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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相争

表面上,节度使官邸朱府,哦现在应该说是皇宫,依然沉浸在巨大的喜庆之中,虽然简易,但一切规矩都已经遵照大明宫,全数人等都在慢慢适应,怀着忐忑,怀着新奇,更怀着兴奋。

朱家大公子,现在应该叫皇长子朱谊,今年已经三十开外,连年随父亲征战在外,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纪更加老成,此刻正在母亲刘皇后的坤宁宫中。刘皇后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看起来还远远没有适应新的身份,但对于儿子刚刚说起的事情,一下子意识到了其中的重要性。

“是啊,你既是嫡子,又是长子,更随你父亲出征多年,江山都是你帮着他打下来的,太子之位,就是你的啊!”刘皇后说。

“可是,父亲册封了皇后和妃子,封赏文武百官,对太子之位,却迟迟不提,说明他心中和咱们想的不一样。”朱谊分析道。

“那,我儿意欲何为?”刘皇后问。

“我就是想,您能不能从父皇那儿探个准信儿给我?”朱谊说。

“我倒是想啊,可是,我见着你父皇的机会,并不比你多,他现在没事极少来我这。我听外面说,他和老二媳妇亲厚,你可有听闻?”刘皇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压低声音对儿子说。

“老二媳妇?怎么回事?”朱谊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到母后的眼神,一下子明白过来,“这这这也太龌龊了,不是真的吧?老二知道吗?”朱谊只觉得胸口阵阵恶心。

“傻孩子,媳妇可以再找,太子之位可是过时不候,孰轨孰重,老二会不明白?”刘皇后阴恻恻地说道。

“母后的意思是?不不,我与夫人少年夫妻,恩爱有加,我常年在外,她在家相夫教子,贤淑明理,孩儿万不能做这种事。”朱谊连连摇头。

“傻孩子,母后不是这个意思,母后是想,你可以纳个小的,只要美貌就行。”看儿子急得满脸通红,刘皇后差点哑然失笑。这孩子,根子上还是忠厚啊,随自己。

“母后此计倒是可以一试,孩儿还有一事相问,那个朱七,他母亲是什么人,怎么我毫无印象,按说他出生时我已经十多岁了。父皇好像对他很特别的。他的母亲……?”朱谊看着刘皇后的脸色一点点转阴,没敢把话说完。

刘皇后的脸色慢慢转回来,好像她用脸色回忆了一下十六年的旧事,对儿子道:“朱七的母亲,其实我也没有见过,朱七在老太太,我是说太后身后出现时,已经五岁模样,如今推算起来,应该是你父皇在某次战事中和当地女子生下的孩子,老太太说,朱七的母亲生下他就过世了,因而皇上才把他带回府来交给老太太。按说,你父皇的孩子,应该交给我才对,可老太太非要让他在身边,母后也不敢说什么,你父皇对他另眼相看,或许是有道理的,但以他的排次,来历不明的母亲,断无可能跟孩儿你争什么东宫之位啊。这个放心。”

刘皇后看着自己的儿子,他淡淡笑了笑,没有接自己的话。在刘皇后看来,朱谊无论从外貌还是内在都很像父亲,二十多年前,朱批还没有发达的时候,还只有自己一个妻子的时候,他们也是真心相爱过的吧,就像今天的朱谊,断不肯把自己的媳妇拱手让人,正常相爱的夫妻都不会,但朱批是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妻子儿子,只有他自己的江山,他变得没有温度,没有笑容,没有人情味。刘皇后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哆嗦了一下,她的儿子,如果有一天坐上了皇位,会不会也变成这样?那么,这把龙椅到底意味着什么?是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也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自登基大典之后,朱七差不多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他一直在自己的西院内,没有父亲的召唤便哪儿也不去,这里有他唯一的朋友李桢生活过的气息,朱七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气息会慢慢淡化,西院,也将和朱府别的院落一样,寂静荒凉,没有一丝人的气息。朱七宁愿待在这里,他是一个没有享受过爱的孩子,因而对爱更加贪婪,也更加谨慎,从不轻易开放自己的心,特别是在朱府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他的感情金贵,付出去就再也没法收回。朱七常常回想和李桢在破庙的初遇,他看着自己时的眼神,清澈坦然,没有一丝心机,你要是辜负了它,自己先内疚而死。内疚?朱七恍惚捉到心里的一丝内疚,如果他不是匆匆出征,如果那天他和他郑重告别,如果……今天的一切必不会这样了,李桢一定会等他回来的。朱七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奇怪,以前他也是一个人,没有玩伴,没有朋友,但也没有像现在这么难受,自从结识李桢之后,他内心有了许多变化,李桢像一道光,照亮了朱七生命中许多有趣的东西,人是因为情义而活着的,虽然现在他们分开了,但他们照亮过彼此,生活也因此变得不同。

