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开始依次从机舱里往外跳时,家瑞已经有点站立不稳了。狂风吹打着脸庞,令他浑身战栗。他随着队列一点点往机舱门口挪动。看着前方的队友们一个个消失在视野之中,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恐惧感。他们都死了吗?被阴险的恶魔吞噬了?狂风呼啸变成了恶魔的鬼哭狼嚎,眩晕和胸中的翻江倒海令他根本无法站稳。他咬着牙,扶着舱壁往前挪。终于捱到了舱门口。教练在他耳边大声地呼喊着什么,他根本没听清。教练又在他背上拍了拍,他就像一个被摄取了魂魄的躯壳,身不由己地一头栽了下去。
狂风把他托举着,大地就像一块巨石向他疯狂地砸过来,他试图伸手抵挡,但手臂却根本不听使唤。地上的树木、车辆、房屋都变成了最凶残的敌人向他包围过来。在冰冷的孤独中,在无助的折磨中,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悬崖边的伫立,伞塔上缓缓的下落,还有摩天大楼上的远眺,都是那么不足为道。他自以为自己已经战胜了恐高症,自以为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就可以使自己继续朝着兵王之路稳步迈进,他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这一次的恐惧超出了过去所有恐惧的总和。
这才是最真实最刻骨铭心的恐惧。是任何想当然的训练和模拟都完全无法消除的恐惧。
他再一次晕了过去。
当教练找到他时,家瑞已经在地上趴了足足一个半小时。因为降落伞的缓冲作用,他的身体并无大碍,但脸上手上满是擦伤。
当他终于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护士正在给他上药,而那个医生正在声嘶力竭地训斥他的教练。“你们简直是胡闹!居然把一个恐高症患者弄去跳伞,出了人命你们负得起这个责吗?”
教练弱弱地辩解道:“是他坚持要求的。”
“难道他想自杀你就递给他一把刀吗?”
家瑞挣扎着爬起来,想替教练说句话,却被医生劈头盖脸一通教训。“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我早就跟你说过这病没治。为什么还要冒险呢?”
家瑞浑身虚脱无力,但依然强打精神,说道:“我也跟你说过我是个军人。”
哪知医生一听这话,更是大发雷霆。“军人?军人是人吧?要再跳下去你就成鬼了。”医生转向教练,“他不能跳伞,你这是谋财害命。不管什么理由,你都要负责任的。”
医生的话吓得教练顿时脸色苍白。
从医院出来,家瑞强忍着浑身的伤痛赶紧向教练道歉。“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教练苦笑道:“也不怪你,我哪知道这个病这么凶险。唉,大意了。以后你还是多当心一点吧。”
“那我这跳伞?”
“还跳啊?饶了我吧。咱可负不起这个责。下次来我把钱退给你。”
家瑞心情沮丧地跟教练挥手告别。他虽然足够执着足够顽强,但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恐高症作为一个世界难题绝不是这么简简单单就可以被征服的。他之前所有的锻炼,提高身体对高度的耐受力虽然不能说毫无意义,但都不过是一场演习。
而演习就算再逼真也代替不了真正的战斗。
这一次的恐高症大爆发对家瑞的打击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直到此刻,他依然对在空中的感受感到不寒而栗。他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恐惧,第一次真正开始质疑自己是否的确不适合跳伞。因此当教练一口回绝他继续训练的要求时,他竟然没有像往常那样坚持。
家瑞一瘸一拐地刚刚走进军营,正好看见战车班班长正拽着一个长着一张精瘦猥琐的脸,围着围裙,满身面粉的家伙走过来。
师父正低三下四地哀求着:“老张,耽误不了你几分钟。你就给看看吧。这孩子是这块料。这么多年我也就看上了他这一个。他真的很能吃苦,脑子也还灵光。关键是,他认准了这条路了。你给他个机会嘛。”
那位姓张的伙夫叽叽歪歪地答道:“老刘,可我说了也不算哪。你找别人吧。别耽误了孩子。我这炉子上还蒸着馒头呢。”
家瑞听出来,他们好像在说自己。可他实在搞不懂师父干吗要找个伙夫来看自己。看什么?能不能一次揉一百斤面粉?
师父一眼就看见了家瑞,立刻把家瑞叫过来。
又一把拉住正想溜掉的伙夫,哀求道:“你看,孩子就在这儿,你就给看看吧。”
伙夫无奈,只好叹了口气,一双挑剔的眼睛在家瑞的脸上身上来回扫着。“你格斗怎么样?”
家瑞对师父找这么个人来考自己很不以为然,心中暗自埋怨师父糊涂。然而师命不敢违,只得做做样子,表面应付一下。但又实在心里不爽,于是故意自降身价,简单地答道:“会打军体拳。”
话刚出口,师父气得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脑勺上,“上个月全连格斗比赛不还拿了第一吗?这么难得的机会,好好跟老子说话。”
家瑞虽然挨了打,但心中的疙瘩还是没有解开,依然满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没想到伙夫却开始有点兴趣了,“全连第一?全连第一是个什么水平?来比划一下吧。”
师父一听,赶紧答应。“好好。您可要手下留情,点到为止。”
家瑞一听,什么乱七八糟的。师父这话应该对自己讲才对。让一个伙夫对自己手下留情不寒碜吗?
家瑞和伙夫稍稍拉开一点距离。
师父还在对伙夫啰嗦,“点到为止啊,您就看看就行了。”
家瑞气得恨不得扭头就走。今天自己已经够倒霉的了。恐高症的治疗基本上毫无效果,兵王之路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前行了。现在师父竟然找了个伙夫来羞辱自己。他生气地对师父说道:“师父,您就躲开点吧,小心伤着您。”
伙夫嘿嘿一笑,轻轻把战车班班长推开。
既然说好了要较量,家瑞也不客气,爷爷我今天正好不爽,该你倒霉。家瑞拉开架势,准备把一腔的愤懑好好发泄一下。闪电般的一拳朝伙夫胸膛砸去。
哪知拳还没到地方,伙夫满是面粉的身影却突然从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