得不轻。她把朱信年的手掌拿开,看起来是要说些什么,想了想却又用自己的巴掌把嘴巴捂住了。

朱圣年的眉头拧了起来。在马灯有些飘忽的火光中,他的脸面看起来有些迷离阴郁。

清莲轻轻扶住朱圣年的手臂,声音温和地开口道:“我看没什么事情。他和天路玩得起来——能和小孩子玩的人,应该不会是心狠手辣的坏人。倒是他那一身的伤,要是有个好歹,那才是麻烦事儿呢……圣年,我看还是叫个人在大殿里歇着,注意着点儿,晚上有事情也好有个照应。你看好吗?”

朱圣年眉头舒展开来,点头称是。他很是听信妻子的话。“大福,你去拿了铺盖,就在大殿上歇息吧。晚上警醒一些,有什么事情就来叫我。”

家仆大福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朱信年还是有些犹豫。“那……大哥,明天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带着他吧?”

这一节朱圣年倒是已经想过了,吃饭时候发呆也不是白发的。他语气轻松地回答朱信年:“这也没什么,明天要是还弄不清楚他的来历,我们就把他带到建水城,交给官府好了。他要是伤重体虚走不了,就让大福他们几个轮流背上他走。我们兄弟几个最要紧的,还是仔细照看服侍好爹爹……”

他看看老父亲歇息的厢房,又抬起头望向夜空。暮春时节黑沉沉的夜空中没有月亮,满天繁星闪烁灿烂。然而星光虽然璀璨,却是无能照耀大地。

夜风乍起,呜咽凄凉。滇南的春夜并不寒冷,但朱圣年竟然莫名地打了一个寒颤。

他缩了缩脖子,挥挥手让大家都去休息。“……好了,就这么着吧,大家都去歇息吧!”

在距离佛光寺并不是很遥远的古官道旁,草莽林榛间的一大片长满杂草的空地上,王极太带着团防巡骑兵们在此驻留。

月黑风高,林莽森森。

远远地只听见有古怪而又瘆人的声音在莽莽森林中奔突啸叫,这声音时有时无、时强时弱,似鬼哭、像狼嚎。黑沉沉的森林里只有隐隐约约凄惨呜咽的风声,在衬托着这个声音。百兽万物仿佛都十分惧怕这阵响动,全都鸦雀无声,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悄无声息。

到了巡骑兵们左近,这才听得真切,原来这声音竟然是几个人发出的笑声!

草地旁大树上挂着的几盏马灯和插在地上的几只火把,把一众巡骑兵连人带马,还有周围的森森草木映照得张牙舞爪飘忽迷离。树林里古官道上一时间妖氛弥漫、鬼气森森。

王极太踞坐在一大块枯树桩上,仰面朝天哈哈大笑。他面前的牛阿三,已经是笑得跌坐在草地上,浑身上下都在止不住地抽抽。或站或坐围在他们两人身旁的长脚虫地石榴等巡骑兵们,也是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

王极太好不容易止住大笑,伸手擦掉笑出来的眼泪。“好好好!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这一大家子,全都是一窝憨猪!哈哈哈……尤其是那个家长,朱……叫朱什么的老头子,真的是一头老憨猪!本大人三两句话,轻飘飘地就哄得他团团转,河都没有过就把桥拆了……这种憨猪,又憨又肥,不赶将过来宰杀了剁碎掉炼猪板油吃汆猪肉沫帽子(帽子——云南方言,指米线、汤面之类食物的浇头)米线,简直是太对不起他这份可怜可爱的‘憨’了!”

牛阿三也停住了他的狞笑,蹲坐在地上请示王极太:“大哥,现在么普沙木那伙倮倮(倮倮——旧时部分云南汉人对彝人的蔑称)已经走了冇得(冇得——云南方言,没有之意)影影儿(影影儿——云南方言,指影子。云南方言属北方方言,口语中有不少儿化音)啦,佛光寺里面只剩下那一窝憨猪了!我们现在咋个整(咋个整——云南方言,怎么办之意)?”

王极太盯着牛阿三,伸手在自己下巴上狠狠抓了一把。“真的走了?”