朱通远远看着七少爷,他是一直跟着他的,从他进府的那一天起,从一个五岁小儿慢慢长成今天的少年,每一寸成长都被朱七刻在后门的门框上。朱七从小就不是个快乐的孩子,但他不安份,简直顽劣,皇上对他说不上喜欢,但也很少打骂,可能因为他的身世,更可能因为老太太在那。直到十多岁慢慢懂事,又变得十分沉默,但无论怎么说,朱七天资出众,聪明过人,依朱通看来,远在其他王子之上。但朱通也知道,以朱七的身份,要入主东宫,难度不是一般的大。看起来,朱七本人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朱通当然也知道李桢,对李桢的印象很不错,虽说是一个住在破庙的流浪儿,但那孩子通体有种说不出的高贵气质,令人不得不尊重他。朱通也知道朱七和他很相投,回府不见了李桢,朱通看到朱七的难过,但以他的经验,少年人的友谊,很快就随风散了。

这一日,皇太后着人来叫朱七,想见他一面。朱七才惊诧自己有日子没去皇太后的院里了,这段日子他太封闭自己,折磨自己了,只因为,他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皇太后病倒在床,各房都来请安问病,唯有朱七充耳不闻,或许朱通提醒过他,但他没有放在心上,此刻,看到病床上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朱七不禁悲从中来,哭得撕心裂肺,老太太一见之下,又是心疼,又是感动,反过来安慰朱七,自己不过是偶感风寒,饿两日就好,又问些西院的事,有没有给父皇请安,便打发朱七回去了。

此时已是盛夏,院子里浓绿重重,石板路反射着太阳光,灼人的眼睛,朱七看了看方向,决定去养心殿给父皇请安。

盛夏的午后,整个皇宫都昏昏欲睡,养心殿也安静得让人心里起疑,朱七放轻了脚步,走过大厅,值守太监也在打盹,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进来。走过第二重门,还是空无一人,朱七想还是回去吧,父皇肯定也在歇息,正当他犹豫着转身时,内室传来了女子的笑声。笑声娇艳欲滴,像清晨花瓣上的露珠,一不小心就跌碎了。既然室内有人,朱七便不适合悄没声地离开,他走近两步,便在门外跪了,说道:“七儿给父皇请安!”朱七垂着头,不敢抬起,凭感觉,面前的门帘被轻轻撩起,一个女子的脚步慢慢移到他面前,这时,父亲说话了:“平身吧,七儿,最近你在做什么,父皇久未见你了。”朱七这才抬起头来,迎接他的,是一张笑吟吟的面孔,朱七心里吃了一吓,脱口道:“二嫂?怎么你也在这里?”话一出口,才知自己鲁莽了,倒是二皇子朱谅之妻王氏,坦然地说:“七弟,嫂子和你一样,来给父皇请安啊!”朱七听得出,刚刚那女子的笑声,正是王氏的。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便又垂下了头。

二嫂王氏,在朱七的嫂子里不是最美丽的,但不得不说,她娇俏活泼,讨人喜欢,老早就听说父皇十分喜爱她,对她另眼相看,但朱七一直以为是那种对儿女的喜爱,因为父皇没有女儿,今日看来,绝非如此。朱七在心里暗笑了一下,你们闹去吧,反正,这也不关我的事。他复又跪下,道:“父皇万安,儿子告辞了!”

朱七退出身子时,看到王氏已经坐到父皇的大腿上。

出了养心殿,朱七怀着恶作剧般的心理,去了二哥的常青殿,二哥这会该睡不着吧?花园里的荷花正在烈日下盛放,有小荷才露尖尖角,更有高高擎起一支独秀的,九曲桥上,荷风徐来,清香阵阵,因为刚才的那一幕,朱七心里活泛了一些,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也没有什么愤怒,天下之大,没有大过皇帝的,朱批想什么做什么,朱七全不在意,只是,面对着这片花海,朱七想到,去年冬日,他也带李桢来过荷花池,只是那时,满堂残荷,李桢却喜欢,说留着它听雨是极好的,可惜他们只在月下赏过这荷塘,李桢在的那几日,天气好得奇怪,一天雨也没有下,便没有听成雨声。

