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工艺之演化

我们现在日常所用的有木器、瓷器等等，工艺，究竟它经过了怎样的历程，才会有今日的一天呢？普通历史上有三大分期，就是石器时代、铜器时代、铁器时代，这是一个极简略的分期。在我们的古书里面，像《越绝书》，也已经有这样相类的说法，他说在轩辕、神农、赫胥的时候，用石来做兵器，到了皇帝时候，就用玉来做兵器，到了夏舜时候，就拿铜来做兵器，到周末那时就用铁来做兵器，这话很和文化演进的趋势很相合。

工艺的演进，是由于人类智力的进步，所以工艺虽然不能包括全部人类的文化，却可以做文化演进的代表。我们先讲石器时代，在这时期里，人所用的一切工具都是石器。石器时代里面又可分旧石器时代、中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中国旧石器时代、中石器时代的石器没有怎样的发现，新石器时代的石器，也只是经地质调查所，以及近年中央研究院小小的发现，所以中国石器时代的工艺究竟怎样，我们不能详细知道，只能知道大概罢了。在旧石器时代，大概石器由敲击而成，木器只有木核之类，穴居生食，披着兽皮树叶，谈不到什么工艺。中石器时代，石器种类渐多，除了斧之外，还有刀、凿、椎等形式，衣服已经知道缝起来，用骨来做针，用筋来做线。到新石器时代石器的制造也精得多，四周多加磨炼，编织的方法也已懂得，能用树皮编成篮，树皮编成席，还能用麻和革茎做成麻线来编成布。篮既经发明，但因篮不能盛水，于涂汲而盛，后来发觉泥干后非常坚硬而且脱离篮后也能盛水盛物，便发明了陶器。所以石器时代的陶器，全是编织的花纹。在中国新石器的工艺，据现在所发现的，常以甘肃所发现的最美丽，尤其是陶器，甘肃出土的彩色陶器，在上海市博物馆里面也有三个陈列着，花纹已很复杂，这在其它各国石器时代文化中很少见的。陶器的形状，大概渊源于天然物，如壶的像葫芦等。

石器的进化，一方面演进为玉器，一方面演进为铜器。当利用石器的时候，由偶然的机缘发现了铜质，于是便渐渐用铜器。可是纯铜的东西，质地不硬不能耐用，也不能做兵器，后来渐渐知道加锡进去使成合金，便很可耐用，于是就抢了石器的地位进入铜器时代。铜器中的兵器当然全部承受石器而来，我们只要把石器中的石斧、石锛、石刀、石凿，一和铜器中锛、斧、刀等比较，很能看出他一脉相承之处。铜器中的容器大部承受铜器的形式，如罍、鬲等，还有一部分形式在古代陶器的形式中不见，恐怕是承受竹木器的形式而来，像簋、簠的出于竹器，豆的出于木器，爵、角的出于角器，都可以想象而得。只因为竹木不容易保存，石器时代竹木器的形式如何，我们也无从知道，反过来，我们从这类铜器上，也可以想象得出。

石器一方面演进为铜兵器，一方面又演进为玉器。我们只要把中国石斧的特征有孔状态，来和玉器中的圭比较，也便很可见出相承之处。当铜器发明之后，石器已不能算工具，可是祭祀时候用石器，使从日常的工具，演而为特殊礼仪所用的器物。后来渐渐改进，便改用玉器。玉质润泽而坚硬，古人很喜它，以为是神秘的东西，以为这是得天地的和气，是鬼神的食物，所以祭仪所用的都改玉器。中国所发现的石斧，普通穿作一孔或两孔，这种有孔的石斧，学者认作中国石斧的唯一特点，而玉器中的圭，也作细长形，也是有孔的。玉器中的璧，它的形状，作圆版形而中穿有大孔，这也是由环状石斧变化而来。玉器除礼器以外，后来渐渐变为装饰品，刀、剑饰物及带饰等用的玉器，大概是周末汉时才盛行的。