牛阿三目光灼灼,猛一挺身从草地上蹿将起来。“真呢走了!我是躲在旁边一直瞧,瞧着他们都跑得冇得影影儿了好一大阵子,天都黑掉了才跑回来禀报大哥你呢。”

王极太咧嘴狞厉一笑,猛地站起身来,拖着长音连说了三个“好”,然后拔剑在手,望空虚劈一剑,大声喝道:“小的们,佛光寺!”

长脚虫突然插嘴:“大哥,要是……要是普沙木马帮又折转回来,咋个办?”

王极太猛地停住动作,恶狠狠地盯着长脚虫,吓得长脚虫缩了缩脖子。“……你个乌鸦嘴!回来你就怕了?他妈的回来了一起抢!敢挡老子的路,老子整死他!”

他慢慢收剑入鞘,情绪平静了些。“老二,到了佛光寺,你带几个人前后守好,望好风,尤其是要守好后门那块地方!我们进去做事。大家听好了,动作尽量快些,抢到了钱就走。记住,蒙好脸藏好身份,尽量不要杀人,莫像前个月那伙土贼一样杀人,给自己找些麻烦事情。如果普沙木那些倮倮真的回来,哼哼,莫和他们硬拼,尽快走脱了就是……跟老子走!佛光寺走起!”

佛光寺外另一个方向,距离寺庙更远的古官道上,马蹄杂沓、马灯飘忽,普沙木马帮依然在闷声疾行。

与之前不同的是,马帮行进的速度缓慢了许多。黑暗中,赶马汉子们的脸庞身姿被飘忽的马灯光芒映照得迷离扑朔,但是他们的怒色却早已隐去无踪,大家的脸色都已平复如常。

与巡防骑兵不同的是,巡防骑兵们是冲着佛光寺去的,马帮却是背离佛光寺远去。

跑在最前头的普沙木忽然勒停马匹,跟在他身后的赶马汉子们随即也纷纷灵巧地止住了骡马车辆,好奇地探头看向马锅头。

沙木阿枝轻提缰绳,让小红马放慢步速,碎步小跑来到普沙木身旁。“阿爸,咋个了?”

普沙木身板挺直,骑在马背上稳如山岳。他的脸庞在昏暗摇曳的马灯光里影影绰绰、忽明忽暗。他微微皱起眉头,眼光隐隐出神。听到沙木阿枝开口询问,像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道:“……他们一大家子,老呢老(云南方言说法,此处‘呢’为‘的’之意,前后文‘呢’也为同样说法)、小呢小,行李家什一大堆堆,又冇得匹马又冇得头牛呢,也冇得张(张——云南方言,量词,此处为‘辆’之意)车,明日咋个走啊?”

沙木阿枝漂亮的大眼睛在光影中晶莹闪烁。“阿爸……你是要……”

普沙木抬头看天,深邃的夜空中繁星璀璨,北斗七星闪亮明显。他的声调提高了一些。“……佛光寺都被抛荒了,要是真呢跑出来些土匪山贼,他们该咋个整呢?”

沙木阿枝的眼睛忽地更加闪亮,远远胜过了夜空中的万千繁星。她眼中波光流动,生动异常,她声音也更加圆润动听起来。“阿爸,我们转回去吧!”

普沙木声音嘹亮高亢:“对,转回去!我把他们驮了来,就一定要把他们送到地方去!”

他转头面向马帮众人高声说道:“大家听着,我普沙木不能让人家骂我们彝家人做事情有头面冇得屁股,做人无情寡义不讲良心!”

稍微顿了顿,普沙木喊了起来:“伙子们,跟我转回去,送主家去到地方!”

赶马汉子们“嚯嚯”叫嚷着大声呼和,回应普沙木。几匹健马也跟着嘶鸣起来。古官道上又是一派喧闹景象。

赶马汉子们纷纷勒马回头,紧跟普沙木、沙木阿枝父女,快马加鞭,直奔佛光寺而去。 PDSDyFHhqQVvkqVuwXTKrQqwQ04nfzIQM7S2W9EfW+RMXoYZPXSyV393Xcda840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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