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次不行再来一次

恐高症。

这个曾经令家瑞无计可施、甚至恐惧忌惮的困扰，现在已经成了一块必须搬掉的大石头。

家瑞已经有近半年没有上跳伞俱乐部了，但当他一出现在跳伞教练面前时，对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教练热情地将家瑞领进屋子，一边倒水，一边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打了好几次电话，想把钱退给你，你都没接。是不是你留的号码不对？”

家瑞歉疚地摇摇头，“号码是对的。只是前一段我有些忙，所以……”

教练一副这种事见多了的表情，连声说道：“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家瑞环顾着简陋的屋子，勉为其难地试图活跃一下尴尬的气氛，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道：“最近生意还好吧？”

这句无心的问话使气氛更加尴尬了。教练苦笑着答道：“不瞒你说，不怎么样。一个月也招不到几个学员。哪儿都像你，为了跳伞恨不得把命都搭上了。”

家瑞羞红了脸。

“呕，对了。”教练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家瑞。“退的钱早就准备好了，一直不知道怎么给你。”

家瑞抬起头，并没有接信封，反而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不，我不是来退钱的。我想要恢复训练，而且要加快进度。”

教练看了一眼白花花的票子，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但随即却将目光转到家瑞脸上，口气坚决地回绝道：“绝对不行。我的生意是不好，可也不至于谋财害命。”

家瑞笑道：“你言重了，是我自愿的。跟你无关。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签署一份免责声明，绝不给你添麻烦。”

教练还是坚决摇头。“我不是因为医生吓唬我才拒绝的。说白了，医生怎么管的了我？我是亲眼看到了你的情况。你的确不能干这个。不好意思，这个钱我没办法挣，否则我的良心过不去。”

家瑞对教练如此坚决的拒绝有些始料未及，想起师父的嘱托，心中开始焦急起来。一着急口气就有些出言不逊了。“我都已经说了不关你的事，你放着到手的钱干吗不挣？”

没想到这话把教练给激怒了，一边将信封重重放到家瑞面前，一边严厉地盯着家瑞问道：“挣不挣钱，挣什么样的钱，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家瑞有些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教练的目光仿佛看透了一切。“你跟我说老实话，是不是买了巨额人身保险，自杀人家是不给赔的，只有看起来像一场意外。”

家瑞一听教练如此具有想象力的猜测，一个没憋住，扑哧乐了。“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一个想死的人吗？”

教练被家瑞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悻悻地答道：“反正，你的目的绝不单纯。你想死就找别人去，别弄脏了我的手。”

家瑞更乐了。掏出军人证递给教练，“你放心，我不想死。不仅不想死，我还要好好地活着，要努力地干出点事来。”

教练仔细查看着家瑞的证件，心中的疑惑更深了。“那你干吗死乞白赖非要练跳伞？”

家瑞长出了一口气，“我是军人，不跳伞不行的。”

“怎么不行？你去当陆军，或者当海军，不用跳伞照样可以在部队里混。”

教练的讲法跟医生当初的劝告几乎如出一辙，家瑞深知他们都是好意，也诚恳地说道：“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特种兵。我苦练射击，苦练格斗，苦练各种车辆驾驶，苦练各种军事技能，可唯独缺了跳伞。你知道伞降对于一个特种兵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教练点点头，“我也是个军事迷，当然知道伞降是特战作战的最主要方式。可是……”

家瑞的目光紧紧盯着教练。“一个月以后，我就要参加特战队的考核，我必须过关，我没日没夜地准备了大半年，请你无论如何要帮我。”

教练被家瑞目光中的那股执着深深吸引了。但他仍然不得不考虑家瑞的身体情况。“你有理想，我很欣赏，可你也得看自己的身体状况吧？你说了不想死，可跳伞对你来说就是生死考验。这值得吗？”

家瑞温和地笑了笑。“我曾经一次次站在悬崖边，也曾经一次次爬上本市高的大楼顶层。我恶心呕吐眩晕，几乎难以坚持，但我都挺过来了。我敢说自己已经适应了。”

“可那是不一样的。”

家瑞点点头，目光却更加坚定。“我知道，演习不能代替战斗。那我就在战斗中练好了。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三次不行四次，……总有一天，我会克服这个障碍。”

教练被家瑞说的哑口无言，好半天才嗫喏道：“你干吗非要当特种兵？”

家瑞的眼前闪过师父苍白的脸庞，“我必须当上特种兵。那是亲人的遗愿。”

教练终于被家瑞说服了，点点头，“那好吧，你下星期天一大早就过来。我带你跳。”

没想到家瑞却拦住教练，脸上又浮现出那惯有的死缠烂打的镜头，“别下星期呀。我今天特意来的早。咱们就今天吧，机场就在隔壁。你老兄辛苦一下，我今天要跳几个来回。”

教练又是无奈又是佩服地摇摇头，笑道：“我算是服了你了。有你这个劲头什么事情干不成啊。看来我也得好好向你学习，眼前这点难关一定要闯过去。”

两人肩并肩走进机场，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飞机起飞了。

在爬高的过程中，教练试图跟他讲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却被家瑞礼貌地拒绝。教练的这种训练方式只是掩耳盗铃，对普通人适应飞行非常有效，可对一个必须时刻清醒地关注下落高度和状态的特种兵来说，就毫无意义了。

蓝天白云，还有苍茫的平原这些常人眼里浪漫诗意的景象却化身成了无数个妖魔鬼怪向家瑞包围过来。家瑞感到有一座大山正压在自己身上，压得他喘不上气来。只要闭上眼，那些妖魔鬼怪就会自动消失，症状立刻能得到缓解，但家瑞却逼着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他在巨大的恐惧中紧咬牙关，握紧双拳，努力克服着眩晕和呕吐的冲*动。

教练在一旁望着家瑞的样子，既心疼又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