虽然铜器代替了陶器，可是民间陶器仍然用着，一般平民用不起铜器，仍然只好用陶器，等到瓷器的发明，陶器便绝迹，并且代替了铜器的地位。瓷器是陶器的进化，陶器最初的制作，只是干的泥坯，后来渐渐进步，用火来烧成瓦器，可是仍然龌龊不坚固，于是用釉来涂上去。在商代已有釉的发明，一直到汉代绿釉已有很光滑美丽坚硬的，扣之已能作共鸣，但不洁白而不半透明。由绿釉而变成半透明瓷的关键，大概在魏晋六朝那时。最迟的形制仍不外豆、壶、盂之类，在上海市博物馆新到的陈列品中，有一部分瓷器是由广州西郊西村新出土的，都是青瓷，和陶器还差得不远。他的形式如豆之类，和铜器相仿，我们从这里便可看出瓷器发明以后，确然代替了铜器的地位。瓷器盘、盆、碟的起源于铜器中的盘，瓶的起源于铜器陶器中的壶，碗的起源于陶器中的盂，罐的起源于甕甏，这从形式上也可以看出。瓷器到宋代，制作便登峰造极，釉质大部单色，表面显碎纹，也有平滑没有纹的，色泽有青、有绿、有粉红，最著的是葱绿的龙泉窑瓷，和茄皮紫的均窑瓷。均窑瓷虽然瓷坯很粗厚，像陶器一般，可是光怪陆离的窑变色泽，确是值得注意的。宋瓷中彩色装饰也有，可是很少，到明清二代，瓷器的制作，青花五彩的就很多了。

自从青铜器，陶器的应用一天少一天；自进化成了瓷器，陶器的应用更少了，可是殉葬用的明器，大部还是陶器，陶俑、陶灶、陶井、陶鸡、陶鸭等，制作也很精的，在唐代已有三彩、五彩的。

自从铜器发明了之后，石器、玉器只是用在祭仪上，自从瓷器发明了之后，铜器也只是祭仪，如铜□炉等至今民间还用着，用在食饮器具的，只是茶壶、酒壶之类。自从铜器发明之后，便替代了陶器的地位，可是陶器一方面还在那里挣扎，渐渐进步，用一种瓷质涂上陶器，便变成了瓷器，使用时便减少龌龊不坚固的弊病。自瓷器发明了之后，便夺回陶器的地位，把铜器的地位压了下去，可是铜器一方面也在那里挣扎，也渐渐进步，用玻光釉果及玻光釉药的化合物涂上铜器，也就是所谓的珐琅，也称佛郎，也叫发蓝。珐琅的制作有外镶、内镶笔绘的分别花样，先用金银铜细丝嵌于铜器表面，而后用粉碎的彩色珐琅来填，这叫外镶珐琅。用模范做成花格的铜器，或刻成花纹，然后用彩色珐琅涂其内，这叫内填珐琅。发明大概较早，珐琅的制作，大概不是中国发明，在13世纪左右，才由阿剌（拉）伯人传入中国南部。中国元代已有珐琅，到明朝便很发达，尤其是景泰年间制作的最多而且最精细，便是俗称景泰蓝。中国明清两代所用的珐琅器具，也有瓶、盆、香炉、酒壶等，可是因为费用太贵，不能再从瓷具手里夺回铜器的地位了。

竹木器历代所用，因为不容易保存的缘故，我们无以窥见它的演化之迹。漆器的发明很早，汉代已很精致，也有杯、盆、奁、盘、之类，有金铜器嵌的，也有玻璃嵌的。在古代也用作饮食器具，等于现在用电木的茶杯一样，近年朝鲜乐浪出土漆器很多都是汉代年号款识，有果盘、有饭盘等，果盘是盛果的，饭盘是盛饭的。自从瓷器发明了之后，这类漆杯、漆便渐渐少了，所有的漆器，大件都是大件的，如盘、匣之类。至于床凳之类，当唐以后从外族传来的，这里也不必多说了。

（原刊《大美晚报·历史周刊》1937年2月8日第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