走过荷花池,便是常青殿了,这里,差不多是与养心殿相距最远的一处房舍,如今想来,像是一种特别的设计,难道,二哥早已经知晓这一切?不不不,这种事,当事人总是最后知道的,这么想着,朱七对二哥产生了一丝怜悯。朱老二大名朱谅,和老大不同,若初次见面,极容易就掉进了他的套路,觉得他大方热情,慷慨仗义,处得久了,方知此人心机极重,朱谅武功一般,嘴上功夫却是一流,因此深得朱批的喜爱,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父爱面前,也不可能人人平等,朱老二是深受器重的,这当然也加重了老大的危机。

果然如朱七所料,朱谅没有在午睡,他在和门人下棋。凝神屏思,全神贯注,中场休息,朱七才上前叫了声二哥。朱谅一张瘦瘦的脸,立马堆满了真挚的笑容,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啊呀,这是什么风,把我们七公子吹来了?七弟,这些天忙什么,也不见你出来玩玩,一个人在西院不闷?是不是你藏了个好的?什么时候给二哥哥开开眼?”朱七听完这翻话,顿时涌起一阵恶心,他有点后悔自己来这里了。

“二哥哥就会说笑,我才多大?怎么不见二嫂?”朱七故意问。

“哦,在里头午睡呢!你二嫂身子单薄,一天到晚不是头疼就是脑热的,”朱谅极自然地说。朱七心下暗笑,笑过之后,对这位二哥也就无话可说,看来,王氏在养心殿伺候父皇,二哥不仅知道,说不定还是他的策略呢。他这么说,是怕朱七提出要去给二嫂请安。

朱谅命下人上了许多糕点水果,很多是朱七没有见过的珍稀品种,大约只有养心殿才有资格享用。兄弟俩不着边际地聊了会天,朱七便告辞了。

朱七不大爱和人打交道,可能从小没有母亲的缘故,他天生少了这一环脑筋。没想这一个时辰里,几乎在皇宫里转了个来回,还遇到那么奇怪的事,自己也不由得低头哂笑。

“捡了金元宝了?七弟。”那前面笑吟吟走来的,却是大皇子朱谊。朱谊比朱七大一倍还多,平日并不亲近,更兼皇上对朱七的别样态度,总让朱谊心里不安,把这个本不构成威胁的小弟弟看得分外重了。他们甚至很少说话,像今天这样热络的招呼朱七还是第一次听到,他感觉十分不习惯,上前施礼道:“七弟见过皇兄!”

“不必拘礼,七弟从哪来,去哪里?”朱谊今天好像对朱七特别感兴趣。

“回皇兄,弟从二哥那来,准备回西院去。”朱七恭敬如前。

“哦?七弟好雅兴,二皇子夫妇可安好?”朱谊显然过度关心,朱七略一忖,记上心来,说:“二哥在与门人下棋,二嫂,没有见到。”果然,朱谊沉吟了一下,说:“皇兄正要去父皇那请安,七弟一起?”“谢皇兄,我刚刚去过了,皇兄请吧。小弟要回西院了。”朱七说罢,转身就要走。朱谊挽留他,“七弟,晚上来和谊宫喝酒可好?”

“皇兄是有什么喜事么?”朱七很好奇,当一个一向视同陌路的人向你频频示好时,不得不提高警惕。

“也没有什么,给你讨了房新嫂子,一起过来喝杯喜酒吧。”朱谊说这话时,简直有点不好意思。朱七忙说恭喜皇兄,晚上一定过去。

朱七虽然年幼,不大关心大人们的事情,但生在这样的地方,耳濡目染中,也颇懂得了人情世道。据他所知,皇长嫂崔氏乃赫赫有名的博陵崔家,大嫂本人也温柔敦厚,贤良淑德,与皇兄可谓天作之合,怎么皇兄又娶了个小的?可是,大人们的事谁知道呢!待当晚见到了皇兄的新夫人,一下子明白过来。她长得与皇二嫂王氏也太像了,除了比她年轻。呵呵,皇兄真是用心良苦啊!朱七心里暗忖。有时候,人都有看戏的心理,俗话说,看热闹不嫌事大,朱七感到心里有种莫名的期待,好戏就要开场了。 Uw+8tjSLscKBccFcsqMWt0cHy85UtskLGYJuSY9uZZ/+Y22z/Eaa4jO/LYTORjv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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