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以毒攻毒

恐惧感就如同一个恶魔，不停围绕着你，纠缠着你，让你担惊受怕，让你惊慌失措。难以克服的恐惧感，顽固的恐惧感，真的就永远都挥之不去了吗？

家瑞不信邪。

他决定用自己创造的办法治疗恐高症。于是，每天的训练结束，家瑞又多了一件事。

他会爬到军营后面的小山上，从悬崖边往下看。

一看到山下那些树木和房屋，恐惧感立刻就不请自来了。那些树木和房屋仿佛都变成了一群恶魔，不断张牙舞爪，向他扑过来。他又开始头晕目眩，浑身战栗，几乎要从悬崖上栽下去。他不得不死死抱住一棵大树。他一心想着从悬崖边逃开，但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却逼着自己站在原地，继续自己往下看。

这种煎熬一直持续到彻底受不了为止。

他回到平地，喘口气，平伏狂乱的心跳，又再次义无反顾地站到悬崖边。

他要用自己顽强的意志，去抵抗由心理疾病和生理症状联合的进攻。

头一个星期，每天只能坚持五分钟，就会在群魔乱舞中天旋地转，几乎晕厥。渐渐的，他能抵抗的时间可以延长到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开始必须要死死抱住悬崖边的大树，后来他逼着自己放开了手。虽然总有一头栽下悬崖的冲动，但他却用顽强的意志拼命克服着，抵抗着。那些恶魔并未消失，依然张牙舞爪，要将他一口吞掉，但他渐渐学会了忽略，学会了在群魔乱舞中不被打搅地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这种以毒攻毒的疗法虽然不能治愈家瑞的毛病，但的确提高了他对恐高症的抵抗和控制能力。至少在他的心目中，恐高症已经不再那么可怕了。

检验治疗成果的机会在一个月后到来了。跳伞俱乐部再次开展了伞塔训练。

这一回，随着起降机将家瑞拉上几十米的空中，家瑞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症状减轻了。虽然仍然头晕目眩，浑身颤抖，但从天空飘下的那一刻，失重感却明显减轻了，恶心呕吐的冲动也减轻了。更可喜的是，落地时，他并没有晕过去。

治疗的成果令家瑞欣喜若狂。他更频繁地跑到营区后面的小山上，站在悬崖边远眺。那些恶魔们则纷纷垂头丧气地躲到边上，不再敢打搅他了。

家瑞的古怪行为终于引起了战车班班长的注意。这一天，当家瑞再次跑到悬崖边时，身后却传来了大声地呼喊声：“家瑞。你在干吗？”

家瑞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真的从悬崖掉下去了。

他回过头，却看见师父正惊慌失措地向他冲过来，后面还跟着一堆师兄。那架势哪里是在救人，倒更像是要跟家瑞一起同归于尽。

家瑞吓得赶紧从悬崖边走回来，一把抱住了师父。

班长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颤抖着问道：“你，你，你还那么年轻，有什么想不开的？难道是嫌师傅没有尽心教你本事？师傅保证，一定把肚子里的东西，一样不少全都传给你。”

家瑞赶紧解释道：“师傅，不是这样的？”

班长哪里会相信？“还不是这样？你看看你，脸色惨白，连一丝血色都没有。你这不是想死还是什么？听话，别敷衍师父。师父最喜欢你这个徒弟了，不会不好好教你的。不要想不开了。”

班长不由分说招呼其他徒弟七手八脚把家瑞从悬崖边拽回来。

家瑞简直哭笑不得。

“其实，我是有恐高症。”

一个战友接过话茬，“我也有恐高症。那你还跑到悬崖边？你这不是想死是什么？”

“谁说我想死？”

“还不承认，师父早就发现你不对头了。”

“那我想死怎么没死成呢？”家瑞的质疑简直有越抹越黑的嫌疑。

立刻就有一个自以为是的战友开始了一通胡解释。“自杀的倾向往往是逐渐形成的。你之前其实一直在酝酿情绪，等到某一天情绪到位了，你就真出事了。幸亏我们发现得及时。”

家瑞被说的无言以对。

班长则焦急地劝道：“孩子，今后咱别来这儿了，怪吓人的。”他又对其他徒弟吼道：“你们每天得安排人陪着他，不能让他一个人呆着。实在太危险了。”

家瑞虽然被人打搅有些不爽，但看到大伙儿都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也深为感动。他知道要是不解释清楚，只怕今后的治疗就泡汤了。

家瑞扶着师傅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笑着说道：“师傅，您看看我，像一个要自杀的人吗？我每天都刻苦训练，休息的时候还要跟您学本事，有哪个想死的人过得像我这样充实？”

大伙儿都愣了。是啊，在整个连队，甚至整个团，像家瑞这样严格要求自己，不断上进的士兵绝对是屈指可数的。

“那你这是？”

家瑞认真地答道：“我想治好我的恐高症。就算不能治愈，也要能控制它。”

“可为什么呀？”

“我想成为兵王。”

“兵王？”

大伙儿都沉默了。

这个字眼一下子勾起了所有人的回忆。每一个有理想的士兵都曾经做过兵王的梦。但客观的条件，主观的努力，偶然的机遇，等等，使这种梦想渐渐蹉跎了。人们开始安于现状，接受现实，为自己的惰怠找寻各种借口。

班长叹了口气，“师父我当年入伍的时候，也想当兵王来着，后来被分到战车班，整天跟各种扳手螺丝打交道，也就渐渐淡漠了。这一晃十五年都过去了。”

其他人也都沉默不语，回顾着自己参军以来的心路历程。几多遗憾，几许惆怅。

可家瑞，却从来没有被各种拦路虎吓到。他一直都在全力以赴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班长和善地望着自己徒弟，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由衷地说道：“你比师父强啊。我听说你还在学跳伞？”

家瑞点点头。

“学得怎么样？”

“我已经可以从伞塔上跳下，不会晕倒了。”

“晕倒？”班长自语道：“呕，你是恐高症。”他点点头。“你真了不起啊，恐高症的人都能跳伞了。”

家瑞腼腆地笑道：“还没有完成最后课程。不过，我一定会完成的。”

班长一拍大腿。“要成为一个兵王可不容易呀。需要掌握很多普通士兵根本没机会接触的技能。跳伞、驾驶、开飞机、导航……都得会。还得克服无数的障碍。不过，我看你小子有这股劲儿。”

这一刻，班长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定要帮助自己的徒弟实现兵王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